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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星邪

_8 古龙(当代)
  多臂神剑叱咤江湖,并不是安于等待的人,只是此刻他连追寻的目标都没有,除了等
待,他是全然无能为力了。
  而卓长卿呢?
  这初入江湖的武林高手,却是在积极地追寻着他们急于知道的解答——那些冷酷、凶残
的屠杀,是不是这三个红裳少女做出的呢?这三个红裳少女,为什么会做出这些事?她们是
限令快刀会众人在两日之内离开临安的?抑或是禁止他们离开临安的?
  而最重要的,他还是在急欲知道这三个红裳少女和自己的仇人温如玉究竟有着什么关
系,如果她们真是温如玉的门下,那么自己那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下落,不是可以从她们身上
知道了吗?
  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使得他不顾一切的朝三个红裳少女的去向追了过去,那时还是清
晨,盛夏的阳光甚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
标题 <<旧雨楼·古龙《月异星邪》——第七章 多事头陀>>
古龙《月异星邪》
第七章 多事头陀
  卓长卿极日而望,只见那两个红裳少女一左一右,搭在那绝色丽人的肩上,纵跃如飞地
向城郊外一片大树林里掠去。
  远远望去,只见这三条人影,在盛夏青葱的郊野上,几乎变成一抹红光,流星般地一掠
而逝。
  卓长卿掠下城时,远在她们之后,此刻便已落后了十数丈,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
短,卓长卿不再迟疑,连那黄衫少年的行止都顾不得看了,展动身形,飓然追去。
  刹那间,那一团红影,已经闪入林木之中,卓长卿不由心中大急,双臂一张,身形有如
鹰隼般掠了起来,掠入林去——哪知他身形方落,一团光影,带着激厉的风声,蓦地当头向
他压了下来,一个有如洪钟般的声音厉叱道:“站住!”
  卓长卿倏然一惊,眼看自己箭一般的身形,已堪堪被那团青蓝的光影卷入,口中闷哼一
声,身形蓦然一挫,竟借着体内真气的收转,硬生生地将自己前进的力道变为后退,峰腰微
拧,行云流水般地后退了三步。
  他这种身形的转折变化,可说是足以惊世而骇俗的,只听那团光影之中,也不禁为之发
出一声轻轻的惊讶声。
  卓长卿长袖一拂,挺逸的身形,便自倏然顿住,只有身上的长衫,仍在不住波动起伏,
看来像欲随风而去。
  他全身的真气自随着衣袖之一拂而满聚臂上,但那团光影,却未跟踪击来,他心中不禁
微微一怔,问目望去,只见一株树干粗大、枝叶浓密的树前,卓然站着一个身躯魁伟高大的
和尚,双臂向前伸得笔直,手中横持着一只精光雪亮的佛门兵刃“如意方便铲”,铲上的铜
环,兀自叮哨作响。
  卓长卿不禁又为之一愕,不知道这魁伟的憎人,为何突然向自己出手,目光转动处,只
见这魁伟的僧人,脸上怒容满面,一双环目,威光毕露,正自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卓长卿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却又奇怪,哪知那魁伟僧人紧紧地瞪了他半晌,突
然暴喝一声,手腕一翻,将掌中的如意方便铲舞起一团光影,一面厉声喝道:“你这小伙
子,看来倒蛮像人的,哪知却是个衣冠禽兽。”
  手腕微伸,哗然一看,那只精光雪亮的方便铲,又自笔直地伸了出来。
  那僧人却又喝道:“洒家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卓长卿脚步微措,倏然滑开五步,心中更是惊诧莫名,不知道这魁伟的僧人怎的好端端
骂自己是“衣冠禽兽”。
  他心念一转,剑眉微轩,朗声叱道:“小可与大师素不相识,大师如此大骂,不知所为
何来——大师若是那三位姑娘一路——”话犹未了,那魁伟憎人却又暴喝一声,圆睁环目,
叱道:“你这小子真正气煞洒家了,洒家且问你,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对人家少女无礼,你
不是个衣冠禽兽是什么?”
