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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 (1)

_20 古龙(当代)
  萧十一郎道:“没有。”
  风四娘道:“所以这种功夫也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萧十一郎道:“传说更不会没有根据。”
  风四娘道:“所以你认为逍遥侯已练成了这种功夫?”
  萧十一郎道:“假如这世上真有人能练成这种功夫,这个人一定就是他。”
  风四娘渐渐笑不出了。
  萧十一郎道: “一个人无论练成了多高深的功夫,若是受了重伤,就会散功。”
  风四娘在听着。
  萧十一郎道:“练成这种九转无相神功的人,散功之后,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的。”他接着又道:“冰冰并不是侏儒,她懂事时,逍遥侯已是天下第一高手。”
  风四娘道:“所以你认为逍遥侯本来也不是侏儒,就因为练成了这种功夫,才缩小了的?”
  萧十一郎道:“嗯。”
  风四娘道:“可是他跌入绝谷,受了重伤,功夫就散了,所以他的人又放大了?”
  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很荒谬,很可笑。
  萧十一郎却没有笑,他看见过更荒谬的事,这世界本就是无奇不有的。
  风四娘本来是想笑的,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笑不出了。
  “难道你真的认为那瞎子就是逍遥侯?”
  “很可能。”
  “你凭哪点认为很可能?”
  萧十一郎道:“除了逍遥侯外,那瞎子可算是我生平仅见的高手,他不但出手奇诡,而且手臂竟能随意扭曲。”
  风四娘也看见了,那瞎子全身的骨头,却像是软的,连关节都没有。
  萧十一郎道:“据说这种功夫叫‘瑜珈’。”
  风四娘道:“瑜珈!”
  萧十一郎道:“这两个字是天竺语。”
  风四娘道:“那瞎子练的是天竺武功?”
  萧十一郎道:“至少瑜珈是天竺武功,那‘九转还童、无相神力’所说也是从天竺传来,两种武功本就很接近。”
  风四娘道:“还有呢?”
  萧十一郎道:“那瞎子面目浮肿,眼珠眼白都变成黄色,很可能就因为在那杀人崖的沼泽中,饥不择食,误食了一种叫‘金柯萝’的毒草。”
  金柯萝是一种生长在悬崖上的灌木,枯黄了的金柯萝,是藏人最普通的黄色染料,黄教喇嘛的袈裟,就是用金萝染黄的。
  金柯萝却有剧毒,是种罕见的毒草。
  风四娘道:“吃了金柯萝的人,就一定会变成那样子?”
  萧十一郎道:“不死就会变成那样子。”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事好像比以前多得多了。”
  萧十一郎勉强笑了笑,道:“这两年来我看了不少书。”
  风四娘叹道:“江湖中的人,一定想不到这两年来你还有功夫看书。”
  萧十一郎道:“这两年来,我的武功也确实进步了些。”
  风四娘道:“那瞎子好像也这么样说过。”
  萧十一郎道:“两年前他若没有跟我交过手,又怎知我的武功深浅?”他眼睛发着光,又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无论他是不是瞎子都一样。”
  风四娘道:“除了逍遥侯外,也绝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冰冰的秘密。”
  萧十一郎没有再说话,也不愿再说,这件事看来已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明显。
  风四娘的手心已凉了,眼睛里也有了恐惧之色,喃喃道:“莫非那个养狗的人就是他?”
  “养狗的人?”萧十一郎当然听不懂这句话,能听得懂这句话的人并不多。
  风四娘也知道他不懂道:“养狗的人,就是天宗的宗主。”
  萧十一郎道:“你也知道天宗?”
  风四娘笑了笑,道:“我看的书虽不多,知道的事却不少。”
  她的笑又恢复了自然,眼睛又亮了,因为她刚喝了三大杯酒。
  现在本不是喝酒的时候,但是她假如想忘记一件事,就总是会在最不该喝酒的时候喝酒,而且喝得又快又多。
  “我不但知道天宗,还知道天宗的宗主养了条小狗。”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杜吟。”
  “杜吟是什么人?”
  “杜吟就是带我到八仙船去的人。”
  “八仙船?”
  萧十一郎居然好像没听见过这三个字。
  风四娘看着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八仙船?”
  萧十一郎道:“不知道。”
  风四娘道:“你也没有到八仙船去过?”
