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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血鹦鹉

_11 古龙(当代)
“最初我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血鹦鹉,实在
不由我不相信。”
  常笑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
的真相。”
  王风道:“你仍在怀疑?”
  常笑道:“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
就是人为。”
  王风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僵尸杀人?”
  常笑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
  王风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
  常笑道:“哦?”
  王风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亦成一滩浓血。”
  常笑亦笑了,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解闷心中的疑团,化作浓血又何妨?”
  王风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
  常笑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出找寻他的踪迹。”
  王风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
  常笑笑道:“并不比你大,有你在一旁壮壮胆子最好。”
  王风道:“只可惜我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
  常笑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铁恨的尸体?”
  王风道:“我没有说过不去。”
  常笑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
  王风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怠,我只能心领。”
  常笑奇怪地望着王风。
  王风随即道:“因为我的胆于其实并不大,我害怕还未找到铁恨,就已给吓死。常笑终
于明白,道:“你是害怕我?”
  王风道:“害怕得要命。常笑道:“为什么?”
  王风叹气道:“只因为你是毒剑常笑,活阎王常笑。”
  常笑闭上嘴巴。
  王风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所以杀万通,是因为万通冒犯了他,
你杀人据我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原因,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不吓
死也得担心死了。”
  常笑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说话我这是第一次听到。”
  王风道:“好像我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
  常笑道:“的确少,我最欣赏这种人,所以我保证,即使你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
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
  他说得很认真,王风却完全没有反应。
  常笑淡淡的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照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壁好像刚刷
过?”
  王风道:“昨夜才刷过。”
  常笑道:“谁刷的?王风道:“我。”
  常笑笑笑道:“你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
  王风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
  常笑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
  王风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奇浓嘉嘉普。”
  常笑一愣道:“奇浓嘉嘉普?”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就是诸魔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地上的土地,
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常笑突然截口道:“墙上到底有什么?”
  “一幅画。”王风的目光迷蒙,“画的就是奇浓嘉嘉普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一天。”
  “哪一天?”
  “诸魔齐贺魔王十万岁寿诞,滴血化鹦鹉的那一天。”
  “诸魔是什么样子?”
  “有的半人半兽,有的非人非兽,有的形状是人,却不是人,有的形状是兽,却偏偏有
颗人心。”
  王风的语声非常奇怪,就像是幽冥中飘出来,虚虚幻幻的,接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
刀,刀锋上都在滴血,血已化成了鹦鹉,飞向一个头戴紫金白玉冠的年轻人,那就是魔中之
魔,诸魔之王。”
  常笑道:“魔王又是什么样子?”
  王风道:“完全和人一样,容颜很英俊,神态很温和,含笑接受诸魔的膜拜。”
  常笑道:“那之外还有什么?”
  王风道:“十三只怪鸟,围绕血鹦鹉飞翔,有燕子剪尾,有蜜蜂的毒针,半边的翅是蝙
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王风的语声仍是虚虚幻
幻。
  除了血奴,所有人都听呆了。
  他们的眼神已渐迷蒙,仿佛亦已看到了那幅又美丽,又恐怖的魔画。
  血殷红,刀青白,燕子的剪尾乌亮,蝙蝠的伞翼漆黑,孔雀羽毛辉煌,风凰的羽毛如火
焰,还有九天十地的十万神魔,他们衣饰的美丽,颜色的妖异,只怕更不是人间所有。
  那该是何等美丽,何等恐怖的场面。
  王风叹了一口气,接下去:“他们也就是血鹦鹉的奴才。”
  常笑脱口道:“血奴?”
  王风道:“正是血奴?”
  常笑的目光不觉又落在站于那边的血奴的面上,道:“那幅画是你画的?”
  血奴摇头道:“我哪来这种本领。”
  血奴的目光却转向空白的那面照壁,喃哺道:“一个外来的客人,约莫在两年之前,他
走来这里,告诉我魔王和血鹦鹉的故事,然后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面照壁之上画
下了那幅魔画。”
  常笑问道:“他可曾告诉你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血奴一瞥常笑,露出了一面笑容。
  她的笑容温柔如春风,美丽如春花,又像春水般变幻,可是那瞳孔深处,却冷如春冰。
  常笑怔住在那里。他实在不明白血奴在笑什么。
  血奴笑着道:“他说我又可爱,又可怕,虽然连碰部没有让他碰,却已能给他前所未有
过的满足,简直就是一个魔女,来自奇浓嘉嘉普的魔女。”
  常笑并不怀疑血奴的说话,因为好像这样的说话,他已从安子豪的口中听说过一次。
  平安老店那个掌柜不就是这样?