  语声方落,那条精光雪亮的方便铲已自满带风声,朝卓长卿拦腰一扫。
  卓长卿既惊且怒,微一倾身,那条方便铲,便已堪堪从身侧扫了过去。
  树后的那两个红裳少女“扑哧”掩口一笑,又将螓首缩回树后,卓长卿心念转处,知道
这鲁莽的头陀必定是受了这些狡黠的红裳少女的愚弄,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向自己动手。
  他不禁在心中暗骂这僧人的鲁莽:“若换了别人岂不要被这一铲打得拆首。”
  长袖再拂,身形猛转,乘着这方便铲去势已将竭,嗖地往树后掠了过去。
  哪知道魁伟的僧人虽鲁莽,武功却绝高,手腕一挫,竟硬生生将这条方便铲带了回来,
寒光一溜,又自挡在卓长卿身前。
  卓长卿虽不愿和这多事的头陀多作纠缠,惹些没来由的是非,但于此刻却仍不禁控制不
住自己的怒气,大喝一声,道:“哪见你这僧人怎么如此鲁莽,连话都不问清楚,就胡乱—
—”那魁伟的憎人暴喝一声,截断了他的话,横时一带,左手一抄,阴阳把式一合,将那条
重量几达百斤的方便铲,挥动得犹如草芥铲头,铜环连声响动间,已又击出数招。
  刹那之间,风声满林,寒光挥动间,树梢的枝叶纷纷坠落,但被卓长卿的掌风一激,又
远远飞了出去,生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卓长卿长衫飘飘,潇洒而曼妙地将这盖天压下的铲影轻易地化解开去,目光却不时扫向
树后,生怕那三个红裳少女乘隙逸走。
  但那株巨树周围竞儿达三人合抱,树后面的红裳少女究竟走了没有,卓长卿根本无法看
到,他缓缓移动身形,想往树后移去,只是那僧挥舞出的铲影,却犹如一堵光墙,挡住树身
前面。
  数十招一过,卓长卿已自看出这僧人所施的招式,不但功力极深,而且是嫡传的少林心
法降龙罗汉铲。
  这种沉重的外门兵刃,配合着这种外家登峰造极的武功,一经施展,威力可说霸道已
极。这种刚猛的武功,正有如一个刚强的汉子,宁折而毋曲,卓长卿知道除非自己以绝顶的
内家动力,将这鲁莽僧人震伤,否则只有守而不攻,除此之外,你着想以招式来破解,却不
是容易的事。
  他虽然气恼这僧人的鲁莽多事,却也不愿将个素无怨仇的人伤在自己掌下,又拆了十数
个照面,他心里越加急躁,招式的施展问,也不觉加了几分力道,只将那条重达百斤的如意
方便铲,有时一招尚未施展开,就被震得飞了开去。
  但是僧人大吼一声,腕时伸缩间,却又立刻将这空隙填满,只见他宽大的袈裟,都缩到
时上,露出一双虬筋纠结的铁臂来。显见他的外家功力,已是登峰造极。
  又是数招拆过,卓长卿长袖一拂,身形突然溜开,远远退到七尺开外,那魁伟的僧人愕
了一愕,铲身一横,方待追击,却见卓长卿轩眉一笑,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笑道:“我知道你
是谁了,你可是嵩山少林、达摩院首座上人空澄大师的弟子?”
  那僧人果自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洒家的师承?”
  卓长卿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那僧人又为之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卓长卿目光一转,道:“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
怎敢和我动手?”
  那僧人目光一呆,威光尽敛,暗中忖道:“是呀,这厮年纪虽轻,武功却高,说不定有
什么特别来历,”卓长卿又自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三个红裳少女是谁吗?”
  那僧人伸出巨掌,摸了摸前额,却听卓长卿又自冷冷笑道:“你连她们的姓名来历都不
知道,就敢胡乱帮她们出手,你可知道方才那三个红裳少女,其实是三个女强盗吗?”
  那僧人暗叹一声,忖道:“是呀!我连她们名姓来历都不知道,怎么就胡乱听信了她们
的话呢?这少年看来也不像是个坏人呀!”
  目光一抬,嗫嚅着问道:“阁下是谁?此话可果然是真的吗?”
