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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你不知道的》(全)

_8 痴梦人 (现代)
她低着头,没说话。苏南的未婚妻,原来叫杜贝贝,她的每句话,还响在她耳边。
“如果我是你…”她说。
这个女孩,应该是爱着苏南的吧。可是,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吴锡说:“我去叫护士,你先把吊针打完。”
她听了吴锡的话,躺在了病床上。不一会儿护士就来了,重新给她插上针头,不客气地对她说:“别再拔掉了啊!”
吴锡帮她答应着,护士端着托盘离开了,吴锡想陪她坐一会儿,她说:“你去守着苏南,他有什么消息你赶紧来告诉我一声。”
看着吴锡走出了病房,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淌了下来。杜贝贝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你仗着他爱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对苏南做了什么?她闭住了眼。
++++++++++
吴锡来到重症监护室的走廊上,那里还是围着许多人。苏天佑坐在墙边的椅子上,苏北和杜贝贝在劝他回去,他毕竟已是八十岁的高龄,一夕之间遭到这种打击,立刻老态毕现。
但老爷子却闭着眼,双手拄着拐杖,根本不听劝。
苏北叫了两声“爷爷”,老爷子理都不理,苏北无奈之下向吴锡使个眼色。
吴锡上前推着轮椅,带着他走开了一点。
苏北说:“你去找一下主治医生,让他来劝我爷爷回家。”
吴锡点着头,刚想转身走,忽然却看见走廊那边过来两个警察,还有一个,是冬叔,苏家大宅的管家。
苏北也看见了,老爷子也睁开了眼,他站了起来。
两个警察恭恭敬敬地向老爷子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直说来意,“苏董让我们仔细查一下事故原因,我们查了。直接原因就是他车速太快,刹不住。但是我们检查了他的车,发现了另一个情况。”
老爷子眉毛一皱,盯住说话的警察,“什么情况?”
“他的刹车被人做了手脚,如果开的慢,暂时不会出问题,但是一旦开快,刹车就会失灵。我们请专业修车的来鉴定的,确定有人要谋害你孙子,所以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老爷子明显吃了一惊,“有人要害他?”他像是自言自语。忽然他像醒过来,一下看向吴锡,“昨天是不是有人砸了他的车?”
吴锡一愣,点了点头。
警察已经在说:“我们已经派人去找这个人了,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找他的司机还有其他可能接触到他车的人,我们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积极配合。”
苏天佑脸上已显出杀伐之气,“你们放开手调查,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一定会积极配合。”他看向远处,言语间藏不住愤怒,“这个人,我一定要抓住他!”
 
36殃及池鱼
方圆没能看到苏南一眼,离开医院三天,她去过医院许多次,白天去,晚上也去,有一次是半夜两点去的,也没能靠近苏南的病房。
一直有人守在他的病房门口,不光是杜贝贝和他的家人,还有保镖,除了医生护士,任何人想靠近苏南的ICU病室都会被拦住。
苏南脱离了危险,却一直昏迷不醒。吴锡告诉她,车祸导致他颅内出血,脑内出现高压,一度生命垂危,苏天佑已经请来了国内最好的医生,苦于苏南不能移动,如果能移动的话,苏天佑早就把他送到国外最好的医院去了。
午夜两点,方圆站在走廊那端,看着他病房门口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保镖,最终在电梯厅的长椅上坐了几十分钟然后离开了。
之后她再没去医院。
有一次她看见了杜贝贝,她坐在ICU门旁的椅子上看书,显然她是来陪伴苏南的,否则她没必要专门带着一本书来阅读。
方圆转身离开了。
错已酿成,她回不到过去唤醒那个失去了理智的自己。她并不觉得杜贝贝说的都是正确的,她自尊自爱并没有错,可她确实太愚蠢了,即使她想惩罚苏南,她也不应该用他的性命开玩笑。母亲的去世,她比谁都清楚,父亲应该负最大的责任,可那一刻的她,却丧失理智地把最后的怒火都倾泻在了苏南的身上。
明知那么危险,明知他会赶过来,她却那样做了。
害了母亲的是一群人,而害了苏南的,却只有她一个。
现在,谁又来代替苏南惩罚她呢?
她只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吴锡帮她向公司请了几天病假,孔灰过来陪着她住了两个晚上,她又追问事情的起因,方圆不敢说真话,怕牵扯到吴锡。
不用想也能猜到,苏南算计许云谦,吴锡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睁眼看着许云谦掉进陷阱里,睁眼看着她准备出嫁,最后,还假情假意地和他们一起举行婚礼。
以孔灰那种烈性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肯定不会放过吴锡。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这天孔灰下班以后又来看她,吴锡也跟着来了。进门以后吴锡望着她不说话,方圆就知道苏南依然在昏迷。
她默默地接过吴锡手里的西瓜拎着去了厨房。把西瓜搁在水槽里,她打开龙头冲洗着,孔灰后脚跟了进来,和她说着话。她拿出西瓜刀,把西瓜一切为二,往瓤里插了一把钢勺,她把半个西瓜递给孔灰,“你去看电视,我做菜。”
孔灰抱着西瓜去了客厅,吴锡走了进来,看她切着茄片,她对吴锡说:“帮我剥几个大蒜。”
吴锡拿起大蒜剥着,过了一会儿,说道:“方圆,我有事要告诉你。”
吴锡的声音听似很平淡,方圆的手却一抖,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苏南。刀锋一偏,差点切到手指,吴锡立刻解释,“不是苏南,他还是老样子,我说的是别的事。”
她悬到嗓子眼的心还在颤抖,放下刀,她问:“什么事?”
吴锡抬起头,“许云谦被抓了。”
她又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还为砸车的事?”
吴锡摇头,“不是,这次是警方认为他有谋杀嫌疑。”
她的眼睛霎时睁大,“谋杀?他要谋杀谁?”
