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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飘香剑雨

_22 古龙(当代)
  “正是,正是,此地根本不关各位的事,各位还是出去的好。”
  这几人说话之声,都极为低沉,因为谁也不愿惊动里面的产妇。
  那知——
  树林深处,突地传来一阵阵“咯咯”的笑声,以及一阵阵娇脆的喝骂声。
  接着,一条婀娜的人影,极快地由林外掠来,见着这么多人,似乎为之一惊,停下脚
步,望了两眼,但随即自顾调弄怀中所抱的一个婴儿,再也不望众人一眼,一面不住的娇笑
着。
  但众人一见这人影之面,却都不禁暗中一惊,只见这人身形婀娜,体态曼妙,但却发髻
松乱,身上穿着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朝她脸上一望,众人更不禁俱都自心中倒吸一口凉
气,这些人一生之中,所见所闻虽都极广,但却谁也没有见过如此难看的面孔。
  “铁面孤行客”见了此人,面容亦不禁一变,后退两步。
  “七海渔子”韦傲物微一定神,沉声道:
  “姑娘是谁?抱着敝派教主的孩子干什么?”
  那知这女子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伊风一见这女子之面,周身有如被雷电所击,几
乎再也动弹不得,直到此刻方自定过神来,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惶声道:
  “南苹,你怎的了?”
  原来这发髻松蓬,衣衫凌乱,面上伤痕累累,显得极其丑怪的女子,便是昔日光可鉴
人,衣衫修洁,美俏丽,高傲但却多情的“萧湘妃子”萧南苹。
  此刻她呆呆望了伊风两眼,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混合着喜悦与悲哀的光采,但瞬即又变
的茫然一片,冷冷道:
  “你是谁?”左手抱紧婴儿,右掌一挥,将伊风挥到老远。
  伊风呆了一呆,心中既是伤心,又觉惭愧,林外突又掠入一条女子人影,一面娇喝道:
  “你这丑丫头,抢我的孩子干什么?”
  万天萍目光一动,冷哼一声,突地身形掠起如风,掠到后来这女子身侧,一把抓住她的
手腕,这女子惊呼一声道:
  “爹爹!”
  万天萍怒喝道:
  “你这丫头,难道你也疯了吗?”拉着万虹的手腕掠了出去。
  妙手许白亦自大喝一声:
  “往那里去!”随步抢出。
  伊风呆呆地愕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
  “南苹,你好好将息将息,手中的孩儿,还是让我抱着吧!”
  萧南苹失魂落魄似地转过目光,突地“噗哧”一笑,大声道:
  “你要我的孩子,我才不给你呢?”
  “多手真人”谢雨仙,“七海渔子”韦傲物,“燕山三剑”,“劳山三剑”,“南宫双
李”九对眼睛,一齐望向伊风,一会儿望向这有如疯子一般的丑妇,心中亦各自大奇,那知
就在这刹那之间,杂树丛中,突地传出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声。
  众人面色齐都一变,萧南苹却又展颜一笑,欢喜地叫道:
  “还有一个孩子。”身形一晃,倏然掠入杂树丛中,她身遭巨变,精神上受了莫大的刺
激,是以精神变的有些恍惚。
  日前她将那面“菱花铜镜”往山石上一摔,便跑到深山里,终日放声痛哭,哭过了,便
在深山中游荡,也不知要做什么,面对着空山流水,她想到自己的似水年华,于是她疯的更
厉害了。
  她终日随意而行,这日突然遇着万虹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狂奔,她精神虽然恍惚,却还认
得万虹,当下便拦住万虹的去路,万虹大惊之下,微一疏神,手中的婴儿便被她抢去。
  要知道一个精神上受到极大刺激的人,他必定要寻找一个慰藉,而此刻萧南苹却感到婴
儿是她最大的慰藉,是以她一听到杂树丛中的婴儿哭声,便立刻掠了进去,“七海渔子”众
人齐地大喝一声,想阻住她的去路,却已来不及了。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七十六章 香消玉殒>>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七十六章 香消玉殒
  伊风望着萧南苹的背影,心中当然是百感交集,长叹着抬头望去,只见这些“天争弟
子”俱都聚在树丛之畔,却还是没有人敢再往前走一步。
  只见树丛之中传出萧南苹的笑声,道:
  “这孩子又白又胖,真可爱,真好玩——”
  说话之时,声音还在近侧,说到后来,声音却已去到很远,显见是她连这孩子也抱走
