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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毒梅香

_7 古龙(当代)
  金欹心里又慌又急,突然看到窗根上摆着七只花瓶,已震在地上,只有一只,还斜
在角落里。
  他心中一动,知道这七只花瓶都附有奇毒,是毒君金一鹏平口练掌所用,金欹自己
也在这七只瓶上,下过不少功夫,但若非先服下解药,体肤一沾此瓶,便中巨毒,天魔
金欹久练毒掌,自是不怕,若辛捷的手掌沾了此瓶一点,却是大祸。
  他心念一转,脚步向花瓶所在之地移去,极快地伸手取得这瓶子,右掌尽力一劈,
身形后纵。
  辛捷微一侧身,避过此掌,身形前扑,一招“梅占春先”,正要向金欹拍去,却见
一只花瓶,迎面打来,他想也不想,一掌向那药瓶拍去。
  但是他手掌一沾那瓶子,就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猛然想起“侯二”的话,在
这一刹那里,“死”的感觉像幽灵之翼,悄然向他袭来,他脚跟猛旋,将向前纵的力量
顿住,纵身退到壁前。
  金欹阴恻恻的笑着,说道:“姓辛的,明年今天,就是阁下的忌辰。”
  方少璧闻言大惊,奔到辛捷跟前,金欹也不阻拦,只是阴阴的笑着。他除去强仇,
又除去情敌,心中自是得意已极。
  此刻突然发现自窗外纵身而人的金梅龄,面带异色,又叫他看看窗外,他一掠而至
窗外,得意之情,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水势上涌,竟己快到窗子了。
  辛捷也自发现,但他身受奇毒,自知已无活命,反而泰然,一把搂过方少璧,哈哈
笑道:“我死也和心爱的人死在一块,总比你强得多,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明年今日,
也是阁下的忌辰呢?”
  方少望被他搂在怀里,心里觉得甜甜地,生死也看得淡了,闭上眼晴,享受着这片
刻温馨。
  金梅龄心中一酸,掉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
  天魔金欹见了,嫉妒的火焰,使得他也忘了生死,纵身扑去。
  哗地一声,窗子里已涌进水来,晃眼便淹没足踝。
  辛捷但觉全身已有些发软,勉强拆了一掌,但怀中的方少璧已被金欹抢去,搂在怀
里,格格怪笑道:“她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辛捷双掌并出,全力击向金欹,但他身受天下之巨毒,功力已大大打了个折扣,金
欹右掌一挥,又将他逼了回去。
  辛捷蓄势正想再扑,那知方少璧一口咬在金歌的右臂上,金歌痛极,一松手,方少
璧又扑进辛捷的怀里。
  此时水势已快浸到腰部了。
  但金欹仍不死心,又扑了上去,辛捷先发制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那知他不避不
闪,硬生生接了辛捷一掌,双手抓着方少璧,又将她抢在怀里,水势汹涌,已漫过腰部
了。
  金梅龄眼含痛泪,人在临死之际,最需要情的安慰,但是她至死都是伶仃一人,身
侧的两人,为着另一个女人,争得濒死还要争,她心中既落寞,又难受,一种空虚而寂
莫的感觉,甚至比死还强烈,紧紧迫向她这个少女,她娇啼一声,再也顾不得羞耻,纵
身扑向辛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情”之一字,力量就是这么伟大,古往今来,唯一能使人含笑死去的,也只有
“情”之一字而已。

珍宝,几个船夫的死尸,和困死后舱的四个少女,以及前舱的两对为“情”颠倒,身怀
绝技的男女,齐都沉人水中了。
  江面上起了一个漩涡,但旋即回复平静。
  江水东流,这只船的沉没与否,丝毫不能影响到它。
  金梅龄双手紧紧搂着辛捷,辛捷心中不知是惊疑?是温馨?还是迷惘?
