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火并萧十一郎 (1)

_6 古龙(当代)
  欧阳兄弟却没有看见他的笑容,只在看着他的手,握刀的手。
  萧十一郎终于慢慢的拔出了他的刀。
  他的动作也很慢,刀是淡青色的,它并没有夺目的光芒。
  可是刀一出鞘,就仿佛有股无法形容的煞气,逼人眉睫。
  欧阳兄弟交换了个眼色,身形仍然游走不停。
  萧十一郎慢慢的扬起了他的刀,很慢、很慢……
  欧阳兄弟的眼睛不由自主,随着他手里的刀移动,自己的身法也慢了。
  可是他的刀已动,只要一动,就算一招。
  剩下的已只有两招。
  萧十一郎自己竟似也在欣赏自己的刀,悠然道:“这是第一招。”
  这一招当然是无法伤人的,一共只有三招,他已平白浪费了一招。
  这个人莫非真的变成了个自大的疯子?
  突然间,淡青色的刀光如青虹般飞起,闪电般向欧阳文伯痛击而下。
  这一刀势如雷霆,威不可挡,已和刚才那一招不可同日而语。
  欧阳文伯的脸色已在刀光下扭曲。
  他手里的铁拐虽沉重,却还是不敢去硬接硬架这一刀,他只有闪避。
  欧阳文仲关心兄弟,只怕他闪避不开,看见萧十一郎背后空门大露,子母离魂圈一震,向萧十一郎的后背砸了下去。
  谁知萧十一郎这一刀竟也是虚招,却算准了他有这一招攻来,突然一扭腰,闪电般出手,抓住了他的子母离魂圈,往前一带。
  这一带力量之猛,竟令人无法思议。
  欧阳文仲只觉得虎口崩裂,子母离魂圈已脱手,身子跟着向前冲出,竟恰巧撞在萧十一郎的左肘上,如被铁锤所击,眼睛突然发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萧十一郎手里刚夺来的子母离魂圈,余力未衰,向后甩了出去。
  欧阳文伯的身形正向这边闪避,只顾着闪避他右手的刀,做梦也想不到他左手又多了个子母离魂圈,只听“叮铃铃”一声响,寒光一闪,接着,又有一片血花迎脸喷了过来,正好喷上他的脸。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子母离魂圈也已打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眼睛已被鲜血所掩,虽然已看不见这件致命的兵器,却可以清清楚楚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掩住他眼睛的血,是他兄弟喷出来的,打在他胸膛上的兵器,也是他兄弟的兵器。
  萧十一郎一共只用了三招。
  不多不少,只有三招。
  每个人都睁开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吃惊的看着欧阳兄弟倒下去。
  等到他们再去看萧十一郎时,萧十一郎已坐下,刀已入鞘。
  冰冰看着他,美丽的眼睛,充满了光荣和骄傲,嫣然道:“你好像只用一招,就已将他们击倒了。”
  萧十一郎道:“我用了三招。”
  冰冰道:“你那第一招也有用?”
  萧十一郎道:“当然有用,每一招都有用。”他微笑着,接着道:“第一招是为了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这柄刀上,他们的身法也自然会慢了下来。”
  冰冰道:“第二招呢?”
  萧十一郎道:“第二招是为了要将他们两个人逼在一起,也为的是要他不来防备我的左手。”
  冰冰叹了口气,道:“第三招就是真正致命的一招了。”
  萧十一郎淡淡道:“他们现在还活着,只因为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
  冰冰眨了眨眼,又笑道:“看来不但你这三招都有用,连你说的那些话,也都有用的。”
  萧十一郎微笑道:“但说话是吓不倒人的,也不能算伤人的招式。”
  冰冰道:“所以你还是只用了三招?”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只用了三招。”
  冰冰道:“所以他们已输了。”
  欧阳兄弟俩挣扎着站起来,文伯脸上的血迹未干,文仲更已面如死灰。
  冰冰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们,道:“我兄弟若连你三招都接不住,以后也无颜见人了,倒不如索性挖出这双眼睛来,也落得个干净。”
  这句话本是欧阳文伯说的,现在她居然又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连神情口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你还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
  欧阳文伯咬着牙,点了点头。
  冰冰道:“现在你们是不是已输了?”
