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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血鹦鹉

_16 古龙(当代)
  武三爷道:“到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就能给我一个决定的答复?”
  王风道:“我现在就能。”
  武三爷一面诚意的道:“我仍希望你好好的再考虑一下。”他缓缓放下酒杯,又道:
“今夜初更我再在这里给你预备佳肴美酒。”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身,缓步踱出六角亭。
  王风没有叫住他。
  酒壶仍在桌上,壶中仍有美酒。
  这酒一个人勉强足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有将武三爷叫住?
  初更已将尽。
  今夜只有风,没有雨。
  草虫鸣叫,流萤耀光。
  庭院中,灯光亦已亮起,灯火如星,照耀着满园花树,花树间却没有绿女红男,清歌曼
舞。
  满院灯光似就只为王风一人而设。
  王风现在正在六角亭中。
  佳肴美酒之外,还有丽人。
  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相伴在他左右,一个替他挟菜,一个眷他添酒。
  王风人虽未醉,心已醉了。
  他的面色却并不欢偷。
  一个女孩子忍不住问道:“这酒菜是否不合你口味?”
  王风摇头。
  “是我们讨你厌?”
  王风又摇头。
  “那为了什么这样不开心?”
  王风道:“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一会见到武三爷,我不知怎样才能将话说得婉转一些。”
  女孩子微微笑道:“他请人喝酒大都是这个原因。”
  王风“哦”一声。
  女孩子接道:“你不肯答应?”
  王风颔首道:“所以我才担心,他这样待我,一开口就断然拒绝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女孩子笑笑,正想说什么,更鼓声已遥遥传来。
  二更。
  王风听着脱口道:“他的我初更见面,现在二更了,怎么仍不见人来?”
  两个女孩子没有作声,一个用筷挟起块红烧肉,送到他唇边;一个捧起酒壶,替他添上
美酒。
  王风的目光忽然落在桌上。
  桌上的几式小菜都已去得七七八八。
  这个人本来不大懂得客气,美酒佳肴当前更就向来都不会客气。
  可是两个人的酒菜,他一个人随随便便就吃掉了七七八八,而且非独可以吃下去,就将
那剩下的三三二二也吃光,似乎亦不成问题,连他都觉得奇怪。
  他随口问道:“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酒菜呀?”
  两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其中一个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人,当然就只准备你一个人的酒
菜。”
  另一个接道:“武三爷来时,他的一份自有人送上。”
  王风不满意这个解释。
  武三爷与他相约在初更会面,如果武三爷这样吩咐下来,即使只到了一个人,送上来的
也应该是两个人的酒菜。
  除非武三爷根本没有这样吩咐。
  他霍地起身,左右手暴展,一把抄住了那两个女孩子的胸襟拉到身旁,笑问道:“武三
爷到底叫你们准备多少人的酒菜?”
  他虽然笑问,两个女孩已给他这个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酒壶筷子齐落地,两个女孩子樱唇不住地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风追问道:“是不是只准备一个人的酒菜?”
  两个女孩子仍无话说。
  王风接问道:“此外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他叫我们尽可能将你留在这里。”
  王风又问道:“他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孩子摇头道:“不知道。”
  王风相信这是实话,将那两个女孩子放下。
  昏倒的那个女孩倒在桌上,清醒的一个反而坐到地上,似吓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了。
  “老狐狸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王风摸摸下巴,喃喃自语。
  但他突然挥手,手中的酒杯脱手飞出,叮铛一声碎裂在一条柱上。
  他的人跟随窜出了六角亭。
  看样子他似乎已猜到武三爷以美酒佳肴留他在鹦鹉楼的目的以及武三爷现在的去向。
  六角亭外花径纵横。
  西风满院,败叶满径。
  一踩上花径,王风的身子突然飞起。
  四道闪亮的寒芒几乎擦着靴底从他的脚下飞过。
  他腰背一曲,身影马上落下,立时又是四道寒芒飞过了他的头顶上空。
  他若是人仍在半空,接来的这四道寒芒很可能便打在他的身上。
  几乎同时,芭蕉叶翻,两个衣衫惨绿的中年人手按蕉叶,左右从芭蕉树后走出,拦住王
风的去路。
  王风冷冷地盯着他们,道:“你们是武三爷的手下?”