  卓长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像是在暗笑这憎人的莽撞,面上却故意森冷地笑道:“你快
帮我把那三个女强盗抓住再说,否则——哼。”
  “哼”声犹自未落,他的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到树后,目光扫处,却见树后空空,哪
里还有那三个红裳少女的人影。
  他暗中一跺脚,也顾不得再和那僧人多说,身形轻折,朝树林深处飞掠而去。
  那僧人怔了半晌,望着卓长卿的人影,消失在林木深处,心中却不禁暗骂自己怎么今日
又做了无头无尾的糊涂事。
  原来他行脚至此,贪图风凉,又懒得挂单,昨夜就在这浓密的林木中歇下了,今晨一觉
醒来,却见有三个红裳少女飞也似地掠进树林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似的。
  那三个少女一人林中,一眼望到林中的巨树下,躺着一个长大憎人,身旁横放着一柄精
光雪亮的方便铲,似乎也微微一惊,六道秋波一起在他身侧的方便铲上扫了几眼。
  其中一红裳少女就微频黛眉,朝他深深一福,道:“大师救命,后面有个人要……要欺
负我们,已经追过来了。”
  这魁伟的僧人生性最是喜欢多管闲事,出道以来,已经不知惹下多少事端,此刻一听此
话,立刻翻身跳了起来,伸手一抄身侧的方便铲,拍胸道:“有洒家在这里,你们还怕什
么,有什么事,洒家完全做主。”
  那三个红裳少女媚目一转,却见卓长卿已如飞掠来,连忙躲在树后,却教这僧人和卓长
卿糊里糊涂地打了场架。
  此刻,他呆呆地站在树下,脑中却仍然是混混饨淹的,不知道在玄衫少年和那三个红裳
少女之间究竟是有着什么纠纷。
  此刻,他虽已不完全相信那三个红裳少女的话,可是对卓长卿的话,他也有些疑惑,知
他武功虽已登堂人室,临事却并不老练,江湖上有许多人故意捉弄他,他吃了亏去也不知
道。
  他怔了半晌,将右掌的方便铲,倒曳在地,左掌又自一拍前额,摇头叹道:“真奇怪,
那少年怎会知道我的师承的,他又不认得我。”
  倒曳着的方便铲,方一转身,哪知树梢林叶深处,突然传来“噗味”一笑,笑声之娇柔
轻脆,生像百啭黄莺。
  他微吃一惊,横持起方便铲,抬头望去,一个满身红裳的绝色丽人伸出一只纤纤玉掌,
抓着一只柔弱的树枝,全身竟笔直地垂了下来,却用另一只玉手,整理着鬓边的发脚,正自
垂首嫣然含笑。
  翠绿的叶木掩映中,只见这红裳少女,更是美如天仙,生像是绿叶之中一朵娇艳的花。
  有风穿林而过,吹得树梢的枝叶,籁然发出阵阵清籁。那绝色丽人的轻红罗衫,也随着
微风清柔地飘起。
  罗袖垂落,玉臂莹莹,更像是在这红花绿叶之中,多添了一节春藕,那一双明亮的秋
波,如果里汪你脸上,那么纵然是盛夏清晨的微风,也会远远不及这秋波的动人了。
  那鲁莽的僧人目光抬望处,也不禁为之凝目半晌,方自问道:“你这小姑娘,汕笑洒家
什么?”
  那绝色丽人“扑哧”又是一笑,玉掌微松,飘然从树梢落了下来,罗衫的衣袂,微微扬
起一些,另一只纤手却仍理着鬓角巧笑道:“我笑大师真是有点糊涂。”
  那僧人面色一凛,圆睁环目,厉声道:“洒家刚刚帮了你的忙,你却说洒家糊涂,难道
洒家帮忙还帮错了不成?”
  那绝色丽人放下纤掌,轻折柳腰,微微一福,娇声道:“大师方才仗义援手,我先谢过
了,只不过——”她竟又嫣然一笑,道:“大师的确也有些糊涂,方才那个穿着一身黑衣裳
的黑心肠,猜到了大师的师承,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非但知道大师的师承,还知道大师
的名字哩。”她语声微微一顿,秋波在那僧人身上一转,掩口娇笑道:“大师可就是名闻天
下的多事头陀上无下根,无根大师?”
  那僧人多事头陀无根,一顿掌中的方便铲,连声道:“这倒奇怪了,怎么你们都认得洒
家,洒家却不认得你们?”
  那绝色丽人咯咯笑道:“我们又何尝认得大师,只不过从大师的招法身段上猜出来的罢
了。”
  她缓缓伸了三只春葱般的玉指,又自笑道:“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道少室嵩山的少林三
老,他们三位老人家虽然终年隐迹深山,武林中人却也都知道,三老中若论内功修为,自然
要数藏经阁的空灵上人,若论拳掌轻功,却要数罗汉堂的首座空慧上人,可是要论少林的镇
山荡魔如意方便铲法,那就得数达摩院的空澄上人了——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多事头陀无根讷讷地点了点头,却听那绝色丽人又自笑道:“大师方才所使的那种降龙
罗汉铲,只要是稍会武功的人就可以看得出来,哪有什么高妙,除了空澄上人之外,又有谁
传授得出像大师这样的弟子哩——你说这话可对吗?”
