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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童林传》

_3 单田芳(现代)
绝命怪叟上官青
侠客为:
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
震东侠侯振远
一轮明月照九州侯敬山
西方侠长臂飘然叟于成
北侠秋佩雨
南侠司马空
大判飞行侠苗润雨
铁扇仙风流侠张子美
铁掌李元
鼓上飞仙丁瑞龙
混元侠李昆
历胆侠慧斌
赤胆侠谭桂林
追风侠于斗
独行侠赵坤
独棍神佛铁木真
无双女侠于秀娘
太平侠智亮
天灵侠王凤
地行侠于飞
余者也有能赶上剑客,也有类似侠客的,一共是三十二位,咱不必一一细表。
单说太平侠智亮,他是正宗正派,二十个侠客之一,家住洛阳。要说起智亮这个人,他能活至今日,那真是不容易啊!一生之中坎坷不平,乃至险于非命!
智亮究竟有何凶险,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三回 智亮得刀喜游庙会 少年闻讯恭候酒楼
话说智亮,幼年丧父,侍母至孝,娘儿俩的日子过得不错,他父亲留下的财产,就是他娘儿俩坐着吃也用不完。智亮自幼酷爱武术,每逢街上来了马戏班子、练武术的、摔跤的,他就出来观看。洛阳是个大地方,山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一年四季练把式的数以千计,智亮光这一笔开销,那数目可就不小啊,后来,他又请了不少有名的武术教师,在家里头教自己能耐。智亮十几岁的时候,拳脚就不错,十八般兵刃样样精通。简短捷说,暂且无话。
单说这一年,正值智亮二十岁。一天,他上街去溜达。书中代言,智亮这个人有个癖好,他专爱上杂货摊儿去溜达。他溜达来溜达去,在一个破烂摊上买了个鼻烟壶,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段。
就见路北有个摆摊儿的老头儿,地下铺着块毯子,上面摆着坛子、罐子、钳子、斧子、扳子等乱七八糟的铁器。他来到近前再一看,旁边还放着一口破刀,三尺多长,没有穗头。智亮在十八般兵刃当中,最喜爱的就是单刀,所以这把破刀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双手把刀拿起来掂了掂,还真有分量;他轻轻把刀从鞘中拽出来,就见这刀雾蒙蒙,上头似乎还生着一层锈,智亮不由得就喜欢上了。他问摆摊的老头儿:"这刀卖吗?""卖。""多少钱?""您看着给吧,我也不知它能值多少钱。怎么也比菜刀值钱吧?"老头儿有气无力地答道。智亮一乐:"你这卖东西的还不知道自己的货的价钱。好吧,我给你五两银子!""哎哟,哪能值那么多钱呢?!"老头儿吃惊道。"不多!你要卖,我乐买,这叫愿打愿挨。"智亮风趣道。"我不该问这个,您买把破刀有什么用?"老头儿不解地问道。"我是练武的,喜欢这玩艺儿,拿回去磨一磨,再拴上个刀鞘,不照样用吗?我说老头儿,你这把刀是从哪儿弄来的?"老头儿长叹一声道:"别提了,是修房挖地基挖出来的。我摆到这儿有一个多月了,都没人问。今儿个碰上您了,该我发个小财!"智亮点点头,转身离开破烂摊,往家走去。
回到家里,智亮摸了摸刀刃,觉着还挺快,再看看上面还有几个篆字,他不认识,心想:明儿个找个兵器铺,花上俩钱收拾收拾,开开光。
第二天,智亮早早就起来了,梳洗已毕,伺候娘吃过了早饭,他对娘道:"娘,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快去快回啊!"老太太嘱咐道。智亮找了个破包袱皮把刀包好,双手抱着就上了街。
洛阳是座古都,别看到了清朝不是都城,但这地方文化根基很深,三教九流,人烟稠密,就说兵器铺,数不胜数,一家挨一家。智亮连问了几家,都不收小活儿;后来他又打听到,前边有个兵刃铺可能收这类活儿,掌柜的也姓智。
智亮按别人指的路就来到了这家兵刃铺。他一进屋,果然有位老者,腰里系着围裙,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干着活儿。这屋子不大,摆满了刀枪斧铲等铁器,旁边有一个铁匠炉,几个小伙子叮叮当当地在炉台上捶打着什么。