  萧十一郎道:“没有。”
  风四娘怔住。
  她知道萧十一郎若说不知道一件事,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可是她想不通萧十一郎怎么会不知道?
  “你还记不记得他们要在一条船上请你喝酒?”
  萧十一郎当然记得。
  风四娘道:“那条船就是八仙船。”
  萧十一郎总算明白了:“可是我并没有到他们那条船上去。”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来带路的人,忽然又不肯带我去了。”
  风四娘更不懂:“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他怕我被人暗算,他不想看着我死在他面前。”
  风四娘道:“他是谁?”
  萧十一郎道:“就是那个送信去的少年。”
  风四娘道:“萧十二郎?”
  萧十一郎点点头。
  风四娘又笑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了,萧十二郎若是看着萧十一郎死在自己面前,心里总是不会好受的。”她微笑着又道:“何况,若连萧十二郎也不帮萧十一郎的忙,还有谁肯帮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苦笑道:“但我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跟一个叫萧十二郎的人交了朋友。”
  风四娘道:“他不肯带你到八仙船去,带你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道:“带我去找一个人。”
  风四娘道:“冰冰?”
  ——当然是冰冰。
  ——若不是为了救冰冰,纵然明知一到了八仙船就必死无疑,萧十一郎也要去闯一闯的。
  ——萧十二郎就算已决心不肯带他去,他也会自己找去。
  第二十七回 死亡游戏
  ——他绝不是那种可以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可是为了冰冰,情况就不同了。
  冰冰低下了头,沈璧君也低下了头,风四娘举杯,萧十一郎也举起了酒杯。
  酒杯却是空的。
  两个人的酒杯都是空的,他们居然不知道。
  在这片刻中,他们之间的情绪忽然又变得很微妙。
  这次第一个开口的又是风四娘,她问冰冰:“那天你怎么会忽然不见了的?”
  “我本来不能喝酒,回去时好像就有点醉,想喝杯茶解酒……”
  谁知道一杯茶喝了下去,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晕倒。
  在茶里下药的是轩辕三成,带走冰冰的却是轩辕三缺。
  他们将冰冰送给鲨王。
  可是鱼吃人并不吃人,对冰冰居然很客气——他心里好像在打别的主意。
  “他好像想利用我要挟萧……萧大哥做一件事。”冰冰低着头:“所以只不过把我软禁了起来,并没有对我无礼。”
  “他软禁我的地方,萧十二郎当然知道。”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带萧大哥来找我。”
  冰冰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萧大哥”这三个字却说得很响。
  沈璧君偏偏好像没有听见。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鲨王居然会有这么样一个徒弟。”她又叹了口气,慢慢接道:“他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徒弟,却不知是不是个好朋友?”
  萧十一郎苦笑。
  明明应该是一句赞美的话,到了风四娘嘴里,就会变得又酸又辣。
  明明是一句骂人的话,若从她嘴里骂出来,挨骂的人往往反而会觉得很舒服。
  ——像风四娘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能不能忘得了她?
  那一夜的痛苦和甜蜜,现在却似已变成了梦境,甚至比梦境还虚幻遥远。
  可是风四娘明明就坐在他面前。
  萧十一郎又举杯,杯中已有酒。
  风四娘的眼睛更亮,忽然又道:“你虽然没有去过八仙船,我却去过。”
  萧十一郎道:“你见到了鲨王?”
  风四娘道:“我见到了他,他却没有看见我。”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死人是看不见别人的。”
  萧十一郎动容道:“鲨王已死了?”
  风四娘道:“不但鲨王死了,请帖上有名字的人,除了花如玉外,已全都死了。”
  萧十一郎道:“是谁杀了他们?”
  风四娘道:“本来应该是你。”
  萧十一郎道:“是我?”
  风四娘道:“至少别人都会认为是你。”
  萧十一郎苦笑。
  风四娘道:“杀他们的,是把快刀,而且只用了一刀。”
  萧十一郎苦笑道:“除了萧十一郎外,还有谁能一刀杀了鲨王、鱼吃人?”
  风四娘道:“除了萧十一郎外,还有谁能一刀杀了轩辕三成?”
  萧十一郎道:“你想不出?”
  风四娘摇摇头,道:“你想得出?”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何必去想?这种事我遇见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风四娘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惜。
  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举起酒杯,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没有去看沈璧君。
  ——沈璧君是不是也在看着他?
