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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英雄无泪

_7 古龙(当代)
  “是蝶舞,一定是蝶舞。”小高说:“朱猛一定是为了她才变的。”
  钉鞋垂下了头,终于默然了。
  “现在她还在不在洛阳?”小高问。
  “不在。”钉鞋道:“小人和堂主远赴长安回来时的头一天晚上,有人夜袭雄狮堂,那
天晚上正好是蔡崇当值,居然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让人轻易得手,不但烧了我们的雄狮
堂,还杀了我们四十多位兄弟,才扬长而去。”
  “我相信那些人一定是卓东来派来的。”
  “一定是。”钉鞋说:“他们来的不但都是好手,而且对我们内部的情况很熟悉。”
  “雄狮堂里一定也有卓东来派来卧底的人。”小高说。
  “所以有人怀疑蔡崇早就有了背叛堂主的意思,也有人认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疏于职
守,生怕堂主用家法治他,所以就索性反了。”
  “蝶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反了?”
  钉鞋摇头:“蝶姑娘一向看不起那个臭小子,怎么会跟着她走?”
  “难道她是被卓东来的人架走的?想用她来做人质,要胁朱猛?”
  钉鞋叹了口气:“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堂主才没有到长安去找司马算帐。”
  “就算蔡崇不反,他也不会去?”
  “大概不会。”钉鞋黯然道:“如果堂主到了长安,大镖局的那些王八蛋很可能就会立
刻把蝶姑娘拿来开刀。”
  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好像要哭的样子:“堂主曾经告诉小人,只要蝶姑娘能好好的活着,
堂主就算受点罪也没关系。”
  “就因为这位蝶姑娘,所以你们的堂主才会变得意气消沉,什么事都不想做?所以蔡崇
直到现在还能大摇大摆的横行闹市?”
  “小人也想不到堂主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痴心。”钉鞋说:“小人实在连做梦都想不
到。”
  他本来以为小高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他错了。
  他发现小高的眼中忽然也变得充满了悲伤,正在痴痴的望着远方的黑暗出神。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部难以忘怀的恋情。
  钉鞋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小高用一种温柔而伤感的声音说,
  “你们的堂主并没有变,他还是条男子汉。”小高道:“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关心别
人,如果他完全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你大概也不会跟着他了。”
  “是。”
  钉鞋颞颥着,又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高大少,有句话小人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每个人都应该关心别人的,可是为了别人折磨自己就不对了。”钉鞋说:“那样子反
而会让他关心的人伤心失望的。”
  小高勉强的笑了笑,改变了话题。
  “我看到那边有个避风的地方,我要去睡一下。”他对钉鞋说:“你也该睡了。”
  天地间又完全沉寂下来,只剩下枯枝在火焰中被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钉鞋将一条厚毡铺在岩石上,抱着朱猛睡上去,又用两条毛毡盖住,然后他自己才在旁
边睡下来,睡在冰冷的岩石上,就像是个虾米般编成了一团。
  天亮前他被冻醒时,就发觉小高也已醒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看见小高正在用冰雪洗脸,而且还好像把手里的那个包袱解开了。
  钉鞋没有看清包袱里究竟有没有一把剑,更没有看见剑的形状。
  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他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好快好快。

  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钉鞋早已起来,正在生火烧水。
  可是小高却不在了。
  朱猛跃起来,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到处去找也找不到。
  他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也走了?”朱猛问钉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到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报告堂主,高大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小人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钉鞋
说:“可是堂主应该想得到的,因为高大少是堂主的朋友。”
  朱猛的人本来已因悲伤失望而变得更萎缩,听到钉鞋这句活,却忽然振奋起来,充满血
大的眼中也有了光,忽然一跃而起。
  “不错,我的确应该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朱猛大声道:“钉鞋,我们也走吧。”
  “是。”钉鞋的精神好像也振奋起来,眼中却有了热泪,“小人早就准备好了,小人随
时都在准备着,小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标题 <<旧雨楼·古龙《英雄无泪》——第八章 义无反顾>>
古龙《英雄无泪》
第八章 义无反顾

  二月初七。
  洛阳。
  蔡祟坐在用四根木棍和一块帆布钉成的凳子上,看着街上熙来攘在的人拜,脸色阴沉沉