了,伊风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疑惑,暗忖:
  “这些天争教徒眼看他们教主的孩子被人抢走,却也不前走一步,虽是避嫌,却也不必
避到如此地位呀!”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他转念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此刻也已被半近疯狂的萧南苹
抱走,心中焦急万状,那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七海渔子”面上肌肉微微一动,目光一闪,突地沉声道:
  “夫人你还没事吧,弟子们都在外面伺候,夫人不要着急,等会夫人收拾好了,弟子们
再进去照料。”
  他沉声说完话,便退到一株树下,闭目养神,众人一见,也都退到一旁,要知道“七海
渔子”在“天争教”中,地位极高,是以他默然如此,别人也不能再有举动。
  而此刻的伊风呢,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追踪萧南苹而去,但不知怎的,却又无
法举步,亦自站在树下,呆立了长久。
  风穿入林,木叶摇曳生响,然而在这方林中间,众人的呼吸之声,却彼此可闻。
  树丛之中呻吟之声未止,又是一阵阵衣衫的悉簌之声,想是薛若壁正在强忍着产后的痛
苦,收拾着自己的衣衫。
  就在这众人心情都极为沉重之际,树丛之中,突地传出一声惨呼。
  惨呼之声一经入耳,众人便立刻可以辨出,是销魂夫人薛若璧发出的。
  接着这一声惨呼的,是薛若璧微弱的语声,断继说道:
  “你………你饶了我吧………我不敢……………”语声倏顿,又是一声惨呼。
  众人俱都面容大变,伊风再也忍不住,“呼”地一掌,劈开枝叶,掠了进去,“燕山三
剑”,“多手真人”,也一齐跟入。
  只见这一丛杂树之中,有一块五尺见方隙地,地上血污狼藉,薛若璧曲地上,而一条淡
青人影,亦方自从林悄掠走。
  这人影身形之快,无与伦比,伊风目光方动,他已消失无影。
  “燕山三剑”,“多手真人”一齐掠到薛若璧身前,俯身一看,不由齐地面目变色,惊
呼一声,脚步踉跄,退后三步。
  伊风虽惊异于这条人影的来历去路,但听得这数声惊呼,亦自回过头来,目光动处,亦
不禁为之面色大变,惊呼一声,退后三步!
  原来,伏在血污狼藉的泥地上的“销魂夫人”薛若璧,此刻竟是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毫无生息,在她那微微隆起的丰满的胸膛上,竟赫然插着一柄金色弯刀。
  黄金的刀柄,金黄的刀穗,在微风中摇曳着,鲜红的血迹,自刀柄下缓缓溢出。
  “劳山三剑”,“南宫双李”,“七海渔子”,也掠了进来,一齐惊呼一声!
  但他们的惊呼之声却是极为短促的,当他们的目光接触到这黄金刀柄之际,他们面上的
惊恐之色,便齐都凝结住了!
  这一刹那间,大地上的一刻,也都像是突然凝结了起来。
  “七海渔子”长长叹了口气,突地一挥手掌,一言不发地掉头而去。
  “燕山三剑”.“多手真人”,“南宫双李”,齐地对望一眼,似乎也俱鄱暗中叹息一
声,默然走出树丛。
  “劳山三剑”的目光,怜惜地落在薛若璧身上,然后又一齐瞟向伊风。
  他们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伊风去说,但终于忍住了,各自叹息一声,掠出树丛,然而他们
叹息的声音,却似还在林稍飘散着。
  伊风呆望着薛若璧的身,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见到这些人突然一齐离
去,心中不禁奇怪,奇怪这些天争弟子,见到他们的教主夫人惨死,怎地不但全无表示,而
且俱都离去,任凭这具昔日曾经颠倒众生的美人躯,暴于天光之中。
  但是,另一种难言的悲哀,却使得他中止了心中的疑惑。
  他想起了往昔那一段美丽的时光,他想起小桥上的邂逅,星光下的盟誓,小屋中的密
语,凝视时的甜密
  这一些,对他说来,似乎是那么真实,却又似乎是那么遥远。
  望着地上这具冰冷的身,他突然感到一阵无比的寒意。
  抬起头来,暮色果然已悄然笼罩着大地,林间的晚风,彷佛有着比平日更浓厚的萧索之
意。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潮,又回到昔日美丽的梦境中去。
  于是他俯下身去,缓缓伸出手掌,轻轻握住那只美丽,苍白,但却冰冷的纤手,一滴眼
泪夺眶而出沿颊流下,滴在这只美丽而苍白的手掌上,像是一粒晶莹的明珠。
  薛若壁若是还有知觉,还能感觉到这泪珠的冰凉,她便也该足以安慰了。
  因为她一生之中,虽然一无所得,然而她却已寻得一个如此多情,如此昂藏的男子,在
她临死的时候,还守在她身旁!