  血奴笑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就追问下去--”常笑道:“于是
他就告诉你那个故事,给你在照壁之上画下那幅魔画?”
  血奴道:“他认为这地方与我简直就格格不入,非要画上那幅画不可。常笑道:“你认
为也是?”
  血奴道:“当时我已给他那个故事迷住,甚至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画画。”
  常笑道:“他那幅画画得好不好?”
  血奴道:“好极了,他简直就是个画画天才。”
  常笑奇怪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你又肯让王风将那幅画刷掉?”
  血奴轻轻叹了一口气,膘着王风道:“因为他也是一个魔王。”
  常笑道:“哦?”
  血奴仍瞟着王风,眼波如醉,道:“他也是连碰也没有碰我就能够给我前所未有的满
足,莫说一幅画,就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一样由得他。”
  常笑的目光不由转向王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儿遍,微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种本
领?”
  王风苦笑。他只有苦笑。
  常笑随即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刷掉那幅画?”
  王风道:“因为那幅画有鬼。”
  常笑不觉又“哦”了一声。
  王风道:“画上的十三只血奴一时十二,一时十三,不单只会飞,还更会冷笑。”
  常笑一怔,道:“你见着他飞出来?飞回去?”
  王风道:“如果我看到,现在我已在八百里之外。”又笑笑解释道:“我这个人一受
惊,跑起来往往比马还快。”
  常笑道:“那你又怎知道那十三只血奴会飞去飞还?”
  王风道:“它们本来都在画中,可是一下子,十三只竟变了十二只。”
  常笑道:“也许你开始就数错了?”
  王风道:“没有这种事。”
  常笑道:“你这么肯定?”
  王风道:“因为那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不久回到原来的地方,但到我刷墙的时候它
又不见了。”
  常笑摸了摸脑袋,道:“你又听到它在什么地方冷笑?”
  王风道:“就在墙壁上。”
  常笑的眼睛立时大了,道:“墙壁上还是墙壁里?王风道:“这也有分别?”
  常笑道:“有,你可是不能肯定?”
  王风默认。
  常笑转问道:“墙壁后面是什么地方?”
  王风道:“另一个房间。”
  常笑问道:“谁住的?”
  王风道:“宋妈妈。”
  “宋妈妈又是何方神圣?”
  “并不算什么神圣,只是一个老巫婆。”
  “巫婆?”常笑的眼睛睁得更大,“这种地方怎会住上一个巫婆?”
  王风道:“因为她本来是血奴的奶妈,你是不是想跟她见上一面?”
  常笑道:“很想。”
  王凤道:“你不妨着人去找她来。”
  常笑道:“我自己去找她。”
  王风道:“你要到隔壁她所住的地方参观一下?”
  常笑道:“一定要。”
  王风道:“门就在隔壁,最好找不过。”
  常笑道:“你不去?”
  王风道:“我昨夜已去过一次,一次已足够。”他的面容已有些不自在。
  常笑察貌辨色,道:“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王风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看到了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老太婆。”
  常笑一愣。
  王凤叹口气,道:“你可知一个脱光了的老太婆,是怎样的样子?”
  常笑道:“我虽然还没有这种机会,但亦可以想像得到。”
  他面上的神情变得奇怪,就好像嘴上突然给塞住了一块几十两重的油泡肥肉。
  王风道:“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常笑盯着他,道:“你真的不去?”
  王风道:“昨夜我几乎已给她吓死,好像这种经验,一次都已太多。”
  常笑道:“是不是她爬到你身上?”
  王风没有作声,那副表情却已替他回答。
  常笑道:“怪不得你现在仍有余悸,在那种情形之下,你当然赶紧逃命去了。”
  王风道:“换转你,你怎样?逃不逃?”