  欧阳文伯不能否认。
  冰冰冷笑道:“既然输了,你们现在还等什么?”
  欧阳文伯突然仰面惨笑,厉声道:“我兄弟虽然学艺不精,却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冰冰道:“很好,我也希望你们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因为你们赖也赖不掉的。”
  欧阳文伯又咬了咬牙,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屈如鹰爪,向自己的眼睛挖了下去。
  但无论谁若要挖自己的眼睛,手总是会软的。
  欧阳文仲突然道:“你挖我的,我挖你的。”
  欧阳文伯道:“好!”
  这兄弟两人竟要互相将眼珠子挖出来,有的人已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有的人弯下腰,已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萧十一郎居然还是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心肠难道真是铁打的?
  突听一个人大声道:“你若要他们挖出眼睛来,就得先挖出我的眼睛来。”
  第八回 爱是给予
  声音虽然在颤抖着,虽然充满了悲伤和愤怒,但却还是带种春风般的温柔,春水般的妩媚。
  萧十一郎的脸色变了,心跳似已突然停止,血液似已突然凝结。
  他听得出这声音。
  他死也不会忘记这声音的。
  沈璧君!这当然是沈璧君的声音。
  萧十一郎死也不会忘记沈璧君,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绝不会忘记的。
  他没有看见沈璧君。
  角落里有个面蒙黑纱的妇人,身子一直在不停的发抖。
  难道她就是沈璧君?就是他刻骨铭心,魂牵梦绕,永生也无法忘怀的人?
  他全身。的血突又沸腾,连心都似已燃烧起来。
  可是他不敢走过去。
  他怕失望,他已失望过太多次。
  冰冰一双发亮的眼睛,也在盯着这个面蒙黑纱的女人,冷冷道:“你难道要替他们将眼睛挖出来?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沈璧君道:“我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看见这种事。”
  冰冰道:“你既然跟他们没有关系,为什么蒙着脸不敢见人?”
  沈璧君道:“我当然有我的原因。”
  ——萧十一郎居然还坐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他难道已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
  ——他难道已忘了我?
  沈璧君的心已碎了,整个人都似已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但她却还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她永远都是个有教养的女人。
  冰冰道:“你不想把你的原因告诉我?”
  沈璧君道:“不想。”
  冰冰忽然笑了笑,道:“可是我却想看看你。”
  她居然站起来,走过去,微笑着道:“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因为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她笑得真甜,真美,实在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她的确已能配得上萧十一郎。
  ——可是她的心肠为什么会如此恶毒?萧十一郎为什么偏偏要听她的话呢?
  ——现在她过来了,萧十一郎反而不过来,难道除了她之外,他眼里也已没有别的女人?
  沈璧君心里就仿佛在被针刺着,每一片破碎的心上,都有一根针。
  冰冰已到了她面前,笑得还是那么甜,柔声道:“你能不能把你脸上的黑纱掀起来,让我看看你?”
  沈璧君用力咬着牙,摇了摇头。
  ——既然他已听不出我的声音,我为什么还要让他看见我?
  ——既然他心里已没有我,我们又何必再相见?
  冰冰道:“难道你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行?”
  沈璧君道:“不行。”
  冰冰道:“为什么?”
  沈璧君道:“不行就是不行。”
  她几乎已无法再控制自己,她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冰冰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愿自己掀起这层面纱来,只好让我替你掀了。”
  她居然真的伸出了手。
  她的手也美,美得毫无瑕疵。
  沈璧君看着这只手伸过来,几乎也已忍不住要出手了。
  ——我绝不能出手,绝不能伤了他心爱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毕竟已为我牺牲了很多,毕竟对我有过真情,我怎么能伤他的心?
  沈璧君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甲都已刺入掌心。
  冰冰兰花般的手指,已拈起了她的面纱,忽然又放了下来,道:“其实我用不着看,也知道你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沈璧君道:“你知道?”
  冰冰道:“有个人也不知在我面前将你的模样说过多少次。”
  沈璧君道:“是谁说的?”