  太阳,终于完全被山巅吞没了。
  浓重的夜色,像梦一样,突然便降临到这山林中,这大地上。
  伊风轻握着这曾经深爱着他,也深深被他所爱的女子的手!心胸之间,除了那遥远而美
丽的回忆之外,似乎什么也不重想了。
  人们,是多么奇怪呀,他常常会忘记一个死者的过失,而只记得他的好处,这也许就是
人类为什么会被称为“万物之灵”的原因吧:因为“仁慈”和“宽恕”,不就是所有“灵
性”中最伟大的“灵性”吗?
  时光,缓慢而无情的溜走。夜色,更重了。
  他站起身来,在这树丛的旁边,掘了一个深深的土坑,这件工作,便得他双手都为之麻
木起来,指甲也缝满了泥土。
  但是,他却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小心地捧起她的身,轻轻放在这土坑里,然后再捧
起一把泥土,在她身上。
  突地——
  他目光一动,看见了她胸膛上的那柄黄金弯刀,于是他俯下身,将这柄弯刀拔起来,谨
慎地放在怀中。
  他此刻并没有仔细地来看这柄弯刀,因为当人们满心俱为悲哀充满的时候,便不会再有
心情去观察任何一件事物。
  他只是不住地着泥土,让不变的泥土,将常变的人身覆蓄。
  终于,土坑平了。
  昔口娇丽绝伦,颠倒众生的美人,此刻便变为一坯黄土。
  他深长地叹息着,走到一边,选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山石,掏出怀中的弯刀,极为仔细而
缓慢地在山石上刻了七个字“亡妄薛苦壁之墓”。
  这七个字虽然和任何字一样平凡,但其中所包涵着的宽恕,仁慈,和情感,却是无可比
拟的,对含恨死去的薛若壁来说,世间绝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和这平凡的七个字相比,你看
到了吗,在这一坪黄土中的灵魂,不是已经安慰地绽开一丝微笑了吗?
  然后,伊风将这块山石,也埋在黄土中,只留下一方小小的石角,留做表志,他不愿她
的遗体被任何人骚扰,尤其在这月光如银的晚上,于是,他又静静地坐下来,等待日光的重
亮。
  月光,从林悄映入,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地,覆盖在这一坪新掘的黄土上,就像是多年
以前,“铁戟温候”吕南人,用他那只强健有力的臂膀,轻轻地拥抱着他的爱妻一样。有风
的时候,木叶巅然,似乎也在为这多情而昂藏的男子作无言的叹息!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七十七章 豆蔻梢头>>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七十七章 豆蔻梢头
  阳光,像是为了昨夜太多的悲哀,今晨竟升起的特别早。
  初升的第一道阳光,划破了沈重的黑暗,撕裂了浸晨的浓雾,也晒干了新生树叶上的朝
露——
  然后,充沛而旺盛地青春的朝气,便在这一片青碧的山野间,随着被撕裂了的浓雾飞扬
起来。
  蜿蜒迤追的山道上灰黄的砂石,也被这初升的阳光,影映变为一片灿烂的金黄,像是漫
山翡翠树间的一条黄金道路,生命,在这初春的清晨里,对人们来说,的确是太优渥了。
  突地——
  这有如黄金成的山道上,竟随风飘上了一阵阵悠扬的歌声,声音是娇柔而曼妙的,但却
听不甚清,彷佛是个豆蔻年华的怀春少女,在曼声低昧着:
  许多曰未到山野,山路顿觉春深,绿叶盖满枯树,新水争学琴音,还有双双狂蝶飞来飞
去,似有意打动人心,……………………
  歌声近了,随着这曼妙的歌声,山路上轻快地走上一个像是只有十三,四岁的明媚的少
女,她一手轻轻抚着被春风吹乱了的秀发,一手轻拈着一片春草,像是只快乐的黄莺似的,
轻快地走着,轻快地唱着!
