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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飘香剑雨

_23 古龙(当代)
  于是孙敏更清楚地知道他心里,必定有着沉重的心事,也知道他不愿意将这心事说出
来,她就不再问,太多的患难,太多的忧郁,使得她对别人心里的烦恼,也有着一份深邃的
了解和同情。
  她只是转开话题,笑着说道:
  “我叫你伊风,当然可以,可是难道你要让琳儿也叫你伊风吗?”
  凌琳娇笑着,望向他,他正也望向凌琳,两人目光相对,他又强自笑着道: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以。”凌琳娇美的笑容扩散得更大了,她望着她妈妈,像是自己
已变成了大人似的说:
  “伊风没有事,我们把他也带到大阿姨那里去,好不好!”
  她故意将“伊风”两字喊得待别清楚,孙敏责备的望了她一眼,可是等到孙敏的目光经
过伊风的面颊,再望到凌琳身上的时候,孙敏目光中的责备之意,便像是因为突然看到了什
么,和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变为一种温和的笑意。
  于是她告诉伊风,她这次到西梁山来,是为了要探望一个已有多年不见的堂姐,她说!
  “我已经有许久没看到她了,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来找她,可是最近……”她笑了
笑:“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些吧,我突然想到我在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就忍不住要来找
她。”
  她笑容中加了些轻微的叹息,又道:
  “你假如没有事,就一齐去好吗?呀——”她突然又高兴起来:“我告诉你,我那堂
姐,是个很奇怪的女人,而且嫁了个很奇怪的丈夫,住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去了,我担
保你会觉得去这一趟不是没有价值的事,也担保你不会失望。”
  伊风想了想:
  “此刻,我该到那里去呢?”他虽然自觉有许多事要做,可是现在却不知该先做那一
样,更不知道到那里去,于是他答应了。
  他们极快地上山,孙敏拉杂地说着些闲话,凌琳却在旁边出神地望着伊风,孙敏说:
  “我虽然好久没有来了,上次我来了一次,那还是和……唉,那是和北修一齐来的。”
她眼圈红了红,但随即一笑:“可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到他们家里去的路,因为他们
住的地方太特别了。”
  伊风心中一动!
  “莫非是他?”
  却听她又道:
  “剑先生呢?你看到他没有?”伊风摇了摇头,孙敏又道:
  “我也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她垂了垂眼:
  “你到无量山去,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唉——对了,你去那里找的东
西,倒底找着了没有?”
  伊风长叹一声,方待说出自己这一年多来离奇的遭遇,孙敏却又喜呼一声:“到了!”
她说:
  “我们到了那里,你再说给我听吧,我知道那一定是段很长的故事。”她脚步微顿,看
了看矗立在前面山路上的山峰,自语着道:
  “一定是这里。”身形一折向路旁的山林中掠去。
  初春的山中,枯木仍多,伊风掠进去的时候,心头在剧烈的跳动着,因为他此刻已证实
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她的堂姐,果然就是嫁给“铁面孤行客”的那个女子。呀!果然是个奇怪的女子,嫁
了个奇怪的丈夫,住在个奇怪的地方,唉——可是我又怎能和她一齐到万天萍那里去呢?”
  这其中只有凌琳是兴奋的,一掠入山林,她就紧紧抓住伊风的手掌,她是那么兴奋,所
以她竟没有发现伊风手掌的颤抖,只听孙敏道:
  “上次我来的时候,姐夫不在,这次,他该回来了吧!”
  伊风漫应着,他此刻已陷入无限的矛盾中,他知道自己是不该和她们母女一齐去的,但
是他看到她们母女的笑容,尤其是面对着凌琳这个纯真的少女,他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来拒绝
她们。
  一入山林,他们的脚步就快了起来,向右一折之后,便是那条宽约四尺,蜿蜒上行的山
路,望着这条山路,他暗问自己: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八十章 傍壑惊变>>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十章 傍壑惊变
  突地——
  山路上竟传下一阵洪钟般的喝骂之声:
  “老猴子,你躲在里面不出来,算得是什么英雄,哈哈——我只当铁面孤行客是个英
雄,那知却是个狗熊。”
  伊风一惊,他立刻听出这是“妙手”许白的声音。
  孙敏,凌琳,竟自一齐都面色一变,孙敏似也知道“南偷北盗”间至死方休的争斗,闻
声变色道:
  “是不是“妙手”许白也到了这里?”