  就在这难以解释的情感中,他也伸手环抱着金梅龄的腰。
  水势淹过两人的头顶,金梅龄却觉得她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一个浪头打过来,一块甚为厚重的木板,碰到她身上,但在水里,她并不觉得沉重。
  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匀出一只手来,抓住那木板,她内力颇深,再加上是在这种生
死之间的关头,五指竟都深深嵌入木里。
  水波翻转,浪花如雪,初生旭日,将长江流水,映影成一条金黄的带子。
  金梅龄一只手紧紧搂着辛捷,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板,渐渐,她神智已失,偶然没有
了知觉。
  无情最是长江水,但这浪花却是有情,竟将这两个紧紧搂抱着的人儿,送到了岸上。
  旭日东升,阳光逐渐强烈。
  金梅龄睁开眼睛时,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眼前,但是这感觉对她来说,是多么欣然
和狂喜呀。
  她想伸手揉一揉眼睛,来证实自己的感觉,哪知一块长而大的木板却附在她手上。
  望着那木板,她感谢地笑了,若不是这块木板,她只怕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
  她将手指拔了出来,春葱般的手指,已变得有些红肿了,她抚摸着那块木板,发觉
竟是毒君金一鹏所睡的木板,她想起自己屡次劝“爹爹”不要睡在这硬梆梆的木板上,
“爹爹”总是不听,想不到今天却靠这块木板逃得性命。
  她右臂麻木得很,原来辛捷正枕在她的手臂上,仍然昏迷着,她笑了,那么幸福地
笑了。
  从死之中逃了出来的人,身侧又有自己所钟情的人儿陪着,世上其他任何一件事,
都不足为虑了。
  她伸出左手抚摸着辛捷的脸,那知触手却像火一样的烫,她要地想起辛捷身上的毒,
不禁又黯然了。
  金梅龄躺在地上,忽愁忽喜,柔肠百转,不知怎生是好。
  她渐觉手臂上的辛捷在微微转动着身躯,她知道他也正在苏醒着。
  阳光初露,照在他的脸上,金梅龄只觉得他那么苍白,那么文弱,若不是方才看到
他那一番舍生忘死的狠斗,真以为他是个文弱的书生。
  她微叹了口气,纤纤玉指顺着他微耸的颧骨滑了下去,停留在他的下颚上。
  “若然他刚才的那一番舍生忘死的拼斗,有一分是为了我,我死也甘心。”她幽怨
地想着,随又展颜一笑,“我想到死干什么,现在我们不是好好地活在一起吗?长江的
巨浪,也没有能够分开我们,拆散我们,其他的我更不怕了。”
  想着,想着,她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望着辛捷,蜜意柔情,难描难述,恨不得
天地长久,永远这样厮守才对心意:“天长地久……”她幸福地呻吟着,微一侧身,让
四肢更舒服地卧在地上。
  辛捷眼帘一抬,又合了下去。
  她的手,在他的下颚上转动着,她本是个玲持的少女,可是刚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
世,这对患难中相依的人儿,不免有了澎湃的情意,何况此刻四野无人,晨风轻送,天
地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都湿透了。”她悄声埋怨着,整理着零乱的衣襟,眼光动处,蓦地一声惊唤,指
尖也立时冰凉了起来。
  原来辛捷的右手,此刻已经肿得海碗般粗细,而且掌指之间,也泛着一种暗黑之色,
她突然记起辛捷所中之毒,“那是无药可救的毒呀!除了爹爹的解药之外,还有什么东
西治好他呢!”
  她无言地悲哀了。
  辛捷侧了一下,微弱地睁开眼来,这由混沌回复到清明的一刹那间,他觉得有一种
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在五华山的梅谷里,他曾经有过这种喜悦而迷惘的感
觉。
  渐渐地,他动荡的神经平静了,他开始忆起每一件事,回忆,永远是奇怪的,有时
人们在十年中,所能回忆的仅是一件事,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却会在一刹那间回忆起一
生的遭遇。
  他仰视着苍穹白云,思潮如涌。
  突然,他听到身侧有啜泣之声,一转脸,眼前的赫然竟是一张美丽而悲怨的面孔,
明媚双眸中,正在流着泪珠。
  “金梅龄!”他轻轻地低呼了一声,瞬即了解了一切,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对这
美丽而又多情的女子,他也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但是,他所不能了解的是:“为什么她
哭了起来,难道她以为我死了吗?”