  世间图画多少,
  可曾画这般山林池沼,
  世间诗词多少,
  可曾咏这般玲珑窈窕,
  天然美景画不成!
  待歌咏,
  也输与枝头好鸟………
  枝头好鸟。
  问——“世间诗词多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世间的诗词,有过多少是赞,咏这
初春清晨的山野,但是我知道,古往今来所有的赞,咏也及不上这少女此刻在曼声低咏着的
歌曲,因为它是那么自然,自然得没有任何拘束,就像是春夜中的轻风,流水,虫语……一
样,用最自然的歌曲来赞咏自然的美妙,那不永远是最最令人心动的吗?
  呀!“世间图画多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世间有多少丹青妙手,曾经用鲜的彩
色,来描绘一个少女的美艳!
  但是,我却知道,世间永远不会有一个丹青的妙手,能将这少女描绘出来,因为纵然有
人能描绘出她明媚的眼睛,却无法描绘出她眼波中的光采,纵然有人能描绘出她娇美的笑
靥,却无法描绘出她笑靥中的甜意,纵然有人能描绘出她窈窕的体态,却也永远无法描绘出
她身体内台蕴着的青春活力:
  她轻快地,欢跃地,从山下走了上来,轻红的衣衫,在青绿的大地间,像是一朵轻柔的
晚云,在蔚蓝万里的苍穹间冉冉飞来,世间的一切忧郁与不幸,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远去。
  歌声停了,
  她明媚的目光,赞赏的瞟过每一件春风中的景物,脚步仍然轻快地移动着,秀发飘在身
后。
  但是——
  在这如此明媚,如此愉快的春之晨中,在这如此秀丽,如此清幽的青碧山野里,竟会还
有人发出如此忧郁,如此沉重的叹息!她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这叹息像是山路那边,一片山坡上,一片小林中的一个红顶山亭中发出来的,而且,还
像是不止一人。
  她轻轻皱了皱眉,但是嘴角的笑音仍未消失,脚步迟疑了一下,就开始向山亭那边走
去。
  只听得“拍”的一声,像是两掌互击,又像是以掌击桌。
  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
  “老二,你说这奇不奇怪,到现在还没有来,唉——”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又道:
  “三弟永远是这种不顾人的脾气,也不管别人心里是否着急,老二,你听清楚没有,三
弟说的,可是不是这里?”
  另一声叹息,另一个忧郁沉重的声音,亦自缓缓说道:
  “大哥,三弟会来的!他………唉!”
  他彷佛还想说什么,但终于用一声叹息结束了自己的话,先前那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又说
道:
  “会来的……会来的,但愿他会来,唉……三弟,你知道,大哥是永远不会对你有恶意
的呀,唉三弟,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苍老、忧郁,沉重,而又充满情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传入这少女的耳里,她悄悄
眨动了一下眼睛,走上山坡。
  玲珑的山亭中有一张石桌,四条石墩,石墩上坐着两个身穿蓝衫的中年人,颔下微微有
些短须,他们以手支颐,低垂着双目,默默地坐在桌边,像是非常忧郁,又像是非常疲倦。
  山亭边有翠绿的栏杆,一个忧郁而疲倦的老人,另一个蓝衫的老者,年纪虽然较他轻
些,但脸上的忧郁和疲倦的神色,却和他完全一样,他们默默地倚在栏边,出神的望向远
方,像是在眺望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这少女轻盈地走了过来,目光一转,和他们的目光遇在一处,她心中轻轻一跳,只觉得
这四人的目光竟是如此锐利,那么样的忧郁和疲倦,竟也不能将他们眼睛中锐利的光采消去
半分。
  她眨了眨眼睛,大步走了过去,嘴角开始泛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她娇笑着,向这素不相
识的四个男子轻快的说道:
  “今天天气真好,是不是?”
  这四个蓝衫人齐都一愕,迅快地交换了个眼色,于是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些人里没有一
个人和这少女是素识的,他们又向后望了一眼,四野空空,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无人踪。
  于是他们又知道,这少女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他们都不认得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
对自己说话,四对眼睛,又自闪电般望了这少女一眼,只觉得她笑容是那样甜美,目光中又
都是善意,叫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回答她说的话。
  那忧郁的老者干咳了一声,勉强在自己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点头道:
  “是呀,小姑娘,今天天气真好。”
  那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看到他笑,她就笑得更甜了,她高兴地拍着手,大声笑
道:
  “好,好,你笑了,我原先以为你不会笑的呢!”
