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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飘香剑雨

_3 古龙(当代)
  “方才我们经过两处大镇,你都不肯打尖,现在呀,可找不到什么地方了!巴是有,恐
怕也是像昨天一样那种连热水都没有的小店。唉!这么赶车,实在真是在受活罪!”
  孙敏一皱眉,她对车把式说话的这种态度,非常不满意;尤其这车把式竟直截了当地称
她为“你”,更使这平素极受人尊重的三湘大侠的夫人,觉得说不出的气愤,几乎要打开前
面的窗子,将这无礼的粗汉,从座上拉下来。
  但是,她又长叹一声,忍住着气,自家已到了这种地步,又何苦为了些小事,和这种粗
鄙的车把式,再呕些闲气呢?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浅水里的蛟龙,连鱼虾的气,都要忍受了。本来已经潮润的
眼睛,不禁更潮润了些。
  但她毕竟是刚强的女子,而且前途还有许多事情等她去做,这受重伤的两个人的性命,
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气馁。
  于是她强自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气,和那种被屈辱的感觉.说道:
  “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好了,等会……等会儿我再加你的车钱。”
  那车把式呼地又一抡鞭子,将马打得啪啪作响,嘻着嘴道:
  “不是我总是要你加车钱,直在因为这种天气,冒着这么大的风,晚上连口热水都喝不
着,你说这个罪是不是难受?”
  这车把式讲的话,便她极为讨厌,但是她却没有办法不听。
  于是她低下了头,为受伤的两人整理一下凌乱的被褥,他们发出的呻吟之声,几乎使得
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的小遍了。
  车子突地停住,车把式回过头来吆喝道:
  “到了,下车吧!”
  坐在车厢的孙敏,看不到车外那车把式嘴角挂着的丑笑,略为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些天来,为了看护受伤的人,她几乎没有睡过,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间,才觉得自己的
腰腿,都有些酸了。
  她下了车,才发现面前的这家客栈,果然小得可怜,但是她却认为很满意。回头向车把
式道:
  “帮我忙把病人扶下来!”
  车把式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先帮着她扶下伊风,抬到那家客栈的一间阴暗的小房子
里,再出去抬车里的凌琳。
  孙敏发现这车把式和这小蓖栈的伙计和掌柜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
  可是,那车把式在帮着她抬凌琳时,乘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却使得她的怒火,倏然升
起!
  她的目光,刀一样地瞪向那车把式身上,那车把式也不禁低下了头。
  店伙却在旁边笑着道:
  “小王头还懂得低头呀!”
  孙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转向那店伙。
  那店伙耸了耸肩,表示:我又没有讲你,你瞪我干什么!”样子更为讨厌。
  孙敏也觉得这店伙有些不对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会将这些小人放在眼里!
  其实,她年龄虽大,但一向养尊处优,就是跟着凌北修在江湖上走动,也是像皇后般被
人尊重,这种孤身闯荡江湖的经验,可说少之又少。
  是以,她不知道世间最可怕的,就是这些小人!真正绿林豪客,讲究的是明刀真枪,三
刀六眼,卑鄙龌龊的事却很少做。
  她不敢和受伤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只能靠在椅上打盹。
  她因为太过疲劳,在这小蓖房的木椅上竟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
正惊觉,两臂已被四条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她这才从沉睡中完全清醒了过来。
  “老刀子!这娘儿们来路可不正,说不定手底下也有两下子,你可得留点神!”
  这是叫做“小王头”的那车把式的声音。
  “老刀子”就是那店伙,怪笑着说:
  “小王头,你就心定吧!连个娘儿们都做不翻,我宋老刀还出来现什么世!”
  孙敏心里大怒,“原来这车把式不是好东西!”
  她方在暗忖,却听得“宋老刀”又道:
  “我看床上躺着的两个,八成儿是江洋大盗,说不定将他们送到官府里去,还可以领赏
哩!”