吴锡这才对她详细道来,方圆震惊得不敢相信。苏南的车祸竟然还有第二个原因,她是第一个罪魁祸首,想不到,幕后还有一只黑手,也要取他的性命。
她凭直觉说道:“不会是许云谦干的。”
“我也这样认为。”吴锡赞同她的看法,“可是他砸了苏南的车,警方有记录。警察调查了许多人,连我也被列为怀疑对象叫去问了话的。目前就许云谦的嫌疑最大,警察还在地下停车场的监控记录里找到了对他非常不利的证据,他一天之内进出地下停车场好几次,好像在找苏南的车,一辆辆地在查看。”
方圆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说道:“肯定不会是许云谦干的,他要是真的想谋杀苏南,他怎么会那么明目张胆地去砸他的车吗?他有那么笨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警方说他有谋杀动机…”
孔灰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谁要杀苏南?许云谦吗?你们俩在说什么?”
她和吴锡一下怔住,吴锡脸上略有慌乱。
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孔灰本来就对苏南出事那天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充满了疑问,这会儿再看她和吴锡遮遮掩掩的,尽管方圆说了一番话,可是许云谦为什么被怀疑杀人,她又为什么害得苏南出车祸,终究是漏洞太多,圆不过去的。
孔灰多聪明的人,立即对她说:“方圆,你跟我来!”说完冷冷地瞟一眼吴锡,吴锡僵立住。
方圆只好跟着孔灰进了她的卧室。
知道再瞒不过去,她只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末了替吴锡求情,“你别太怪他了,也许是苏南指使其他人干的呢,吴锡不一定知道。”
孔灰望着她,“这种鬼话,你也信吗?”
她眼神闪了闪,“也许他真的不知道。”
孔灰语气一变,“你别装老好人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眼里揉不得沙子,我现在就去问他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呆着别动,我一个人出去。”
说完她就出了卧室,顺手把门带上了。
方圆走到门后去听客厅的动静,听见两人进了她的房间,她站了一会儿,到底不放心,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站到厅里,就听见孔灰的喊声:“你个王八蛋!你竟然对方圆做这种事!”门被打开了,孔灰在喊:“你滚!你现在就滚!”
方圆急忙走过去,“孔灰…”
话还没出口,就被孔灰拦截了,“你少替他说话!”她把脸又转向吴锡,“你滚不滚?你不滚,就我滚!我滚到街上去,什么时候你走了,我再回来!”
吴锡脸上再没了娃娃气,望着孔灰,只是不说话。
孔灰转身向门走,“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吴锡一把拉住她,看她一脸决然,终于神色一黯,说道:“我走,你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
孔灰咬着牙喊了一声,“快滚!”
方圆拉着她胳膊试图和她说两句话,被孔灰一把甩开了,她只死瞪着吴锡。吴锡再也说不出话,只好向门走去。
“孔灰!…”方圆还想劝,孔灰一瞪眼,又喊一声:“快滚!”吴锡站在门边望着孔灰,孔灰转身进了房里。
方圆只能走到门口去送吴锡,吴锡看着她,低声说道:“替我照顾她。”方圆点头,“我会劝她,她正在气头上,过两天会好点的。”
吴锡却不那么乐观,他也了解孔灰,他知道这一次他触犯了孔灰的底线,孔灰的那一声“滚”,绝不是随随便便喊出来的。他脸色沉重地拉开了门。
方圆没想到孔灰会来真的。一天以后,孔灰告诉她,她要和吴锡离婚。方圆先还以为她说的是气话,毕竟两人有孩子了,可她再听下去,却发觉孔灰是说真的,她这才着急了起来,又觉得抱歉。
事情的起因,纯粹是因为她。
她替吴锡求着情,“他只是一个打工的,老板吩咐的事情能不做吗?再说他和苏南是好朋友,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惩罚他一下算了,让他长点记性,离婚可千万使不得,孩子还在你肚子里呢。”
孔灰的眼睛有点湿,“他为了他好兄弟,什么事都可以做,我也是为了我好姐妹,你被害得这么惨,我怎么还能和他一起?”
“孔灰。”方圆喊她,“我已经把苏南害成那个样子了,你饶了吴锡吧。”
“你害了苏南那是你的事,吴锡和我是我的事!你别再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方圆知道她性子刚烈,可却想不到她干脆到这种地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心里着急。
她似乎生活在了一个惶恐不安的世界里,周遭都是让她忧心忡忡的事情。苏南醒不过来,许云谦被关了起来,孔灰又要离婚,她的世界,密布着乌云。
几天之后她去上班。没有人怀疑她生病的原因,每个人都知道不久之前的她才遭遇了巨大的变故,只有林姐,大约隐隐猜到点什么,给她布置完工作,突然来一句,“他会醒过来的。”
她一怔,林姐已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苏南昏迷不醒的消息在公司里已是无人不晓,方圆不当心就会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个事。办公室的女孩都显得很不开心,每个人说到苏南,都是又遗憾,又希望他能早点醒过来。
她默默地做事,完成工作以后,就盯着电脑屏幕看。在别人看来,她很专注,经常叫她都听不见,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她什么都没看见,她只是在发呆。
这天她又对着电脑发愣,忽然邻座的女孩拍她,“方圆,门口有人找,胖姐喊你两声了。”公司里,结过婚的女人都被封为姐,胖姐一百三十多斤,是整个服饰公司最胖的女人,她的卡式座位,离中厅门口最近。
方圆抬眸望过去,是许云谦现在的女友,之前加上现在,她见过她三四次了,但她还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
对于许云谦这么快勾搭上这个有钱女人,她是有点意外的,但许云谦那天的一句话给了她解释,他说,他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债,他还等着别人来救他。
在现实的严酷面前,没有哪个人能不屈服吧。面包和爱情,当只能取其一的时候,面包当然比爱情重要。如果生存都成了问题,那爱情,又能何从谈起呢?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逐渐地原谅了许云谦。
她和黄静静走到了楼梯间去说话,这种高楼大厦,楼梯间一般不会有人来。
黄静静开口就说:“你帮一下许云谦,看在他原来对你那么好的份上,也算我求你。那件事肯定不是他做的。”
方圆早就清楚她的来意,只是她也无能为力。知道许云谦被抓的时候她就想过,可是,她唯一能求的人只有苏南,苏南却始终睡着。
黄静静失望地走了,她看出来方圆说的是实话。两个人都很坦诚,都不相信许云谦会蓄谋杀人。
看着电梯门合上,方圆掏出手机给吴锡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在大厦楼顶见面。
也许是因为挨近了天空,楼顶的风很大,还是个阴天,梅雨季依然在持续。
吴锡已在等着她。
方圆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远处昏蒙的天空,密密的乌云,风吹也吹不散。她任凭发丝在脸颊上拂着。
“许云谦的事,你能不能帮上忙?”明知希望不到,她还是问着吴锡。
吴锡和她一样的无奈,答案也和她相同。“除非苏南醒过来。”他说。
“警方其实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次老爷子动了真怒,省厅直接有人过问,不抓到真凶,谁敢随便放人?”