  常笑道:“逃得一定比你还快。”他笑笑又道:“那一来,你当然不能好好参观一下那
个地方。”
  王风承认。
  常笑又道:“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去一次。”
  王风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常笑道:“也许那个地方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哦?”王风似乎已动心。
  常笑道:“这一次你大可以放心,因为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十个手下,未必第一个又是
挑上你。”
  王风在考虑。
  常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血奴,道:“那个给你在墙壁上画画的客人,可曾留下
名字?”
  血奴道:“他姓郭。”
  常笑又问道:“郭什么?”
  血奴摇摇头,道:“不知道。”
  常笑道:“他没有说过?”
  血奴道:“他只说过有一个兄弟叫做郭繁,曾经亲眼见过血鹦鹉。”
  常笑淡笑道:“原来是郭易。”
  血奴奇怪道:“您怎知他是郭易?”
  常笑说道:“郭繁根本就只有郭易一个兄弟。”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外。
标题 <<旧雨楼·古龙《血鹦鹉》——第八章 活 壁>>
古龙《血鹦鹉》
第八章 活 壁
  夜更深。
  冷月弓一样弯在半空,暗淡的月色斜射在漆黑的门上。
  门紧闭,上面雕刻着的妖异花纹在夜色中仍然可辨。
  常笑也看不出那代表什么。
  他没有亲自拍门,这种事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没有开口,只一瞥身旁的一个官差。
  那个官差的两条腿立时就好像软了,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到门前。只叩了一下,那道门就
打开了。
  那个官差的第二下险些就叩在一张脸上。
  其实看到那张脸,他的手就已软在半空。
  开门的当然就是那个老巫婆宋妈妈。
  她居然穿得整整齐齐。
  嫣红的衣裳红如血。
  她虽然穿着得很年轻,无论怎样看来,她也只像个老太婆。
  她面上的皱纹也实在够多,够深。
  灯光斜斜地照在她的面上,每一条皱纹都带着暗影,就好像刀子一样。
  她那一头的头发却仍乌黥发亮,蚯蚓也似的依旧披散,夹在当中的,就是她那个也似窟
窿的头颅。
  在夜间,突然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宋妈妈的面上木无表情,冰石一样的眼珠竟是在瞧着王风,王风赶紧避开宋妈妈的目
光。
  常笑的面上居然还有笑容,却已像刀刻般死板,冷酷。
  他正在盯着宋妈妈。
  那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舔遍宋妈妈的脸。
  宋妈妈的目光刚从王风那边移开,就与常笑的口光接触。
  常笑仍然盯着她,冷声道:“你就是宋妈妈?”是。“宋妈妈的声音轻得简直就像蚊
叫。常笑道:“听说你是个巫婆?”
  “是。”
  “你这间房子据说亦是与众不同?”
  “其实没有多大不同。”
  “我很想参观一下。”
  宋妈妈嗝嗝嚅着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参观的。”
  常笑淡笑道:“你不欢迎我参观?”
  宋妈妈想点头,却不敢点头。
  她又不敢不出声,因为,不出声就等于默认。
  她赶紧道:“不是。”
  常笑没有再说话,一挥手。
  两个官差当先跨步入去。
  宋妈妈看着他们跨人,慌忙一旁让开,屁都没有放一个。
  一个人在妓院混到她这个年纪,怎会不识相?
  十个官差带来了六盏灯笼,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子照得犹如白昼。
  王风现在才看清楚这个地方。
  墙漆成死黑,地面亦是死黑的一片,门窗的后面牵着黑布,就连桌椅床褥都是漆黑,整
个地方仿佛就裹在死亡的暗影中。
  对门的墙壁之前,有一个祭坛,低悬着漆黑的神幔,也不知坛上供着的是什么。
  坛前是一方祭桌,上面放着两个黑鼎,一个黑盆。  黑盆在两鼎之间,堆着乌黑的一
大堆圆饼。
  看到这堆圆饼,王风就已觉得呕心。
  常笑居然也留意到王风面上的神情变化,即时间道:“你好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王风点点头,道:“有人跟我说过这种魔药。”
  常笑道:“魔药?”