  冰冰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沈璧君道:“你……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冰冰笑得仿佛有点酸酸的,道:“你当然就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沈璧君。”
  沈璧君的心又在刺痛着。
  ——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起我?
  ——难道他是在向她炫耀,让她知道以前有个女人是多么爱他?
  沈璧君手握得更紧,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冰冰轻轻叹息,道:“你若不是沈璧君,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她的手忽然向后一指,指着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已慢慢的走过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沈璧君脸上那层黑纱上。
  他的眼睛发直,人似也痴了。
  ——若不是她说出来,他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既已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既已忘了我,现在又何需故意作出这样子?
  ——难道他是想要她知道,他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现在他准备来干什么呢?是不是想来告诉我,以前的事都已过去,叫我最好也忘了他,最好莫要伤心?
  沈璧君突然大声道:“你错了,我既不姓沈,也不是沈璧君。”
  冰冰道:“你不是?”
  沈璧君冷笑道:“谁认得沈璧君?谁认得那种又蠢又笨的女人?”
  冰冰眨了眨眼,又笑了笑,道:“你难道一定要我掀起你的面纱来,你才肯承认?”
  她又伸出了手,拈起了沈璧君的面纱。
  现在每个人都希望她真的将这层面纱掀起来,每个人都想看看武林中第一美人的风采。
  谁知冰冰却又放下了手,回头向萧十一郎一笑,道:“我想还是让你来掀的好,你一定早就想看看她了。”
  萧十一郎痴痴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想看看她,就连在做梦的时候,都希望能在梦中看见她。
  他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他真听她的话。
  ——她要别人的耳环,他就去买,她要挖出人家的眼睛来,他就去动手。
  ——现在她要他来掀起我的面纱来,他竟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
  ——现在他明明已知道我是谁了,还这么样对我。
  ——看来她就算要他挖出我的眼睛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沈璧君突然大叫:“拿开你的手!”
  在这一瞬间,她已忘记了从小的教养,忘记了淑女是不该这么样大叫的。
  她叫的声音实在真大。
  萧十一郎也吃了一惊,讷讷道:“你……你……”
  沈璧君大声道:“你只要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萧十一郎更吃惊道:“你……你……你难道已不认得我?”
  沈璧君的心更碎了。
  ——我不认得你?
  ——为了你,我抛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荣誉、财富、丈夫、家庭,为了你,我都全不要了。
  ——为了你,我吃尽了千辛万苦,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折磨。
  ——你现在居然说我不认得你?
  她用力咬着嘴唇,已尝到了自己鲜血的滋味,她用尽所有的力量大叫:“我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萧十一郎踉跄后退,就像突然被人一脚践踏在胸膛上,连站都已站不稳——沈璧君难道变了?花如玉一直在静静的看着,沈璧君忽然挽起了他的臂,道:“我们走。”
  ——原来就是这个男人让她变的。
  ——这个男人的确很年轻、很好看,而且看来很听话,竟一直像蠢才般站在她身后。
  ——难怪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她,原来她已不愿见我。
  萧十一郎的心也碎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有条毒蛇,将他们的心都咬碎了。
  他们心里的这条毒蛇,就是怀疑和嫉妒。
  萧十一郎握紧了双拳,瞪着花如玉。
  沈璧君冷笑道:“你瞪着他干什么?难道你也想杀了他?”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已无话可说。
  沈璧君连看都不看他,拉着花如玉,道:“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花如玉慢慢的点了点头,后面立刻有人过来扶起了风四娘。
  风四娘在流着泪。
  她流着泪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萧十一郎。
  她希望萧十一郎也能认出她,能向她解释这所有的一切事都是误会。
  她希望萧十一郎能救出她,就像以前那样,带她去吃碗牛肉面。
  可是萧十一郎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动也不能动的女人,就是像风一样的风四娘。
  风四娘只有走。
  两个人架着她的胳臂,搀着她慢慢的走过萧十一郎面前。
  萧十一郎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灯火,只看得见一片黑暗。
  他当然也看不见风四娘。
  风四娘的心也碎了,眼泪泉涌般流了出来。
  现在她只希望能放声大哭一场,怎奈她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她的眼泪已沾湿了面纱。
  冰冰忽然发觉了她面纱上的泪痕:“你在流泪?你为什么要流泪?”