  两个中年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似乎衣衫一样惨绿的一张脸庞,木无表情。
  王风冷笑一声,道:“你们俩是聋子还是哑子?”
  左面的中年人冷应道:“六角亭上早已给你准备了酒菜,为什么你不好好的坐在里面享
用?”
  右面的中年人接口道:“如果你认为不够热闹,我们可以坐进去陪你。”
  他们既不是聋子,也不是哑子,语声比王风更冷。
  王风道:“我已经享用过了。”
  左面的中年人往亭中瞟一眼,道:“还有些剩肴,你何必这样浪费。”
  王风道:“剩的我请你们享用,还有那两个姑娘我也请来陪你们。”
  左面的中年人淡笑道:“你倒也懂得慷他人之慨。”
  右面的中年人旋即道:“只可惜我们早已塞饱肚子,我们也不想陪,只想伴着你。”
  王风冷笑道:“你们这岂非变成我的两个跟班?”
  “只要有钱赚,跟班不怕做。”
  “你们好像还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根本就请不起跟班。”
  “钱银方面你尽管放心,武三爷已替你付过了。”
  “你们原来也不是武三爷的手下。”王风不由得沉吟起来,道:“这只老狐狸自己手下
不用,一再花钱找人来,莫非要保留实力,对付李大娘?”他霍地一招手,道:“我现在要
到外面走一趟,你们都跟我来。”
  他说得响亮,两个中年人却动也不动,左面的冷笑一声,道:“你坐在六角亭,我们是
你的跟班;一出了亭子,可就不是了。”
  王风道:“那又是什么?”
  “要命的杀手。”
  “要命?要谁的命?”
  “如果回到六角亭坐下,你们就不要我的命?”
  两个中年人一齐点头。
  王风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现在非要出外走一趟不可。”
  左面那个中年人同样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要找死,我们也没有办法。”
  有面的那个亦叹道:“武三爷的银子本来就不易赚的。”
  叹息声中,两个中年人的左右手都多了一支短剑。
  王风看在眼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也是用短剑?”
  左面的中年人奇怪地道:“用短剑有何不可?王风道:“我只是觉得太过于巧合,武三
爷应该还没有机会看见我出手,怎么偏偏找来两个用短剑的人来对付我?”
  “你也是用短剑?”
  “比你们所用的还短。”王风短剑已在手,较之那两个中年人所用的果然还短上半尺。
  两个中年人的面色不觉微变。
  一寸短,一寸险,兵器用到那么短的人,他的武功如不是极好,一定就悍不畏死。
  这两种人无论哪一种都不易对付。
  左面那个中年人不由又叹了一口气,道:“武三爷的银子果然难赚得很。”
  右面的那个应声笑道:“只希望他的武功并不太高。”
  左面那个道:“用那种短剑的人武功若是不好,就一定随时准备拼命。”
  右面那个笑应道:“那倒不要紧,我们兄弟岂非亦随时都准备与对手拼一个死活?”