  这老者又自干咳一声,回头望了另三人一眼,只见他们眼里,也都像是有了些笑意,只
是又都在忍耐着,没有笑出来。
  他一生稳重严峻,别人都将他当做长兄严父,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此刻他
望着这少女甜甜的笑容,忧郁而苍老的心境,也像是开始有了些暖意,温柔地说道:
  “小姑娘,你要到那里去呀,这里山很深,你会不会迷路?”
  另三个蓝衫人奇怪地交换了个眼色,他们从未看过他如此神态说话,尤其他说话的对
象,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但是,他们却也没有将心里的奇怪说出来,只见这少女眨了眨明媚的眼睛,含笑又道:
  “我不会迷路,我跟妈妈在一起,老伯伯,我到这里来,只是希望你不会叹气,你看,
天是这么蓝,树是这么绿,冬天好不容易过了,现在是这么美丽的春天,世上有什么事是不
能解决的,老伯伯,你又何必叹气呢?”
  她娇柔的声音,甜美的笑靥,以及言语中温柔的劝慰,便得小亭中四个蓝衣人面上的忧
郁,很快地就被一阵微笑替代。
  于是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娇笑着又道:
  “我走了,我还要陪妈妈去找人,希望你们等的人,很快就来。”说着,她微笑着招了
招手,像一只蝴蝶似的,再次轻快地向山上走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七十八章 蝶媒花讯>>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七十八章 蝶媒花讯
  于是,此刻她的脚步就更轻盈了,心情也更愉快了,因为她觉得已帮助了别人,解开了
别人心中的忧郁,她快乐地低语:
  “帮忙别人,原来是这样令人快乐的事呀……”突地,一只蝴蝶自面前飞过,她笑了
笑:“……飞来飞去,你也想打动别人的心吗?”轻伸玉手拂去,但霎眼间,这只蝴蝶,竟
又飞过来了,她皱了皱鼻子,突地疾伸双掌,想捉住它,那知这蝴蝶彩翅一展,竟又远远飞
了开去。
  阳光下,她只觉这双展动着的彩翅,竟有无比的美丽。
  她左右四顾一眼,确定已再无人迹,突地运足轻点,嗖地掠起一丈,扑向那只彩蝶,疾
伸玉掌,双手一拍
  拍地,她又落空了。
  她轻叱一声,脚尖在灌木枝上一点,窈窕的身形,再度腾身而起,这次她连下一次落脚
处都看准了,非将这只彩蝶捉住不可,其实,当她轻盈的身形,淡红的衣裳,飘飘地凌空飞
掠的时候,还不是和一只彩蝶一样!
  就只是脚尖在柔软的枝叶上轻轻那一点,她已曼妙地前掠丈余,眼看着那只彩蝶绚丽的
翅膀,她手掌再次轻轻一拍,竟拍出一股柔和的掌风,那彩蝶向前一冲,然后慢慢地落了下
去。
  她得意的娇笑一下,娇躯微扭,笔直地掠向那彩蝶落下的地方,那是在一丛浓密的林木
后面,她想,这只蝴蝶落下去的地方,倒真像个屏风似的,暗中一调真气,正待飘身下去。
  那知——
  她目光动处,却不禁为之惊呼一声,双臂猛张,身形提起三尺。
  原来,在她将要飘身落下的地方,竟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像是尊石像似的,听到这
一声惊呼,才慢慢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楣对……
  她不禁又惊呼一声,身形落到这人身旁的地上,轻伸玉指,指着端坐地上的人,惊讶地
脱口呼道:
  “你……你是吕南人!”
  在料的春寒中,面对着埋葬了昔日爱妻的一坯新土,枯坐了一夜的伊风,此刻回过头,
竟见到一个妙龄少女,脱口呼出连自己都已几乎遗忘了的名字,心头不觉一震,定神望去,
突也脱口道:
  “你……你是不是凌大侠的女公子?”