  风四娘没有回答,她不能回答。
  冰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为别人的事流泪?”
  ——为了萧十一郎,我难道没有牺牲过?难道没有痛苦过?
  ——我为他痛苦流泪过,你只怕还在母亲的怀里哭着要糖吃。
  ——现在你却说我是在为了别人的事流泪。
  风四娘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怎奈她偏偏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
  扶着她的两个人,已加快了脚步。
  冰冰仿佛想过去拦住他们,想了想,却又忍住。
  她了解萧十一郎现在的痛苦,她已不愿再多事了。
  所以风四娘就这样从萧十一郎面前走了过去,沈璧君也走了过去。
  她们慢慢的走下了楼,坐上了车。马车前行,连车轮带起的黄尘都已消失。
  萧十一郎突然大声道:“送二十斤酒来,要最好的酒。”
  当然是最好的酒。
  最好的酒,通常也最容易令人醉。
  萧十一郎还没有醉——越想喝醉的时候,为什么反而越不容易醉?
  冰冰看着他,柔声道:“也许那个人真的不是沈姑娘。”
  萧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并不难受。”
  冰冰道:“真的?”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只不过想痛痛快快的喝顿酒而已,我已有很久未醉过了。”
  冰冰道:“可是,欧阳兄弟刚才已悄悄溜了。”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冰冰道:“他们也许还会再来的。”
  萧十一郎道:“你怕他们又约了帮手来找我?”
  冰冰嫣然一笑,道:“我当然不怕,半个喝醉了的萧十一郎,也已足够对付两百个清醒的欧阳文仲兄弟了。”
  萧十一郎大笑,道:“说得好,当浮三大白。”
  他果然立刻又喝了三大杯。
  冰冰也浅浅的啜了口酒,忽然道:“我只不过在奇怪,另外一个蒙着黑纱的女人是谁呢?她为什么要流泪?”
  萧十一郎道:“你怎么看得见她在流泪?”
  冰冰道:“我看得见,她脸上的那层面纱都已被眼泪湿透。”
  萧十一郎淡淡道:“也许她病了,一个人在病得很厉害时,往往会流泪的,尤其是女人。”
  冰冰道:“可是我知道她并没有病。”
  萧十一郎笑道:“她已病得连路都不能走,你还说她没有病?”
  冰冰道:“那不是病。”
  萧十一郎道:“不是病?”
  冰冰道:“病重的人,一定四肢发软,才走不动路,可是她四肢上的关节,却好像很难弯曲,全身都好像是僵硬的。”
  萧十一郎叹道:“你实在比我细心。”
  冰冰嫣然道:“莫忘记,我本来就是个女神童。”
  她笑得很开心,萧十一郎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怜悯悲伤之意,竟像是在为她的命运惋惜。
  幸好冰冰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又道:“所以我看她不是真的病了。”
  萧十一郎道:“莫非她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冰冰道:“很可能。”
  萧十一郎道:“你看她是为了什么而流泪的?”
  冰冰说道:“很可能是为了你们的事,为了沈璧君。”
  萧十一郎冷笑道:“谁会为了我们的事而流泪?别人连开心都来不及,我就算死在路上,也绝没有人会掉一滴眼泪的。”
  冰冰道:“至少我……”
  她本来仿佛是想说:“我会掉泪的。”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改变了话题,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似也露出种奇怪的悲伤之意。
  难道她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悲伤惋惜?
  “可是她却掉了眼泪,所以我认为她不但认得你们,而且一定对沈姑娘很关心。”
  萧十一郎道:“也许她是为了别的事。”
  冰冰道:“刚才这里并没别的事能令人流泪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认为她是沈璧君的朋友?”
  冰冰道:“一定是。”
  萧十一郎的眼睛已亮了起来,道: “她既然被人制住了穴道,沈璧君当然也很可能受了那个人的威胁的。”
  冰冰道:“所以她刚才才会对你那样子。”
  萧十一郎的脸也已因兴奋而发红,喃喃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想对我那么无情的,我刚才为什么偏偏没有想到?”