“那要是抓不到,许云谦就会被一直关着吗?”
吴锡没法回答。这就是国情,许云谦证明不了自己无罪,就只能被关着。
“苏南其实已经让我把他的损失补还给他,他只要把这个工程做完,还是会有不少利润的。”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引起了许云谦的疑心。那些可说合格也可说不合格的材料不用从墙上敲下来了,达不到装修要求的地方稍作改动也能过关了,许云谦这才发现这一切是个局。
吴锡不得不承认,事情的败露,源于苏南的心软。
现在他和苏南都受到了惩罚,苏南醒不过来,而他,说不准会丢掉自己的老婆。方圆没怪罪他,可是孔灰,却不原谅他。
“你答应孔灰了?以后不来找她。”
这是孔灰对他提出的不离婚条件,在孩子出生以前,不准他去找她,否则,立刻和他离婚。
吴锡一脸的黯然。
“帮我好好照顾她。”他只能又说一次这句话。
方圆无奈地叹气,之所以她想瞒着孔灰,就是害怕出现这个结果。可仿佛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让她忧心忡忡的三件事情,有一件,已经发生了。
她去看了一次母亲。
又是一个雨天,今年夏天的梅雨,好像比任何一年持续的时间都长些。
空气又湿又重,就算起了风,潮气也吹不走。
她立在母亲的坟前哭,对母亲说:“妈,我把他害得醒不过来了。”
母亲不回答她,她又说:“妈,我能不能原谅他,你帮帮我,让他醒过来吧。”
母亲只慈爱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答应,立在风里,她和母亲对视着。
雨水把母亲的面容洗得异常得干净,旁边几棵松树,也被雨水冲刷得无比青翠,陵园里总是岑寂无声,风从松针里穿过来,带着清冽的雨丝飘到她脸上,淡泊的一点冷意,更是让她簌簌地掉下泪来。
37白驹过隙
苏南被人蓄意谋害的事情最终还是水落石出了。警方也不是吃干饭的,也感觉真正的凶手另有他人。顺着一些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主使人。
根据苏南的司机回忆,他的车在出事前一星期曾送去某个修车行贴膜,当时是这个司机开车送去的,因为与这家修车行很熟悉,又逢着中午吃饭时间,他便把车丢在了那里,自己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大约一小时之后他才来取的车。
据他的回忆,除了这次之外,最近两个月,苏南的车没送修过。
警方一开始就走访了这家车行的,两个摸过苏南车的人都被带到警局问了话。但车行的其他员工出面作证,说只看见两人贴膜,没看见他们干别的。
线索似乎断在了这里。
可是苏天佑抓人的决心无比坚决,上头催得紧,办案的警察也不敢懈怠。在大致排除了司机,吴锡等人的嫌疑之后,线索仅剩了这一条。于是警察隔三差五地光顾这家修车行,找几个修车工不停地盘问。
终于有人扛不住了,两个修车工一夜之间人间蒸发,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办案的警察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立刻行动了起来。苏天佑也不含糊,直接让冬叔提着一袋现金去了警局,说要钱给钱,要车给车,就是要飞机,他也把自己的专机借给他们用。
就这样,警方出人力,老爷子出钱,没用一个星期,逃跑的修车工被抓了回来。一审讯,两人就招供了。说出了一个姓李的人,一查,这个人竟然是苏南大嫂娘家的司机,原来幕后真正的主使人是苏南大嫂的娘家兄弟。
据说老爷子非常震怒,得到这个消息时把一个明代宣德年间的青花瓷瓶掼在了地上。
吴锡是在员工餐厅的小包间里给方圆说这些的,他不住地叹息,说:“唉!宣德青花啊,还是官窑,少说也值上千万,就这么砸了,完全是毁坏文物啊。也不知道那些碎片是怎么处理的,别是扔了,要能知道扔在了哪里,我就去把它们捡回来,碎片也是宝啊。”
方圆想的却是别的,“许云谦是不是放出来了?”她问。
吴锡点头,“放了,那两个人一抓住就放了。还有那个酒店装修工程,他现在那个女朋友帮他做完了。没有追究他的逾期违约责任,我亲手签的字,他会全额结到工程款,你用不着担心他了,他会过得很好。”
方圆没说话,吴锡问她,“你去看了苏南没有?”
她低下头,“没有。”停了下,又补充,“去了也是白去,看不见,门口一直有保镖。”
吴锡说:“你给保镖说一声,告诉他们你只在门上的窗口望一眼,他们会同意的。”
方圆摆弄着搁在瓷盘上的筷子,“算了。”她低声说。看了也是看见苏南在睡觉,不如不看。
吴锡望着她不说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抬起头,岔开话题,“孔灰这两天喜欢吃鱼,你别再送肉食来了。”
孔灰的妊娠反应期已经过去,胃口已渐渐好转。吴锡又回到了当初,隔一两天就送点吃的来。但毕竟心境变了,不像从前,他再做不出死皮赖脸纠缠的举动,孔灰不让他进门,他就老老实实地在门口把东西交给方圆,然后就一声不响地离开。
他一向在方圆面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会儿愣了半晌,低着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帮我好好照顾她。”反反复复,每次都是这一句。
方圆还是安慰他,“有我在,你放心吧。”
苏南昏迷已近两个月,得知他苏醒的消息时,方圆正跟着林姐在外地出差。当时正在热火朝天的酒桌上,外地的经销商宴请总部来的人,她接到吴锡的电话,吴锡对她说:“方圆,苏南醒了!”