  这少女展颜一笑:
  “对了,我就是凌琳,呀,想不到你还认得我。”目光一转,突地瞥见伊风面前的一坯
新土,再望了望伊风的面色,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说什么,虽又忍住,但终于嗫嚅着说道:
  “吕……吕大叔,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难道……”
  伊风长叹一声,截住了她的话,沉声道:
  “许久不见,想不到你也长大了不少,我……我也老了……老了。”缓缓站了起来,呆
滞地转动了一下目光!
  “你怎地也来了,你妈妈呢。这些日子来,你们到那里去了?”他语声顿了顿,突地想
起她们母女。已跟“三心神君”习艺之事:“你怎么不在三心前辈处习武,却跑到这里
来?”
  凌琳明媚的目光,在伊风苍白凄清的面目上一转,突地“噗哧”笑道:
  “才不过一年多嘛!吕大叔,你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伊风苦笑一下:
  “你还年轻,当然不会知道,有些人在一夜之间就会苍老许多,唉——就像是十年一
样,而有些人渡过十年,却像是弹指间事。”
  他语声低沉而缓慢,像是在回答凌琳的话,又像是在暗自低语。
  凌琳秋波转处,再次望了望地上的一坯新土,她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是以令她的
“吕大叔”伤心的事,但是她不敢问。
  她只是轻轻笑着说:
  “我和妈妈本来是跟着师傅练武的,只是师傅他老人家事情好像很多的样子,教了我几
个月,就说要采药去了,他老人家临走的时候,叫我好好把那些功夫练半年,然后就随便我
到那里去。”
  伊风“哦”了一声,呆滞地转动着目光,最后终于停留在凌琳身上,他觉得时间虽只过
了年余,但是在这段日子里,变化却又是多么大呀,昔日还是个垂髫少女,如今竟已这么大
了。
  望着她,伊风心里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温暖的感觉,他和她们母子两人,虽然见面的日子
没有多少,然而却经过一段生死患难的日子,这段日子在伊风心中,是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此刻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多年前的故交一样。
  于是,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他沉声说道:
  “所以你练了半年武,就偷偷跑出来玩了,你妈妈放心吗?”
  凌琳也在望着他,他留在她心里的印象,本来是极为模糊的,她只是常听她妈妈告诉
她,曾经有着这么一个勇敢而正直的人,从“夺命双”的魔掌下,救出了她的性命。
  但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虽只匆匆一面,但他留在自己心里的印象,却已非常深刻,深
刻得足使她在第一眼见着他的时候,就立刻认出他是谁来。
  她呆望着他,只觉他是这样英俊而成熟,炯炯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你的心事,挺直的鼻
梁,能够给任何人一份坚毅的感觉,但是当他嘴角泛起一丝浅笑的时候,他睿智而坚毅的面
目,立刻就变的那么温柔。
  抬起头,遇着他的目光,他似乎还在等着她的答覆,她轻轻笑了!
  “我不是偷偷溜出来的,妈妈也来了,她要到这里来找一个人,所以我才跟着一起来
的。”
  她轻轻一掠鬓发,又道:
  “吕大叔,你心里好像有着什么心事似的,可不可以告诉我,让我……让我也替你分担
一些,妈妈说把烦恼的事闷在肚里,最不好了,吕大叔,你说妈妈说的话是不是对的呀?”
  伊风又淡淡地笑了,他突然发现,这少女竟是如此可爱。
  他缓缓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虽不能掩盖他面上的苍白,更不能掩盖他目
光中的忧郁,但是他毕竟笑了。
  凌琳也笑了,只觉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是那么宽大而温暖,像是能使任何人都愿意
将自己的一切交托给这双手掌。
  伊风笑着道:
  “你妈妈说的话,自然是对的,以后……以后我自然会把我心里的烦恼全部说给你
听。”
  凌琳抬起头:
  “真的,吕大叔,你不要骗我呀!”
  伊风暗自叹息着,忖道:
  “我心里的烦恼,又有谁能负担,唉——”目光一垂,望见凌琳真挚的目光,他心里叹
息着,口中却笑道:
  “我怎么会骗你,现在,你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妈妈去?”
  凌琳笑了,真心地笑了,嫣红的笑靥两边,露出两个深深的笑涡,她开心地拉住了他宽
大的手掌,分开枝叶,向外面走去,一面笑道:
  “好,我带你去找妈妈去,她见了你,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吕大叔,你知不知
道,妈妈总是提起你,说你多么勇敢,多么好,只可惜不知道你到那里去了,哈——她看见
我突然和你一同出现,你猜猜她会现出什么样子!”