  凌琳秀眉一轩,嗔道:
  “这家伙是什么人,怎地如此狂妄,走,我们去看看!”
  她一拉伊风的手,飞也似的上了这条山路,伊风心中虽然犹疑不定,却也跟着她掠了上
去,但觉她身形之轻盈曼妙,已不知超出年前若干倍,心中又不禁暗暗赞佩,那“三心神
君”果然教导有方,在这短短一年来,便已调教出这般出色的徒弟。
  上掠数十丈,使到了山路的尽头,伊风目光动处,只见一条魁伟的人影,倏然从山路尽
头处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是谁?”
  这魁伟的人影自然就是“妙手”许白,他喝声过后,锐利的目光立刻辨出掠上的人影是
谁,一摇虬须,大笑道:
  “原来是你,哈——怎地又带了个小姑娘来。”目光一转,突地瞥见孙敏:
  “哈两个!”
  本自满心嗔怒的凌琳,见到自己嗔怒的对象竟是认得伊风的,不禁愕了一愕,把口边要
骂的话,忍了回来。
  孙敏亦为之一愕,脱口道:
  “伊风,你认得他?”
  伊风缓缓点了点头,“妙手”许白又自纵声狂笑起来,一步向前,握住伊风的臂膀,大
笑着道:
  “你来了,好极了,让你也看着万天萍那老猴儿的景像,我和他一路打到这里,那亭子
里突然跑出一个女人来,对万天萍又喊又叫的,哈哈——你知道我是生平最不愿和女人噜嗦
的,刚停下手,让他讲个痛快,那知那边突地飞来一条带子,万天萍这老猴儿竟拉着这条带
子跑过去了。”
  他伸出巨大的手掌,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上重重一击,狂笑着道:
  “他这一去,竟出不来了,我在这里骂了半天,他却像个缩头……”
  凌琳秀眉轩处,突地冷笑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娇喝道:
  “你是谁?怎么骂起我姨父来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骂人,哼,真亏你
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妙手”许白一怔:
  “你的姨父!”目光向右一瞟,瞟了伊风一眼,向左一瞟,望了凌琳一眼,左右转了两
转,突又纵声狂笑着道:
  “好,好,小姑娘,有志气,数十年来,真还没有人敢骂过老夫的,现在你居然说老夫
像个小孩子,不害臊,哈哈——”他指了指伊风又道:
  “小伙子,你交的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伊风面上一红,还未来得及说话,孙敏已自冷冷说道:
  “阁下想必就是“妙手”许白大侠吧?”
  “妙手”许白又一怔,点了点头:
  “不错,老夫正是许白。”
  孙敏冷冷一笑:
  “许大侠英名久已震动武林,说话也该放尊重些,也好叫小辈们学学样子。”
  “妙手”许白目光一凛,须发皆张,本已魁伟无比的身形,倏然之间,像是又高大了
些。
  但孙敏却仍然丝毫不动声色,像是世上任何事都不足以令这个坚强的女子惧怕似的,却
见“妙手”许白目光一转,竟突又大笑道:
  “哈,你错了,你错了,我又不是大侠,我只是个小偷!”笑声一,目中威光又现,接
道:
  “只是我倒要问问你,你是谁,凭什么要管老夫的闲事?”转向伊风:
  “老夫若不是为了和你这娃娃还有些交情,早就……”
  伊风干咳一声,抢口道:
  “这位凌夫人,便是昔年的三湘大侠凌北修的夫人,这位就是三湘大侠的爱女,咳——
凌夫人的令姐,就是万老前辈的夫人。”他像是费了偌大气力,才将这其中的关系弄清。
  “妙手”许白“哦”了一声,要知道昔年“三湘大侠”侠名甚着,而且在武林中更久有
义声,是以“妙手”许白这种武林高人,听了这名字也不禁有些敬意,这正是武林豪客彼此
间的相惜之心,却不是说“妙手”许白对那凌北修有所畏惧。
  他目光一转,便又笑道:
  “冲着你这娃娃和凌北修的面子,我不再骂那老猴儿就是,可是,我却要在这里等他,
看他是不是永远都缩在……哈哈,永远都不出来。”
  他嘴里说不骂,倒底还是骂了句“老猴子”,而且若不是住壁得快,后来那句“缩在壳
里”也几几乎骂了出来。
  伊风心里暗笑,凌琳也觉得这老人甚是豪爽有趣,望了他几眼,忍不住轻轻“噗哧”一
声,笑了出来,她天性善良,对任何人都没有怀恨之心,何况这老人又是和伊风认识的呢!