的,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大好。
  小高本来已经是他瓮中的鳖,网中的鱼,想下到竟在最后一瞬间从他掌握中溜走。
  这也许只因为他的每次行动都很顺利,成功得大快了些。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疏忽。
  其实他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片刻忘记过朱猛。
  他知道朱猛现在一定还没有离开洛阳,如果他决心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他没有去找,他并不因为是愧对故人,而是因为他不敢。
  现在他虽然已取代了朱猛的地位,可是在他心底深处,他还是对朱猛存有一种说不出的
畏惧。
  在朱猛多年的积威之下,这种畏惧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
  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朱猛,还是会觉得手足冰冷,全身冒汗,有时甚至会在半夜从噩梦中
惊醒,一个人躺在被自己冷汗湿透了的被褥中发抖。
  他只希望朱猛来找他。
  他已经伍这条街下布满了致命的陷饼和埋伏,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埋伏立刻就可发
动。就算朱猛的体能还在巅峰时,也一样逃不了的。
  所以他才会每天一大早就坐在这里卖切糕,因为他要用自己做饵,钓朱猛那条大鱼。
  这样做虽然冒险,可是只要朱猛还活着,他这一辈子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这是条热闹的长街,有菜馆,有花市,还有菜场,所以在清晨时就有了早市,一大早街
上就挤满了人,这两天的情况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是:街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他布下的埋伏,
其中不但有雄狮堂的旧部,也有他最近才从远地找来的亡命之徒。
  一些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亡命之徒。
  朱猛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对朱猛也没有任何感情。
  就算雄狮堂的旧部中也有人和他一样,对朱猛犹有余悸,在出手时难免犹疑畏惧,可是
这些亡命之徒却是六亲不认的。
  想到这一点,蔡崇的心里才比较舒服了些。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走人了这条长
街。
  “小高,高渐飞!”
  蔡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昨天才从死里逃生的人,现在居然又特地来送死了。

  小高身上只芽着件单薄的短衫裤,却将一件长衫搭在肩膀上。
  他的脸已经被冻得发红,眼里也带着血丝,显见得很久都没有睡好。
  可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不坏,神情也很镇定,看来和其他那些来吃早茶的人并没有什么
两样。
  已经认出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他,眼中都有了杀机。
  小高却一点都不在乎。
  有人已经准备对他出手了,奇怪的是,蔡崇居然一直都没有发出行动的号令,居然就这
样看着小高走到他的面前。
  小高在蔡崇面前一张摆满切糕的小木桌前站住,桌上的切糕是用好几层棉褥益着的,小
高抛了两文钱在木桌上,看着蔡崇。
  “我要买两文钱切糕,要带着枣子的那一边。”
  蔡崇也在看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你真的是来买切糕的?”
  “你卖的是切糕,我当然只有来买切糕,这种事有什么奇怪?有什么好笑?”
  “的确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蔡崇说:“这种事实在值得大哭一场。”
  “你为什么还不哭?”
  “因为应该哭的不是我,是你。”
  “哦?”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现在你很可能已经变成个刺猬了,身上最少也有十七八
个地方会像水袋破了洞一样往外面流血。”
  “哦?”
  “可是你现在还活着,”蔡崇冷冷的问:“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话到现在?”
  “我不知道。”
  “因为我实在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蔡崇道:“是来替朱猛做说客?替
他来跟我谈条件?还是替他来求情?”
  小高看着他,也看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道:“别人的心事是不是从来都瞒不过你?”
  蔡崇又笑了。
  “其实朱猛可以自己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到底是老哥儿们了,”蔡崇说得很诚恳:
“只要条件不太过份,他说什么,我都可以照办。”
  “真的?”
  “当然是真的,”蔡崇道:“我根本就不想跟他这么样耗下去,自己的兄弟窝里翻,弄
得大家精疲力竭,两败俱伤,让外人来捡便宜,这样又有什么好处?”
  “确实连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你不妨回去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蔡崇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能看得出我是一番
诚意。”
  “我当然看得出。”小高说:“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奇怪什么?”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是替朱猛来杀你的?”