老头儿听见有人进来了,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抬头问道:"客爷,您需要选什么兵刃吗?""不不。老先生,我打听打听您还收活儿不?"智亮问道。"什么活儿?"老头儿反问道。"我花五两银子买了把刀,打算收拾收拾。"智亮赔笑道。"我看看。"老头儿说着话伸手就把刀接了过去。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轻轻拽出刀来,在手里掂了掂,瞅瞅刀刃,看看刀把,又瞧瞧吞口和簧,道:"这刀是哪儿弄来的?""在破烂摊上买的。"智亮答。"备不住这是个宝家伙呢!"老头儿得意道。"是吗?"智亮眼睛一亮,又道:"这可好,您好好给看看,真是宝家伙吗?""嗯,等开光后再看看。这么办吧,您把刀留在这儿。""我什么时候取?"智亮忙问道。"十五天以后吧。"老头儿答。"您能不能提前几天?"智亮试问道。"不行,我手里的活儿太多,怎么也得十天。"老头儿解释道。"那好吧,您费心了。好好给我修一修,再打个刀鞘,需要换什么您就给换吧,我不在乎钱,要是修得好,我就多赏您点银子!"智亮嘱咐道。"唉,好喽。您贵姓?"老头儿喜道。"免贵姓智,我就是本街的人,叫智亮。""哎哟,我们还是一家子呢!好啦,五百年前是一家!您放心,包您满意!"智亮兴冲冲离开兵刃铺,回到了家里。书说简短,中间无话。
单说这一天,智亮掐指一算,取兵刃的日子到了,吃完了早饭,他和娘告了会儿假,就到了那家兵刃铺。
智亮担心没修出来,进屋就要问,还没等他开口,老头儿先说话了:"哎哟,您来了!""来了。我那刀——"智亮刚说了半句话,就被老头儿打断了:"昨天就完了,您看看吧。"老头儿说着话,把刀拿出来,双手往前一递。智亮看罢就愣了,怎么回事?他不认识了,简直是一把新刀,白鲨鱼皮刀鞘,合金的吞口,合金的什件儿,刀把黄锃锃,上面挂着一根二尺半长的穗头,显得古香古色,典雅纯正。智亮看罢,连眼睫毛都乐开了花。
他伸手往出一拽,就听锵锒锒一声,如龙吟虎啸,就见小小的兵刃铺内,打了一道厉闪;再一看,蓝汪汪的刀身,青黢黢的刀刃,还微微散发着凉气。智亮半信半疑地问:"老先生,这是我那把刀吗?""正是。我可没少费劲哪。这真是一把宝刀!"老头儿道。"是吗,叫什么名字?"智亮追问道。"您看这四个字!"老头儿说着话用手一指刀,又道,"回去我还查了半天字典,又请高人进行了鉴定,最后才弄清楚,这把刀的名字叫'龙麟宝刀'!"老头儿这一句话,差点儿把智亮乐得没喘上气来。
智亮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过去,在老师们谈论兵器谱的时候,有人讲过,说当今世界上有很多宝刀和宝剑,知道的和出名的,在刀里有龙麟宝刀、金丝大环、金丝龙麟闪电劈、龟灵七宝等等。这些刀都是古代有名的兵器。
智亮心说:龙麟是稀世的珍宝,真能落到我手中吗?想到这儿,他就问老头儿:"老先生,这玩艺儿当真是龙麟宝刀?""这还能假吗?您看这四个字。"老头儿说着用手指一指刀上那四个篆字。智亮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在屋里连蹦三下,大叫了三声,心说:这是天赐的,该我走运!摆在街上一个月没人问,偏让我给碰上了!别说五两银子,你就是手托五千两银子,上哪儿去买?
想到这儿,智亮把宝刀往凉带上一挂,问道:"老先生,要多少钱?""五两银子吧。""五两?不多,我给你十两!"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哎哟,那可太多了!""不多,这我也感恩不尽!"俩人推让了半天,老头儿乐呵呵收下银子,智亮才转身离开兵刃铺,回家去了。
一进屋,智亮高兴得又伸胳膊,又蹬腿,像个孩子似地翻来履去地瞅这把刀。他一想:宝刀不是能切金断玉吗?对,我得试试。他从外边找回两根比筷子粗的铁条,开始他怕把刀刃锛了,就慢慢地试验,把铁条往刀刃上一挨,锵锒锒一声,铁条断为四根。他又一想:光试硬的不行,再试试软的,他把手帕拿出来,往空中一扔,挥刀一劈,手帕破分两半儿。再一想:人家不是说宝刀能吹毛立刃吗?我还得试一试。他把自己的大辩儿拿过来,将发梢儿放到刀刃上,轻轻一吹,噗的一声,毛发脱落,再看辫梢儿齐刷刷像刀切了一样。
智亮一看,果真是把宝刀,赶紧抱刀去见母亲。一见娘,便大喜道:"娘,您得给我祝贺,我得了把宝刀!""什么叫宝刀哇?"娘不解地问,智亮和娘把得刀的经过讲了一遍。老太太闻听,也乐坏了,道:"这玩艺儿值多少钱?""唉,这是无价之宝,要它值多少钱,就能卖多少钱,可咱能卖吗?!我就落欢刀,您看还得了这么把宝刀,看来咱娘俩都有造化呀!"老太太乐道:"那好,你去割点肉,咱炖肉吃!"