  于是他温柔地说:“金姑娘,你别哭了,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他想抬起手来替
她拭去额上的泪珠,但是他觉得手臂竟全然失去知觉,像是已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份
了。
  金梅龄抽噎着说:“你……你……”
  辛捷笑道:“我没有怎样,不是……”
  蓦地,他也想起方才舱中那一番剧斗,想起掌上所中的毒,挣扎着支起身子,朝自
己右掌一看。
  他这一看,不禁身上冷汗涔涔而落,暗忖道:“我只手掌接触了一下,却已中毒如
此之深,若然皮破血流,此刻那里还有命在,这‘毒君’之‘毒’,真的是名不虚传。”
  一惊之下,他再也顾不得身旁啜泣得越发厉害的金梅龄,试着一运气,觉得真气仍
能运行,心中大喜,左掌支地,盘膝坐了起来,他想以自己本身的功力,将毒气排出体
外。
  金梅龄见他如此,心中更难受,她知道他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莫说他中毒如此
之久,中毒之后又曾跳动过,就是刚刚中毒之时就运气行功,也无法将这天下的至毒排
出体外。
  但是他不愿破灭辛捷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她想:“反正你就要死了,让你多高兴一
会吧,唉!你死了,我又……”她不敢再往下想,虽然她情愿跟着辛捷一齐死掉,但在
她心底深处却似另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她,她心中紊乱,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她此刻的
情感,虽然,她深爱着辛捷,但她知道她的爱只是单方面的,因此,她似乎觉得为他而
死,对自己是一种委屈。
  她望着正在运气的辛捷双眉正紧紧皱着,嘴唇闭成一条两端下垂的弧线,脸上的表
情痛苦得很,绝不是一个内家高手在运气行功时所应有的表情,她知道毒已在他体内发
散了。
  “最多再过六、七个时辰……”她喃喃低语着,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粒一粒
地落在她本已湿透的衣裳上,眼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将要死去,这是一种多么深切的痛苦
呀,纵然这人不爱自己,但这只是更加深自己的痛苦而已。
  辛捷仰天一阵长叹,放弃了这对自己的生命所作的最后的努力,望着对面的正在为
自己的悲伤的人儿,他情感的复杂,更远胜金梅龄多倍。
  此地距离江面不远,长江流水呜咽之声,隐隐可闻,再加上金梅龄的啜泣之声,辛
捷心乱如麻。
  自责、自怜、自怨、自恨,这种种情感,在他心中交击着,在他极小的时候,就遭
受到那么大的不幸,五华山梅谷里的奇遇,使得他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他正要去做一
些他久已期望着去做的事。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对他不再重要,他甚至忘记了方少璧,忘记了方少璧寂寞的情
意,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已活不久了。
  随即,他抛开了脑海中一切紊乱的思潮。
  他昂首向天,清啸了一声,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逃一死,辛捷呀!辛捷!你
又何必太难受呢?”
  他举起左手,指着惊愕而悲哀的金梅龄,笑道:“哈哈,你比我更痴,死,又有什
么可怕的,不过是一次较长的睡眠罢了!来,来,笑一笑,能得美人一笑,死复何憾?”