  只有孙敏,她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她想呼喝两声,让万天萍知道自己来了,又怕万天
萍出来后,见着这“妙手”许白,那时情况岂非十分尴尬,她想了想,却见“妙手”许白大
笑了两声,又面对着对崖的凌空飞阁,盘膝坐了下来,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因为谁都
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琳秋波流转,望东望西,长久良久,突地幽幽一叹:
  “你们倒底在等什么,唉——等待可真是难受的事,先前我上山的时候,看到有个老头
子在亭子里等他的三弟,竟好像等了一夜——”
  伊风心头一震,脱口问道:
  “你说谁在等他的三弟,那人是不是身材瘦削,满面忧郁之色的老人。”
  凌琳睁大眼睛,点头道:
  “是呀,除了那老头子,另外还有三个人,他们都穿着蓝衣服,怎么,你又认得他
们?”
  刹那之间,伊风只觉由心底升起一阵颤抖,闪电般忖道:
  “这四人难道就是华品奇他们,在等“三弟”!呀——”剑眉一轩,一把抓住凌琳的
手,问道:
  “他们在那里。”
  凌琳满心疑惑,缓缓道:
  “就在山腰下的一个红顶小亭里。”
  伊风全身颤抖着:“三弟,难道他们在等萧无?难道他们已找到了萧无?”一咬钢牙,
突地扭转身躯,电也似地朝来路掠去。
  此刻他心中似已浑忘一切,只记得“萧无”二字,他毫不考虑自己见着“萧无”时该怎
么做,更不考虑自己是否是这“天争教主”的敌手,他只渴望着能见到这阴险毒辣的对手一
面,因为久已蕴集在他心里的仇恨,此刻已像火山般爆发了出来。
  他发狂了似的掠下山坡,“妙手”许白,孙敏,凌琳却不禁为之一震,三人目光相对,
凌琳突地娇唤一声:
  “妈妈,我去看看他干什么?”娇躯轻转,亦自随后跟去。
  她用足全力,只见伊风修长的身躯,像燕子似的在山林中飞掠着,刹那之间,便掠出山
林,凌琳想不到他的身形竟是如此惊人的迅急,她纵然使尽全力,却也无法追上,她着急地
大喊:
  “伊风,等等我——”
  她的声音虽大,伊风却根本没有听到。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法,似乎已比昔日快了不知多少,要知道武功一道,最是玄妙,
他自幼及长,多年苦练,本已扎下了极好的根基,再经那武林一代奇人“剑先生”为他打通
“任督两脉”,他内力何止增进一借,到后来他在秘窟中又苦研那武林中的至宝“天星秘
笈”上所载的武学中最深奥的内功,功力又不知增进若干,只是他自己却还不知道而已。
  直到此刻,他使出全力,他才知道了自己功力的增长,他发狂地飞掠着,只觉道山两旁
的树木,像飞也似的从身畔倒退过去。他心中的热血,也开始沸腾起来,他兴奋地暗问着自
己:“不知道“萧无”可是真要到那小亭中会见华品奇?不知道此刻他可曾走了?”心意一
转:“我此刻功力似已增进不少,不知道是否是那万恶的贼子萧无的敌手?”他急切地渴望
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于是,他的身形就飞掠得更快了。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八十一章 死下瞑目>>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十一章 死下瞑目
  漫山春阳,漫山金黄。
  伊风眨动了一下眼睛,只觉面上的肌肉,彷佛像是有种干裂了的痛苦,他突然想起自己
的面容,不但多日未见阳光,而且也已经有多日未曾洗涤了,易容后的人皮面具,一直里着
他的脸,就像是风干了的鱼皮似的,他不禁暗地嘲笑自己。
  “原来易容是件这么难受的事,我只不过才忍受了短短数月的时候而已,想当年那位萧
三爷,可真不知他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身形不停,伸手摸了干燥的面靥:
  “唉,我该找些水了。”他暗中思忖:“但是,这也要等我找着萧无之后。”