智亮上街买了几斤肉,娘儿俩吃了炖肉,又吃了两顿饺子。街坊邻居闻听此事,也纷纷赶来祝贺,智亮一看大家都知道了,干脆就操办操办。当天在家里就举行了一个宝刀盛会,把他们这一趟街的人都请来了。在这些人当中也有会武术的。大伙儿频频举杯,给智大爷贺喜,智亮也喝了个一醉方休。
书中代言,得了宝物,这的确是个喜事,也难怪智亮大张旗鼓地大庆一番;但是,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智亮就因得了这把宝刀,才引来了杀身之祸。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智亮,宝刀得手以后,他又请了几位老师,天天在家里教他刀法。日子一长,他的刀法也练得非常出众了,整个洛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慕名来访者几乎天天都有。
且说这一年,正好是智亮母亲的六十大寿。智亮为母亲操办了三天喜事。正赶上四月十八娘娘庙的庙会,左邻右舍都来找智亮逛庙会。智亮是个孝子,他打算套一辆马车,把母亲带上一起逛庙会。母亲因几天的操劳,身体恐怕吃不消,就告诉智亮:"儿呀,娘的体力甚弱,我就不去了。你在菩萨面前替娘烧炷香。"智亮一听娘不愿去了,心说也好,便对母亲道:"娘,我给菩萨烧烧香,保佑您老人家高寿!"老太太听罢也乐了:"好好好,儿呀,早去早回!"智亮应声回屋更换衣服去了。
智亮穿好了新衣服,又把宝刀挎上,这才跟这些好朋友赶奔庙会。
一路之上,几个人说说笑笑。他们几个把智亮当做圣人,认为他的武艺是天下第一高,他们请教智亮,智亮也不保守,就告诉他们刀怎么练,枪怎么使。对间不长,就到了娘娘庙。
洛阳的娘娘庙可大了,前后五层大殿,香火极甚。庙周围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摆摊儿做买卖的排出几里地外。很多善男信女,都想来烧烧香,求个顺当。
智亮和大家穿人群来到庙里,先烧了香,然后又到了正殿。智亮恭恭敬敬地请了香,插到香炉里头,又磕了几个头,心中默默祷告,求菩萨保佑母亲寿高百岁。闲话休提。
智亮从正殿出来,溜达溜达庙会,嗬,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势的、卖艺的、耍狗熊的、卖大力丸的、唱野台子戏的、卖吃喝的、卖布匹的,数不胜数,琳琅满目。智亮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他在一个摊架上,花一两银子给母亲买了些吃喝,再一看天也不早了,担心母亲挂念,就打算动身回家。
正这个时候,就听见前面响起一阵阵鼓掌声和叫喊声,简直像开了锅似的。智亮闻听,就是一愣,身不由己,两条腿就朝那个方向走去。
到近前一看,是个练把势的,这下可把智亮给吸引住了。他们几个人分人群来到里边。
再一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脸晒得黢黑,皱纹堆积,干巴巴一团胡须,小辫儿在头上盘着,衣服上打满了补钉。地上放着个笸箩,里边有几个铜钱,在笸箩的旁边还放着一支木头枪和一把大铁刀;还有两个小孩儿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好像没吃饭的样子。就见老头儿在这里边又折跟头,又打把势,一趟拳脚练完,累得吁吁直喘。
智亮看罢,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老头喘了半天,冲四外一抱拳道:"乡亲们,小老儿是从山东来的,初次到贵宝地。我带着两个小孙儿,来这儿找我的侄儿,结果他死于非命,侄儿媳妇也改嫁他人。我们爷仨现在欠下店饭钱,怀中分文皆无,只可向大家求帮。我要是手心朝上向大伙儿要钱,觉着于心不忍,谁挣钱也不容易,怎么办呢?我就得拿把势换钱花。我这两下子根本也拿不出手,你们大家就当我耍狗驮子,不必冲我的把势,就冲我这把岁数,能赏我个一文两文,我绝不忘大恩大德!这两个孩子还没吃饭。好啦,闲话少说,现在我再练一趟。"老头说着话,一哈腰,从地上拿起木枪,还不敢使劲抖,生怕把枪头抖掉了,走行门,迈过步,就练了一趟枪。
智亮一看老头儿这架势,心说:他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他并非经常撂地换钱花,可见刚才他说的全是真的。这老头儿是干什么的呢?山东可真是出英雄的地方啊!再看老头儿练完了枪,又把刀捡起来练了一趟。
这下智亮可开了眼,就见老头身形滴溜溜乱转,一把大刀上下翻飞,呼呼挂风。一共练了六十四路,老头收招定式,把刀往地下一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汗珠子顺两鬓直往下滴答。老头儿把刀放下,冲四周一抱拳道:"乡亲们,大家赏我两个钱吧!我求求各位了!"停了好半天,才见有几位向笸箩里扔了几个铜钱。你说这人群里面三六九等,什么人没有?有的惜老怜贫,不管自己爱不爱武术,反正碰上这样的事情了,伸手掏出几个钱,扔进笸箩里头;有的人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无论你说多少好话,练得怎么好,他也不动恻隐之心。
智亮一看,地上也就是三五十个钱,心说:这够干什么?想到这儿,他伸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块银子,掂了掂足有三四两重,冲老头儿喊了一声:"哎,老人家,我身边带的银子不多,这块给你吧!"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把银子扔到了地上。老头儿一看是块银子,高兴得冲智亮就作揖道:"恩公,我谢谢您,谢谢您呀!您算救了我们爷仨的命了!我这把老骨头死不死算个什么?主要有这两个孩子呀!我这点武术哪能值这么多钱?您破费了,我再给您作个揖!"智亮见此,急忙上前扶劝道:"别客气,别客气。把银子收起来吧。"
老头儿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把银子揣起来。智亮这人有时嘴长爱问,就听他问老头儿道:"老朋友贵姓?""免贵姓鲁。""噢,鲁老先生,那您这投亲不遇,访友不着,怎么办呢?"鲁老头儿长叹一声:"唉,回家呗!""这儿离山东万水千山,你们爷儿仨就这么点钱能够吗?"智亮关切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只好走一程说一程啦!"鲁老头儿无奈地摇摇头。"那万一要遇上个天阴下雨可怎么办呢?最好还是多凑点钱,以防万一。"智亮提醒道。鲁老头儿苦笑一下,道:"这样当然好啦,可我上哪儿去凑这两钱呢?"