  王风咬牙道:“那据讲是用粪便、月经、眼泪和脓血混合面粉之后做成的东西,吃了后
就可以跟妖魔沟通。”
  常笑打从咽喉里嗝了一口气,道:“有人肯吃这种东西?”
  王风道:“最低限度这里就有一个。”
  常笑道:“是不是你?王风几乎想要呕吐,他叹口气,道:“活见鬼,我宁可拿刀子抹
脖子。”
  常笑芜尔道:“那是宋妈妈了。”
  王风道:“吃过魔药之后,据讲她的诅咒就会很灵验,所以这地方很多人都怕她。”
  常笑道:“她莫非也诅咒过你?”
  王风点点道:“所以我才有机会见她将那种魔药放人口中。”
  常笑又嗝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人肯吃那种东西,他的目光旋即又落在
宋妈妈的面前道:“那种东西真的是魔药?”
  宋妈妈面露得意之色,道:“是。”
  常笑道:“真的用粪便、月经、眼泪、脓血再混合面粉来做?”
  宋妈妈点点头,道:“还有尿液。”
  常笑接着又问道:“你真的敢吃那种东西吗?”
  宋妈妈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只是不常吃。”
  常笑道:“那种东西也是你做的?”
  宋妈妈道:“除了我还没有其他人做那种东西。”
  常笑道:“用你自己的粪便、月经、眼泪、尿液、脓血?”
  宋妈妈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都得用我自己的东西,否则,我吃了下去,也是没有
作用。”
  常笑盯着宋妈妈,倏的一声冷笑道:“你还有月经?”
  宋妈妈的一张脸立时沉下。
  王风一旁却忍不住笑了,常笑那句话岂非正是他要问的。
  常笑接着又道:“你好像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
  宋妈妈没有作声,突然举步走过去,在祭桌前面一声怪叫,以手一张。
  放在祭桌上面的左右两个黑鼎之中呼呼的立时冒出了两股青幽幽的火焰。
  火焰尚未消逝,白茫茫的雾就从黥鼎中升起,淡淡地飘了开去。
  烟雾中,透着异香,却尽被房中的恶臭掩盖。
  一种绝非人类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恶臭早已充斥整间房。
  那种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臭得浓郁。
  即使香飘十里的金兰,一入了这个房间,也再嗅不到它的芬芳,何况这淡淡异香?
  宋妈妈随即在黑盘上抓起了一块魔药,张口吞了下去。
  房中的恶臭刹那间仿佛又浓了很多。
  十个官差最少已有七个皱起了眉头。
  看见了宋妈妈那番动作,十个官差却最多只有两个不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个也没有离开。
  宋妈妈不过是个巫婆,他们的头儿可是个活阎罗。
  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对常笑道:“看来这个巫婆要诅咒你了。”
  常笑盯着宋妈妈,面上忽然现出了一种极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只不知她的诅咒灵
验,还是我的剑灵验。”
  他虽然说到剑,剑并未出鞘,眉宇间却已有杀气。
  王风看在眼内,他尽管也很讨厌那个老巫婆,但想到她已经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忍不住
高声道:“你这个巫婆最好就快将那块药吐出来。”
  宋妈妈仿佛没有听在耳中,看也不看王风。
  她的咽喉已停止了咽动,现在她就算想把那块魔药吐出来也不成了。
  她的眼发白,面容变得丑恶而诡异,连嘴角都已扭曲。
  她的衣襟已敞开,露出了干瘪的一对乳房,那就像是已采下多天,曝晒在烈日之下多
时,一滴水都蒸干掉的两个木瓜。
  乳房在颤抖,她混身都在颤抖,死鱼一样的眼瞳盯着常笑,突然跪在祭坛前面,张开双
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不断诅咒——“这个人的嘴巴,一定会被割掉,这个人的双手,一
定会被斩下,这个人的心肝,一定会被挖出来喂狗……”
  她本来对常笑深感畏惧,可是一吞下药便判若两人。
  吞下了魔药,妖魔莫非就会听从她吩咐,她就不必再畏惧常笑?