  辛捷的声音,有一种令金梅龄战栗的语调,她茫然止住了泪,望着她面前的人,这
人撞开了她少女的心靡,然而,她对这人却又了解得这么少,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有
一种异于常人的性格。
  辛捷左掌朝上一按,身躯平平飞了起来,贴着地面,打了个转,坐到金梅龄的身侧,
他虽然身受巨毒,但多年不断的修为,使得他在施展这种上乘的轻功时,仍不觉困难。
  他忽又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只有几个时辰的活命,为什么还不让我高兴高
兴。”
  金梅龄望着他,勉强将脸上的肌肉挤成一个笑的形状,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怎
么笑得出来。
  姻虽忍着泪珠,“无论如何,”她暗里下了决心,“在这几个时辰里,我要尽我的
所能,让他快乐。”
  “然后呢……”她停顿了她的思想,温柔地伸出手去,握着辛捷的手,将头倚在他
的肩上,轻轻地说:“随便你怎么说,我都听你的。捷哥哥,我永远……永远是你的
人。”
  辛捷幸福地笑了,这少女纯真的情感,使他有更多的勇气面对着死亡。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自己能占据这少女的心而骄傲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虽然
短促,但却是充实的。
  当他知道他生命的期限,几乎己没有任何希望来延长的时候,就决定要好好享受这
几个时辰,这就是他的性格,永远不作无益的悲伤,永远不作无法做到的事,这性格是
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对金梅龄并没有深挚的情感,但是他却希望她对自己有强烈的爱,那么,
在他死去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他粗犷地将金梅龄搂在自己怀里,喃喃地诉说着,温柔的言语像甜蜜的月光,使金
梅龄浸浴在快乐里,她以为自己真的幸福了,因为至少,她已得到了一份她所冀求的爱。
  仍然是清晨,阳光从东方照过来并不强烈,辛捷感到贴在他怀里的是一个火热的胴
体。
  他们的衣裳都极薄,湿透了,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第一次看到少女身体上的美妙
的线条的辛捷,心房剧烈的跳动着,从肩头望下去,她的胸膛是一个奇妙的高弧,然后
收束,再扩散,再收束于两条浑圆的腿,收束于那双奇妙浑圆的脚踝。
  一切都是柔和的,但柔和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跳的狂热,辛捷渴望着能接触到这
柔和的曲线。
  这渴望是那么地强烈,于是他抽出搂着腰上的手,当他炙热的手掌接到触到她时,
他们两人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她闭着眼随着他的抚摸,这感觉对她说来,也是奇异而陌生的,她听到了他的呼吸
愈来越粗重。
  终于,她发觉他更进了一步,虽然她没有这种需要,但是她愿意顺从着他,愿意做
一切事。
  良久,四野又恢复了宁静。
  乌云掩来,竟浙沥着飘起小雨来,她深深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她已将自己的一切,
完全交给他了。
  他们甚至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但是他们也根本没有避雨的念头。
  时间一刻刻地溜走,辛捷感觉到他离死亡更近了,方才,他虽然忘记了右臂的麻木
与痛苦,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再加上那种满足后的疲劳,他似乎已嗅到了“死”的
气息。
  望着倦伏在怀里的人,他深深地歉疚着,他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在临死时候、占据一
个少女的身心。
  然而,同时他却又是骄傲、满足和愉快的。
  这就是生命的矛盾,非但他无法解释,又有谁能解释呢?