这时候智亮的邻居小沈子在旁边说话了:"大哥,您光给他钱也解决不了他的困难,因为您囊中的钱是有数的呀!干脆,您练两下子吧!他练没人给钱,您练肯定少不了,这样帮他不是更好吗?""对呀!"智亮恍然大悟,道:"鲁老朋友,您别难过,我替您练一趟,帮您几个钱。""我怎么好意思!"老头儿赶忙拒绝。智亮欣然一笑:"没关系,我是本地人,比您好办事。"
小沈子一看智亮真要伸手,心里这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平日他很少有机会看智亮练功,今天百年不遇,真是机不可失呀!他心里说:我今儿个可得解解馋,以饱眼福。想到这儿,他大步来到场子中央,冲四周喊道:"喂,大家静一静。诸位,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认识这位吗?"说着话他用手一指智亮:"他是咱们洛阳本地的人,家住西关里,姓智,叫智亮,他是成了名的剑侠,有真功夫。今天在娘娘庙会上,他要大显身手,帮这位老朋友的忙,望大伙儿助威!"
他这一咋呼不要紧,马上又招引过来四五百号人。
再看智亮,收拾收拾衣服,冲四周一抱拳道:"各位乡亲,在你们当中,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的,刚才我兄弟已向大家作了介绍,所以我也不再自我介绍了。这位老先生出门在外,困在我们这个地方,大家身上也许没带钱,我不能强人所难。这位老先生年龄已大,精力有限。所以我打算帮帮场子,练两套拳脚,各位随便赏,赏多少钱我一文不要,全给这位老先生!"
鲁老头儿激动得在旁边直替智亮解释。
就见智亮把刀放在地下,转动身形晃双掌,就练了一趟拳。这趟拳练得可真漂亮,众人掌声如雷,久久不得平息。在人群之中,有内行,也有外行,内行看了真动情,外行看不懂也跟着起哄。再看人们,大把大把地往场子里边扔钱,眨眼的功夫地上就铺了一层。
智亮冲四周抱拳道:"各位,我谢谢,谢谢了!"然后他一转脸对鲁老头儿道:"老先生,您快把钱捡起来吧。"鲁老头儿乐得手直哆嗦,他赶紧把两个小孙子唤过来一起拾钱。把钱都捡光了,智亮一看,要变银子,也就是五两左右,心说:不够,还得求点。想到这儿,他转身冲大伙儿又一抱拳道:"乡亲们,蒙大家抬爱,赏了不少钱!咱也不光练拳脚,还得练一趟刀,让大伙儿看看。"
前文书咱说过,在洛阳之内,人人皆知智亮有一把宝刀。现在大家伙儿一听智亮要练刀,个个都喜出望外:"好哇,让我们开开眼,给我们练趟刀吧!"人们呼声四起,气氛轰然。
智亮一高兴,从地上捡起刀,用大褂擦了擦,轻轻按动绷簧,把刀亮了出来,将刀鞘放在地下,欻拉一晃刀,在人群中打了一道厉闪。哗一阵声响,人群中像开了锅似的,纷纷赞刀。智亮把刀往怀中一抱道:"各位,刀是不错,可惜我练得不好,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各位也不能责怪,我有多大的力就使多大的劲。请诸位上眼!"
话音未落,智亮欻的一声,就亮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紧跟着又练了个迎步坐盘式,欻欻欻,又练了一趟六合刀。要说智亮这刀,练得可真有独到之处,人随刀转,刀带人旋,就像刀山一样,尤其这把刀又亮,练着练着,连智亮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只见一团白雾在空中飞旋;再听口外,连一个叫好的都没有。为什么?大伙儿都看傻了,忘了叫好啦。
智亮接练数趟后,收招定式。过了好半天,人们才叫出好来。小沈子趁热打铁道:"诸位,光叫好还不够味儿,大伙儿得动点真的,快赏钱呀!"
这回求得的钱可太多了,连铜钱带银子,把地皮盖上有半寸多厚。鲁老头儿感动得热泪盈眶,心说:还是我这两下子不行呀,看人家练得多好哇!老鲁头儿又千恩万谢,爷孙仨哈腰捡钱,捡了满满一笸箩。
智亮把刀还鞘,问鲁老头儿:"这些钱够了吗?""够了,够了!用不了,用不了!我不能全拿走,这是您费了半天劲才挣来的,咱得二一添作五!"老鲁头儿认真地推让道。"哈哈哈,笑话!我分文不要。我要想用武术交钱花,天天上这儿来练就得了,怎能从您的身上刮油呢?别客气,您全带走吧!"智亮慨然拒绝。
老鲁头儿千恩万谢,带着两个孙儿走了不说。
单表智亮,他一看天也不早了,赶紧同几个朋友起身往家走去。离开娘娘庙,往西一拐,刚走了十几步,就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智爷留步!"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四回 见宝刀少爷生歹意 遭拒绝知府害无辜
且说智亮众人正往前走着,就听后面有人唤智亮。
智亮回头一看,就见这人一溜小跑来到他们的近前;再看来者穿绸裹缎,头上戴着一把抓的随风倒,身穿青布袍,白护领,白水袖,大辩儿在背后耷拉着。
"我不认识你呀!"智亮诧异道。"噢,您当然不认识我喽。我是洛阳府知府衙门的伙计。"来人自我介绍道。智亮闻听,心中暗道:知府衙门的?我向来不跟衙门打交道,他们找我干什么?想到这儿,智亮就问:"那么请问小哥找我何事?"