  ——知道自己所爱的人受了冤屈,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萧十一郎忽然问道:“你们是怎么会来这里的?”
  风四娘道:“为了一个约会。”
  萧十一郎道:“谁的约会?”
  风四娘道:“别人的约会。”
  萧十一郎道:“别人是谁?”
  风四娘道:“养狗的人。”
  萧十一郎道:“约会总是两个人的。”
  风四娘道:“嗯。”
  萧十一郎道:“还有一个‘别人’是谁?”
  风四娘又喝了杯酒,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连城璧。”
  萧十一郎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无论连城璧是个什么样的人,萧十一郎对他心里总是有些愧疚。
  一种无可奈何,无法弥补的愧疚。
  这是谁的错?
  看见他深藏在眼睛里的痛苦,风四娘立刻又问道:“你猜他们约会的地方在哪里?”
  萧十一郎摇遥头。
  风四娘道:“就在这里。”
  萧十一郎道:“就在这水月楼?”
  风四娘道:“月圆之夜,水月楼。”
  月已圆了。
  圆月就在窗外,萧十一郎抬起头,又垂下,仿佛不敢去看这一轮圆月。
  他没有问风四娘怎么会知道这消息的,也没有问沈璧君怎么会离开了连城璧。
  他并不是个愚蠢的人,这件事也并不难推测。
  事实上,他早已猜出连城璧必定和这阴谋有很密切的关系。
  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不忍说,也不敢说。
  但现在连城璧就要来了,沈璧君就在这里,到了那时,会发生些什么事?
  萧十一郎连想都不敢想下去。
  沈璧君忽然站起来,肃然凝视着窗外的明月,道:“时候已不早了,我……我已该走了。”
  萧十一郎心里忽又一阵刺痛。
  ——我已该走了。
  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这句话她说过已不止一次,每次她要走的时候,他都没有阻拦过。
  这次他当然更不会。
  他从来也没有勉强过别人,更没有勉强过沈璧君。
  ——她本就不能在这里呆下去,迟早总是要走的。
  ——可是她能走到哪里去?
  萧十一郎看着手里的空杯,整个人都像是这酒杯一样空了。
  沈璧君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看。
  ——她心里又何尝不痛苦?可是她又怎能不走?
  风叫娘忽然瞪起了眼睛,瞪着她,道:“你真的要走?”
  沈璧君勉强忍住了泪,道:“我们虽然一起来的,可是你不必陪我走。”
  风四娘道:“你要一个人走?”
  沈璧君道:“嗯。”
  风四娘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行。”
  沈璧君吃了一惊:“为什么不行?”
  风四娘道:“你连一杯酒都没有陪我喝,就想走了?打破头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沈璧君吃惊的看着她,又勉强的笑了笑,道:“你醉了。”
  风四娘瞪着眼道:“不管我醉了没有,你都不能走。”
  沈璧君用力握紧了双手,道:“你若一定要我喝,我就喝,可是喝完了我还是要走的。”
  风四娘道:“你要走,也得跟我一起走,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
  突听楼梯下一个人厉声道:“你们两个谁都不许走。”
  若说江湖中有一半人认得风四娘,这句话当然未免有点夸张。
  可是江湖中有一半人都听说她这么样的一个人,也知道她的脾气。
  她说要来的时候,就一定会来,不管刮风也好,下雨也好,路上结了冰也好,门口摆着油锅也好,她说来就来,随便什么事都休想拦得住她。
  她说要走的时候,就一定会走,就算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一样会走,不管什么人也休想拉得住她。
  就连逍遥侯都从来没有留下过她,现在居然有人不许她走!
  风四娘又笑了。
  她带着笑,看着这个从楼下走上来的人,就像是在看着个小丑。
  这个人居然是王猛。
  王猛虽然全身都是湿的,一张脸却又干又硬,眼睛里更像是要冒出火来。
  风四娘道:“刚才是你在下面鬼叫?”
  王猛道:“哼。”
  风四娘道:“你不许我走?”
  王猛道:“哼。”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王猛瞪着她。
  风四娘道:“现在我还没有走,只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走。”
  王猛道:“你想走也走不了。”
  风四娘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走不了?难道你还想拉住我?”