  冰冰道:“因为你心里有条毒蛇。”
  萧十一郎道:“毒蛇?”
  冰冰道:“怀疑和嫉妒,就是你心里的毒蛇。”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轻轻道:“由此可见,你心里还是忘不了她的,否则你也不会怀疑她,不会嫉妒那个男人了。”
  萧十一郎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冰冰道:“你既然忘不了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现在就去找,一定还来得及。”
  萧十一郎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苦笑道:“我怎么找?”
  他的心显然已乱了,已完全没有主意。
  冰冰道:“她们是坐马车走的。”
  萧十一郎道:“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冰冰道:“是辆很新的黑漆马车,拉车的马也是全身漆黑,看不见杂色,马车的主人,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这么样的马车并不难找。”
  萧十一郎又站了起来。
  冰冰道:“可是我们最好还是先去问问我们的车夫小宋。”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冰冰道:“车夫和车夫总是比较容易交朋友的,他们在外面等主人的时候,闲着没事做,话也总是特别多,所以小宋知道的也可能比我们多。”
  她的确细心,不但细心,而且聪明。
  像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别人本该为她骄傲才是。
  可是萧十一郎看着她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显得很惋惜,很悲伤呢?
  小宋道:“那个车夫是个很古怪的人,我们在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板着脸,连听都不愿听,别人要跟他搭讪,他也总是不理不睬,就好像有人欠他三百吊钱没还他一样。”
  这就是小宋对花如玉那车夫的描述。
  他知道的并不比冰冰多。
  萧十一郎刚觉得有些失望,小宋忽然又道:“这三天来,他们总是很早就来了,很晚才回去,就好像在等人一样。”
  冰冰立刻问:“他们已接连来了三天?”
  小宋道:“是。”
  冰冰道:“他们已很引人注意,若是一连来了三天,这地方的掌柜就很可能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第九回 牡丹楼风波
  牡丹楼的掌柜姓吕。
  吕掌柜道:“那两位蒙着黑纱的姑娘,这三天的确每夜都来,叫了一桌子菜,却又不吃不喝,每天都要等到打烊时才走,可是她们给的小账很多,所以每个伙计都很欢迎她们。”
  冰冰道:“账是谁付的?”
  吕掌柜道:“是跟她们来的那位年轻后生。”
  冰冰又问:“你知不知道这三天来,她们晚上都住在哪里?”
  吕掌柜道:“听说他们在连云栈包下了个大跨院,而且先付了十天的房钱。”
  冰冰还不放心:“你这消息是不是可靠?”
  吕掌柜笑了:“当然可靠,连云栈的掌柜,是我的大舅子。”
  连云栈的掌柜姓牛。
  牛掌柜道:“那两位脸上蒙着黑纱的姑娘,可真是奇怪,白天她们连房门都不出,连饭都是送到屋里去吃的,一到天快黑的时候,就上牡丹楼,来了这三天,这里还没有人听她们说过一句话。”
  冰冰道:“她们住在哪间屋子?”
  牛掌柜道:“就在东跨院,整个院子她们都包了下来。”
  冰冰又问:“今天晚上她们回来了没有?”
  牛掌柜道:“刚回来!”他搔着头,又道:“她们既然是从牡丹楼回来的,本该已吃得很饱才对,可是她们回来了,偏偏又叫了一整桌酒菜。”
  冰冰笑道:“那桌菜也许是叫给我们来吃的。”
  牛掌柜道:“她们知道两位会来?”
  冰冰道:“不知道。”
  牛掌柜吃惊的看着她,他忽然发觉这地方的怪人越来越多了。
  屋子里灯火辉煌,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果然摆满了酒菜。
  刚才像奴才般站在身后的那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少年,现在已换了身鲜明而华贵的衣裳,正坐在那里斟酒。
  他倒了三杯酒,忽然抬起头,对着窗外笑了笑,道:“两位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
  萧十一郎的确就在窗外。
  他也笑了笑,道:“有人请我喝酒,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门没有拴。
  桌旁也摆着三张椅子。
  花如玉含笑揖客:“请坐。”
  萧十一郎就坐下:“你知道我们会来?”