  多事头陀目中禁不住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彩,却兀自问道:“可是你却又怎么会知道洒家
就是多事头陀无根呢?”
  那绝色丽人掩口笑道:“除了多事头陀无很大师之外,芸芸天下,又有谁会路见不平,
拔刀来帮我们这三个弱女子的忙呢?”
  多事头陀一拍前额,仰天大笑了起来,一面笑道:“你们年轻人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这
些道理洒家怎么想不出来?”
  语音微顿,突然大喝一声,用一只蒲扇般大的手掌一指那少女道:“姑娘,你是否在骗
洒家?”
  那绝色少女微微一怔,却见这鲁莽的头陀双手一抄,又将那精光雪亮的方便铲横持于手
中,微一抖动,铜环叮咯。
  而那绝色丽人面上,却立刻又泛出春花般的笑容,俏声道:“大师,难道你也要欺负我
这个弱女子吗?”
  多事头陀目光生像为之呆滞了一下,然而终于厉声喝道:“什么弱女子,难道你把洒家
当成果子,看不出你有武功来,哼——就凭你这身武功,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欺负你,哼一--
那小子的武功也未见能高出你,难怪他说你是个女强盗。”
  他一连“哼”了两声,但语声却越未越低,直到最后说出女强盗三字,那语声更是几乎
微弱得无法听到,他虽然鲁莽,却也看出这少女语中颇多不尽不实之处,只是不知怎么,他
却不愿说出一些令这少女伤心难受的话来,尤其是当她温柔的笑着的时候。
  那绝色少女果然伸出玉掌,轻轻一抹眼睑,然后娇柔地叹了口气,道:“大师,不瞒您
说,我确实会些武功,但是却万万比不上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家伙,自然——也万万比不上大
师您了。”
  多事头陀缓缓放下手中横持着的如意方便铲,脸上露出自种怜借的神色来,那绝色丽人
秋波一转,轻轻垂下罗袖,将自己娇柔而纤弱的身躯婉转一折,又叹道:“其实大师您也该
看得出来,我——总不该像个女强盗吧。”
  多事头陀一双神光棱棱的环目,此刻不禁为之尽敛威扬,一拍前额,终于又将心中最后
一个疑问问了出来,“不过,姑娘方才存身在这树上面,洒家和那小子竟然全不知道,姑娘
这身话声未了,那绝色少女又咯咯笑了起来,掩口道:“大师,您又糊涂起来,您看,这树
林里面林叶这么浓密,风又很大,风吹得树叶子籁籁地响,别说我了,就算比我再笨一点的
人爬上树,恐怕大师也未必听得出来哩。”
  她娇丽如花,语音如莺,婉转娇柔他说出这番话来,看这鲁莽的头陀再也深信不疑,秋
波中不禁露出得意的神采来,但她却不知道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树梢果然爬上一个人去,正
如她自己所说,此刻风吹林木,她根本无法听得出来。
  原来卓长卿掠到树后,眼见树后空空,心中一急,就追下去。
  但追了两步,他心中一动,暗想人家已走了不知多久了,自己根本就未必追得上,而且
在这种漫密的丛林里,自己纵然追上,说不定反而会受到人家暗算。
  心念至此,他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哪知却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像是那鲁莽的头陀发出
的,他心中一动,便又折了回来。
  越行越近方才那株大树,他果自又听到那少女娇柔的笑声,正和那鲁莽的头陀说道:
“……自然,也万万比不上大师您了……”
  卓长卿剑眉一皱,沉吟片刻,“唰”地掠上树去,别说有风声掩饰,就算没有风声,也
无人能够听出他身形掠时的声音来。
  他居高临下,只见那少女扭转娇体,正又柔声道:“您也该看得出来,我——总不该像
个女强盗吧。”
  卓长卿听在耳里,再想到她方才不是也和自己说着类似的话:“……你看,我这双手像
是杀人的吗?”
  心里不知是笑是怒。
  又听到那少女说:“……就算再笨一些的人爬上去……”
  他几乎忍不住要跃下树去,但转念一想,此刻这鲁莽的头陀想必已受这少女之愚,自己
跃下树去,他一定会帮着这狡黠的美丽的少女联手对付自己一遂就屏住声息,在这浓密的树
叶里看着这少女对那头陀在玩什么花样。
  多事头陀一手持着方便铲,庞大的身躯,便斜斜在那只可刚可柔的方便铲上,像是在思
索着什么的样子。
  那绝色丽人却微伸玉手,抚弄着发边的乱发,突又问道:“大师,您这次来,是不是也
为着那天目山的盛会呀?”