  他从不知道,仇恨可以使人忍受这么多几乎不能忍受的事。
  可是,此刻,他却知道了,非常深切地知道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自己是勾践的话,他
也一样地会做出卧薪尝胆这一类事的。
  纷乱的思潮,沸腾的热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掠了多久,也许,只是霎眼之间吧。
  目光抬处,满山方抽新绿的林木掩映中,果自露出红亭一角。
  他的心不禁为之狂喜地跳动了一下,满引一口真气,倏然数个起落,那遥远的红亭,便
突地像魔术般跳到他眼前呀,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享受呀,只是你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便万
万梦想不到这种享受的境界。
  于是,他曼妙地将真气一转,身形再次一掠,纵身向这山亭扑下。
  刹那之间——
  他但觉天旋地转,“呀”地一声,落在地上,蹬,蹬,蹬,向前冲出数步,一把抓住这
山亭翠绿的栏杆,只听——
  “怕”地一声——
  翠竹的栏杆,应手而裂,破裂的竹片,被伊风铁掌捏得粉碎,然后再缓缓从他掌缝中流
出。
  他紧咬着牙关,动也不动,口光中似乎喷出火来,狠狠盯在——
  这山亭中的四具身上。
  初春的清晨,满山飞扬着生命的美妙,大地就正和爱美的少女一样,及早收起了厚重的
棉袄,换上了新绿的轻衫,多情的少年,正望着这新绿罗衫的窈窕身影,低咏着深情的句
子,就算是已在风烛残年中的老人,也会搬起一张竹椅子,搬到院子的前面,阖上眼,静静
地享受这初春的阳光。
  然而,
  “飞虹七剑”!
  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为了手足的深情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受尽千辛万苦,只为了手足深情,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此刻却在这初春飞扬的气息中,倒毙在这翠绿的山亭里,倒毙在他们自己流出的鲜血血
迹上…
  刹那之间——
  伊风满身坚强的肌肉,都不禁起了一阵阵痉挛地颤抖,良久,良久,他方自长长吐出胸
中一口怨毒之气,怒叱道:
  “好狠!”
  他颀长的身形,也随着这短短的叱声,掠入这小巧的山亭中。
  他顾不得检视别人,首先就掠到那跛足的老人,也就是“飞虹七剑”之首——华品奇身
侧,此刻这豪爽正直而义气的老人,正无助地俯卧在地上,伊风惶急地伸出颤抖着的手掌,
将他枯瘦苍老,而已冰凉了的身躯翻转过来。
  于是:
  他就看到了这老人一双空洞而呆滞的眼睛,一双伊风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此后也永不会
忘记的眼睛。
  这老人已经死了,所有的生机,都已随着他的鲜血从创口中流出。
  但是!他的一双眼睛——
  多少的失望,多少的痛苦,多少的怨毒!此刻却仍深深地含蕴在这一双眼睛里,伊风用
不着看他而上扭曲的肌肉,也用不着看他紧握着的手掌,就可以体会出这老人心里的失望,
怨毒,与痛苦。
  “他是死不瞑目的……死不瞑目的……!”
  伊风轻轻放下他的身,沉重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然后,他便又看到了老人胁下要害上捧着的一柄尖刀!
  一柄黄金的弯刀:刀刃却已可怕地插入胁下,只有刀柄仍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带着血红色
的金光!
  拔起了这柄刀!颤抖着:伊风的手掌剧烈地颤抖着,鲜血的血珠,沿着刀脊上的血糟,
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对死者的怜悯与尊敬,对生者的惯恨与怨毒,使得伊风的心胸中,像铅一样的沉重,刹
那之间,他知道了,这凶手的姓名——
  萧无!