  伊风随着她走了出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留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
回头看上一眼,看一眼那一坯新掘的黄土,因为在这坯黄土里永久安息着的,是曾经被他深
爱着的人。
  但是他终于回过头来,在他眼前的,是绚丽的阳光,碧绿的树叶,充满生命活力的大
地,和满含温柔甜意的笑容。
  他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生命仍然是美好的,世上仍然充满了人类的爱心,他又何苦把自
己深深埋葬在过去的忧郁里。
于是他挺了挺胸膛,紧握着凌琳温暖的小手,大步向前走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第三卷——第七十九章 迟暮伤春>>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七十九章 迟暮伤春
  孙敏,本来是和凌琳一起到这西梁山来的,但是上了西梁山,面对着满山春色,她突然
有了一种无法承受的感觉。
  她无法知道这份感觉的由来,也不敢去寻求解答,她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份淡淡的忧
郁,而她甚至连这份忧郁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春天,却不知道,于是她才会让年轻的女儿
先上山,而她自己,却愿意独自来消受这份初春的忧郁。
  望着她女儿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她心中又觉得很满足,这淡红的身影,又活生生就是
自己二十年前的影子。
  在这迤逦的小道上,她缓缓移动着脚步,往事,又像潮水一样地开始在她心里翻涌起
来。
  往事,往事——唉,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人们为什么要有往事的回忆,若人们单单
只会憧憬未来,不要比现在幸福得多吗?
  青春的日子,就像河里的流水,一去,就永远不会再来了。
  江中的暖流,枝头的红叶,人面的堆笑,浓情的密语……。
  虽然处处都有春意,但迟暮的妇人心中,却永远不会感觉到,她年纪虽不甚大,看来也
不觉苍老,但是她的心境,纵然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也橡是有了晚秋的萧索,她不知道什么
是自己要追寻的,人生,似乎已完全没有一样值得她追寻的东西,除了那粉红色的身影。
  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寄托她的地方,虽然人生不过百年,是那么匆促,但她的生命,却
已有了延续。
  于是,她的脚步快了些,她极力集中思潮,在前面的道路上,什么也下看,什么也不
想。
  终于——
  她听到了她女儿的笑声,听到她女儿在快乐地呼喊着:
  “妈妈!”
  伸出玉掌,她抹了抹面颊,抹去了面上的轻尘,也抹去了而上的轻愁,然后,她抬起
头,堆起笑容,回答着道:
  “琳儿,我在这里!”
  小路上飞快地掠出两条人影来,那是她女儿,但是——
  还有一个是谁?
  她定了定神,凝目望去。
  “呀——”
  她不禁失声高呼了起来!
  “想不到,想不到,吕……南人,南人,你竟然在这里。”
  一个三十五岁妇人惯有的矜持,却也掩不住她此刻的与奋,于是,矜持消失了,她撩起
裙脚,一个箭步窜过去。
  身法是迅快而惊人的,但是伊风却笑了,多日来第一次真正的笑了,一个高挽云安,穿
着百褶湘裙的高贵妇人,竟然会撩起自己的裙脚,像个男子汉似的,窜起箭步来,他从未想
到自己一生之中,会看到类似此刻的情景。
  他的笑容中,不知包涵了多少安慰,他迎上去,笑着说:
  “孙……凌夫人,我……小鄙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着您。”
  世故,使得他一连变了两个称呼,孙敏目光一转,轻笑道:
  “夫人……呀,你还是叫我大姐好了。”就在她目光一转中,她已发现了伊风笑容后的
苍白与忧郁,她转向凌琳:
  “琳儿,你是怎样遇着吕大叔的。”
  凌琳抢着说了,等到凌琳说完,孙敏的双眉轻轻皱了起来,她目光再次凝视着伊风,目
光满含着询问,她想问他:
  “你一个人在那里坐着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有什么心事。”
  她没有问出来。
  只是她虽然没有问出来,伊风却已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垂下头,强笑着,装成愉快
的声音说:
  “大姐,你叫你女儿也不要叫我吕大叔好不好,我……我早已不姓吕了,叫我伊风好
了。”
  说到后来,他语气中佯装的愉快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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