  花如玉笑道:“我本来就在恭候两位的大驾。”
  萧十一郎目光如炬般盯着他: “这两个位子就是为了我们准备的?”
  花如玉道:“正是。”
  冰冰忽然笑了笑,道:“沈姑娘她们跟着公子,难道公子从来也不让她们坐下来吃饭的?”
  花如玉叹息了一声道:“我没有替她们准备位子,只因为她们已不在这里。”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他本不是时常会变色的人,但现在脸色却变得很可怕:“难道她们已走了?”
  花如玉点点头,道:“刚走的。”
  萧十一郎道:“你就让她们走了?”
  花如玉苦笑道:“在下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官差,她们要走,在下怎么留得住她们?”
  萧十一郎冷笑。
  花如玉道:“萧大侠莫非不相信我的话?”
  萧十一郎道:“你看来的确不像土匪,只不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想必也知道。”
  花如玉道:“在下有什么理由要对萧大侠说谎?”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不愿让我看到她们。”
  花如玉道:“在下若不愿让萧大侠见着她们,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
  为什么要在这里恭候萧大侠的大驾?“
  萧十一郎说不出话了。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 “在下在此相候,为的就是要向萧大侠解释刚才的误会。”
  萧十一郎冷冷道:“刚才有什么误会?”
  花如玉道:“在下与沈姑娘相识,只不过三五天而已。”
  萧十一郎道:“哦?”
  花如玉道:“沈姑娘本来一直都在跟着樱、柳两位老前辈。”
  萧十一郎动容道:“红樱绿柳?”
  花如玉点点头,道:“萧大侠若是不信,随时都可以去问他们,这两位前辈总是不会说谎的。”
  萧十一郎道:“她怎么又跟你到这里来了?”
  花如玉迟疑着,仿佛觉得很难出口。
  萧十一郎道:“你不说?”
  花如玉苦笑道:“不是在下不肯说,只不过……”
  萧十一郎道:“不过怎么样?”
  花如玉道:“只不过在下唯恐萧大侠听了,会不高兴。”
  萧十一郎道:“你若不说,我才会生气,我生气的时候,总是很不讲理的。”
  花如玉又迟疑了很久,叹道:“江湖传闻,都说连城璧连公子已到了这地方,沈姑娘听见了这消息,就一定要随在下到这里来。”
  萧十一郎的脸色又变了。
  花如玉的话,就像是一把刀,一把比割鹿刀更可怕的刀。
  他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
  沈璧君若是为了别人而变的,他还有话说,可是连城璧……
  花如玉叹息了一声,似也对他很同情,勉强笑道:“她的人虽已不在,酒却还在,萧大侠不如先开怀畅饮几杯,遣此长夜。”
  萧十一郎道:“好!我敬你三杯。”
  花如玉立刻举杯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不行。”
  花如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太小。”
  他忽然将桌上的一海碗鱼翅、一海碗丸子、一海碗燕窝鸭丝,全都泼在地上,在三个碗里倒了满满三海碗酒。
  “我敬你的,你先喝。”
  花如玉苦着脸,看着桌上的三碗酒,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喝。”
  他苦着脸,就像喝药一样,总算将三大碗酒全都喝了下去。
  萧十一郎也喝了三碗,又倒了三碗,道:“这次该你敬我了,主人当然也得先喝。”
  花如玉好像吃了一惊:“再喝这三碗,在下只怕就不胜酒力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我敬了你,你难道不敬我?你看不起我?”
  花如玉只有苦笑,道:“好,我就回敬萧大侠三碗。”
  他硬起头皮,捧起了一大碗酒,就像是喝毒药一样喝了下去。
  可是等到喝第二碗时,他喝得忽然痛快起来了,毒药像是已变成了糖水。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七八分酒意时,喝酒本就会变得像喝水一样。
  等萧十一郎喝了三碗,花如玉居然又笑道:“来,我们再来三碗,萧大侠请。”
  萧十一郎瞪着他,忽然道:“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花如玉道:“好,我听。”
  萧十一郎道:“第一,我既不是大侠,也从来不做大侠。第二,我若发现你对我说了一个字谎话,我就把你这根大舌头割下来,你明白了么?”