  蔡崇微笑,连那双利刃似的狭眼中都充满笑意。
  “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说:“这条街上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出手,
就是能杀了我,你自己也必死无疑。”
  “我相信。”小高说:“这一点我也看得出。”
  “你还年轻,前程如锦,你跟朱猛又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为什么要替他来卖命?”
蔡崇微笑摇头:“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的。”
  小高也笑了:“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种事连天下最笨的大笨蛋都不会做的。”
  蔡崇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就在他笑得最愉快时,忽然看见淡谈的青光一闪,已经有一把利剑刺人了他的心脏。
  笑容忽然冻结,就像是一张手工极拙劣的面具般冻结在他脸上。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部被冻结。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就忽然骚动沸
腾了起来,使得这条长街变得就像是火炉上一锅刚煮滚的热粥。
  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一个人还是小高。
  他来做这件事,只因为他认为这件事是他应该做的,成败利害,生死存亡,他根本没有
放在心上。
  现在他的使命已完成,已经亲眼看到了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别的事他已经完全不在
乎。
  虽然他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动乱的人群还没有扑过来,半空中忽然有一条高大的人影飞鸟般坠下,落在小高身边。
拉住了小高的手。
  “他是我的朋友。”朱猛又发出雄狮般的怒吼:“你们要动他,就得先杀了我!”
标题 <<旧雨楼·古龙《英雄无泪》——第九章 蝶舞>>
古龙《英雄无泪》
第九章 蝶舞

  二月初六。
  长安。
  四只信鸽自洛阳飞出,有一只在灰冷的暗空中迷失了方向,有一只的翅膀被寒风的冰雪
冻结,坠死在关洛边境的穷山中,却还是有两只飞到了长安。在二月初八的黎明前就飞到了
长安。
  “蔡崇已经死了,”卓东来很干静的告诉司马超群,“杨坚死在这里。另外两个死在我
们的那次突袭中,朱猛手下的四大金刚现在已经连一个剩下的都没有。”
  司马正在享受他的炭烧牛肉,这一顿好像已成为他一天活力的来源,这时候也正是他一
天中精神最好、头脑最清醒的时候。
  “蔡祟是什么时候死的?”他问卓东来。
  “昨天早上。”卓东来回言:“一个时辰前我才接到他的死讯。”
  他属下有一位训练信鸽的专家,他派到洛阳去探听消息的人通常都会带一两只信鸽去。
在那时传递消息绝对没有任何一种方法比这种方法更快。
  “我好像听说蔡崇已经完全控制了雄狮堂,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司马谈谈的说,“一
个像他那样的人,好橡不该死得这么快的。”
  “如果被一柄剑刺人心口,不管什么人都会死得很快的。”
  “可是要把一柄剑刺人他的心口并不是件容易事。”司马问:w柄剑是谁的剑。”
  “是小高的。”卓东来说:“高渐飞。”
  “又是他!”司马用他的弯刀割下一太块牛肉,“他已经到了洛阳?”
  “大概是前天才到。”
  司马慢慢的咀嚼,直到牛肉的鲜香完全溶入他的感觉时才开口:“以高惭飞的剑术蔡崇
当然不是对手,可是蔡崇既然已控制了雄狮堂。身边五十步之内都应该有好手在保护才
对。”
  “据说当时是在一条街上。”卓东来说:“那时街上不但布满了雄狮堂的子弟,而且还
有十来个被他以重价收买的杀手。他的对头如果要走上那条街,简直比一条羊走入狼群还危
险。”
  “可是小高去了?”
  “不错,小高去了,一个人去的。”卓东来说:“一个人,一柄剑,就好像老太婆提着
菜篮子买菜一样,走上了那条街。”
  “然后呢?”
  “然后他就用那柄剑刺入了蔡崇的心口,往前胸刺进去,后背穿出来。”
  “蔡崇怎么会让他近身的?为什么不先下令出手杀了他?”