  雨停了,他突然感觉异常的寒冷,他身上的颤抖,使得金梅龄也感觉到了,抬起头
来,问道:“你冷吗?”声音里有更多的温柔,辛捷点了点头,于是她站了起来,说:
“我替你生个火好
  辛捷漫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反正我……”他不忍说完这句话,因为这对自
己和她,都是太残酷了,但是金梅龄当然能了解他话中的含意。悲哀,又深深地占据了
她的心。
  这美丽的少女悄然回过头去,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哭,但是
她强自止着自己,不愿让自己的哭声更使临死的辛捷难受,她耍他死在安祥快乐里,因
为他们两人已浴为一体了。
  在这江岸边几乎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她记起她腰带上系着的小荷包里有两块火石,
那是为她“爹爹”抽烟袋时用的,她伸手一摸,居然还在,拿出来一看,虽然湿了却还
勉强可以用。
  但是柴呢?她目光搜索着,江岸边都是泥沙和石块。
  突然,她发现刚刚救过他们一次的床板,还放在江岸上,她暗忖道:“这一定可生
火的”
  于是她走过去,搬了过来。
  辛捷感动地望着她步履艰难地为他做这些事,但是死亡的阴影,愈来愈重,他说:
“龄妹妹,不要生火了,我只要你靠着我,我……我已经没有多长的时候能和你在一起
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地自己保重。”
  金梅龄嘤咛一声,扑到他的怀里,双肩急避地耸动着,哭得如带雨梨花,辛捷也不
觉真情流露,眼中掉下泪来。
  不知多久,辛捷只觉浑身越来越冷,手臂也愈来愈肿,金梅龄硬咽着爬了起来,解
开辛捷的上衣一看,那暗黑之色己经扩展到肩头了。
  辛捷惨笑道:“还有多久?”金梅龄一咬牙,突地张口咬住辛捷的肩头,替他吮着
血,一口一口地,但是暗黑之色一点也没有退。
  辛捷更感动。上衣一除,他冷得更厉害,牙齿也打起颤来,他石室十年,本已不避
寒暑,此刻毒性发作,才会这样觉得奇寒彻骨。
  他打着抖说道:“龄妹妹,你生个火吧!我受不了。”
  金梅龄点了点头,方才他吮毒血,一点效果也没有,知道辛捷的命最多只能再活一
两个时辰了。
  但是她此刻已下了决心,只要辛捷一死,她也绝不再活下去,刚才她感觉到的那种
阻止她这样做的力量,此刻已没有了,因此她反觉泰然。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床板,虽然没有刀斧,但她心思一动,立掌一劈,那床板就劈成
两半,她已将其中一半劈成许多小块,用火百点起火来,将辛捷搁在火旁,两人依偎地
坐着。
  此刻,他们时刻的宝贵,远非其他任何事物所能比拟的,但是他们反而说不出话来,
虽然距死已近,但只觉得柔情蜜意,充满心胸。
  那床板乃檀木所制,烧得很快,片刻,便快烧光了,金梅龄站了起来,去劈另一半
床板。
  辛捷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此刻,那种麻痹的感觉,几己遍及全身,“快了,快了,”
他低语着。
  另一半床板又一劈为二,金梅龄满心忧闷,右掌满蓄功力,“拍”地一掌,将床板
拍得粉碎。
  突地,床板的边缘上,滚出几个小瓶子来,金梅龄心中一动,跑过去拿起来一看,
喜极高呼:“解药。”
  辛捷已渐昏迷,听到这两字,精神一振,看到金梅龄高兴得又叫又跳,嘴角也泛起
一阵笑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金梅龄焦急地守候在他旁边,看到他睁开眼来,喜道:“捷哥哥,不要动,你己经
没事了。”
  原来这床板正是“毒君金一鹏”放置解药的所在,金梅龄亦知道解药的用法,辛捷