  多事头陀双目一张,道:“你怎么知道?”
  那绝色丽人“扑哧”一笑,道:“您这次来是为了想弄把宝剑呢,还是想得到那位美人
呢?”
  多事头陀突然仰天长笑,一面用手拍着前额,连声道:“人人都道洒家‘多事’,你这
小姑娘却比洒家还要多事,连洒家的事都管了起来,洒家既非为剑,亦非为人,却只想弄几
两银子。”
  这次轮到那绝色丽人一怔,却听多事头陀又复笑道:“洒家此次南游以来,又管了不少
的闲事,别的不说,洒家竟欠了别人的一万两银子的债,小姑娘,你想想,洒家身上除了这
方便铲还值几个钱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怎么还得了人家的债,所以么……哈哈,听到天目
山上这等事,洒家就赶来了。”
  那绝色丽人娇美的脸庞上喜动颜色,秋波一转,娇笑道:“那么,我若是替大师还了
债,大师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呢?”
  多事头陀身躯一直,大声道:“那若是好事,洒家不要你的银子也行,可是你若要想叫
洒家做些不仁不义之事,——洒家先一铲打扁你。”
  躲在林叶中的卓长卿不禁暗赞一声:“这多事头陀虽然鲁莽,却不失是条顶天立地的汉
子。”
  目光下望,却见那绝色少女又笑道:“我怎会请大师做不仁不义的事呢?”
  秋波一转,袅娜前行两步,又笑道:“大师,你有没有看过那三幅画呀——就是上面画
着宝剑、黄金和一个女孩子的那三幅画。”
  多事头陀一双环目在那少女面前一扫,突又哈哈大笑了起来,连声道:“洒家真是糊
涂,酒家真是糊涂,难怪看着你好生面熟,原来你就是那幅画上的女子,好极好极,洒家正
好问你,你在天目山上,究竟弄些什么花样,而能难倒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武林群豪?你那
些黄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多事头陀一连串问了三句,却也是躲在树上的卓长卿以及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的天下武林
群豪心里想问未问出来的话。
  那绝色丽人秋波转了两转,忽又“扑哧”一声,娇笑起来,缓缓说道:“您一连串问了
人家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您才好呢——这样好了,我索性带您去看看,这么您不就全
知道了吗?”
  卓长卿居高临下,只见这少女笑起来有如花枝乱颤,头上的鬓发,也不住随风飘舞,不
禁暗中自忖道:“我在书籍上常常看到尤物二字,却始终不知道要怎样的人能称得上尤物,
今见了这少女,才知道尤物是什么样子,唉——看来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恐怕也再难找出
一个这样的人来了。”
  一念至此,忽又想到自己的爹爹在教自己念书之时,常常说的几句话来。
  一时之间,他像又看到他爹爹正带着满脸慈祥亲切,却又正气肃然的神情,站在他眼
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反反复复地教他念着书上的词句,每当读到“孔日成仁孟日取义,唯
其义尽,所以仁至……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一类话时,爹爹就会为这掩卷叹息。
  “爹爹终于成仁取义了,他一生之中,该没有什么叹息、惭愧的事了吧,但是爹爹为何
又死得那么不值得呢?您老人家为别人之死叹息,可是此刻茫茫天下,又有谁会为您老人家
的死叹息呢?”