小伙计脸上赔笑道:"有点事。我们知府少爷在酒楼上包了一桌酒席,打算请您吃饭,特让我前来请您!"智亮越听越糊涂,心说:我不认识什么知府的少爷,他请我吃饭为何?想到这儿,智亮连忙摆手谢绝道:"小哥,请你给少爷回个话,我谢谢他了,我家里现在还有事,必须马上回去。此情我可不敢领!多谢,多谢了!"智亮说罢转身就要走。小伙计快步上前相拦道:"我说智爷,您这可就不对了!这叫却之不恭呀!您打听打听,知府少爷请谁吃过饭?现在人家把酒席也定好了,您若是不去,这玩艺儿太叫人下不了台。您想想知府少爷能求您别的吗?无非想跟您交个朋友,您哪能不去呢?"
小沈子一伙儿一听,也觉着有理,就劝智亮道:"大哥,您就去一趟吧,盛情难却。您放心家里,一旦您回来得晚了,我们也会照料伯母的。"智亮听罢,转念暗道:不妨去一趟,官面上的人还得罪不起,再则说我也得弄清楚他为什么请我吃饭。
书说简短,智亮又向小沈子他们几个安顿了几句,这才跟着小伙计往回走去。时间不长,俩人就到了娘娘庙斜街边上的一个酒楼前,这酒楼叫"天一酒楼",在洛阳很有名气。
小伙计领着智亮上了二楼,掌柜的和几个跑堂儿的伙计在前边引路,"三号!"掌柜的拉长声调喊道,小伙计把智亮让进三号雅座。进屋一看,嗬,真阔气:红油漆地板、粉刷的墙壁;天花板上的图案新颖,色调古朴,整个屋子明明亮亮,痰桶上都镶着金边儿。
往中间一看,放着一张圆桌,在桌子的四周放着一圈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宽脑门儿,尖下巴颏儿,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在鼻子的左边有颗红痦子,穿绸裹缎,挽着白袖面,大辫儿在背后茸拉着,手里头拿着一把扇子。按气候来说,这个时候根本用不着扇子,他拿扇子也并不是为了乘凉,而是为了耍扇。再看这扇子上,象牙骨雕的花,镶着几颗宝石,真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小伙计进屋就介绍道:"少爷,智爷来了。"然后又向智亮道:"智爷,这就是咱知府少爷,他老人家官名叫张继磁。"书中代言,那时洛阳府的知府是正红旗人,名叫张书鞘,张继磁是他的独生儿子。那个年代,知府是行政长官,在洛阳执掌着生杀大权,管着户人百万,叫谁死谁死,让谁活谁活,谁敢得罪他呀?!他的儿子张继磁就是小知府呀!官私两面,远迎近接。
智亮还不懂这个吗?他赶紧躬身施礼道:"少爷在上,小民智亮给少爷问安!"张继磁欠了欠身子,赔笑道:"罢了,罢了,别客气,请坐吧!""唉,谢坐。"智亮应声坐下,仆人谢茶。智亮是个直性子,刚一坐下,他就想把事情弄个明白,便问张继磁:"请问少爷,您把小民唤来,不知有何训教?""哎,智老师,您怎么那么客气呀?什么训教不训教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打算跟您交个朋友。"张继磁面带笑容道。"哎哟,我可不敢高攀,我一个平民百姓,怎敢跟少爷交朋友?"智亮连忙谢绝。张继磁继续道:"肩膀头儿齐为弟兄。我跟你把话说清楚,自从我跟我父亲到任之后,我就听说在洛阳有个姓智的武术高手,因此早有此意,可一直没有机会。适才,我带人逛庙会,看见你在里边帮忙那个老头儿又练拳脚又练刀,我在外边看着,真是大开眼界呀!这才知道你果不其然是位武术强人。实不相瞒,我自幼酷爱武术,也练过几趟粗拳笨脚,十八般兵刃之中,我最喜欢的是单刀,方才你练的那趟刀,真叫我高兴不已,我打算跟你学习几招。"
智亮听罢,心说:噢,这位是要跟我学武艺,所以才如此盛情款待,他这么一想,心中的疑团也就消散了。智亮点头道:"好,只要少爷您能看得上眼,您可以随时吩咐,我有多大的力量使多大的力量。""好,好!快人快语!摆酒!"