  “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卓东来说:“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蔡崇不但想利用小高去诱
杀朱猛,而且井没有十分重视他,一定认为他绝不敢在那种情况下出手的。”
  “那么蔡崇就死得一点也不冤枉了,”司马冷冷的说:“无论谁低估了自己的对手都该
死。”
  蔡崇不但低估了小高出手的速度和武功,也低估了他的人格和勇气。
  司马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是小高一定也死定了。他去的时候一定就已经抱着必死之
心。”司马超群道:“朱猛能交到他这个朋友真是运气。”
  “像这样的人现在的确已不多,死掉一个就少掉一个。”卓东来说。“可是现在还没有
少。”
  “小高还没有死?”
  “没有。”
  卓东来淡谈的说:“现在他活得也许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
  司马显得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他也没有交错朋友。”卓东来说:“朱猛并没有让他一个人去拼命。”
  “难道朱猛也赶去了?”司马更惊讶:“他眼看着蔡崇把他的人全部带走,自己却像是
条野狗般躲了起来。在那种时候,他怎么有种闯到那里去?”
  “本来我也以为他完了,已经像是个钉锤下的核桃般被我们把他外表的硬壳敲碎,剩下
的核桃仁连没有牙的孩子都咬得动。”
  “现在他的硬壳是不是又长了出来?”
  “好像是。”
  “怎么长出来的?”
  卓东来眼中带着深思之鱼,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的说:“有些树木在冬天看来好像已
完全枯死,可是一到了春天。接受了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的滋润后,忽然又变得有了生机,
又抽出了绿芽,长出了新叶。”
  他的声音仿佛很遥远:“有些朋友对人的影响,就好像春风雨水暖气和阳光一样。”卓
东来说:“对朱猛来说,高渐飞好像就是这一类的朋友。”
  司马超群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的,不管对什么人来说都一样。”
  卓东来忽然沉默,一双狼一般的灰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不能了解也无法解释的表
情,眼中的锋芒也渐渐黯淡。
  司马超群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又接着说,“蔡崇埋伏在那条街上的人,大多是朱猛的旧
部,看见朱猛忽然又重振起昔日的雄风,一定会被他的气势震慑,”司马说:“何况蔡崇又
已死在小高的剑下。”
  所以他的结论是:“只要朱猛一现身,这些人多半都不敢出手的,因为朱猛还有一股
气。”
  卓东来保持沉默。
  司马又说:“被蔡崇以高价聘未的那些人,当然更下会出手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有价钱的人,”司马说:“蔡崇能收买他们,朱猛也一样能收买。”
  他的声音里充满不屑:“一个人如果有价钱,就不值钱了,连一文部不值。”
  卓东来又闭上了嘴。
  “就因为蔡崇忘记了这两点,所以朱猛和小高才能活到现在。”司马吐出口气,对自己
的推论显然觉得很满意。
  卓东来却完全没有反应,司马忍不住又要问他:“难道你连一点意见都没有?”
  卓东来摇头。
  司马超群皱起眉:“朱猛赶去之后,那里难道还发生过什么事?”
  “不知道。”
  “不知道?”司马超群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又沉默很久之后,卓东来才冷冷的回答:“因为这些消息并不是人带来的,是鸽子带来
的,鸽子不会说话,只能带信来。”他说:“鸽子也不是老鹰。洛阳到长安的路途也不近,
要鸽带信,就不能带太长的信。”
  卓东来的声音里全无感情:“这件事却一定要一封很长的信才能说得清楚,所以他们只
有把这封信分成四段,分给四只鸽子带来。”
  “你接到儿只鸽于?”
  “两只。”卓东来说:“两只鸽子,两段信。”
  “哪两段?”
  “第一段和最后一段。”
  “刚才你说的当然是第一段。”司马超群问:“最后一段呢?”
  “最后一段已经是结局了,只写了几行。”卓东来说:“我可以念给你听。”
  他果然立刻就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这一战共计死二十三人,重伤十九,轻伤十一,
死伤不可谓不惨,战后血腥之气久久不散,街道如被血洗,唯朱猛与高渐飞都能幸存无
恙。”
  卓东来念完了很久,司马才长长叹息。
  “死的人比重伤的多,重伤的人比轻伤的多,这一战的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的,”卓东来淡淡的滥:“由此可见,当时并不是没有人出手。”
  “当时那条街就好像一大包还没有被引发的火药,只要有一个人敢出手,这个人就会变
成火药的引子,而且已经被点着,”司马说:“所以当时只要有人敢出手,那一大包火药立
刻就会炸起来,把朱猛和小高炸得粉身碎骨。”
  “是的,”卓东来说:“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子的。”
  “但是朱猛和小高现在还活着。”
  “是的,”卓东来说:“他们两个人确实还没有死。”
  “以他们两个人之力,怎么能拼得过那些人?”