她耳边闹哄哄的,高谈阔论声,劝酒声,她屏着气不敢说话,听见吴锡又喊她,“方圆,你那边怎么这么闹?你听见了没有?苏南醒了。”
她这才“嗯”了一声。
吴锡说:“你快点回来吧,去看看他,我去看了他的,他还不能说话,但已经能轻轻动一下了。”
她又“嗯”了一声。
吴锡挂掉电话,她放下手机,起身去了洗手间。她好好地哭了一顿,怕被人看见,她躲在一个隔间里,插着门,手中的餐巾纸已揉成一小团,手一捏,就能掐出水来。
一直不见她回去,后来林姐拿着她的手机来寻她,对着洗手间的几个隔间喊:“方圆,你在不在里面?”
她嗡着鼻子答应了一声,林姐说:“我还当你跑到外面透气去了呢,你手机也不拿,上个厕所怎么这么长时间,要走了,快出来吧。”
她嗳了声。
又过了一天她才回到A市。回家放下行李,洗了一把脸,她就去了医院。白天,医院大厅都是人,走进电梯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忐忑。她不知道苏南的病房门口会有些什么人,除了保镖,会不会还有别人。要是那个杜贝贝在,她会不会拦着她不让看一眼苏南。
其实她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已,就一眼,不用到苏南的病床边,隔着窗口看一看就好了,她甚至不想让苏南知道她曾经来过。她并不想怎么样。
经过了这些,她不觉得她和苏南还能在一起。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苏南能够醒过来,然后尽快康复。别的,她都不想。
走廊里没有人,白天日光灯很很亮,方圆没看见保镖,ICU病区异常安静。
她快步走到那间病室门口,两个月前她就想站在这里向内望一望的。
病床上却没有人,空空的。
方圆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是这间病房,没有错,门边有三张蓝色的椅子,保镖和杜贝贝都是坐在这里的。
会不会搬去了普通病房。
她掏出了电话。
隔了好一会儿吴锡才接的,“我正在开会,现在出来了,在走廊里。”
她说:“我没看见苏南,他是不是搬到别的病房去了?”
吴锡问:“你回来了?”
她回答:“嗯,一个小时前下的火车。”
吴锡说:“我正想告诉你呢,你见不到苏南了,他被他爷爷用专机送到国外去了,今天早晨上的飞机,一个专家治疗队护送着他去的。我也是开会的时候才听说的,昨天我去看他的时候还没听人提起过,突然送走的。我本来准备会议结束了就给你打电话的,你先回来了。”
她站在医院白色的走廊里,两头静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气味,一个护士推着打针送药的小车从值班室出来经过她身边,细小的轮子摩擦着地面,“哧溜哧溜”地轻响,她举着电话,半天没作声。
吴锡叫她,“方圆。”
她停了半天,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苏南出国了,从他出事,方圆一眼也没看见过他,再见到苏南,是两年以后。
时间流逝得飞快,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
苏南的大哥离婚了,这件事占据了媒体头版头条两三天的位置。以前的报道一直说他们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苏北瘫痪之后,夫人始终不离不弃。但这次却爆出女方有了外遇,有确切的消息说,离婚是由女方提出来的,所以女方主动放弃了巨额的赡养费,几乎是净身出户。
这是外界的说法。但在苏泰内部,却流传着另一个版本。传说有人曾亲眼看见苏北的夫人跪在老爷子面前请他原谅,但老爷子却只说了一个字:“滚!”
苏南车祸的真相没有被披露出来,这属于家丑,为了苏泰的声誉,老爷子忍着这口气,把事情捂了下来。
然后是许云谦结婚了,是奉子成婚,在他被放出来两个月之后。那时候苏南已出国一个多月了。
方圆又见了一次黄静静,还是黄静静来找的她,也是个上班时间。黄静静是来找她办房屋过户手续的,许云谦的那个房子,还在她的名下。
因为过户要双方当事人到场,所以她向林姐请了半天假,回继父那拿了户口本,然后和黄静静一起去了房地产登记中心。
黄静静给她看了一些单据,是她赎回那套房子的一些凭证,她说:“这房子,现在是我的。”然后她拨通了许云谦的电话,对着电话说:“你给她说一声。”就把手机递给了她。
方圆接过电话,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见许云谦说:“写她的名字。”就再没任何一句话了。仿佛他在那端能看见这边的情形似的。
这是方圆两年里唯一一次和许云谦的通话。隔着无线电,她没说一个字,许云谦只说了五个字。
从房地产登记中心出来,下了台阶,她和黄静静就分开了。
黄静静临别之前对她说:“我怀孕了,过几天我们就结婚,婚礼就不请你参加了。”
方圆一愣,随后就说:“恭喜你。”
“今天谢谢你,许云谦说只要找你,你就会和我来办过户手续的,他说的一点都不假。”
方圆笑笑,“房子是他买的,这是应该的。”
“他喜欢你,是值得的。”黄静静最后说道。
孔灰去参加了许云谦的婚礼,是许云谦给她送的请柬,他专门去了孔灰上班的地方,把请柬给了她。
孔灰回来以后对方圆说了好几遍,“你说他干吗巴巴地跑到我上班的地方给我送请柬,他干吗不送到这儿来呢?”
方圆不理她,孔灰就抬头骂道:“吴锡个王八蛋,把许云谦害得这么惨!”