  王猛道:“哼。”
  风四娘嫣然道:“只可惜腿是长在我自己身上的,我要走的时候,随便谁也拉不住。”
  王猛冷冷道:“腿虽然长在你自己身上,可是你的左腿若要走,我就砍断你的左腿,右腿若要走我就砍断你的右腿。”
  风四娘道:“若是我两条腿都要走,你就把我两条腿都砍下来?”
  王猛道:“哼。”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一个女人若是少了两条腿,岂非难看得很?”
  王猛冷笑道:“那至少还比脸上多了个大洞的男人好看。”
  风四娘道:“你脸上好像并没有大洞,连小洞都没有。”
  王猛道:“那只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跟你打过交道。”
  风四娘道:“谁跟我打过交道?”
  王猛道:“史老二。”
  风四娘道:“史秋山?”
  王猛道:“难道你已忘了他?”
  风四娘道:“难道他脸上已多了个大洞?”
  王猛冷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下去看看?”
  史秋山脸上果然有个洞,虽然不能算很大的洞,却也不能算小。
  ——无论多大的伤口,只要是致命的伤口,绝不能算小。
  事实上,他脸上除了这个洞之外,已没有别的。
  风。四娘忽然变得很难受。
  不管怎么样,史秋山总是她的熟人。
  这个人活着时虽然并不好看,也不讨人欢喜,至少总比现在可爱些。
  这个人不到半个时辰前,还在她面前摇着折扇,现在……
  风四娘忍不住长长叹息,道:“你是哪里找到他的?”
  王猛道:“在水里。”
  风四娘黯然道:“我本来还以为他忽然溜了,想不到……”
  王猛握紧双拳,恨声道:“你也想不到他已被人像死鱼般抛在水里?”
  风四娘叹道:“我实在想不到。”
  王猛道:“你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风四娘摇摇头。
  王猛忽然跳起来,大吼道:“你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风四娘吃惊的看着他,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王猛道:“因为你就是凶手。”
  风四娘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笑得并不太自然。
  无论谁被人当做凶手,都不会笑得太自然。
  霍无病一直在盯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早已认得史秋山?”
  风四娘道:“我认得的人很多。”
  霍无病道:“他是不是也早已认出了你?”
  风四娘道:“嗯。”
  霍无病道:“他刚才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你?”
  风四娘道:“嗯。”
  霍无病道:“他既然一直在你身旁,若有别人来杀了他,你会不知道?”
  风四娘忽然也跳起来,大声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跳得比王猛还高,叫的声音比王猛还大。
  她真的急了。
  因为她自己也想不出,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在这条船上杀了史秋山,再抛下水里去?
  史秋山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萧十一郎忽然道:“我知道。”
  霍无病皱眉道:“你知道什么?”
  萧十一郎道:“我至少知道一件事。”
  霍无病道:“你说。”
  萧十一郎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会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让别人把自己的脸打出个大洞来,除非他是个木头人。”他笑了笑,接着道:“史秋山当然不是木头人,是江湖中惟一得到铁扇门真传的高手,若有人再做兵器谱,他的铁扇子至少可以排名在前三十位之内。”
  霍无病冷笑道:“你知道的事倒还不少。”
  萧十一郎道:“我还知道,就算他是个木头人,若被人抛在水里,也会有”噗通“一声响的,这里的人都不聋,为什么没听见?”
  霍无病道:“你说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他根本不是死在这条船上的。”
  霍无病抢着道:“若不是死在这条船上,死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水里。”
  王猛道:“水里?”
  萧十一郎道:“在水里杀人,就不会有声音发出来,所以船上的人才没有听见动静。”
  王猛道:“他刚才明明还在船上,怎么会忽然到水里去了?”
  萧十一郎道:“我刚才明明还在楼上,怎么会忽然下楼来了?”
  王猛道:“是你自己下来的。”
  萧十一郎道:“我可以自己下楼,他为什么不能自己下水?”
  王猛怔了怔,道:“他好好的在船上站着,为什么要自己下水?”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我也正想去问问他。”
  王猛冷笑道:“只可惜他已没法子告诉你。”
  萧十一郎道:“这个人的确已没法子告诉我,可是史秋山……”
  王猛道:“你看不出这个人就是史秋山?”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
  王猛道:“当然。”
  萧十一郎道:“你是凭哪点看出来的?”