  “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还有一个是谁。”
  “钉鞋。”
  “钉鞋?”
  “钉鞋并不是一双钉鞋,”卓东来说:“钉鞋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武功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但是你却好像很尊重他。”
  “是的,”卓东来立刻承认,“对有用的人我一向都很尊重。”
  “他有用?”
  “非常有用。也许比朱猛门下其他的弟子加起来都有用。”
  “是不是因为他随时都可以为朱猛去死?”
  “死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他也不会随时为朱猛去死,”卓东来说:“只要朱猛活着,他
一定也会想法子活下去,因为他要照顾朱猛,他对朱猛就好像一条老狗对它的主人一样。”
  卓东来冷冷的接着道:“如果他随时都想为朱猛去拼命,这种人也就不值得看重了。”
  司马超群忽然笑了,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我非常明白。”
  卓东来冷冷的看音他,冷眼中忽然露出种比刀锋更可怕的愤怒之色,忽而转过身,大步
走了出去。

  天色阴暗,窗外又传入雪花飘落的声音,一种只有在人们十分寂寞时才能听得到的声
音。
  司马的笑声早已停顿,眼中非但全无笑意,反而显得说不出的悲伤。
  他听见了雪花飘落的声音。却没有听见他妻子的脚步声。
  因为吴婉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喝酒。
  吴婉悄悄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她从未劝阻他喝酒,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贤慧的妻子。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谁
都无法劝阻的。
  只不过今天和平时有一点不同,今天她居然也开始喝酒了,而且喝得很快。
  直到她开始要喝第三杯的时候,司马才回过头去看看她。
  “现在好像还是早上。”
  “好像是的。”
  “你好像已经开始在喝酒了。”
  “好像是的。”吴婉轻轻的回答。
  她是个温柔的妻子,非常非常温柔,对她的丈夫一向千依百顺,就算在心里最难受最生
气的时候,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可是司马超群知道:“你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一大早就开始喝酒。”他问他的妻子:
“今天你为什么生气?”
  吴婉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她在默默的斟酒,为她的丈夫和她自己都满满的斟了一杯。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生气,你是为了卓东来。”司马说:“你看不惯他对我说话的那
种样子?”
  吴婉沉默,默认。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今天他也在生气。”司马说:“因为今天我
一直在他面前夸赞小高。”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充满讥消的笑意:“他一向不喜欢我在他面前夸赞别人是个好朋
友。”
  吴婉居然开口了。
  “难道他是在吃醋?”她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而且也充满了讥诮:“连我都没有吃
醋,他凭什么吃醋?”
  吴婉一向温柔,非常温柔,可是现在她已经喝了五杯酒。
  她喝的是司马平时最常喝的酒,司马平时喝的都是烈酒,最烈的酒。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女人,忽然一下子喝下了五杯烈酒之后,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都是值得原谅的。
  ——一个平时很少喝酒的男人忽然喝下五杯烈酒,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值得原谅。
  所以司马笑了。
  “你本来就是在吃醋,你一直都在吃卓东来的醋,就好像我会把他当作女人一样。”
  “我知道你不会把他当作女人的,他也没有把你当作女人。”吴婉又喝了一杯:“他一
直都把你当作他的儿子,如果没有他,你根本就没有今天。”
  她的声音已嘶哑,她嘶声问她的大夫:“你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一点事,让他知道没有
他你也一样活得下去?你为什么不能证明给他看?”