  孙敏知道自己只要一抬手,凭着自己的功力,不难将这两个草包抛出去,但她心中转了
几转,却仍假装睡着,没有任何举动。
  “别的我都不管,我只要这娘儿陪我睡几晚。”小王头淫笑着道。
  “这几天我只要一看着她,心里就痒痒的!”他哈了一声又道。
  “我小王头就是这个毛病,银子,我倒不在乎。”
  孙敏极快地在心中动了几动,种种的忧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虑到退
路。
  她想到若将这两个混蛋除掉,那以后她就得自己赶车,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动手做了。
  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虑着。
  “这娘儿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八次一样。”宋老刀怪笑着。
  孙敏更大怒:“我岂能被这种人侮辱!”她虽然事事都考虑周详,但本性也是宁折毋弯
的性子,怎肯受辱。
  于是,她暗将真气运行一转。
  “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瞒你老哥说,我实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这娘儿脸上
的这……”
  小王头话未说完,突地身子直飞了出去,砰地撞到土墙上,又砰地落了下来,眼前金星
乱冒,屁股痛得像是裂了开来。小店里那用泥和土砖做的土墙,被他这一撞,也摇摇欲倒。
  那边宋老刀也被跌得七晕八素。
  孙敏却大为奇怪:“我还没有动手呀,这两人却怎的了!”
  回头一看,又险些惊唤出声。
  在她身侧,卓然站着一人。
  因为这间斗室中的阴暗,是以她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只觉得此人衣衫宽大,风度甚为潇
洒。
  孙敏只看得见他的一双眼睛,虎虎有威,正待说几句感谢的话,那人却摆手道“你不用
谢我!我也不是特地来救你的。”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一卷——第八章 万剑之尊>>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章 万剑之尊
  孙敏立刻忖道“这人的脾气,怎地如此之怪?”
  却见那人一抬腿,已跨到“小王头”身侧,冷然道:
  “你罪虽不致死,但也差不多了。我若不除了你,只怕又有别的妇女要坏在你的手
上。”
  他声音冰冷,声调既无高低,语气也绝无变化,在他说两种绝对性质不同的话的时候,
却绝对是同样的音调。
  那就是说——他语气之间,绝对没有丝毫情感存在,像是一个学童在背诵着书上的对话
似的。
  可是,小王头听了,却吓得魂不附体,哀声道“大爷饶……”
  他的“命”尚未说出,那人衣袖轻轻一拂,小王头的身体就软瘫了下来。
  那边宋老刀大叫一声,爬起来就跑。
  那人连头都未回,脚下像是有人托着似的,倏然已挡到门口,刚好就挡在“宋老刀”身
前,冷然道:“你要到那里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
  那人又道:“你的夥伴死了,你一个人逃走,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我还有……”
  “你还有什么?”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凶性一发,猛地自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没头没脑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动也不动,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却刺了个空,那人已凭空后退一尺,袍袖再
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孙敏,看得冷汗直流。她虽是大侠之妻,但她有生以来,却从未看过这种惊
世骇俗的武功,也没有看过像这人这么冷硬的心肠!别人的生死,他看起来都像是丝毫不足
轻重的,而他就像佛祖似的,可以主宰着别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她的面前。
  孙敏心中大动:“有了此人之助,我们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解了
吗?”
  那人冷冷道:“以后睡觉时要小心些!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凑巧,再会碰到一个像我这
样的人,也住在你同一家客栈里。”
  孙敏怕他又以那种惊人的身法掠走,连忙站了起来。
  却见门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着灯跑了过来,看到躺在门口的宋老刀,哎呀一声,惊
唤了出来,手中的灯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盏灯从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刹那间,孙敏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盏灯竟没
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稳稳地拿在那武功绝高的奇人手里,她不禁被这人这种轻功,惊得说不
出话来。
  掌着灯走进来的店掌柜,此时宛如泥塑般站在门口,原来就在这同一刹那,他也被那奇
人点中了身上的穴道。
  孙敏目定口呆,那人却缓缓走了过来,将灯放在桌上,灯光中孙敏只见他脸孔雪也似的
苍白,眉骨高耸,双目深陷,鼻字高而挺秀,一眼望去,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人并不能说漂亮,然而却令人见了一面,就永远无法忘去,而且那种成熟的男性之
美,更令人感动!