  昨夜杀死一个产妇,一个可怜的产妇,一个刚刚为他自己生出一个孩子来的产妇的萧
无!
  突地,他手腕一反——
  只见血光一花,伊风的牙根咬得更紧了,他竟断去了自己左掌的一根小指,他颤抖着拾
起这根断指,轻轻放在死去的老人冰凉的胸膛上。
  他缓慢,低沉,但却无比坚强,一字一字地说出八个字:
  “不杀此人,有如此指!”
  于是,像奇迹一样……
  这老人张开的眼,竟倏然又合起来了,一阵风吹来,吹在伊风的背脊上,伊风只觉浑身
一震,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阵难言的悚懔,像梦魔一样布满了他全身,仇恨!仇恨!仇
恨……。
  他平生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有此刻这般接近仇恨!即使他的爱妻背叛他的时候:因为,他
深刻的感觉到这老人的一身都充满了仇恨,而此刻这老人却已将复仇的使命留给了伊风——
虽然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但却比世上所有言语的总和还要明显!
  刹那之间,他似乎再也不曾动弹一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这老人的面容,世上所有其他
的情感都已离他远去,只有仇恨。
  突地——
  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从他身后传来,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温柔地抬起了他的左腕……
  她轻盈窈窕的身躯,也温柔地在伊风身旁跪了下来,晶莹的泪珠,清澈的泪珠,流过她
嫣红,温柔的娇靥,滴在伊风鲜血淋漓的手掌,她看到伊风缓缓回过头,茫然望着她,像是
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的心,也破碎得有如方才那翠竹的栏杆一样。
  她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残酷的事,也从未想起世间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她记得片刻之间,她所听到的这老人苍老,忧郁,而充满情感的声音在说着:“……三
弟,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又记得,这老人倚在翠绿的栏杆边,那种忧郁而疲倦的神情。
  她更记得,这老人曾温柔地对她说:“小姑娘,你要到那里去呀,这里山很深,你会不
会迷路?”
  这些,此刻便都像图画一样地,又开始在她脑海中浮起,但是:这老人此刻却已经死
了。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对这老人说的话:“……天是这么蓝,树是这么绿,冬天好不容易过
了,现在是这么美丽的春天,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老伯伯,你又何必叹气呢?”
  于是,她忍不住放声痛哭了,痛哭着道:
  “老伯伯……我……我错了……世上是有些事不能解决的……死……死是不能解决
的……死是不能解决的!”
  凄宛的哭声,再加上伊风无声的哭泣,破碎了的栏杆影子,沉重地投落在鲜血中的首
上,凌琳垂下头,用啜泣着,颤抖着的樱唇,吮吸着伊风断指上的鲜血,伊风含泪的双眸,
悲哀地凝视着这温柔的少女,春风仍在吹动,春阳依旧灿烂。
但是,这初春的山野,却已有了晚秋的萧索!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八十二章 如此头颅>>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十二章 如此头颅
  “嘶”地一声,
  凌琳撕下了一条淡红的衣襟,无言地为伊风包里左掌的伤口,伊风是麻木的,是仇恨使
得他麻木的。
  但是他麻木的心弦,此刻却又不禁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他挣扎着,想将自己的心,从
这种微妙的颤抖中抽出来,也想将自己的手掌,从她那一双小巧而莹白的手掌中抽出来。
  但是,他望着她哭泣着的眼睛,他望着她垂落的秀发,他突然发现这样做会是一种多么
残酷的事,两人并肩跪在血泊里,谁也没有说话,唉——纷乱的思潮,纷乱的情丝——
  这纷乱的思潮与纷乱的情思,使得他们谁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
  就在此刻,山亭外的林荫中,突地漫无声音地走出一个少年来,瘦弱但却坚强的身躯
上,穿着一身淡黄色几乎像是金毛的衣衫,纤长的双手,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匣子。
  他身躯是那么轻巧,轻巧得移动时竟没有发生任何一丝磬音,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沉重
的,沉重地落在凌琳的身上。
  他呆望着凌琳,目光中像是要喷出狂热的火花,然后,他终于轻咳一声
  伊风,凌琳蓦地一惊,闪电般回转身来,齐地喝道:
  “谁?”