  左面那个立时亦笑了起来。
  王风似乎就笑不出来。
  这次到他叹了一口气。
  武三爷未免为他设想得大过周到,非独替他找来了两个用短剑的对手,而且都是不要命
的角色。
  这两人证明给他看。
  他举步,才一步跨出,两个中年人的身子便飞起,怒潮一样向他飞扑而来。
  四支短剑左右刺向王风的要害,他们本身的要害都完全不顾。
  他们跟王风简至就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
  碰上这种不要命的对手,王风不拼命也不成。
  他的身子亦飞起,箭一样射向左面那个中年人。
  的确箭一样迅速。
  那个中年人身子凌空未下,王风便射入了他腹中。
  一声厉吼凌空暴响,那个中年人平刺而出的两支短剑陡转,倒插而下。
  他只求杀敌,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可惜他虽然敢拼命,反应却不够敏捷,双剑还未刺下,王风短剑已刺入了他的小腹。
  剑直没入柄,剑愕撞在他的小腹之上。
  那一撞之力亦是不小,他整个身子飒地倒飞,剑锋从他的小腹退出,王风的人亦因那一
撞而倒退,直泻落地。
  那双短剑几乎同时从王风的肩头刺过。
  另一双短剑亦几乎同时交错飞过了王风的头顶。
  在王风射向右面那个中年人之时,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已凌空扭转,飞鱼般追逐。
  若不是那一撞之力恰到好处,王风这一拼,一条命恐怕已拼掉一半。
  他的身影又展,斜刺里飘飞。
  右面那个中年人的身子凌空,竞还能再一次扭转,一双短剑,一变再变,往王凤的当头
刺下。
  王风的身影,却已飘去,仿佛就早知有这一着。
  飘去又飘回,那个中年人双剑落空,身影便落地,才落地,王风已在他身旁。
  他耳听风声,来不及回头,右手的短剑就从左胁下刺出,整个身子就势猛打了一个旋
子,左手的短剑随着这一旋亦刺了出去。
  王风的短剑即使已刺在他的要言之上,他的两剑也应该有一剑刺入王风的胸膛。
  王风却没有用剑,他的脚,偏身一脚踢向那个中年人的腰腹。
  那个中年人的两剑立时又刺空,人却被王凤那一脚踢的飞上了半空,飞附在一棵芭蕉树
上。
  整棵芭蕉树都给压塌,他的人夹在芭蕉叶中,动也不动。
  一柄剑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上,是他左手的短剑。
  他落在芭蕉树上之时,左剑也不知是否因为芭蕉叶影响,竟刺人了自己的心房。
  不怕死的人固然少,敢拼命的人也不多,他们无疑都敢拼命。
  可惜他们所遇上的对手除了敢拼命之外,那一身本领更在他们之上。
  胜负也就决定在这里。
  这种胜负往往只有一种结果,非生则死。
  王风没有理会是否有另外一种结果,一脚将那个中年人踢开便又动身。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
  他身形飞快,越过墙头,穿过小巷,走上长街。
  长街寂寥。
  西风吹起了沙土,一种难言的肃杀充斥长街。
  三更,淡月疏星,点点流萤。
  这两天,一入夜,这地方就变成鬼域一样,本来热闹的长街似乎就只有不着影迹的鬼魂
在徘徊。
  王风游魂也似,飘过了长街,飘入了长街另一边的另一条巷子。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大娘那座庄院的所在。
  流萤也飞在巷中,还未出巷子,萤光已暗淡。
  巷口有灯光,明亮的灯光。
  王风才走一半便已收住脚步,腰背往墙壁上一贴,壁虎般游上了瓦面。
  庄院的围墙高达三丈许,王风虽已在瓦面,仍不能看到庄内的情景,只看到迷朦的光影
从墙上散发出来。
  庄门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楚。
  风檐下挂着两盏风灯,庄门的两旁亦烧起了两堆火。
  灯火照耀下,门附近光如白昼。
  四个白衣大汉手握锋刀站在篝火的旁边。
  刀光在火光中闪亮,四个白衣大汉的眼瞳亦刀般闪亮,监视着门外。
  门大开,门内亦灯火通明。
  日间神秘阴森的庄院,一到了晚上,难道就是这个样子?
  王风不知道。
  他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妙。
  他四个白衣大汉根本不像庄院的守卫。
  他翻过屋脊,瓦面过瓦面,绕向庄院的后面。
  灯光由明亮而暗淡,到了庄院的后面,在瓦面上亦只见庄院前面的上空,淡淡地浮着光
气。
  下了瓦面更就完全不觉庄内有灯火。
  这庄院占地实在太广。
  灯光显然集中在庄前,庄后一片阴森黑暗。
  暗淡的星光月色,依稀照亮了庄后那铁门。
  王风半边面紧贴在门上,倾耳细听。
  门内一片静寂。
  他的手旁移,按住了铁门上的匙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大小两柄钥匙。
  只凭手上的触觉他已知道该用大的那柄钥匙,他只希望那的确是铁门的钥匙。
  他并没有失望。
  那柄钥匙非独轻易就塞入匙孔,还可以扭转,咯一声转了一圈。
  王风伸手一推。  铁门动也不动。
  他下意识再转手中的钥匙。
  钥匙已不能再转动。
  铁门后莫非还有铁门?