这句话,在她出席完婚礼以后不知道又被她说了多少遍。
事情是有来龙去脉的。起因是因为一枚戒子,就是那枚许云谦送给方圆的订婚钻戒。那天孔灰去参加婚礼前,方圆把戒子给了她,让她找个机会把戒子还给许云谦。
孔灰还劝她,说算了吧,就当个纪年,留着吧。方圆把戒盒塞到她手袋里,说太贵了,要是一两千块钱我就不还了,这是上万的,还是还给他吧。
孔灰就接了这个任务。
婚礼也很隆重,女方的来宾占大多数,整个过程中,新郎新娘形影不离,许云谦看着也神采奕奕的,始终笑意盈盈。孔灰想,他虽然错过了方圆,但好歹也有另一份幸福在等着他,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她心里舒了一口气,便寻找着还戒子的机会。
总算给她瞅见一个新娘去楼上换衣服的空挡,她走到单独给人敬酒的许云谦身边,许云谦抬眼看见她,见她不说话,只望着他,心里就明白孔灰有话要对他说。
他转头对身边的伴郎说,我去下洗手间,你帮我招呼着。伴郎点头,他便向孔灰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厅后面的走廊里。转个弯,看看前后没人,孔灰就把早已攥在手里的戒子盒递给了他。
“方圆让我还给你的。”她说道。
许云谦默默地伸手接了,低着头,他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然后就关上了。
孔灰也知道这种日子干这种事确实有点不合时宜,她有点歉意。
“本来不该在今天给你的,只是怕以后没什么碰面的机会。”她解释着。
见许云谦不说话,她想转换个气氛,再搪塞个一两句,这任务就算完成了。于是打起哈哈,“方圆这家伙,真是多此一举,我都叫她不要还给你的,她偏要还。”
见许云谦还是低着头,她意识到再说方圆就不妥当了,赶紧转移话题,“新娘子很漂亮。”她笑起来,“孕妇穿婚纱比一般的新娘更漂亮,我那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吧。”突然想起她结婚的那一天本来也该是许云谦和方圆结婚的日子,她立刻打住了话头。
却看见许云谦已开始落泪。
他旁若无人的,不像个男人似的,只管哭了起来。
孔灰顿时慌了手脚,伸着手,又不敢去摸他,压着嗓子喊了他两声,许云谦却只是埋头哭着。孔灰慌张地前后看着,生怕来人。最后看他止不住,见走廊两边都是包厢,她赶紧推开一扇门,把许云谦拉了进去。
许云谦这一顿哭,足足哭了十来分钟。孔灰对方圆说,连我都想和他一起哭了。说完就骂:“吴锡个王八蛋,害人不浅啊!”
方圆听着,眼睛有点涩胀,始终不说话。
孔灰生了一个女儿,吴锡却出国了。
他本来是不想出去的,但苏天佑找他谈了好几次。老爷子深知吴锡和自己孙子的兄弟情谊,一心要把他放在苏南的身边。
吴锡犹豫再三,心头放不下孔灰,最后因为老爷子的一句“有你陪伴着,苏南会康复的快些”,吴锡点头答应了。
走的前一夜,吴锡来了孔灰这儿,方圆把他放了进来。
他站在孔灰的门前敲门,喊她的名字,孔灰在门里一声不吭。
方圆看不过去,走过来帮着他一起敲,孔灰还是不作声。
吴锡低着头站了半天,最后哽着喉咙说道:“你预产期到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孔灰终于说了两个字,“不用!”
吴锡一脸神伤,满怀黯然地离开了。
转眼几个月,孔灰的女儿出生了。吴锡回来了一次,但孔灰却依然不给他好脸色,没过几天,就被孔灰赶走了。方圆骂她,“你有完没完?别人女儿还没抱两回呢,就被你赶出国去了。”
孔灰神色恹恹的,嘴还是很硬,“不这样,他长不住记性。”
方圆说:“那你别背着人哭!”
孔灰不承认,“我没哭!”
方圆揭穿她,“你就自己骗自己吧。”
两年一晃而过,方圆这两年过的很平静,她有机会换工作,但她没换。有同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也去相亲。曾经碰见一个很不错的,是个大学老师,两人交往了一个多月,那老师对她很中意,有一天专门借了一辆车,说带她去郊游。
那车上架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自行车,这老师对她说:“只有一辆自行车,不过没关系,我很乐意带着你。”
那天她坐了那个老师的自行车。他们在山脚下穿行,一边是葱葱郁郁的绿树,一边是碧波漾漾的湖水,风景着实优美。是个美丽的日子,天空碧蓝如洗,有小鸟在脆脆地鸣,那老师转头看着她,对着她微笑。她也抬起脸笑,手抓着他衣襟,阳光灿灿地照进她眼睛里,碎金子一样,撒了她满眼的光芒,她瞬间看不清眼前的这张脸。
38你不知道
和那个大学老师分手之后,后来林姐说她,“那个老师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人品家世都没得挑,你究竟哪里瞧不上人家?”