又一次靠着这块床板,死里逃生。
  金一鹏毒药虽极霸道,但解药也极奇妙,辛捷此刻虽觉身力俱倦,但已没有那种麻
痹的感觉。
  金梅龄一看他醒来,高兴得又哭又笑,她内功已有根基,忙以本身的功力,替辛捷
推拿了一会,但她自己亦是又累又饿,从清晨到此刻,她一直守候在辛捷身旁,未饮未
食,此刻精神一松懈,靠在辛捷旁边,不觉沉沉睡去了。辛捷也知道自己生命无碍,他
对金梅龄的感激和爱,亦是刻骨铭心,呆呆地望着她,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自己
也不觉又睡了。
  这一觉,直又睡了一夜,金梅龄睁开眼睛,看到辛捷已醒了,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娇笑道:“你看,我睡得好沉呀。”
  辛捷凑过头来,在她的额上亲了亲,笑道:“你睡得这么沉,有人把你拐走,你都
不知道。”
  金梅龄笑道:“你坏死了。”想到昨日的那一番情景,红生双颊,羞得满面像是朵
桃花似的,辛捷情不自禁,又在她鼻子上亲了亲,她娇笑着爬了起来,道:“喂!你也
该起来啦。”
  忽地,她又弯下身去,看到辛捷臂上的黑色已全退尽了,娇笑道:”
  “捷哥哥,你试试看站不站得起来,我们总不能再留在这鬼地方呀,而且,我肚子
已饿得呱呱叫了。”
  辛捷笑着点了点头,微一用力,便站了起来,竟已痊愈了。
  他笑道:“你爹爹的解药真好。”
  “毒药也不错。”他笑着又补了句。
  金梅龄脸一红,嘟起了嘴,背过身子去,忽然看到远远像是有一本书,微一纵身,
掠过去捡了回来,辛捷凑上去一看,那是本黄绞订成的册子,封面上是两个篆书“毒笈”
两字。
  两人边走边看,简直忘记了肌饿,只因那上面记载着的都是天下毒物的性能,和各
种毒药的配制方法,辛捷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见上面有些毒药,简直毒到不可思议,
不禁钦佩地朝金梅龄说道:“龄妹妹,说良心话,你爹爹真是位奇人,天下所有的毒物,
他都弄得清清楚楚,不说别的,单是绝对无色无味的毒药,就有好几种,真不晓得他是
怎么制成的。”
  金梅龄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老人家一辈子都在毒药里打滚,现在连他老人
家自己都被毒药害了,有时人会变得疯疯颠颠的,有时却又好好的,现在他老人家不知
又跑到哪里去了。”
  辛捷忙劝慰道:“他老人家武功超凡人圣,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金梅龄一只手挂着辛捷的胳膀,说道:“我们得赶快找个有人家的地方,现在我们
倒底是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看,我身上又脏又臭,那长江里面的水呀,我看什么东西都
有。”
  辛捷笑了笑,身形动处,施展开身法,速度立刻增加了好多倍,虽然他中毒初愈,
体力稍弱,但挂他臂上的金梅龄,已在暗赞他轻身功夫的佳妙,问道:“你的功夫倒底
哪里学的呀?”
  辛捷笑道:“我慢慢再告诉你。”
  突地,他俩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之声,两人脚步一顿,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扑去,
这一下,辛捷脚下速度更快,转眼便看到有两个人形在滚动着,女子的惊呼声想必是其
中一人发出。
  他心中一动,说道:“我先去看看。”摆开金梅龄的手,一长身,身如飞燕,三两
个纵身,已窜了上去,目光闪处,怒喝道:“是你!”
  滚动着的两人,一听人声,停了下来,却正是天魔金欹与方少璧两人。
  原来天魔金歌略知水性,船沉时紧紧抱着方少璧,顺着江水飘流了一阵,也抓到一