  王风虽是这样怀疑,并未就此死心,他抽出钥匙,放回怀中,双手按上铁门,潜运内力
推去。
  这一次,铁门居然给他缓缓地推了开来。
  门后,并没有铁门,但厚逾半尺,重逾千斤。
  推开两尺,王风觉得就像爬过两座大山。
  他随即放下双手,两尺空隙已够他通过有余。
  铁门内一片黑暗,一片静寂,黑暗如墨,静寂如死。
  不成这就是地狱之门?
  王风一手插腰,一手搁在门上,眼睁得老大,虎视耽耽地瞪着门内那一片黑暗。
  他并不怕黑,可是,门内实在太静。
  太静的地方往往就会令人生出恐怖的感觉,何况,静中仿佛又潜伏着杀机。
  但即使这门后真的是一个地狱,他也要闯一闯的了。
  不要命的人又怎会怕人地狱?
  他摸摸鼻子,整个人倏地烟花炮一样射入了门内。
  这一射非常突然,势力更迅速,门后就算有几把刀在等着,也不及砍在他的身上了。
  没有刀,什么兵器也没有,门后根本没有任何的埋伏,两丈外却有一个大荷塘。
  王风这一射,又何止两丈,不跌入荷塘才怪。
  噗通一声,他一头直冲入荷塘之内。
  水很冷。
  王风本已有两分醉意,给这水一浸,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幸好,荷塘的水并不深,王风的头才入水,一只脚已踩上了实地。
  他一挺身子,双脚在塘底站稳,头就已露出了水面。
  周围都是已开始凋残的荷花,荷叶田田,重重叠叠的盖住了整个荷塘。
  星月照不到水面,荷塘的四面更植满了树木,再加上高墙三丈,月在高墙之外,整个荷
塘就裹在黑暗中。
  王风眯起了眼瞳,一直到眼瞳习惯了这种黑暗,才放目打量当前环境。
  他的头刚偏往左边,一大滴湿腻腻的东西就涌到他面上。
  那绝不是水珠给人的感受。
  王风下意识伸手抹去,着手是粘液的感觉,他还未将那只手移近眼前,已嗅到血腥。
  “血!”他霍地抬头,立时看见一只手从头上的一块荷叶上伸出。
  手的五指勾曲,指缝间凝着血,只是腕以下的一截伸出荷叶之外。
  手完全僵硬,这只手的主人似乎并不像活人。
  荷叶并不大,无论是死人抑或活人,应该部没有可能置身其上。
  这只手的主人如果不是死人,轻功一定很不错,如果是死人,他的身子只怕没有几斤
重。
  他只想先弄清楚这只手到底是死人的手还是活人的手。
  冰冷的手,没有丝毫温暖。
  手指才沾上,那只手就从荷叶上掉下,掉入王风面前的水里。
  一支断手!
  王风立时觉得如同浸身冰水之中。
  他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兜水,胡乱往面上抹下,涉水赶紧奔往塘边。
  断手的主人也正在塘边的一棵树下,雪白的衣衫染满鲜血,一把刺目般的弯刀嵌在他的
心胸上。
  这种刀王风并不陌生。
  血奴房中,照壁所画的魔王十万岁寿诞群魔聚集,奇浓嘉嘉普的那幅画对于这种刀已描
画得非常清楚。
  群魔割破中指,滴血化鹦鹉所用的正是这种刀。
  王风亦亲眼见过这种刀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被这种刀削成了两边。
  刀锋入了白衣人的心胸,刀柄握在一个黑衣人的手上。
  高高瘦瘦的黑衣人,那一身装束与那一次李大娘派去杀王风的刺客一模一样。
  黑衣人亦已倒在地上,他右手紧握魔刀,左手反扼住了另一个白衣人的咽喉。
  手指深陷在肌肉之内,那个白衣人的咽喉已被他扼断,可是自衣人手中的刀锋亦已砍入
了他的后心。
  在他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白衣人,半边身子鲜血湿透。
  他力杀三人,自己亦死在其中一人的刀锋之下。
  王风呆呆地望着地上四具尸体,一面的困惑。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武三爷与李大娘莫非已经拼上了?