  王猛又怔住。
  这个死人的装束打扮虽然和史秋山完全一样,可是一张脸却已根本无法辨认。
  你随便在什么人脸上打出这么样一个大洞来,样子看来都差不多的。
  萧十一郎道:“史秋山忽然不见,你却在水里捞出了这么样一个人,所以你认为这个人就是史秋山,其实……”
  王猛道:“其实怎么样?”
  萧十一郎淡淡道:“其实你自己现在一定也没有把握,能断定这个人就是史秋山。”
  王猛不能否认。
  他忽然发觉自己实在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霍无病却冷笑道:“你是说史老二自己溜下水去,杀了这个人,再把这个扮成他的样子,让别人认为他已死了?”
  萧十一郎道:“这难道不可能?”
  霍无病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连我们兄弟也瞒住?”
  萧十一郎叹道:“这些你本该去问问他自己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谁也没法子答复。”
  霍无病冷冷道:“我还是有句话要问你。”
  萧十一郎在听着。
  霍无病厉声道:“这个人若不是史秋山,史秋山的人在哪里?”
  萧十一郎还没有开口,已有人抢着回答了这句话:“他的人就在这里。”
  一个有教养的淑女,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是绝不会插嘴的。
  沈璧君一向是个淑女,但这次她却破了例。
  “就在这里。”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却在发着光。
  这双眼睛正瞪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史秋山。”
  第二十八回 揭开面具
  若说江湖中有一半人都认得沈璧君,这句话当然更夸张。
  可是江湖中知道她的人,绝不比知道风四娘的人少——不但知道她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也知道她是个端庄的淑女。
  像她这样的女人,既不会随便说话,更不会说谎话。
  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绝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难道这个人真的就是史秋山?
  大家的眼睛,跟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就看到了一张奇怪的脸。
  一张既没有眉毛,也没有鼻子,甚至连嘴都没有的脸。
  一张木板脸。
  ——她说的竟是这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
  大家只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谁也不愿再看他第二眼。
  这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有两个洞,两个又黑又深的洞。
  洞里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把锥子。
  甚至连霍无病都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过头,打量着沈璧君:“你说他就是史秋山?”
  沈璧君用力握紧了双拳,点了点头。
  霍无病冷笑道:“可是我们上船的时候,他已经在船上了。”
  沈璧君道:“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霍无病道:“不是?”
  风四娘抢着道:“刚才萧十一郎舞刀的时候,这个人已换了一个。”
  霍无病皱起了眉。
  风四娘道:“这个人刚才是不是忽然不见过一次?”
  霍无病道:“嗯。”
  风四娘道:“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已换过一个人了。”
  霍无病道:“换成了史秋山?”
  风四娘道:“我看不出,可是沈……我的朋友若说这个人就是史秋山,那么就一定是的。”
  霍无病道:“她……”
  风四娘不让他开口,又道:“你若不相信,为什么不打开这个人脸上的盖子来看看?”
  霍无病终于又转过头,看了他第二眼。
  这张木板脸上当然还是不会有一点表情,可是脸上的两个洞里,那种锥子般的眼睛,却已变得更黑,更深、更可怕。
  风四娘道:“你若不是史秋山,为什么不敢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王猛忍不住道:“你若真的是史老二,也不妨说出来,我们总是兄弟,绝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付你。”
  青衣人忽然道:“猪!”
  王猛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青衣人冷冷道:“我说你们都是猪。”
  王猛瞪大了眼睛,好像还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
  他并:不是反应很快的那种人。
  青衣人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他指的是沈璧君。
  风四娘刚才虽然已说漏一个沈字,可是大家并没有注意。
  青衣人道:“她就是沈璧君,就是为萧十一郎连家都不要了的那个女人,为了萧十一郎,她连丈夫都可以出卖,她说的话你们居然也相信?”
  沈璧君的脸色虽然更苍白,神情居然很镇定,风四娘几次要跳起来打断这人的话,却被她拉住。
  灯光照在地脸上,这次她的头并没有垂下去,反而抬得很高。
  这件事对她说来已不再是羞耻。
  青衣人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史秋山?你有什么证据?”
  沈璧君道:“你的脸就是证据。”
  青衣人道:“你看见过我的脸?”
  沈璧君道:“你敢掀开面具来,让别人看看你的脸?”