  他心中思潮翻涌,一会儿想到爹爹妈妈,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快乐的童年,但快乐的童年
逝去永不再来,死去的双亲也永不会复生了。
  在这翻涌的思潮中,却似乎有一点红色的影子越来越大,终于凝成那绝色丽人的身形,
似乎又娇笑着伸出一双有如春葱的玉手,柔声道:“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
  “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这像一双杀人的手吗?……”这话似乎一旬连着一句,在卓长
卿的脑海中撞击着、扩散着,他茫然问起眼睛,哪知眼前却又浮动出自己爹爹的身影,满身
浴血,正自戳指人骂:“我死了,你这不孝的儿子也不替我报仇,心里却在想着仇人的弟
于,在想着她是个尤物,我要你这不孝的儿子又有何用。”
  猛然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他大叫一声,从树桠下滚了下去,张目四顾,林中空空,不但自己爹爹的影子不见了,
那少女和多事头陀也失去踪迹。伸手一握,只觉掌心湿湿的,满是冷汗,方才竟似做了一场
噩梦。但此刻噩梦已醒,他却不禁暗骂自己,怎么在这紧要关头上,却想起心事来,此刻那
少女早已走得不知哪里去,却教自己如何找去。
  又想到那少女求多事头陀一事,却不知又是什么事,多事头陀方才问她的三个问题,又
不知她到底如何回答。
  卓长卿虽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到底年纪还轻,又是初入江湖,此刻面临着许多错综复杂
之事,不禁呆呆地愕住了,茫然没有头绪。
标题 <<旧雨楼·古龙《月异星邪》——第八章 香车宝盖>>
古龙《月异星邪》
第八章 香车宝盖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本想笔直走向夭目山,去寻那绝色少女,但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找
到了她又当如何,何况偌大一座天目山,自己根本就未必找得到,想了想,不禁忖道:“我
还是先去找到云老伯父子才是。”
  他就像一个无主意的孩子,极需有个人能为他分解心中紊乱,他天性本甚坚毅,十年深
山苦练,更使得他有着超于常人的智慧,但此刻心绪却一乱如是,他只当是自己处世经验不
够,临事难免如此,却不知自己已对那少女有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情感,这种情感是他连做梦
都没有想到的。
  须知人们将自己的情感压制,情感反会在不知不觉中奔发出来,等到自己发觉的时候,
这种情感却早已像洪水般将自己吞没了。
  他长叹一声,走出林外,哪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笑声,回头望去,只见方才在城
垛上和自己动手的黄衫少年,左手抚着下颔,右手放在左肋下,正望着自己嘿嘿冷笑。
  他和这黄衫少年本来素不相识,方才虽已动过手,但彼此之间,却无纠葛,此时他心中
乱成如麻,哪有心情再多惹麻烦,望了一眼,便又回身走去,一面在心中寻思,要怎样从那
少女身上,找着她师父丑人温如玉的下落来。
  “好大的架子,却连个女子也追不上。”
  卓长卿愕然回顾,心想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他怎么处处找麻烦,那黄衫少年见他转回
头,两眼上翻,冷冷说道:“阁下年纪虽轻,武功却不弱,真是难得的很。”
  卓长卿又是一愕,心想此人怎么如此奇怪,方才出言讥嘲自己,此刻又捧起自己来,但
语气之中,老气横秋,却又没有半点捧人的意思。
  却见这黄衫少年放下双手,负在身后,两眼望在天上缓缓踱起方步来,一面又道:“只
是阁下若想凭着这点身手,就想独占魁首,哼,那还差得远呢。”
  卓长卿再忍不住心中的怨气,厉声道:“在下与兄台素不相识,兄台屡屡以言相欺,却
是什么意思?”
  那黄衫少年望也不望卓长卿一眼,冷冷接道:“在下的意思就是请阁下少惹麻烦,阁下
从何处来,就快些回何处去,不然——哼哼,真得——哼哼。”
  他一连“哼”了四声,虽未说出下文来,但言下之意,卓长卿又不是呆子,哪有不明之
理,剑眉一轩,亦自冷笑说道:::这可怪了,在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又与阁下何干,
至于在下会不会惹上麻烦,那更是在下自己之事了。“那黄衫少年双目一张,目光便有如两
道利箭,射在卓长卿身上,冷冷道:“阁下两日之内若不离开这临安城,哼——只怕再想走
就嫌晚了。”
  长袖一拂,回头就走,哪知眼前一花,那卓长卿竟突然挡在他身后,身形之疾,有如苍
鹰。
  这一来却令得那黄衫少年岑粲为之一怔,只见卓长卿面带寒霜,眼如利箭,厉声道:
“你方才说什么?”
  那黄衫少年岑粲虽觉对方神势赫赫,正气凛然,但他自恃身手,且又是极端倨做自大之
人,双目微翻,冷哼一声,又自说道:“两日之内若不离开这临安城,哼——”哪知他语犹
未了,卓长卿突然厉叱一声,右手一伸,快如问电般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两日之前,
在那快刀会与红巾会房中留下字柬的,是不是你?”
  黄衫少年岑粲再也想不到他会突然出手,此刻被他抓住衣襟,竟怔了一怔,随即剑眉怒
轩,右手手腕一翻,去扣卓长卿的脉门,左手并指如剑,疾点向他腋下三寸,乳后一寸,着
肋直腋、撅肋间的天池大穴,一面口中喝道:“是我又怎样,不是我又怎样?”