  他年纪也像是个谜,因为他可能是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任何一个年龄。
  孙敏出神地望着他,竟忘记了一个女子是不应该这么看着一个男子的,尤其是她才第一
次和这男子见面。
  那人一转脸,目光停留在孙敏的脸上,脸上的肌肉,似乎稍为动了一下。
  就在孙敏第二次想说话的时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踪影。
  就像是神龙一般,他给孙敏带来了很久的思索。
  然后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那两个受伤的人,眉头不禁紧紧皱到一处。
  原来伊风和凌琳,竟仍是昏迷不醒,伤势倒底如何?孙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心碎,
却也无法可想。
  她摸了摸两人的嘴唇,都已干得发燥了,她回转身想去拿些水来,润润他们的嘴唇。
  但她一回身,却又是一惊!
  原来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后,就像是一个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神不
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像是一道轻烟。无论来的时候,抑或是去的时候,都绝对没有一丝声
息。
  孙敏忍住了将要发出来的惊呼之声:“前辈……”这是她在见到这人之后,第一次能够
说出话来,但仅仅说了这两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发出的一种光芒止住了,无法再说下去。
  她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窒息似的,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有些人可以绝对地影响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属于这一种人。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替你找麻烦的……”
  他向宋老刀和小王头的尸身一指,说道:
  “但是这两具尸体,却一定会替你找来麻烦。”
  他仍然是那种冷冰冰的语气。但是孙敏却似乎从他这种冷冰冰的语调里,寻找到一份温
暖。
  于是她笑了笑,说道:“谢谢前辈!”
  等她说完了话,她才恍然发觉在最近几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出来哩!
  那人目光一转,似乎在避开她眼中的那份温暖的笑意。
  “受了伤!”他简短地问道。孙敏点了点头。
  他走到床前,掀开伊风的被,扫目一望,略为探了探脉息,两道长而浓的剑眉,微微皱
了皱。
  孙敏关切地问道:“还有救吗?”
  他沉吟了一会,并不很快地回答,却道:“他武功不弱,但是伤的也很重。”
  目光一转,瞪在孙敏脸上,道:“你们是什么人!”
  孙敏又在心中转了几转,“我该不该将我真实来历告诉他呢!”抬头再望了他那冷然的
目光一望,坚定地说道:
  “先夫凌北修……”
  她将自己的身份和她们所经历的事,完全在这她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说了出
来。
  于是她的眼睛又已经潮湿了。
  在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她需要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再
来保护她,就像以前凌北修保护她一样,这种感觉的由来,连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听她说着,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打断她的话,而上仍是毫无表情,然而他那坚定
的目光,却也起了波动。
  “天争教!”他哼了一声,道:“怎地我近来总是听到这个名字?”
  突然语锋一转,指着昏迷不醒的伊风说道:“那么这个人叫做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
吗?”
  孙敏点了黜头。
  那人轻轻说道:“这人倒也难得的很!”略一停顿,又道:“碰到我,这也算他运气,
他身受两处重伤,又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奔波,受伤的确很重。”
  “请前辈无论如何救救他们!”孙敏凄楚地说道:“我……”
  她以一种类似痛哭的声音,结束了她的话。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后不要叫我前辈。”他又停顿一下,像是考虑着该不
该说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这停顿的一段时间里,孙敏热切希望他能说出他的名字来,因为此刻,不如怎的,她
对这人竟有说不出的关切。
  前人都叫我剑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这个名字吧!”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像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说什么的名字时的神态。
  然而“剑先生”这三个字,却使得孙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异地望着她面前的
这个奇人,心中却有如一个顽童无意中确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过的童话中的英
雄一样。
  因为“剑先生”这三字,二十年来在武林所的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圣的混
合!而这么多年来,人们只听到他所做过的奇事,和他的侠义行为,却从来没有人能和他面
对面地说话。
  那么,孙敏此时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为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早就听到过“剑先生”这个名字,她再也想不到自己能碰到
他!也更想不到面前这看来极为年轻的人,竟是二十多年来,被武林中人视为剑仙一流人物
的“万剑之尊”剑先生!