  这少年双眉一扬,一步掠到亭侧,双手高举着那檀木匣子,朗声道:
  “弟子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铁戟温侯”吕大侠!”
  伊风全身一震,目中射出精光,厉喝道:
  “你是谁人?令师是谁?”
  他再也想不到他自己屏弃已久的名字,此时此刻竟突地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揭破,这
突来的刺激,像尖针一样在他麻木的心房上狠狠刺了一针,一时之间,他但觉全身又开始急
遽地流动起方才似乎已全部凝结了的鲜血。
  他目光像闪电一样望在这少年身上,但是这少年却仍然傲然卓立,朗声道:
  “弟子锺静,奉家师之命,将这拜盒送交吕大侠,阁下如果是吕大侠的话,将这拜盒收
下,便可知道,阁下如不是吕大侠,弟子便要告退了。”
  他双手笔直地伸了出来,丝纹不动地捧着那雕刻得极为精致的檀木匣子,语声清朗,态
度沉静,伊风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少年有如此沉静的神态,生像是一切变化都不能使他惊慌
一样。
  但是他的目光掠过凌琳时,沉静的目光,便立刻喷出了狂热的火焰,这种目光与他面上
神态之不相称,就像是严冬的雪地上竟突然有蝴蝶飞翔一样,伊风剑眉一轩,冷哼一声,伸
手接过了这精致的檀木拜盒。
  凌琳睁大眼望着他们,只见这少年“锺静”,将手中的盒子一交到吕南人手上,便转身
欲去,她心念动处,突地娇喝道:
  “站住!”
  少年锺静愕了一愕,便停住脚步,他面上虽仍一无表情,但你若仔细一看,便知道他面
上的肌肉像是已全部僵硬了起来。
  他缓缓道:
  “弟子差使已了,不知吕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伊风目光凝注着檀木匣上的花纹,冷冷道:
  “麻烦你将这匣子替我开开。”此刻他心中已自疑云大起,生怕这匣子中装有什么歹毒
的勾当,是以才如此说法。
  少年“锺静”冷冷望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家师只叫弟子将此匣送给吕大侠,却未曾叫弟子开敌,而吕大侠如果不愿开启此匣的
话,也与弟子毫无关系。”
  他语声虽缓慢,言词却犀利已极,只听得伊风双眉一轩,正待发话,凌琳却已娇叱着
道:
  “叫你开开,你就开开,噜苏什么?”
  少年“锺静”目光一沉,心胸之中,像是突然要作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默然良久,突
地一言不发地从伊风手中接过檀木匣子。
  伊风望着这少年沉静的神情,明亮的双目,和俊秀的面容,再回首一望凌琳,只见她明
亮的秋波中,似乎闪过一丝喜色,像是在暗中赞赏这少年听话一样,心中突地一沉,问道:
  “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锺静”似乎也被他这突然的问话愕了一愕,目光一转,仍然缓缓道:
  “弟子今年方满十七。”语声一顿,语气突地变得冰冷:
  “这问题原与吕大侠无关,弟子也并非一定要答覆,但是吕大侠这是第一次相询于弟
子,下次么……”
  他倏然顿住语声,右掌一扬,将匣盒掀起,吕南人力自暗叹!
  “这少年不但神态沉默,言语锋利,而且待人接物,极为得体,虽然稍嫌狂傲,但傲骨
铮铮,不卑不亢,正是少年人本色,唉,不知道是谁能调教出这种弟子……难道……”
  他心中突地一动,却听凌琳已自娇唤一声,掩面回过头去。
  伊风心头一凛,定睛望去,只见这个少年木然捧着拜盒,笔直地站在亭前的石级上,连
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
  而这雕制得极为精致的檀木匣中,一张淡黄的纸柬之下,竟赫然放着一颗发髻蓬松,却
无丝毫血迹的人头。
  刹那之间,伊风只觉全身又自一震,探手夺过这紫檀拜匣来,揭开纸柬,凝目一望,只
见这颗人头面容衰老苍白,不但没有一丝血迹,更无一丝血色,生像是蜡制的人头一样。
  但这面容一入伊风之目,他却不禁惊喝一声,颤声道:
  “朱砂掌尤大君!”