  庄院中已没有搏击声,四个自衣人守在庄院的大门外,这一战显然已经结束,白衣人一
方已经控制了整个庄院。
  白衣人如果是武三爷的手下,这一战武三爷无疑已经取得胜利,王风呆了一会,不由自
主地举步走前去。
  花树假山交错,小径纵横,迷朦夜色中,简直八阵图也似。
  他用大的那柄钥匙打开铁门之时,本来打算先走去地图上所画的那幢打了红色交叉,旁
边还写上血奴两字的小楼,可是冲入了池塘给那条断臂一惊,再看到那些尸体,就只想先弄
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更连方向都摸不清,想找到那幢小楼都难。
  走不了一会,他又见到了几具尸体,倒在花圃中。
  尸体中只有一个黑衣人,一身衣服浴血碎裂。
  再前不远,又是尸体。
  这一战何等惨烈。
  王风的脚步不由加快。
  风在吹。
  今夜风更急。
  风吹送血腥。
  整座庄院就像是浸在血中。
  院中的秋虫似都被血噎住了咽喉。
  没有虫声,只有风吹落叶,萧萧声响。
  这秋声更萧瑟,更苍凉。
  秋叶一片片,萧萧曲槛前,飘飘石阶边。
  白玉般的三重石阶尽处,一座大堂。
  大堂中灯火通明,光如白昼。
  几个白衣大汉一手掌灯,一手握刀,追巡在大堂门外。
  雪白的衣衫之上鲜血斑驳,刀与灯辉映,刀光中闪着血光。
  他们的眼瞳亦仿如噬血,四下搜索,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并没有发现王风。
  王风往灯光盛处走来,这里正是灯光最盛之处。
  他的身躯轻捷如狸猫,花圃中穿插,绕过大堂的侧面,看准了机会,窜近大堂廊外一条
柱边,那些白衣大汉回到这边之时,他人已在瓦面之上。
  他用剑小心翼翼地撬开了一块瓦片。
  往下一望,并不怎样的光亮。
  瓦面的下面还有一层承麈,通花的承麈。
  灯光到了承麈已微弱,穿过花孔后更淡。
  王风继续将瓦片撬开。
  每一块瓦片他都在一旁小心放好,只因为一掉下去,一定惊动下面的人。
  到了瓦面的开口足够进入,他的人就如游鱼一样滑下。
  他尽量将身子放轻,双手在前头,试过了,整个身子才放尽。
  一点声响也没有,他已很小心。
  那些承麈竟也承得住他的身子。
  他伏在承麈之上,眼从花孔中望下,整个大堂都几乎尽人眼睑。
  名副其实那的确是一个大堂。
  堂中的陈设犹如王侯府邪,灯光照耀下更是华丽。
  每一样东西居然都还完整。
  武三爷看来也仍完整。
  他已换过了一套领上云绣白袍,上面鲜血点滴,却并无裂口。
  那些血都是他杀人时,死在他手下的人溅到他身上的。
  他的身子标枪似挺直,双手握拳,目光如电,束在头顶那疏落的一头白发已经打散。
  风穿窗而入,白发飘飞,使他看来更显得剽悍。
  他本看来像只狐狸,现在却像条猛狮。
  在他的左右,站着四个高高瘦瘦的白衣中年人。
  这四个中年人已不大完整,但仍都站得很稳。
  就算他们已不能站稳,武三爷亦不在乎。
  更未起,他与一众手下已控制了庄院的外围。
  一到了开更,他就带着那一众手下冲人庄院。
  这一战结束,他带来的六十个手下虽然已剩不到三十个,李大娘的手下却伤亡殆尽;活
着的现在似乎都已被他困在这大堂正中。
  左右的窗下各有他的两个手下,堂后的左右通道亦各有两个,连带他的左右四个计算在
内,单就这大堂,他这边已有十三个人。
  对方却只得五个。
  五个都是女人。
  收拾这五个女人他自信一个人就亦足够,何况他的十二个手下之中,最少有一半仍是生
龙活虎般。
  强弱悬殊,这一仗简直已不必再打下去。
  所以也怪不得他这样子神气。
  对方居然也并无惊惧之色。
  五个女人安安详详地坐在大堂正中,丝毫惊惧之色也没有。
  两个左,两个右,一个在当中。
  苍白的灯光照耀下,左右四个人仍是红红的一张脸。
  她们的年纪都已不轻,却应了那句老话。
  ——年已花信,风韵犹存。
  她们的身材也很窈窕,很动人。
  一个女人样子够漂亮,身材够动人,即使年纪大一点亦无多大的影响。
  好像武三爷这种男人,成熟的女人对他更具吸引力。
  他却没有理会那四个女人,眼睛瞬也不瞬,只盯中间那个女人。
  他的手下竟也没一个例外,所有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比起左右的四个女人,当中那个女人的确更迷人。
  她非独年轻得多,身材比左右那四个女人更丰满,相貌也更美。
  血奴已是罕见的美人,仍未能与她相比。
  她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已风情万种。
  难道她就是李大娘,就是血奴的母亲?