  斗室中倏然静寂起来,然而窗外却已有雄鸡的啼声!
  剑先生眼中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然而脸上却仍然是那种无动于衷的神色,彷佛是
世间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动他似的。
  “他一定受过很深的刺激。”孙敏直觉地想到。眼光自他脸上溜下,发觉他在这么冷的
天气里,穿着的不过是件夹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剑先生道:“我也是四处飘游,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不过我可
以将你们带到我的一个至友之处。”
  孙敏暗忖:“原来他也是有朋友的。”
  却听得剑先生又道:
  “那所在离此并不甚远,我们先到那里,治好这两人的伤再说。”他说得极快。
  然而在他心中,却闪过一点他已经多年来没有的感觉。“我怎会又惹来了这些麻
烦..”他暗自怪着自己。
  正如孙敏所料,这武林中的奇人“剑先生”,确是受过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来他绝没
有和任何一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着,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子这么关切?他外表看来年纪虽不大,然而
那不过是因为他其深如海的内功所致。
  是以他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忘却“男女之情”的年龄。
  然而世事却如此奇怪:在你认为已经绝不可能的事情,却往往是最可能的!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小窗的窗纸,竟已现出鱼白色了,甚至还有些光线射进来。
  他再看了那两具尸身和那被他点中穴道的店掌柜一眼,说道:“你会套车吗?”
  孙敏点了点头,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既然帮了人家的忙,却叫人家女子去套车。
  “我将这两具尸身丢掉,你快去套车!还有这厮虽被我点中穴道,耳朵却仍听得到,也
万万留他不得!”他平静地说道。
  孙敏知道在他这平静的几句话中,又决定了一人的生死之间时,她也恍然了解了他为什
么要自己套车的原因。
  于是她转身外走。
  那知刚走出房门,又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蹬,蹬,蹬,倒退三步,眼中带着恐惧之色,
望着门外。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一卷——第九章 三心神君>>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九章 三心神君
  孙敏历劫之余,带着受伤的爱女凌琳,和力毙“夺命双雄”后自己也受了重伤的救命恩
人,连夜奔下华山,在险被车夫所辱的情况下,却遇见见了武林中盛传已久的异人——剑先
生。
  自三湘大侠凌北修为群小所乘而死后,孙敏这些年来,可说是历尽艰辛,无论在那一方
面,都比以前坚强得多。
  可是在她走到门口的那一刹那,她仍不禁被门外的一事骇得脱口而呼……
  此时晓色方开,但门外的走廊仍然阴暗得很,墙角昏黄的灯笼犹自有光,在这种光线
下,走廊里当门而立站着一条人影,依稀望去,这条人影身上穿着的衣衫,赫然亦是金色。
  孙敏惊弓之鸟,自然难免骇极而呼。
  就在她惊呼的尾音方住的那一刹那,“剑先生”瘦长的身驱,已如电火一闪掠了过来,
低喝道:
  “什么事?”
  这低沈而坚定的声音,立刻带给她极大的安全之感!
  但是她的目光,仍不禁惊骇地望着那条人影——穿着金衫的人影。
  “难道天争教竟真的如此神通痒大。”她暗忖着:“我这样隐藏自己的行迹,怎地还是
被他们追踪而来?”
  心念一转,又忖道:“可是我又何必害怕呢?我旁边站着的这人……”
  她侧目去看“剑先生”,那位武林异人正以他那种惯有的冷静之态,凝目门外,他永远
让人家无法猜透他的心意。
  那条人影此刻又向他们缓缓走来,居然也是冰山般地没有任何表情露出。直到他面对面
地站在“剑先生”面前,孙敏竟从他那也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上,看到一丝笑容。
  她再一望“剑先生”,却见这奇侠脸上也正有一丝相同的笑容慢慢泛起。她心里不禁奇
怪:“难道他们竟是朋友?”