  她诅咒的语声,很古怪,潺潺的,听在耳里就像是沾上青蛇的涎沫。
  那十个官差,听得混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王风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浑身的汗毛还是开始竖立,昨日他听到这类似的诅咒,是
在长街之上,比起长街,这房间又何止恐怖一倍两倍。
  常笑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目不转晴地盯着宋妈妈,忽然打断了她的诅咒,冷笑道:
“这个人如果再说下去,她的咽喉之上立即会多出一个血洞。”
  这不是诅咒,是警告。
  他的警告更吓人。
  宋妈妈好像亦知道常笑的警告比自己的诅咒更灵验,马上就闭上嘴巴。
  看来她并不是全心全意的诅咒。
  像这种诅咒,是不是也能生效?
  宋妈妈的诅咒虽已停下,常笑还有话说,道:“这个人管住了口,她的咽喉很快还是会
多出一个血洞。”
  他说着举步走了过去。
  这不是警告,是预告。
  宋妈妈立时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已见发青。
  常笑一面走一面又道:“据讲只有死亡才能制止诅咒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嘴巴不被割
掉,双手不被斩下,心肝不被挖出来喂狗,我只有赶快杀你。”
  这番话说完,他距离宋妈妈已不足四尺。
  他的手长尺八,剑长三尺,一剑刺出,现在已可以刺人宋妈妈的咽喉。
  宋妈妈面都白了,嘶声狂呼道:“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上刀山……”
  她还要诅咒,语声已抖得像弹琵琶一样。
  常笑冷笑道:“也咒你死在我的剑下。”
  这句话说完,他的剑就刺出。
  毒蛇也似的一支剑,哧的射入了宋妈妈的咽喉。
  一吐一吞,剑似蛇般飞回,剑尖上并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宋妈妈的咽喉也没有血。
  血还来不及流出。
  她一声怪叫,整个身子猛打了一个大转,面向祭坛,枯瘦如爪的一双手暴张,抓向祭桌
上那两个白烟袅娜的黑鼎。
  那双手才沾上鼎边,她的人就已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血,已从咽喉流出,淌下了她干瘪的胸膛。
  没有人作怕,没有人表示惊讶。
  常笑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王风亦没有表示,他的头早已偏开。
  常笑杀人的时候,他的目光正落在那边的墙壁之上。
  那墙壁之上的一样东西,比起常笑的毒剑,更令他惊讶。
  漆黑的墙壁之上,赫然有半尺正方的一片灰白。
  那灰白的墙上灯像画着些什么。
  王风忍不住近去。
  他的眼睛马上鸽蛋一样瞪大。
  那半尺正方的灰白之上,赫然的画着一只鸟。
  燕子的剪尾,蜜蜂的毒针,半边翅蝙蝠,半边翅兀鹰,半边羽毛孔雀,半边羽毛凤凰。
  血奴!
  莫非这就是那幅魔画之上神秘失踪的第十三只血奴?
  那一片灰白约莫有三寸长短突出在漆黑的墙壁之外,王风抓着摇了摇,竞能将它从墙壁
之上拔出来。
  三寸之后还有甚大的一截,尽头却是半尺见方一片雪白,散发着清新的白粉气味,显然
才刷过自粉不久。
  王凤捧着这方活壁,不由得怔在当场。
  那方活壁拔出了之后,漆黑的墙壁之上便开了一个方洞,透着微弱的灯光。
  从洞中望出,就看到血奴。
  这血奴是人,不是鸟。
  血奴正倚门而立,目光也是在门外,并未发觉身后的照壁之上已开了一个方洞。
  王风往洞外望了一眼,再看看手中那方活壁刚粉刷过的一面,又看看画着血奴,原属于
魔画一部分的另一面,不禁失笑道:“我还以为真的魔鸟作祟,原来是这方活壁作怪。”
  一个声音立时在他的身后响起:“我早说过这个地方也许有些东西能够解开你心中的疑
团。”
  王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常笑在说话,他只有苦笑。
  常笑又接道:“这个地方一直在黑暗之中,什么颜色的东西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一样,
所以他们才会疏忽了,其实在你刷掉那边的魔画之后,他们就应该将这方活壁也削平漆黑,
那即使我在这里大放光明,亦未必可以发现这个秘密。”
  王风道,“也许他们真的疏忽了。”
  常笑道:“听你说到魔鸟的笑声,我就已怀疑这面墙壁,那笑声怕不是出自宋妈妈的口
中。”
  王风道:“问问她就清楚了……”
  话说到一半,王风连忙就打住。
  他已看到宋妈妈死狗一样,倒在祭桌之下。
  常笑笑了笑说道:“你可以问另外一个人的。”
  王风立时想起了血奴。
  这件事血奴是不是也知道?