她对着林姐歉意地笑,“就是他太好了,我才不敢要。”
林姐给她个白眼,说道:“你哄鬼去吧!拿这种骗人的话来蒙我。每个拒绝别人的男人和女人都这样说,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其实根子里却是自己没瞧上人家。”
“真不是这样的!”她辩解着。
林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后再也不管你了,等着看你做剩女,嫁不出去。”
两人正在员工餐厅里吃午饭,周遭都是人,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林姐,“你别抛弃我。”
林姐哭笑不得,瞪她一眼,“你啊!”嘴里塞着饭,语重心长地教导她,“眼光别太高了,你二十八奔二十九了,再等一两年,你会真的嫁不出去的。”
方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这样想的时候,她总是恍惚,她是在等吗?还是为了别的。
那次坐了那个老师的自行车之后,有一天她去了那家馄饨店。苏南把这家店搬回原址以后她还从来没去过,曾经有几次她坐车经过,看见那盏灯笼,总是醒目地悬着。
小店生意依然很好,几张桌子旁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她身边就是一对学生情侣,男生带着眼镜,女生斯斯文文,那男生也拿着醋壶,像当年的苏南一样,细心地往女友碗里点上几滴醋。
走出店的时候方圆抬头看灯笼,心里默念上面的字,南园。难圆。忽然她脑中闪出另外两个字,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两个字还可以这样念。
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才发觉南园还可以读成难圆。早知如此,当初的他们还会那么喜欢这家店吗?她甚至起了一种冲动,想去告诉那对情侣以后不要来这了,可终究只是动了下心念,不会真的去做。
要是知道这家店可以解读为难圆,那对情侣大概也不会来了吧。
苏南回来的消息她是在公司里听说的。办公室里议论纷纷,说是有人在地下停车场看见了他,被四五个人簇拥着,进了电梯。
她正在打一份报价单,平时不用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硬是折腾了一个小时。
终于按耐不住,她给吴锡打了个电话。
吴锡现在和她联系也不多,孔灰住回了娘家,她休了几个月产假就上班了,女儿母亲在帮她带着,所以吴锡的电话现在都是打给丈母娘的。
吴锡接到电话就说,我正等着你找我呢,你要是听说我们回来了还装得不闻不问,就太无情了。等会儿有机会,我让你见他一下。
她一直等到下午。
四点钟的时候,吴锡才给她来电话,说:“你现在去按八号电梯,我刚和他从外面回来,会搭乘电梯上楼,现在人不多,就我和他,还有司机三个人。”
他说得很快,她正听着,话筒里隐隐约约又有另一个声音,“吴锡,你快点。”有人在喊他,喊声不甚清楚,方圆却认出了那个声音。
她心头一颤,屏住了呼吸,听见吴锡对着远处在说:“来了。”
她快速走出办公室,去往电梯那儿,走到八号电梯跟前,她按了向上键。没一会儿“叮”的一声,电梯就到了,门缓缓梭开,里面的人却是她不认识的。她站着没有动,里面的人见她不上,伸手关了电梯。
她又按向上键,这次过了两三分钟,电梯才“叮”地响了一下,门再次打开,里面站着的,正是吴锡,苏南,和他的司机。
三人都看着她,她低着头走了进去。
吴锡仿佛无意似的,往前挪了一步,站得很靠前,方圆向里走了两步,站在了苏南的身边。他站得很直,目视着前方。
电梯在向上升,从关门,到上行,短短几十秒,没有人说话,吴锡也默不作声。
到了顶层,电梯停住,门打开,司机先走了出去,方圆以为苏南会跟着出去,却没想到吴锡伸手牵住了苏南,说“到了”,引着他,苏南才走出了电梯。
方圆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南的背影,眼中骤然有泪。她望向吴锡,吴锡也正扭头望着她,电梯门缓缓地在她眼前合上,她大睁着湿润的泪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吴锡。
她在电梯里站着,不知电梯什么什么时候到的一楼,下意识地走出电梯,她拿起了电话。
走廊里,吴锡还是伸手扶着苏南,苏南说:“这里我可以自己走。”吴锡“哦”了一声,放开了手,却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在叹什么气?”苏南听见了。
吴锡愣了楞,随后说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看得清清楚楚。”
苏南笑一下,“等医院的消息吧,也许要不了多久。”说着皱了下眉,用力地看向前方,“走廊的光线太暗了,是不是有的灯没打开?”
吴锡抬起头看看头顶上方,“没全部开,现在是白天。”
“都打开,这样我能看得清楚一点。”
吴锡点着头,司机也听见了,说:“我去开。”就快步回身,向走廊进口设置开关的地方走去。
到了苏南办公室门口,吴锡推开门,拉了他一下,他走进来。吴锡伸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他顺着模糊的光亮,向里间走去。一边走,他一边问:“刚才电梯里是不是进来了一个女人?”
吴锡有点意外的惊喜,“是的,你能看的见她吗?”
“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
吴锡有点不甘心,“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她个子不高。”
“也有矮个子男人,我的个子就不高。”
苏南微笑,“你没听说过吗?当一个人丧失某种能力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开发或加强另一种能力来尽力弥补。我的眼睛虽然看不清楚,但我的嗅觉现在却很灵敏,刚才站在我身边的人,身上有种清香,男人是不可能有那种味道的。”
吴锡存心和他过不去,“那我明天撒点女士香水,你是不是也会把我当成女人?”
苏南笑,“不会。”
“为什么?”
“直觉。我虽然看不见,可我的直觉很灵。”
吴锡望着他,恨不得能挖点什么出来,“那刚才那个女人,给你不一样的直觉了吗?”
“有一点点。”吴锡正在窃喜,却又听他说:“这是顶楼,电梯再不会上去了,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出来?”
吴锡顿时失望,敷衍他,“她可能搞错自己的楼层了,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说着话,他口袋里的手机进来一条短信,他低头看一眼,对苏南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苏南点一下头,“叫Anne进来,把上午的报告继续读给我听。”
吴锡去到走廊,推开一扇办公室的门,吩咐了秘书Anne,他就去往楼顶。
短信是方圆发给他的。
一拉开楼顶的门,他就看见了方圆,她就站在门口。
看见他,她就说:“你没告诉我他眼睛也看不见了,你只说他失忆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吴锡站在她面前,叹一口气,“我不想让你难受。他的眼睛是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的,但是半年前还是渐渐地开始失明。不过问题不大,医生说可以做眼角膜移植手术,本来是打算做完手术再回国的,所以我没告诉你。但一时没有合适的供体,他爷爷又想他早点回国,国内现在做这个手术也很成熟,他只要等到合适的捐赠,就可以复明。”
“百分之百能复明吗?”
“这个谁都不敢保证,但你放心吧,他肯定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失败的可能性不大。”
方圆良久不出声,半天,才说:“他认不认得你?”