  司马没有回答,也没有开口。
  他也和他的妻子一样,在默默的斟酒,为他自己和他的妻都斟了一杯。
  可是吴婉没有再喝这一杯。她已经倒在他的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
  司马没有哭,眼睛里甚至连一点泪光都没有。
  他好像已经没有眼泪。

  在这个建筑宏伟的庄院里,宽阔华美的庭园中,有一个幽僻的角落,角落里有一扇很窄
的门。门后偶而会传出一两段悠扬的琴声。可是谁也不知道门外是什么地方,谁也没有见到
过那位弹琴的人。
  因为这里是卓东来划下的禁区,如果有人敢踏人禁区一步,他的左脚先踏进来,就砍断
他的左脚,右脚先踏入就砍断右脚。
  这是条非常简单的法令,简单而有效。
  不管是从司马的居处还是从卓东来的小屋走到这里来,都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卓东来撑着把油纸伞,冒着雪穿过庭园,他走在积雪的小径上时,虽然没有施展轻功,
雪地上也只不过留下一点浅浅的脚印。
  角落里的窄门终年常闭。
  卓东来轻轻敲门,光敲三声,再敲一响,又等了很久之唇,窄门才开了一线。
  开门的是个极美的女人,穿着件雪白的银狐斗篷,脸色也好像她的斗篷一样。
  卓东来压低声音,很恭敬的问:“老先生起来没有?”
  “早就起来了。”这个女人说:“老年人总是起得特别早的,”她幽幽的说:“也许他
们知道来日已无多,所以对每一天都特别珍惜。”
  门后是个幽静的小院,寒风中充满了沁人心脾的梅香,一株形状古拙的老松下,有一个
小小的六角亭,一个老人坐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仿佛已经看得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和姓名,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的头看来就像是个风干了
的硬壳果,脸上刻满了风霜雨露和无数次痛苦经验留下的痕迹。
  无情的岁月虽然已使他的身体完全萎缩,可是他的一双眼睛里却还是时常会闪动起一种
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看来就好像是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东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老先生的气色看来比我上次来
的时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老人本来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准备理他,却又忽然转过头。对他霎了霎眼。
  “你看我真的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就是个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虽然在骂人,声音却显得很愉快:“你
难道看不出我已经年轻了四十岁?”
  卓东来笑了。
  一身雪自的女人已经站在老人身边,老人拉起她的手,用两只手捧着。
  “这是她的功劳。”老人眯起眼笑道:“只有像她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才能使一个
老头子变得年轻起来。”
  “这也是我的功劳。”卓东来说:“是我把她送到这里来的。”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老人又在霎着眼,眼中闪动着调皮而狡谲的光芒:“我知
道你又在拍我的马屁,又想把我存在脑子里的东西挖出来。”
  卓东来并不否认,老人问他:“这次你想挖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
  “谁?”
  “萧泪血。”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连一双发亮的眼睛都变成了死灰色。
  “萧泪血,萧泪血,”老人嘴里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还活着?还没有死?”
  “还没有!”
  老人长长叹息,“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伸出一根于瘪的手指,指着
卓东来的鼻子:“你是个超级大混蛋,又混又蠢又笨,所以你才会去惹他。”
  卓东来没有生气。
  不管这个老人怎么样对他,他好像都下会生气,因为只有这个老人才能告诉他一些他很
想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
  “我并不想惹他,”卓东来说:“我只想知道有关他的两件事。”
  “哪两件?”
  “他的武功,他的武器。”
  老人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一个像他这种年纪的老人本来不该这么紧张的。
  “你看见过他用的武器?”他问卓东来。
  “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看见过,”老人又放松了:“只有死在地狱里的鬼魂才看见过。”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器?”
  “绝对没有,”老人说:“就好像他也永远不能看见泪痕一样。”
  “泪痕?”卓东来问,“谁是泪痕?”
  “萧大师的泪痕。”
  “萧大师是谁?”
  “萧大师就是萧泪痕的父亲。”
  卓东来一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却完全混乱了。
  老人说的话他居然完全不懂:“他为什么不能看见他父亲的泪痕?”
  “因为他看到泪痕的时候,他就要死在泪痕下。”
  卓东来更不懂:“泪痕也能杀人?”
  老人遥望着远方,眼中仿佛充满了悲伤和恐惧,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所无法
理解也无法控制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伸出了他那双已干瘪萎缩的手,轻轻的拨功了他面前约一
张琴。
  “铮琮”一声,琴弦响动。
  老人忽然说:“蝶舞,请你为我一舞。”
  银狐斗篷从肩上滑落,穿一身银白的女人仍然一身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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