  卓长卿右臂一缩,生像是一尾游鱼般从他两掌问缩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黄衫少年岑
粲,蹬、蹬、蹬连退三步,卓长卿身形也不禁为之晃了晃,原来他右臂一缩,便即向那黄衫
少年的左手手背上拍去,那黄衫少年来不及变招,只得手腕一翻,立掌一扬,双掌相交,竟
各自对了一掌。
  黄衫少年岑粲内力就稍逊一筹,用的又是左掌,连连退出三步,方自立稳桩,面色一
变,方待开口,那卓长卿又厉声喝道:“那么快刀会和红中会的数百个兄弟的惨死,也是你
一手于的事了?”
  岑粲面色又是一变,似乎怔了一怔,随即大喝一声,和身扑上,双臂一伸一缩之间,已
自向卓长卿前胸、双臂拍了三掌,一面喝道:“是我杀的又怎样。不是我杀的又怎样?”
  卓长卿厉喝一声:“如此就好。”
  眼看这黄衫少年的双掌,已堪堪拍到他身上,突然胸腹一吸,上身竟倏然退后半尺,双
脚却仍像石桩似的钉在地上,只听又是“啪”的一声,卓长卿双掌一扬,和那黄衫少年又自
对了一掌。
  此刻他已认定这黄衫少年就是昨夜的凶手,心中不禁对那绝色少女有些歉疚,自己错怪
了人家,是以对这黄衫少年也就更为愤恨,出手之间,竟尽了全力,双掌相交之下,那黄衫
少年便又倒退一步,身形方臼一晃,卓长卿的双掌便又漫天向他拍了下未,掌风呼呼,凌厉
异常。
  岑粲方才和他对了一掌,心知人家的掌力在自己之上,此刻掌法施展开来,便不敢走
劈、撞、封、打、砍、推等刚猛的路子,只是到处游走,避开卓长卿的正锋,专以闪展腾
椰、灵巧的招式取胜,他身法本是以轻灵见长,此刻身手一展开来,只见卓长卿身前身后,
身左身右,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每一出手,便无一不是击向卓长卿身上的要穴,认穴
之稳、准、狠辣,端的惊人无比。
  方才在城头上之卓长卿已和他动了次手,早就知道这少年武功不弱,但城头上面究竟大
小,两人的身手都未施展开,此刻他见这少年轻功竟如此之妙,心中也不禁为之暗惊,越发
认定那快刀会和红巾会中弟子之惨死,必是这少年干出的事,只是两人武功相差并不远,一
时之间,他也未能就将这黄衫少年伤在自己掌下。
  两人方自过了数十招,哪知远处突然飘来一阵阵悠扬的乐声,他们动手正急,先前井未
在意,但那乐声却越来越近,而且声音极为奇特,既非弄萧,亦非吹笛,也不是啸笆管弦之
声,只听这乐声尖细高亢,却又极为美妙动听,两人心中大异,部不知这乐声是什么乐器奏
出的。
  又当高手过招,心神一丝都松懈不得,两人心中虽然奇怪,却谁也不向乐声传来之处去
望一眼,哪知又拼了十数招,乐声竟突然一顿,一个娇柔的声音喝道:“是谁敢在这里动
手,还不快停住,你们有几个脑袋,胆敢惊动娘娘的凤驾。”
  声音虽然娇柔,但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卓长卿和岑粲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一动,
暗暗忖道:“娘娘的凤驾,该不是皇帝娘娘前来出巡,这倒冲撞不得。”
  两人同一心念,各自大喝一声,退开五步,转目望去,只见一行穿着轻红罗衫的少女,
袅娜行来,手里各自拿着一段青色的竹子,但竹子却有长有短,也没有音孔,两人方才虽是
动手拼命,但此刻却不禁对望一眼,暗忖道:“这又是什么东西,怎么吹奏得出来那么好听
的乐声?”