  “可是名闻武林的万剑之尊,又怎会和天争教徒是朋友?”她又禁惊慌起来:“难道这
昔年以一柄铁剑,连闯武林七大剑派所布下的九种剑阵的异人,也和天争教有着什么关连
吗?”
  须知她身处境,自然什么事都会往最坏的那一方面去想,于是她悄悄让开两步,目光却
紧紧地留意着他们的动态。
  蓦地,剑先生和那金衫人同时伸出了手,紧紧握在一起。
  “呀!他们果然是朋友。”孙敏为自己确定着,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噩运
要落在自己身上。
  这时,那两人紧握着的手竟仍未分开,他们那同样苍白的面庞上泛起的同样地笑容,也
仍自挂在嘴角。
  但是,从他们那四只满聚神光的眼睛里,却可以看到他们的凝重之态,既像是久别重逢
的故友,却又像是互结深仇的敌人。
  这却让孙敏越发不憧了。
  良久,那个金衫人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而将薄而冷峭的嘴唇,紧闭成一道弧线,嘴
角微微下垂,像是里面的牙齿也在紧紧咬着。
  孙敏赶紧再去看剑先生面上的神情,却见他脸上的笑容仍自未消,她暗自松了口气。因
为她知道,若这两人是敌非友,而他们也是在互较内力而非握手言欢的话,那么照目前的情
况看来,毫无疑问的是:“剑先生”已占了上风。
  这是她暗松一口气的原因之一,何况她以情况揣测,这两人显然在较量着内力,而并非
她先前所想的握手言欢。
  她高兴之余,又不禁惊骇!“这金衫人的内力,竟已到了能和“万剑之尊”一较短长的
地步,天争教中,何来如此高手?”
  她心念频转,目光再落回“剑先生”身上,却见剑先生倏然一松手,脸上的笑容益见开
朗。
  那金衫人已撤回手,怔了片刻,却也张口大笑起来。
  可是孙敏见了这人的神情,却不禁觉得有一阵凉意,自脚跟升起。
  原来这金衫人看起来虽是笑得极为开心,然而却绝无一丝笑声发出,只是脸部的肌肉扭
曲成一个笑的形状而已。
  这情形使得孙敏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变成聋子,但是别的声音,她却又可以照常听得到
呢。
  孙敏悚栗之余,心念一动,不禁暗笑自己:“我虽不聋,可是他却一定是哑巴。唉!我
怎么连这点都没有想到呢?”
  她惊悸之下,心思也不大如前灵敏了。人类的思想,本就是受着环境影响的。
  这两人这一相视而笑,孙敏已觉不妙。再看见那金衫人竟又一张臂,拥住“剑先生”的
肩头,口中嘴皮连动,像是在说着什么话。孙敏心头又一凉,先前的设想,又全部推翻。
  “这两人还是朋友!”她现在已被他们这种玄虚的举动,弄得非常莫名其妙。而他们倒
底是敌是友!她再也不能妄加推断。
  只是她却更为注意地望着他们,因为她认为:这两人若是朋友,那她自身安全,就可能
不保,因为这金衫人显然是天争教下的金衣香主呀!
  接着,另一事又使得这可怜的妇人几乎不相信自的眼睛!
  原来“剑先生”此刻嘴皮也在连连动着,只是,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孙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真的聋了吗!”她暗自吃惊。但是窗外一声鸡啼,却
又使她证实了自己“听”的能力。
  现在,她是完全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假如这两人对她有恶意,那么她无论
如何也跑不了,这是她极为清楚的。剑先生一转身,和那金衫人并肩走到床前,他们面一背
着孙敏,孙敏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剑先生的手,彷佛向自己指了指,那金衫人就
回过头,冷然望了她一眼。
  孙敏心里又不禁“扑通”一跳。
  这金衫人的两道目光,竟比秋雨中的闪电还要锐利,使得她不得不避开人家的目光,畏
缩地站在门口。渐已刚强的她,在这诡异的两位奇人之前,又变得像是回到二十年前,仍是
云英未嫁的弱女那么懦弱了!