吴锡无奈地苦笑一下,“他认得现在的我,但不认得原来的我。我把我们大学时候的照片给他看,他知道我是他好朋友,但是不知道我和他好到什么地步。”他声音里带着遗憾,“我还是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的失忆能治好吗?”
“不知道,也许一辈子想不起来,也许忽然哪天就记起来了。”
两人都不说话,半晌,方圆才说:“一辈子忘了也好,记起来,也全是纠结和伤害,不如忘干净了,一张白纸,倒也简单。”
吴锡望着她,她抬起头,“我也想忘掉,可就是忘不掉。”
感觉气氛太压抑,她转移话题,问吴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去看了你女儿没有?”
吴锡立马换了个面孔,“去看了。我们昨天下午下的飞机,晚上我就赶过去了。预先没告诉孔灰,我搞得突然袭击,孔灰被我吓得不轻,都忘记骂我了。”他咧着嘴开心地笑。
方圆脸上的阴郁也消了许多,她说:“孔灰就是嘴硬,其实她已经心软了,你赶紧缠住她吧。”
吴锡笑而不语,方圆看着他,“已经得手了?”
吴锡一肚子藏不住的高兴,以前可以和苏南分享,现在苏南却连孔灰是谁都不记得,这会儿只能说给方圆听,“昨天丈母娘帮忙,没被她赶走,不过睡得是沙发。”
方圆也笑起来,“你知足吧,看样子离胜利不远了。”
吴锡赫赫笑两声,忽然却喊她,“方圆。”
她正在替吴锡高兴,被他一喊,不由得一愣,“嗯?”
吴锡问:“我把你搞到苏南身边吧,你愿不愿意?”
她顿时不作声,低着头半天不语。
吴锡又说:“在美国的时候他就有个随身保姆,照顾他出行,穿衣吃饭,这次回国,这个保姆没有跟来,你愿不愿扮演这个角色?”
她停了半天才问:“是一天到晚都要和他在一起吗?”
“也不是,他现在住在他家的那个大宅子里,家里有管家,有佣人,你主要是上班时间跟着他。也就是偶尔照顾一下他穿衣,再就是中午吃饭时间照顾他一下,其他时间他基本可以自理,出去的话一般有我,你可以跟着,也可以不跟着。”
“我不是怕累。”方圆解释着。
“我知道。”吴锡说道。
“我考虑一下。”她最后说。
在楼道里她和吴锡告别,吴锡回办公室,她去下一个楼层搭乘电梯,看她向下迈了几步,吴锡站在上面叫她:“方圆。”
她回过头。
吴锡说:“其实你跟不了他多长时间,他的眼睛做完移植手术,一痊愈,他就不需要人照顾了。”吴锡望着她,“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给我个答复。”
她失眠了一夜,直到早晨四五点才眯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她头昏脑胀地赶紧爬起来上班。
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她已是到的最晚的一个,刚放下包,就听见林姐喊她,“方圆,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她心里已有预感。
果然,林姐对她说,要她去总裁办公室。
“吴秘书一大早给我打电话,他把情况都给我说了,他说让你自己做决定。”林姐打量着她的脸,“黑眼圈都出来了,昨晚没睡好吧?要不要林姐帮你做决定?”
半个小时后她站在苏南的办公室里,吴锡向苏南介绍着她。
“方圆,我刚给你说过的,是集团内部员工,以前做过你的形象设计师,对你比较了解,所以这次还是临时把她从根藤服饰借调了上来。”
她隔着办公桌,对着苏南弯了一下腰,“苏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苏南睁着眼睛尽力地看着她,但视线里只见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他随后就放弃了,点了点头,“我眼睛不太好,以后要麻烦你了。”
方圆胸口一滞,看着他的脸说道:“苏总你太客气了。”
她肆意地端详着眼前这张脸。过去的两年,她常在梦中惊醒,每次都是梦见这张脸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幸好,它还是原来的样子,从这一刻开始,到他恢复视力,她可以尽情地想看就看。
吴锡任务已经完成,准备撤了。
他对苏南说:“那你准备一下,等下我来接你去会议室。”他看看苏南的衣服,“你还是穿得正式一点吧,今天是你回国以后第一次出席董事会,你穿成这个样子,老爷子不骂你,他会骂我的。”
苏南穿着黑色的翻领风衣,敞开着,里面却是一件休闲的粉色长袖T恤,领口还开得很低,看着像不羁的浊世公子。这样的穿着,去和一帮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开会,那确实是不行的。
他自己也明白,皱一下眉,说道:“知道了,婆婆妈妈的。”
吴锡对方圆做了个鬼脸,向更衣室示意了一下,转身就出去了。
苏南站起身,推开椅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向更衣室走去。方圆连忙跟过去,她没敢扶他,看他到了离门一米远的地方就伸着手想去摸门,她赶紧上前把门推开了。
门一开,墙上出来一片透明的光亮,苏南抬脚走了进去。
“你帮我选一套正装,衬衣,领带,配西服。”
方圆打开那一排衣柜,给他拿了件白衬衣,再选了根深色斜纹领带,西服是铁灰格子细纹的。她一一讲给他听,苏南点点头,接过衬衣向盥洗室走去。
方圆知道他是要避开她去换衣服,她拦住了他。“你就在这里换,我进去。”
苏南便站住了。
方圆走进盥洗室,故意把门关出很大的声音。
在里面站了两三分钟,她估摸着他衬衣肯定穿好了,就走了出去。
果真,苏南正对着穿衣镜在打领带。仿佛他在照镜子,但他肯定是看不见的,因为他站偏了,对着穿衣镜系领带,那只是一种习惯动作而已。
方圆的心抽了抽。
她走过去。只见苏南的领带基本打好了,但结不匀称,有点歪斜,他正用手指捏着在调整。左右挪着,他又往上收了收,那结反倒更不好了。
方圆上前两步,拔开他的手,就把领带解了下来。
“低头。”她说。
苏南愣了楞,随后就听话地低下了头。
方圆踮起脚尖,帮他系着。
两人贴的极近,只离着咫尺的距离,她的头就在他的鼻子下端。苏南觉得自己是屏住了呼吸的,但鼻中还是闻到一股清浅的幽香,仿佛是水果的香气,又有点植物的味道,淡淡地从她的发间溢出。
他不知面前的女人用的是什么洗发露,竟然会散发出甜美的气息。这让他感觉这是个美丽的女子。他闭了下眼,觉得在哪闻过这种味道,记忆里竟有熟悉的感觉,可又确实想不起。
他很喜欢。
屏住气,他一动不动。
39默默无声
趁苏南去开会的时间,方圆回服饰公司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个简单的交接。她被借调到总裁办公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各种羡慕的声音传到她耳中,立刻有人问她,苏南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帅?她点头,那当然。不是说他瞎了吗?她顿一顿,接着就解释,那只是暂时的,然后细细的说原委,直到那些人相信。
回到顶楼,总裁办的人也知道了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得益于从前她在这里工作过,再加上苏南的失明,她的出现,在每一个人看来,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
Anne帮她打开了苏南办公室的门,然后给了她一把钥匙,过了几分钟她又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报纸,说让她浏览一下,苏南有空的时候,会让人读新闻给他听。
方圆这个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失明会失去些什么。
不能上网,不能看电视,不能读书看报,还有许多。
她抱着报纸坐在会客室里等候苏南回来,十点半的时候,Anne带着员工餐厅的经理走进了办公室,那经理问她,“苏总中午想吃些什么?”