  王风难以相信。
  最低限度年纪就已不像。
  他几乎忍不住揭开承麈跳下去仔细地看清楚。
  只是想,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
  下面大堂的情景实在反常。
  一方安安详详地坐着,既无表情,亦无话说。
  一方蓄势待发而不发,同样没有表情,没有说话。
  这完全不像谈判。
  即使一方开出了条件,一方在考虑如何答复,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更三点。
  更鼓声天外飘来,虽然微弱,仍然可数。
  武三爷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忽一步跨前。
  他的手下不约而同亦跨出了一步。
  刀已在手中,刀锋之上仍然有血。
  人动刀动,刀光中闪耀着血光。
  安安详详坐在那里的五个女人,立时有四个变了面色,只有当中坐着的一个例外。
  武三爷也只是跨出一步,也只是打了一个哈哈。
  他的目光仍在当中那个女人的面上,冷锐的眼神已变得狡黯,道:“李大娘?”
  当中那个女人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武三爷?”
  她的笑容如春花开放,语声如春驾婉转。
  武三爷那一份剽悍便在李大娘这笑语声中溶解,笑了笑道:“你就叫我武镇山,亦无不
可。”
  李大娘道:“我岂敢直呼三爷的名字?”
  武三爷道:“无论朋友抑或仇敌,直呼名字总是痛快得多。”
  李大娘轻叹道:“只可惜我早已忘记了本来叫什么名字。”
  武三爷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李大娘道:“好像是真的。”
  武三爷道:“就算是假的亦不要紧,李大娘这个称呼也很不错。”
  李大娘只是笑笑。
  武三爷接道:“人非独不错,简直美极了。”他连随一声叹道:“我早就听说,你美绝
人衰,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见见面,只可惜这里门禁森严,一直到今夜才有这机会。”
  李大娘道:“你杀入这里,原来就为了见我?”
  武三爷道:“正是。”一顿他又道:“也只有面对面,彻底的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才
得解决。”
  李大娘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武三爷道:“这个地方便已有不少,我们在土权方面岂非已发生过好几次的争执?”
  李大娘没有否认。
  武三爷道:“我本来打算将整个地方都买下来,可是到现在为止,只买得一半。”
  李大娘忽问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武三爷道:“三年。”
  李大娘道:“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人。”
  武三爷点头。
  李大娘道:“所以你与我一样,跟这地方并无任何特殊的关系,要拥有这里的任何土权
都得花钱。”
  武三爷道:“我花得起钱。”
  李大娘道:“可惜我也花得起,更可惜的是我比你早来了一年。”
  武三爷道:“将那些土地卖给你我的人岂非都比你我来得更早?”
  李大娘道:“才买入不久的土地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卖出,这是最可惜的一件事。”
  武三爷笑道:“你现在仍不想出卖?”
  李大娘反问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想?”
  武三爷道:“我看就不能够了。”
  李大娘笑笑,又问道:“你冲入这里差不多已有半个时辰,为什么果在一旁到现在仍不
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我还要采取什么行动?”
  李大娘道:“在你面前还有五个敌人。”
  武三爷道:“我这边单就在这大堂之内已有十三个人之多,外面的更不止这个数目,而
你在外面的手下,能够使用兵刃的已一个都没有了。”
  李大娘道:“所以你不急于采取行动?”
  武三爷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
  李大娘道:“还有两个什么原因?”
  武三爷道:“第一,我给你这段时间等候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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