块木板,飘到岸上。
  那时他们二人,也自失去知觉,等方少璧苏醒的时候,发觉有一张嘴在自己脸上乱
吻,吓得大叫了一声,睁眼一看,金欹丘爬在身上亲自己的面孔,又急又气,猛地将他
一推。
  天魔金欹全身武功,比她武功再强十倍的人,也推他不开。
  但他此时正晕晕糊糊,全身没有力气,被方少璧一推,竟倒在地上。方少璧两手撑
地,坐了起来,摸到地上一块尖石块,说道:“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拿这东西划破我的
脸。”
  天魔金欹爱极了她,闻言果然不敢过去,但方少璧看着四周空荡荡的,毫无人迹,
吓得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居然耗了一晚,到后来方少璧又疲又饿,实在支持不住了,稍为打了
个盹。
  那知天魔金欹却乘机扑了上去,先一把抱住她,抢去她手上的石块,一张嘴凑了上
去,另一只手也在乱动。
  方少璧吓得大叫,一面拼命的挣扎。
  两人翻翻滚滚,天魔金欹想乘危索爱,造成事实,却不知刚好被辛捷听到叫声,走
来撞上。
  方少璧眼看到辛捷,喜极呼道:“捷哥哥。”
  连爬带走,飞奔过来,一边高呼道:“捷哥哥,快来救我,他要……他要欺负我。”
  天魔金欹,一见辛捷,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忽然又看到金梅龄跟在他身后,喝道:
“师妹,快过来,和我把这小子宰了。”
  金梅龄看到金欹和方少垄,也是惊奇万分,听到金欹要自己帮着宰辛捷,一言不发,
走到辛捷身旁,紧紧地靠着他。
  此时方少璧也奔跑了来,看到这情形微微一楞,但是仍然扑到辛捷身上来。
  天魔金欹一声怒吼,跑了上来,一把抓住方少璧的后心,辛捷大怒,喝道:“放
开!”脚步一错,斜劈一掌,掌风嗖然。
  天魔看见辛捷掌风强劲,而且手掌的颜色无异,心中奇怪,忽地又看见金梅龄手上
拿着的黄绫册子,冷笑一声,道:“好小子,你竟然把我的师妹勾引去了,”目光又盯
住金梅龄道:“你怎么把师父的秘笈给偷出来了?”
  金梅龄道:“你管不着。”
  侧目看见方少塑仍挂在辛捷的脖子上,纵身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倒
下来呀。”
  哪知道方少璧抱得更紧,也说道:“你管不着。”
  辛捷暗暗叫苦,他势不能将方少璧丢下,但望着满面娇嗔的金梅龄,又不能任凭方
少璧抱着自己,他左右为难,再加上还要应付强敌天魔金欹,一时愕在那里,不知如何
是好。
  金梅龄也是又气又妒,她倒底面嫩,不好意思去拉方少璧,现在反倒希望金欹能将
方少望抢去。
  天魔金欹和辛捷在舱中早交过了手,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辛捷还略差一筹,他为人
阴险,腹中暗暗盘算,该怎么样来应付。
  四人关系复杂,各有心事,竟都愕住了。
  忽地金梅龄腹中“咕”地一声响,原来她已饿极了,方少璧噗哧笑了出来,金梅龄
喝道:“你笑什么,好不要脸,我从来也没有看过比你再不要脸的人,紧紧抱着人家做
什么?”
  方少璧反唇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喜欢抱捷哥哥,捷哥哥喜欢我抱,你凭什么资
格管?噢!捷哥哥,你说是不是呢?”
  辛捷更是叫苦,说不出话来,天魔金欹连声冷笑,金梅龄也气得满脸通红,突然说
道:“我是捷哥哥的妻子,当然可以管。”
  方少璧双手一松,拍手笑道:“呀,这个人好不要脸,硬说是人家的老婆,羞不羞,
羞不羞。”
  天魔金欹大为奇怪,他素知道这位师妹虽然艳如桃李,但却冷若冰霜,平常男子多
看她一看都要倒霉,今日怎地改了常态,当着人面,说是人家的老婆,不禁喝道:“师
妹,你怎么回事?”