  原来两人都是初入江湖,足迹又未离开过中州,却不知道这些少女手中所持的“乐器”
虽是一段普通的竹子,但彼此长短不一,吹奏起来官商自也各异,再加上她们久居苗疆,都
得请苗人的吹竹之技,又都久经训练,彼此配合得极为和谐,吹出乐声来,自然是极为奇特
而美妙的了。
  两人面面相觑,那黄衫少年突然两眼一翻,嘴角朝下一撩,作了个轻蔑的神色,转过头
去,再也不望卓长卿一眼。
  卓长卿微微一怔,心中不知是笑是怒,亦自转头去,却见这些手持青竹的红裳少女之
后,竟是一辆香车,宝盖流苏,搂凤雕龙,衬着车上的鲜血缎垫,更显得郁丽华贵,不可方
物。
  车行极缓,车辕两侧,却有四个红裳少女,一手推着车子,另一手将手中所持的鹅毛羽
扇,向车上轻轻扇动。
  这些红裳少女看到卓长卿和岑粲愕愕地站在旁边,一个个面上都露出笑意,但却没有一
人敢笑出声来,轻拈玉手,又将手中的青竹放到唇边,撮口而吹,眨眼之间乐声又复大作,
这些红裳少女方自缓缓前行,数十双媚目却有意无意间向卓长卿和那黄衫少年岑粲瞟上一
眼。
  那岑粲飞扬架倨,平日自命倜悦风流,但此刻不知怎么,竟似为这种气派所慑,两只眼
睛却是眨也不眨地望在这些少女身上,但却不敢露出一些轻薄之意,那卓长卿生性坚毅方
正,更是连望也不望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路旁,但心里却自暗暗猜测,不知这些少
女究竟是何路道。
  片刻之间,这行奇异的行列,便缓缓在他们身前行过……
  卓长卿正自猜疑,心中忽然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又自举目望去,只见那辆香车之上,
坐着的竟是一个全身红衣的老妇,她那枯瘦的身躯,深深埋在那堆柔软的缎垫之中,衣衫鲜
红,缎垫亦是鲜红,是以远远望去,竟分辨不出这老妇的身形来。
  那四个缓推香车、轻摇羽扇的红裳少女,八道秋波,也望在这两个少年身上,但脚步未
停,径自将香车推过。
  这四个少女仿佛比前面吹竹的少女都较为大些,望去更是花容玉貌,风姿绰约,那种成
熟少女的风韵,任何少年见了都会心动。
  但卓长卿的目光,却越过这些少女娇美如花的面庞,停留在那枯瘦的红衫老妇身上。
  这老妇不但通体红衫,头上竞也梳着当今闺中少女最为整行的坠马发,云鬓如雾,斜斜
挽起,仍然漆黑的头发上,缀着了珠佩金环,在日光之中,闪闪生光。
  但在这美丽的头发下面,却是一张其丑无比的面容,正自闭着双目,有气无力地养着
神,那种衰老的样子,和她身上的衣衫,头上的发式,形成一种丑恶而可笑的对比。
  卓长卿愕愕地思索半晌,这辆香车已缓缓由他身前推了过去,岑粲的目光,也还留恋的
望在那些红裳少女的背影上,阵阵清凤,吹得她们身上的衣衫微微飘动,和在地上的一片翠
绿,映影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岑粲回过头来,冷笑一声,又缓缓向卓长卿行去,哪知卓长卿突然大喝一声:“站
住。”
  声如霹雳,入耳骼然,岑粲不禁为之一惊,却见他喝声方住,身形已如苍鹰般地向那辆
香车掠了过去。
  那些红裳少女一起惊讶地回过头,吹竹的停了吹竹,摇扇的停了摇扇,岑粲暗忖:“这
厮又在玩什么花样?”
  双足一顿,亦自如飞跟了过去,却见卓长卿已拦在车前,双目凛然发着寒光,望着那车
上的红衫老妇。
  他生性方正,目不邪视,见到这行少女一个个面目如花,秋波如水,而且都值妙龄,便
不敢去望人家,但心中却暗忖道:“这些少女怎么都穿着红衫?”
  便举目望去,又见到车上的老妇那种诡异的装束,忽然想起十年之前在天目山下的奇丑
妇人来,心中不禁又一动:“难道她就是丑人温如玉?”
  但眼前这红衫老妇却苍老得很,仿佛年已古稀,他不禁有些怀疑。
  “十年时日虽长,但丑人温如玉内功深湛,不该苍老得如此模样呀?”
  犹疑半晌,忽然想到方才那娇柔的声音喊“……娘娘的风驾……”,温如玉不是也叫红
衣娘娘吗?
  他再无疑念,大喝一声,身形暴起,挡在这辆香车前面,便又喝道:“阁下可是姓
  温?”
  走在最前的两个红裳少女,此刻突然一起折了回来,纤腰微拧,便自一边一个,站在卓
长卿身旁,各自伸出一只纤掌来,拍向卓长卿的肩上,另一只手拿着的青竹,电光也似的点
向他双乳上一寸六分处的膺窗大穴,口中却娇声笑道:“娘娘睡着了,你乱叫什么?”
  卓长卿口中闷哼一声,双臂一振,那两个少女便已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站
住,花容却已变了颜色。
  但那车上的老妇,却仍动也不动,卓长卿冷哼一声,跨前半步,双臂斜斜划了半圈,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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