她接过菜单,勾了几样。
经理抬头看了看她,“就这些?”Anne凑过脑袋也瞄了一眼,“太普通了吧?要不换两样贵点的。”
“贵的不一定好吃。”她说。
那经理想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就说:“那就照你说得来吧。”
饭菜是员工餐厅直接派人送上来的,装在一个精致的红色雕漆盒子里,一共三层,为了节约空间,盛菜用的也是碗。碗也是有讲究的,保温的菜装在瓷碗里,冷了也能吃得菜装在日式描金漆碗里。
清炒苦瓜配着精美的漆底,看着像图片上的菜。
吴锡看见了直喊好吃,“开动开动!”他对着在里间洗手的苏南喊:“苏南,今天中午我蹭你的饭。”
苏南慢慢地走出来,“你那天不蹭我的饭?”
吴锡呵呵直笑,“我是怕你一个人吃饭无聊。”他看一眼正在低头剔鱼刺的方圆,“不过以后有美女陪你了,我就卸任了。”
“油嘴滑舌!赶紧吃你的吧。”苏南骂他。
他摸着沙发坐下来,方圆把一碗盖了菜的饭放在他面前,他端起碗,另一只手又去桌上摸,方圆赶紧把长柄钢勺塞到他手里。
他接过勺子,挖着吃了起来。
吴锡吃得很快,呼噜呼噜一碗饭就下了肚,放下碗,他看着还在低头剔鱼刺的方圆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苏南有些意外,“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快?”
“菜合胃口,再说太饿了。”吴锡站起来,“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苏南点点头,吴锡走出办公室,方圆趁机把一块鱼肉放进苏南的碗里。苏南舀着吃了一口,忽然停住了,“你不用帮我剔鱼刺,我自己也可以。”停一下,他又说:“你还没吃吧?赶紧吃吧,饭都要冷了。”
方圆点点头,点完才想起他是看不见的,于是说一句,“我在吃。”
苏南咽一口饭,问她,“你叫方圆,是那个圆?圆圈的圆还是公园的园,还是别的字?”
“圆圈的圆。”她说。
“噢,你在苏泰工作几年了?”
“两年多。”
“哦。”苏南应一声,刚想说别的,却突然停住了。
放下碗,他扶住了头。
方圆立即看着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了下手,又捧住头,“车祸后遗症,脑震荡引起的头痛,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多了,以前疼起来的时候要靠吃止痛药来止疼,现在已经不用了。大概是刚才会议室里人太多,空气太污浊引起的。”
方圆立刻站起来,“要不要我把窗开大一点?”
苏南摇了摇手,“不用,这里的空气很好。”大约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紧张,他安慰着她,“没事,不要紧的,过一会儿就好了。”朦朦胧胧见方圆还站着,他又说:“你坐下来吃饭吧,不用担心。”
方圆缓缓地坐了下来,却一口也吃不下去了。苏南扶着脑袋还和她开玩笑,“是不是吓到你了?”明明眉头紧皱,是痛苦的样子,他还嘴角含笑,故作轻松地说着。
方圆望着他,只是久久地看着。苏南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许这是唯一的好处。
因为头疼发作,饭后苏南就去了更衣室,躺在沙发上休息了。
方圆在外间坐了很长时间,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一直在发呆。后来她悄悄地走进了更衣室,苏南睡着了,眉还紧蹙着,一条胳膊塔拉在沙发外面。她站在两米外看着他,她已经分不清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是残留的爱,还是内疚,她已经无法分辨。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十来天,她和苏南相处得已很有默契,早上只要有空,她就给他读读报纸,后来Anne把一些文件报告也给了她,她就又兼了读报告的任务。
中午的菜现在是她直接去餐厅定的,顿顿都有鱼,苏南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
她说:“我猜的。”
苏南说:“鱼是好,就是吃起来麻烦。”
她说:“苏总,别人想帮你剔鱼刺还没机会呢,你就让我为你服务吧。”
苏南就笑,两人相处得很轻松。
现在他换衣服已不避开她,只是转过身去,露一个宽肩窄腰的画面在方圆眼前。方圆会很自然地上前帮他系扣子,第一次他还拒绝,第二次说了她还那样做,苏南就随她了。这种时候,两个人总是默默无声。
这天苏南到底没忍住,问她,“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
她抬起脸看苏南,“飘柔吧…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我洗头的时候没冲干净,难道到现在还有味道?”
苏南顿了下,说道:“可能吧。”
她很气愤:“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给我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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