  花如玉的舌头果然已大了,拼命的点头,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还有点不明白。”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不明白?”
  花如玉吃吃的道:“她既然是为连城璧来的,现在想必也是为了连城璧走的,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反而找我来出气?”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萧十一郎铁青着脸,忽然将桌上的十来碗菜全都用那大红桌布包起来,道:“你既然有心要请我,吃不完的我就带走了。”
  花如玉没有反对,他的人已倒在地上,烂醉如泥。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了三声,居然真的提起包袱,拉着冰冰扬长而去。
  等他们去远了,晚风中忽然有一阵苍凉的悲歌远远传来。
  后面的门帘里一个人却在轻轻叹息:“这样的恶客,倒还真少见得很。”
  门帘掀起,心心走了出来,忽然向地上的花如玉笑了笑,道:“现在恶客已走了,你还不醒?”
  花如玉居然真的立刻就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摇着头笑道:“这个人好厉害,居然真要灌醉我。”
  心心嫣然道:“只可惜你的酒量远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
  花如玉大笑道:“我这个人却比他想像中要坏得多。”
  心心道:“江湖中若再要选十大恶人,你一定是其中之一。”
  花如玉道:“你呢?”
  心心道:“我当然也跑不了的。”
  花如玉道:“沈璧君是不是已走了?”
  心心点头,道:“我已叫白老三带着她走了,也已将你的吩咐告诉了白老三。”
  花如玉道:“那个女疯子呢?”
  心心道:“我怕男疯子到后面去找她,所以只好先请她到床底下去休息休息。”
  花如玉道:“现在你已可请她出来了。”
  心心道:“然后再请她干什么?”
  花如玉道:“然后再请她洗个澡,好好的替她打扮打扮。”
  心心又笑了,道:“我也听说一个人要进棺材的时候,总是要先打扮打扮的。”
  花如玉道:“我还不想她进棺材。”
  心心板起了脸,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她还很值钱。”
  心心道:“你难道想卖了她?”
  花如玉道:“嗯。”
  心心的眼睛亮了起来:“卖给谁?”
  花如玉道:“据我所知,有个老色鬼想她已想了很多年。”
  心心道:“是什么样的老色鬼?”
  花如玉微笑道:“当然是个有钱的老色鬼,而且也舍得花钱的。”
  心心看着他,吃吃的笑道:“你真是个大恶人。”
  花如玉淡淡道:“我本来就是的。”
  心心笑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萧十一郎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萧十一郎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的,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走在路上,就好像走在云堆里一样。
  他坚持不肯坐车,他说这条路就像是刚被水洗过的,仲秋的夜空也像是刚被水洗过的,能在这样的秋空下,这样的石板路上走走,比坐八人抬的大轿还惬意。
  所以他们坐来的马车,就只有先回去,所以冰冰也在旁边陪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你饿不饿?”
  冰冰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摇着手里的包袱,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这里面有炖鸡、烧肉、水晶肘子、糖醋鱼,还有一整只八宝鸭子,你若是饿了,随便想吃什么,这里面都有。”
  冰冰看着他手里这个汤汁淋漓的包袱,想笑,却笑不出。
  她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知道他现在也许连哭都哭不出。
  萧十一郎忽然在路边坐了下来,看着星光灿烂的秋空,痴痴的出了半天神,喃喃道:“我刚才应该弄他一坛酒出来的,在这里喝酒真不错。”
  冰冰在听着。
  萧十一郎笑了笑,又道:“其实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酒喝都不错。”
  他笑得也不像是在笑,这种笑令别人看了只想哭。
  ——她既然是为了连城璧而来,现在当然是找连城璧去了。
  ——他本来就是温良如玉的君子,他们本就是恩爱的夫妻,她虽然一时糊涂,现在总算已想通了。
  ——她终于已发现他才是值得自己倚靠的人。
  萧十一郎从包袱里抓出只炖鸡,看了看,用力摔了过去。
  冰冰也坐了下来,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个人说的话,你真相信?”
  萧十一郎道:“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冰冰道:“既然不信,为什么要走?”
  萧十一郎说道:“你难道要我陪着他躺在地上睡觉?”
  冰冰道:“你为什么不到后面去找?”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