  那金衫人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突然道:
  “她三根本弱,积劳又重,若再不静养,那么内外交侵,更是不治之症!”
  他又一指榻上的两人道:
  “这两个人受了阴寒掌力所伤,虽然仗着根基好,但命门之火已冷,更是危在旦夕!”
  也和剑先生一样,他说话的声音,亦是毫无顿挫高低。
  但是使孙敏惊异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她以为人家是哑巴的人,竟然开口说了话。语
气之中,对自己不但绝无恶意,而且彷佛医道甚精,像是肯为爱女他们疗伤的样子。
  她惊异之余,又觉得高兴得很。至于他所说有关自己的病,她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天
下父母为子女者,往往如是。
  但是,那金衫人说了这两句话后,却住壁不再发言。孙敏不自觉地朝前走去,耳畔却听
剑先生的声音,说道:
  “这位金衫人就是昔年的三心神君,你有幸得遇见此人,令媛和那个年轻人的伤
势……”
  孙敏方听到此处,却见金衫人袍袖一扬,剑先生的语声竟突然中断。那金衫人却道:
  “你这厮又在嚼什么舌头!我老人家虽然多年来不问人间之事,但是看在你的面上,这
两人我一定管了就是。”
  他嘴角又泛起笑容,但语声中却仍无笑意。
  而孙敏此刻心中,却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
  “呀!此人竟是三心神君!我还以为他是天争教的金衣香主呢。我真是笨!难道所有穿
金衫的人,都是天争教下吗?”
  “我真幸运,居然在同一天晚上,遇见了两个武林中只闻其名,却极少人有缘一见的奇
人!尤其这三心神君,武功虽绝高,行事却反覆无常,这就是人家为什么叫他“三心神君”
的原因。而且武林传说,此人除了武功深不可测外,诗词绝妙,医术更是通神,几乎已有起
死回生之力!琳儿和那位年轻义士,有了他的帮忙,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此刻她心中的欣喜,真是难以形容!抬头一望,这两位奇人又在微笑着说话,但是他们
说话的声音,自己仍然一句也听不到,她心中又一惊:“难道他们已将“传音入密”的内
功,练到随意可以控制自己声音的境界吗?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一卷——第十章 终南山去>>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十章 终南山去
  三心神君和剑先生,互以内家绝顶功夫“传音入密”说话,倒并不是不愿让孙敏听到,
而仅仅是他们生性如此,高兴这么做而已。他们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互道这数十年的经过罢
了。
  可是,孙敏却不这么想。
  “他们在说什么话呢?为什么不让我听到?”
  她暗寸着:此刻她若有三心神君的功力,也会一掌震散他们的声波。
  她垂着头,因为她不敢去接触人家的目光。而她脸上所带着的那种似喜似怨的淡淡忧郁
之色,任何人见了,都不免生怜,
  剑先生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容,却很难被人家发现。
  “三心神君,虽具无上神通,但是他俩的伤,却也不是在片刻之间,就可以医愈的。”
他向孙敏说道,语气已不如先前的冷漠生硬。
  然后他目光一扫,又道:
  “这里我们也势难久留。”
  他侧目向三心神君道:
  “刚刚你没有来的时候,我本来准备将他们送往终南山——”
  三心神君立刻打断他的话,道:
  “终南山那老牛鼻子还没有死呀?”
  这两人彼此说话的时候,随便已极,全然不遵守当时世人说话时那种彬彬有礼的规范,
只是任意说出而已。
  剑先生道:
  “玉机道人命可没有你长,七年前已经羽化登仙了。可是他的首徒妙灵,却已是终南派
的掌门人。”
  他一笑又道:
  “就是昔年你我在终南山上对奕时,那始终等候在我们旁边,你以中押胜了我一局之
后,还传给他一手“五禽身法”的那个稚龄道童,现在人家已是陕甘一带武林中的名剑客
了!”