  他再也想不到这紫檀匣中的头颅,竟是天争教两河总舵中的金衫香主,也就是他以诈死
愚之的,朱砂掌尤大君!
  他一惊之下,目光抬起,厉叱道:
  “站住!是谁叫你来的。”
  锺静冷冷一笑,道:
  “方才弟子既然未走,此刻便也不会走,吕大侠只管放心好了。”他语声一顿,冷冷又
道:
  “至于是谁命弟子来的,弟子原以为吕大侠早已猜到了,不过吕大侠既未猜到,只要一
看家师随匣奉上的拜笺,也可知道了。”
  他目光笔直地望在前面,动也不动,像是生怕自己又会望到那穿着一身轻红衣衫的少女
身上似的。
  伊风闻言心中却不禁又为之一凛,一手展开纸笺,只见上面写道:
  “铁戟温候吕南人阁下勋启:
  阁下威震式林,名倾天下,无无缘识荆,常以为恨,年前忽传阁下死讯,无实惊悼莫
名,至今方知此讯实乃误传。
  阁下咯施小计,便已愚尽天下人耳目,因是无更对阁下之心智景仰矣,因无与阁下,实
乃一时之瑜亮,惺惺相惜之心,实所难允,是以无先为阁下报却保定府城外一掌之仇,并将
此愚人之头颅,送给阁下,复为阁下报终南山下一剑之恨,将来自长白之无知老儿,毙于阁
下之前,更为阁下除却淫奔之妻——
  看到这里,伊风不禁大喝一声,目光之中,几乎喷出火来,
  只见下面写道:
  “由此可见,无对阁下,实已仁至义尽,怎奈阁下却偏偏与无为敬,岂非令无伤新。”
  伊风瞠目大骂道:
  “无耻,卑贱,无耻之极,卑贱之极!”
  却见下面写道:
  “今无有事赴江南,又复不克与阁下相见,无更以为憾!”
  伊风冷笑:
  “我更遗憾。”他直恨不得食此人之肉,寝此人之皮。
  下面写道:
  “今岁五月端阳,无敬治黄鸡艾酒于南湖烟雨楼上,但望阁下能来一醉,无与阁下缘悭
一面,至时想必能尽欢也,专此奉达,并问金安。”
  下面具名,自然是:
  “天争教南七北六十三舵总舵主萧无拜上。”
  伊风的手掌,已因激怒而颤抖起来,他直恨不得能将这一张冷血的书柬,一把撕成两
半。
  但是,后面却仍有字迹:
  “又及:
  尚有两事,无必须对阁下一谢,一为阁下竟然慷慨毁去面上之面其,使无从此心安,二
为阁下之宝马确乃神驹,予无方便不少,而阁下竟以此马相赠,无怪阁下慷慨之名传遍天下
也。”
  “再及:
  今式林中人均已知阁下未死,阁下弃祖宗之名不用,岂非可惜?一笑。”
  凌琳此刻已悄悄转过头来,她虽然没有看伊风手上的信笺,却看到伊风面上愤怒的神
情,她知道这封信里,必定有着许多不堪人目的话。
  于是她静静止住啜泣,悄悄伸出手掌,捏住他的臂膀。
  那知——
  伊风突地手腕一翻,手中的紫檀匣子,便脱手飞出,手中的淡黄字柬,也撕为两半,但
静立在他面前的少年锺静,却仍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望在凌琳的玉面上而眼睛却又像
是要喷出火来——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八十三章 正名振名>>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十三章 正名振名
  紫檀拜匣,远远飞去,匣中的人头,也已将落在地上。
  突地——
  伊风颀长的身躯,闪电般掠起,有如离弦之箭般,斜飞一丈,手掌疾抄,竟将这已将落
地的木匣人头,抄在手中,身形一折,脚尖轻点,又飘飘落在原处,轻轻将拜盒人头放在地
上。
  他方才激怒之下,虽已将人头抛出,但心念一转,却又觉得不该对一个死去的人如此残
忍,凌琳目光动处,轻轻一叹,少年锺静无表情的面目上,似乎也闪过一丝对伊风武功惊奇
的神色。
  只听伊风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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