不多时,酒宴摆下。你想知府少爷摆的宴能次得了吗?再看桌上猴头燕窝、山珍海味,尽是些名贵的菜肴。张继磁亲自给智亮满酒,让吃让喝,为人十分热忱。智亮其实不会喝酒,在酒席宴前,你说喝吧,一喝就醉;你说不喝吧,人家盛情难却,一杯酒下肚,脑袋就觉着有些发沉。
张继磁边吃边喝,晃着脑袋就问智亮:"智爷,您这武艺是跟谁学的?""我的老师很多,但都是些无名之辈。"智亮答道。"噢,您这武艺真高,功夫深,尤其是您那刀法,太棒了!您刚才练的那叫什么刀?"张继磁似乎很感兴趣地问道。"六合刀。"智亮答。"我是问那把刀,是不是您现在挎的这把?"张继磁笑眯眯地追问着。"噢,是的。""能不能让我摸摸,开开眼?"说着话张继磁就把手伸了过来。"看您说的,看看有什么不可以?您尽管吩咐!"智亮把宝刀解下,双手递了过去。
张继磁接过刀,拽出鞘,在屋里就耍了起来,就听欻欻欻一阵声响,白光四射,刺人的二目,等练完了,众人赞不绝口。张继磁手握宝刀,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插入鞘中。但他并未归还智亮,却赞道:"这真是把好刀!这刀叫什么名字?"智亮赔笑而答:"叫龙麟宝刀。"张继磁闻听,跃然道:"这名还挺好听哩!我说它能切金断玉吗?""能。要不怎么能叫宝家伙呢?不信您试试。"
张继磁派伙计到楼下找来两根比筷子粗了好几圈的炉钩,抬刀轻轻一碰,锵锒锒一阵声响,就像削胡萝卜似的,炉钩断为四截。再看张继磁,乐得直蹦高,又道:"我说这是祖传的呢,还是朋友所赠呢?"智亮这个人太实在,从不会编瞎话,就把得刀的经过向张继磁讲述了一遍。张继磁闻听,感叹道:"唉,您真有福气呀,花十五两银子竟能得到一把宝刀!可我呢,贵为知府少爷,素来盼着能得到一把好刀,托着银子也没地方去买呀!哎,喝酒,喝酒!"
俩人又喝了一会儿,智亮一看他怎么还不还我刀?在手里摆弄个没完没了,但考虑面子,如果自己一要,那显得多小气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继磁轻轻干咳一声,又道:"智亮,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看这么办行不行,你把这刀让给我,然后你再说个数目,只要公平合理,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你看怎么样?""这……"
智亮听罢,当时就把脸沉下来了,心说:我又不缺钱花,怎么能卖刀呢?噢,原来你请我吃饭是为了这个!想到这儿,便道:"少爷,对不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您就是给我多少两银子,我也不卖。为什么?我平生最喜欢刀,这刀就是我的命根子,我准备佩带它一辈子,直到死为止。我不能卖!"
张继磁听完了,心中暗道:哟呵!真是有钱难买不卖呀!想到这儿,又道:"我说智亮,你再考虑考虑,别把话说得太绝了。我不少给你钱,你不是花十五两银子买的吗?我让你发个小财,给你一百五十两,怎么样?你可以拿这些钱再到街上去踅摸,备不住还能买到比这把更好的刀哩!""少爷,您别往下说了。高低贵贱我也不卖!"智亮断然拒绝道。"好好好,不卖就不卖,算了算了!喝酒喝酒!"说着话,张继磁又给智亮满上一杯。俩人谁也没言语。
智亮看出来张继磁有些不痛快,小脸阴沉沉地警拉着。心说:这酒喝得多没味!便起身告辞道。"少爷,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恐怕家里老娘挂念。您把刀还给我。""嗯……好……这个……我说智亮,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张继磁吞吞吐吐道。"我不卖!""二百两!我再给你加五十两,够瞧了吧?""您就是再加五干两,我也不卖!"张继磁讨了几个价,智亮仍是坚决不卖。张继磁刷就把脸沉了下来,道:"我说姓智的,你这个人好不通情理呀!我不是挑你的理,我这少爷是何等身份,在一等饭庄里请你喝酒,跟你说话,想用那么多钱买你的刀,可你就是不开窍;要一般的人,别说花钱买了,看少爷我喜欢了,就分文不要,白送了!哈哈哈!我跟你这么说吧,我今年二十一岁,从懂事那天起,就没有人驳过我的面子!智亮,今儿个你要不答应,就甭想离开这个饭庄!"
智亮闻听,心中大大地不悦,心说:怎么,我们家的东西为什么非得卖给你不可?噢,不卖还犯法吗?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带笑道:"少爷,我想问一问,大清国的法律里头有没有这条规定,不卖自己心爱的东西就犯法?""它……这……"张继磁被问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智亮接着道:"没有吧?没有我就不怕!您就是给我万两黄金,我也不卖!"说着话,智亮伸手把刀夺过来,转身就走。
张继磁被撇到这儿,看看桌上的饭菜,猛一枪手,啪的一声,把桌子拍得摇晃了几下,心说:好一个智亮,狗胆包天,你竟敢驳我的面子?!等着吧,我非让你家破人亡!
单表智亮,甩袖子离开酒楼,一口气走回家。他没敢跟娘说,怕老人家担心受惊。他往床上一躺,心里就琢磨:我把官府的人得罪了,能不能招来什么祸呢?不会的!我姓智的侍母至孝,犯法的不做,犯禁的不吃,官府的刀再快,也不斩无罪之人,这么一想,智亮也就放心了。要不说人太老实了,忠厚得过了分,就成了窝囊废,他就不想想,世界如此之大,无奇不有。打这以后,他天天照样习武学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单说这一天,智亮正在屋里闲坐,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响声,紧接着又响起咣咣咣的砸门声。智亮侧耳细听,砸的正是自己家的门,而且还夹杂着急促的叫喊声:"开门!开门!"心说:这可不是好动静呀!怎么回事?想到这儿,他赶紧起身出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迎面便闯入一伙儿公差,哗啦,众人都站到天井当院。智亮再一看,为首的正是抓差办案的李头儿,不禁一愣,便问道:"诸位,有事吗?"