  常笑随又道:“要不是真的疏忽,他们可能因为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打点,无暇
兼顾,这房子之内,莫非还有什么占怪?”他目光一扫,突喝道:“你们给我搜!彻底
搜!”
  他的命令迅速生效,十个官差几乎都马上展开行动。
  对于这种事情他们已很有经验,不等常笑再吩咐,已分别奔去应该搜查的地方。
  唐老大纵身一跳,跳上了祭桌,一脚将那盆魔药踢翻,反手撕了左面的一边神幔。
  吱吱三声怪叫,三团黑影疾从祭坛之内飞出。
  蝙蝠!
  唐老大打了一个冷颤,双手腰间一抹,已各自扣了三枚蓝汪汪的毒针。
  他的手又迅速挥出。
  蓝针在灯光中一闪,三只蝙蝠又是吱一声,相继掉到地上。
  唐门的毒药暗器,唐门的暗器手法,实在名不虚传。
  他空下的左手,随即撕下还有的一边神幔。
  明亮的灯光立时照亮了整个祭坛。
  祭坛中,供奉着的,赫然是一个“发子鬼母”。
  漆黑的木身在灯光下闪着乌光,九个形状各异,面目狰狞的鬼子,环抱着獠牙裂目的鬼
母,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仿佛要择人而噬,有两个竟左右吸吮着鬼母的两个乳房。
  雕刻的手工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九个鬼子,一个鬼母,十种表情。
  无论哪一种表情都非人间所有。
  看到这样的一个魔像,谁都难免会大吃一惊。
  唐老大亦是面露惊惶之色,目光却不是在魔像之上。
  他惊顾左右那两个白烟迷漫的黑鼎,猛可一声怪叫:“烟中有毒!”
  “毒”字出口,他的人就从祭桌上栽翻,着地一滚,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
瓷瓶。
  他拔开瓶塞,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口中,一张脸突然分开了两边。
  一把锋利雪亮的长刀闪电一样劈下,只一刀就将他的头劈成两边。
  咽喉中冒出来的一声惨叫亦被刀劈散。
  血怒激,唐老大在血雾中倒下。
  董昌瞪着唐老大倒下,破声狂笑。
  杀唐老大的人竟是董昌。
  董昌的眼睁大,眼球中布满了血丝,整张脸的肌肉,都已扭曲,笑得简直就像是夜枭一
样。
  他面上的神情,你说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
  刀已深嵌在唐老大的头内,他双手握着刀柄,好容易才把刀拔出来,已是汗流披面。
  汗珠刹那变成了血珠,他才将刀拔出,就几乎已被斩成肉浆。
  三个官差几乎每一个都砍了董昌四五刀。
  刀刀及骨,他们本来是董昌的同僚,甚至跟董昌还会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却将董昌当做
仇敌来对待。
  他们的面上也是充满了残忍已极的表情,笑得亦是像夜枭一样。
  他们已不像三个人,只是像三个疯子。
  也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对待朋友,才会这样杀人。
  董昌烂泥一样倒下,三个疯子亦有一个倒下去。
  那个疯子还在笑,在他对面的一个疯子就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之上。
  他竟然不懂得闪避。
  剩下来的两个疯子随即亦相互砍杀起来,你一刀,我一刀,刀刀溅血。
  除了这两个疯子,还有五个疯子。
  唐老二算是比较清醒的一个,但挨了两刀之后,他亦都疯了。
  十个官差本来都是好好的,现在竟全都发了疯。
  三个已倒下,余下来的七个都已变成了血人。
  一见血,他们更狂,一如嗜血的恶狼,野狗。
  常笑竟由得这十个手下,这十个亲信自相残杀。
  他实在自身难保。
  他的面色苍白,盘膝坐在地上,混身上下都冒着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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