  青衣人道:“我说过,我不是来让别人看的。”
  沈璧君道:“你是来杀人的?”
  青衣人道:“是。”
  沈璧君道:“现在就已到了杀人的时候。”
  青衣人道:“哦?”
  沈璧君道:“你的面具一掀开,至少会有一个人倒下去。”
  青衣人道:“谁?”
  沈璧君道:“不是我,就是你。”
  青衣人道:“我若不是史秋山,你情愿死?”
  沈璧君道:“是。”
  青衣人冷笑,道:“妄下判断,不智已极,你已死定了。”
  沈璧君道:“我本就在等。”
  青衣人道:“你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掀开我这个面具?你不敢?”
  沈璧君没有再说话。
  她已走过去。
  萧十一郎轻轻吐出口气,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沈璧君变了。
  她本来从不愿说一句伤人的话,可是刚才她说的每句话都锋锐如刀。
  她本是个温柔脆弱的女人,可是现在却已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难道这才是她的本性?
  ——宝石岂非也要经过琢磨后,才能发出灿烂的光华?
  萧十一郎看着她走过去,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心里充满了骄傲——为她而骄傲。
  他知道她现在毕竟已站起采了,已不再是倚着别人站起来的,而是用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两条腿。
  风四娘却忍不住道:“小心他乘机出手。”
  沈璧君头也不回,道:“他不敢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沈璧君道:“因为我不但已看出了他的真面目,也已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是谁?”
  沈璧君道:“是……”
  她只说出一个字,舱外突然有个人冲了进来,大声道:“沈姑娘千金之体,何必冒这种险,我掀开他面具岂非也一样。”
  说到第二句话,这人已冲到青衣人面前,枯瘦矮小,灵活如猿猴,竟是南派形意门的掌门人“苍猿”侯一元。
  看见他冲过来,青衣人黑洞里的瞳孔突然收缩,竟似比别人更吃惊。
  “你……”
  他想说话,侯一元的出手却比他更快,已闪电般搭上了他的面具。
  只听“波”的一声,火星四溅,厚木板做成的面具,突然碎裂。
  船舱里立刻响起一声惨厉的哀号,侯一元身子已凌空跃起,反手洒出一掌丧门钉,隔断了退路,“飞鸟投林”,正准备穿窗而出。
  他出手之狠、准、快,竟远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这一掌丧门钉,更阴狠毒辣,十三点寒光,竟全都是往沈璧君身上打过去的。
  他算准了萧十一郎他们必定会先抢着救人,已无暇拦他。
  可是他忘了身旁还有个毁在他手里的青衣人,他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青衣人的脸,虽然已血肉模糊,全身虽然都已因痛苦而痉挛扭曲,两肩琵琶骨,也已被炸碎。
  可是他死也要留下侯一元。
  他虽然已抬不起手,可是他还有嘴,还有牙齿。
  侯一元身子已穿窗而出,突然觉得脚踝上一阵剧痛。
  青衣人竟一口咬在他小腿上,就像是条饥饿的野兽,咬住了他的猎物,一口咬住,就死也不肯放松。
  船舱中又响起一声惨呼,这次惨呼声却是侯一元发出来的。
  他的人已跌在窗框上,鲤鱼打挺,还想再翻身跃起。
  青衣人的头却已撞了过去,撞在他两腿之间。
  他的人也突然扭曲,从窗框上直滚下去,眼泪、鼻涕、口水,流满了一脸,脸色已惨白如纸。
  接着,每个人都嗅到了一阵扑鼻的臭气,都看见他的裤子已湿。
  每个人都活过。
  每个人都难免一死。
  可是有些人不但活得卑贱,死得也卑贱,这才是真正值得悲哀的。
  青衣人也倒了下去,仰面倒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他满脸是血,满嘴是血,有他自己的血,也有他仇人的血。
  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都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吐了。
  青衣人却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呼声:“老三……老三……”
  他在呼唤他的兄弟。
  也许有人还想问他究竟是谁,听见这呼声,也不必再问了。
  沈璧君竟真的没有看错。
  霍无病脸色看来更憔悴,长长叹息,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秋山的语声如呻吟,他们只有蹲下来,才能听得清:“老大,我错了,你们不能再错,你真正的仇人并不是萧十一郎,他并不该死,该死的是……”
  霍无病用力握住他的手:“该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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