  三心神君嗯了一声。
  孙敏却忍不住问道:
  “可就是终南剑客玄门一鹤妙灵道人吗?”
  剑先生微一颔首,又道:
  “老实说,这两人受伤太重,我也束手无策,想到那妙灵道人,昔年从你处也学了不少
医道,本来想到他那里一试,可是却没有想到,徒弟还没有见着,却先见着师傅了。”
  三心神君哼了一声,道:
  “想不到你也是人越老越滑,只要你肯拚耗一些真气,为这两人打通奇经八脉,这两人
伤势再重,还用得着别人出手吗?现在我已将这事招揽了过来,可也容不得你太舒服,事完
之后,我也有件事,要麻烦麻烦你替我做做哩!”
  “这个你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可知道我昔年练功时,棋差一步,虽将玄释
两门都视为秘技的先天之气练成,但因初步功夫,求速太急,以致现在弄得真气一发,便难
收拾,势必伤人而后已,想以此疗伤,不是做不到,只怕在紧要关头,我所用之力过刚,不
但不能助人,反而害人,是以我就没有轻易出手罢了。”
  三心神君目光一转,脸上却露出喜色,缓缓说道:
  “这一下先前我所说之事,不但不是我求你,却是你要求我了。”
  他故意话声一顿,果然望见剑先生脸上有些心动之色。
  “只是现在说出,为时还早,日后你只要帮我那事完成,我也可以将你这大成中的小缺
弥补。”三心神君道。
  剑先生神色果然又一动,张口想说话,把人家都忘了。
  他微指窗外。又道:
  “此刻天已大亮,我们在此间一日行程,大概就可以赶到终南。”他微微一笑,又道:
  “你我昔日终南一别,至此已有二十余年,我记得在终南绝顶之上,你我还有一局残棋
未竟呢。你那时被我围去一角,推说有事,竟赖掉了,可是现在我却容不得你再如此推诿
了。”
  三心神君哈哈笑道:
  “好,好,好!你可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除了养花采药之外,天天都在想着那一局
残棋的破法,这次你又输定了。”
  孙敏听着这两人的对答,知道这两人虽是奇行异癖,但却都是性情中人,尤其这万剑之
尊,他出道江湖后,从未示人姓名来历。自己初见他时,亦觉得他性情冷漠,不通人情。但
此刻一看,他在那冰山般的外表下,也有着满腔和常人一样的热血哩!只是他隐藏得较严
密,别人无法发现而已。
  他们所投宿的小店,是在方过临潼,不到长安的一个小镇上。
  孙敏套好车马,便在天虽已明,但辰光仍早之际,离店而去。
  剑先生和三心神君游戏风尘,随意所之,都未曾骑马。孙敏车虽套好,但她却又势必不
能坐在前座,权充马夫。
  这一来是因为伤病之人,仍须她在车内照顾,再者她以一个女子,总不能在道上如此抛
头露面呀!
  何况在旁虎视耽耽的还有密布江湖的天争教,她也不能不为之顾忌。因此,她为难地怔
住了。
  三心神君目光一扫,微微笑道:
  “此行虽非遥,但若带着两个重伤之人,却非易事。我看就委屈我们这位万剑之尊一
下,为姑娘权充车夫好了。”
  日光下,他眼角额上已可看出不少皱纹,他内功虽已参透造化,但岁月侵人,他仍无法
抗拒自然的威力,只是他率性而为,说起话来,却仍像个未经世故的年轻人。
  只是,他那种说话的声调,使人听起来,仍有一份冷冰冰的感觉。
  孙敏感激地望他一眼,对这声名传遍宇内,奇行震撼武林的奇人,大有好感。
  目光动处,又落在傲骨凌云的剑先生身上,她实在不敢想像这位武林巨人,会为自己充
当车夫。
  那知剑先生却笑道:
  “你莫以为这难倒了我,当当车夫,也未尝不可。可是我却要你跨在车辕上,做一个牵
马提磴的随行小厮,你自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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