李头儿上下打量了智亮一番道:"哼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就叫智亮吗?""不错,是我。""对不起,大人下令让你到衙门走一趟!"话音未落,几个公差就把锁链套在了智亮的脖子上。
智亮见势不妙,急忙挣脱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没犯法,二没做坏事,你们难道无故抓人不成?"李头儿一乐:"我们怎么不去抓别人,专抓你呢?有理没理公堂上说去,我们只管抓人,不管问罪!带走!"
他们在这儿一吵吵,惊动了上房屋里的老夫人。老太太半似小跑地赶出来,一看儿子叫人家给锁上了,心急如火,便问道:"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娘,我也不知道!""儿啊,去不得,去不得呀!"老太太连哭带叫地抓着儿子的双手直摇晃。
如狼似虎的公差,纷纷扑上来,把老太太推在一边,连推带拉,就把智亮押出了院子。
这么一折腾,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人们闻讯赶来观瞧。小沈子在旁边急得眼睛都红了,大伙儿都瞪着眼看,谁也不敢说什么。
智亮心中暗道:我就跟他们走一趟吧,能把我怎么样?你有一告,我还有一诉,鼻子底下长着嘴,我好好地和他们分辩分辩道理。想到这儿,他转脸安慰娘道:"娘,您放心在家里等着,一会儿我就回来啦,没什么事情!"老太太泣不成声,眼巴巴看着儿子让人家给带走了。
来到街上,看热闹的人顺街道两边自然排成两溜长队,其中大部分人都认识智亮。尤其是智亮住的那片,纷纷派人跟着前去听风。
单说智亮,被公差带入知府衙门的班房,锁到门口的一个柱子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听院里边响起点鼓升堂的声音。
工夫不大,李头儿带着几个公差又出来了。他来到智亮的近前道:"智爷,对不起,走一趟吧!"哗啦啦一阵声响,当差的把锁链打开,将智亮带上了公堂。
智亮长这么大没打过官司,这是头一回进行门。等进入公堂,智亮往上一看,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就见一些人各拿刑具,在两旁怒目而立,就好像庙里的小鬼一样,叫人望而生畏;再看正中央,四扇屏风前放着一张公案,后边一把高背椅子上端坐一人,这人长得尖嘴猴腮,斗鸡眉,鹰钩鼻子,满脸的横向,看样子能有六七十岁,面带奸诈,二国贼光四射。甭问,这就是官。
智亮站在下边,目瞪口呆,一语皆无。书中代言,堂上端坐的这位,正是张继磁的父亲、洛阳府知府张书鞘。
就见张书鞘把桌案一拍道:"罪犯,见了本官因何不跪?"当差的众人往前一跨步,伸手掐住智亮的脖子连踢带打道:"跪下,跪下!"智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人叩见大人!"张书鞘问罢姓名、住址、年龄、职业等,又道:"嗯,智亮,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小人不知。""这么办吧,我看你相貌出众,长得细皮嫩肉的,最好不动刑;但是,你必须如实招来,把你犯下的罪行都讲出来,你若敢在公堂之上巧言狡辩,欺骗本官,那可是自找无趣呀!说吧,你都犯了些什么罪?违犯了哪些法?快讲!"两旁差人相随喊喝。
智亮急忙往上叩头道:"青天大人,允禀!我智亮虽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自幼受父母之教,至今并未做违法犯罪之事。您让我招什么呢?小人冤枉!""哼哼,看你外表貌似忠厚,内里实在奸诈,在公堂之上竟跟本官巧言狡辩!好吧,看来你不见黄河不落泪!来人,带冯四!"智亮闻听,心中暗道:冯四是谁?跟我又有何关系?
他正想着,就见门外边响起一阵脚镣声。时间不长,两个公差架着一人走进堂内,因为这人的刑具太重,再加上他是个瘸子,所以得用俩人扶着走。
来到公堂之上,这位跪倒道:"给大老爷磕头了!"智亮偷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五回 得死讯母亲丧命 闻罪因老者救生
且说智亮在公堂之上,偷眼观瞧来人:头发如丛生的乱草,连鬓胡,浑身是伤,体无完肤,跟铁拐李差不多。智亮心说:这是人吗?要在半路上遇见,跟那活鬼差不了多少。
就听张书鞘厉声问道:"冯四!""罪人在!""你都做了哪些坏事,还不如实招来?"张书鞘追问道。
冯四应声道:"小人姓冯,叫冯四,家住洛阳南关村,冯家窑人,自幼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以讨吃要饭为生。后来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叫陈仨的与我最好,我俩看着靠讨饭维持不了生活,就开始偷盗行窃。先开头是小偷小摸,抓个切糕,抢个馅儿饼,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就开始打窗户、扒门进行偷盗。说这话,也就在三年前一个晚上,我和陈仨行抢时遇上一个人,这人姓智叫智亮,他对我们说:'你们干这样的活儿有什么出息?走吧,先跟我到家吧。'他把我们领到家里,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我们俩人感恩不尽。他就说:'我也没职业,将来咱们一起干些事情,我正缺左膀右臂,干脆咱们哥儿仁合为一伙儿吧,我给你们坐东。'听了他的话,我俩千恩万谢,又磕了几个头。从此他就传授我们武艺。不久以后,他就带我们作案,所得的东西,全都放在他家。我们是坐地分赃,二八下账。去年三月初,德胜水烧锅被抢一案,就是我们干的,智亮是主谋,砍死烧锅的东家,也是他之所为。小人所供事实,绝无虚假,求大人明断!"