  金梅龄又羞又急又气,眼泪又一粒粒往下掉,辛捷见了,想起她对自己的一切,再
想起她顺从地忍受着自己疯狂时的妩媚,不禁心中大为不忍,“嗖”地身形一掠,一把
将金梅龄拉在身旁,高声说道:“她是我的太太。”
  天魔金欹更奇,那边方少璧却哇地一声,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天魔金欹暗忖:
“这是我的机会来。”走了过去,拍着方少璧的肩头道:“不要哭,不要哭。”方少望
看见辛捷居然承认另一女人是他太太,想起自己对他的情意,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凄
惨已极。听得有人劝她,她也不管那人是谁,便倒到那人的怀时
  痛哭起来。
  天魔金歌暗暗地得意,门中却骂道:“这种虚情假意的人,你理他干什么,走,我
们到别处去。”
  辛捷心中也很难过,他并非不爱方少塑,但又不能不如此做。
  那知方少璧突地跳了起来,往江边跑去,原来此地亦离水面很近,辛捷大惊,忖道:
“莫非她要自杀。”来不及再想,身形一晃,赶了过去。
  他武功高出方少璧不知多少倍,眼看追上,身后突然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想抄,
突地想起所中之毒,身躯一扭,一块石子自身侧飞过,接着天魔金欹已怒喝着赶了过来。
  辛捷双掌一错、十指全张、分点金欹“沉香”“玄珠”“定玉”“玄关”“将台”
“肩穴”六处要穴,出手狠辣,再不容情。
  天魔金欹怒喝连连,施展开“阴掌七十二式”,掌影翻飞、劈、镇、撩、打、点,
全是进攻。
  两人身形俱快,晃眼便攻了十数招,忽听吓地一声,方少璧已跳进长江了。
  两人顾不得再撕拼,齐都住了手,向江边奔去,但是只见江水悠悠,哪里还有方少
璧的人影。
  两人俱都不会水,金欹虽略识水性,但若要他下水救人,也万万作不到,两人愕在
江边,谁都不敢往下跳,金梅龄也跑了过来,看见辛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生气,但
想到方少璧为情丧命,又觉惋惜。
  辛捷想到方少璧对自己亦是一往情深,如今却又不明不白的死去,满腔怒火,都发
在天魔金欹身上。
  那知天魔金欹对辛捷亦是恨入骨髓,一声:“都是你!”双掌齐出,“朱笔点册”,
“冤魂缠腿”,上下两招,迅如奔雷。
  辛捷左掌拍出,忽地化做三个掌圈,正是“虹枝剑法”里的“梅花三弄”,辛捷以
掌作剑,连消带打,右掌下切,横截金欹左腕。
  金欹心头一凛,撤招变式,两人又打做一处。此番两人俱都胸怀怨毒,下手更不容
情,掌风虎虎,将金梅龄的的衣袂都震得飞舞了起来。
  金梅龄见他二人又动上了手,芳心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师兄,
一个却是她的“丈夫”,她势不能插手相助任何一方,以她功力,又不能化解,只有眼
睁睁地看着,连肚饿都忘了。
  辛捷三次和天魔金欹动手,都不能取胜,心里暗暗着急,怎地出师以来,第一次和
人交手,就苦战不下,还谈什么其他的大事。
  他哪里知道这“天魔金歌”年纪虽轻,却已名震江湖,连“崆峒”三绝剑那等倨傲
的角色,都要惧他个三分,若然此刻有个江湖豪士见到有人能和“天魔金欹”个平手,
怕不要吓得跳起来。
  何况天魔金欹对敌经验远胜辛捷,是以辛捷功力量略胜一筹,但却也只能打个平手。
  但是两人动手时候一长,那天魔金欹却渐感不支,这一天多来,他不但未饮未食,
而且休息都没有休息过一下。
  金欹心中有数,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必定落败,看自己师妹的样子,非但不会帮自
己的忙,不反过来打自己就算好的了。
  他知道动手之处,三面都是旷野,另一方面却是长江,连逃都无法逃,暗叫一声
“苦也”,招式更见凌厉,简直是拼命了。
  辛捷更是半招也不敢松懈,须知他一次中毒之后,对“毒君”的毒,心中深怀畏惧,
这天魔金欹既是金一鹏的大弟子,说不定还有什么毒物,是以他半点也不敢放松,怕金
欹乘隙施毒。
  他却不知,这天魔金欹囊中的毒药暗器如果都带在身旁,怕不早就施展了,还会等
到已动上手的时候。
  原来金欹出江湖,根本没有碰到过敌手,不免心高气傲,将暗器都置于他处不用,
此刻他心里也后悔不已,埋怨自己没有将毒药暗器放在身上。
  忽地江中飞快地驶来一艘小船,乘风破浪,在这江面上飞快的行走,速度快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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