听罢此言,智亮气得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心说:狗娘养的,爷跟你冯四素不相识,犯罪之事从何谈起?而且你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不成心陷害无辜,血口喷人吗?想到这儿,智亮忍无可忍,往前爬了两下,把头磕得嘣嘣直响,道:"大人,小人冤枉啊!他满口胡言,小人绝无此事!望大人明断!"
张书鞘把桌案一拍,厉声道:"休得无理!智亮,你胆大妄为,恶性难改!本官并未问你,你因何咆哮公堂!这还了得!来呀,打二十个嘴巴子!"这就叫找茬儿。
就看几个当差的上前将智亮按倒在地,啪啪啪连打了二十个嘴巴子,这可不是肉嘴巴子呀,是用木板子抽的。再看智亮,满嘴是血,刹那间双唇肿起有二寸多厚。他不敢再言语了,心恨得都缩成了一个铁球。
张书鞘继续问:"冯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大人在上,小人身犯不赦之罪,岂敢胡言乱语?以上所讲,全是真情!"冯四果断地答道。"画供!"张书鞘喊喝一声,冯四画了供,被差人带将下去。
"来呀,带陈仨!"紧接着,张书鞘传下指令。
工夫不大,陈仨又被带了上来,就看这小子长得个饼子脸,小耗子眼,一个肩高一个肩低,一瞅就不是个好种。他来到公堂之上,双膝下跪,道:"给大爷磕头了!"
"陈仨,把你所犯的罪行,如实招来!"张书鞘厉声喝道。陈仨把事情讲了一遍,智亮一听,这小子跟冯四讲得一模一样。"画供!"张书鞘高声命令。陈仁画了供,也被带了下去。
张书鞘翻贼眼看看智亮,冷笑一声道:"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讲吧!你可是主谋呀。本官自到任以来,连续破获了数十起大案要案,唯独你们这个案子至今未破!不过,现在已经破了一多半!智亮,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解释?快快招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智亮心说:好一个冯四、陈仨,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因何如此狠毒,害得我有口难辩?显然你们是蓄谋已久的了。莫非是哪个人花钱买通你们故意加害于我?有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呀!想到这儿,智亮往上施礼:"大人,智亮冤枉!方才俩人所说,纯属胡言,小人绝无此事!更何况小人与他俩人素不相识,怎能狼狈为奸呢?您若不信,可派人前去搜查,我家根本也没有什么赃物!再则,您还可以让他们去街坊邻居处打听打听,我有生以来做没做过坏事。求大爷一辈为官,辈辈为官,两袖清风,明镜高悬,为小民做主哇!"
"哼!"张书鞘冷笑一声道,"智亮,我身为知府,升堂问案乃是日常之事,类似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给你做主?我给你做的什么主?你是贼匪,让我为一个杀人的罪犯做主?哈哈哈!今天你要如实招来,一切都好说,否则,我可要以法办事!"
智亮能招吗?招什么呢?犯罪之事,子虚乌有。他又坚持道:"大人,小人冤枉!无有此事啊!"
张书鞘大怒道:"来呀,动大刑!"
大刑是给人命犯动的,那要给智亮上上,受得了吗?就见几个当差的把智亮拉下去,扒掉了裤子,把一根胳膊粗的杠子压在腿肚子上,两个大汉站上去,像擀面似地在智亮的腿肚子上来回骨碌。
智亮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当差的用冷水泼醒来。张书鞘继续问:"招不招?""小人冤枉!""压!"总而言之,智亮在这一天之中,死了有六七次,被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整个人都脱相了,但他始终无供。
最后,张书鞘也累了,便吩咐一声:"来呀,把他押入死回牢!"智亮就这样被投入牢中,按下智亮不提。
单表张书鞘,提笔挥毫,命李头儿领人去抄智亮的家。
十几个当差的到了智亮的家,破门而入,把上房、配房、前后院子、仓房、厕所都翻了个底朝天,该砸的砸,能装的装,眨眼之间就洗劫一空。
老太太在院子里哭喊着:"你们干什么呀?还我的儿子啊!"李头儿乐呵呵地冲老太太道:"还你的儿子?告诉你老太太,走一条道能找着你儿子,那就是西方大道!你准备给他烧纸接尸吧!"老太太闻听,一头晕倒在地。这帮人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上了,最后又抄出了那把宝刀。他们把老太太赶出家门,把大门锁上,贴上十字花的封条:财产充公。
老太太坐在门前连哭带叫,把左邻右舍的人也都惊动出来了。众人围在门口,谁也不敢言语,有的人直抹眼泪。小沈子真不错,分人群来到老太太近前道:"老伯母,别伤心,走,先到我家去。"
小沈子一家都挺热心,回到屋里大家纷纷安慰老太太。就听小沈子娘道:"老婶子,这事早晚能弄清,您放心。咱一起想办法,托人情把智亮救出来。您就住在我家,好吃赖吃,咱在一块儿活!"
老太太一想:我不能死,我得等儿子出来。话分两头。
单说李头儿,回到王府把刀往上一献,张书鞘立即照准这刀是凶器,当下没收。当天晚上,龙麟宝刀就挎在他儿子张继磁的腰上了。闹了半天,这条毒计是张继磁求知府孙师爷出的。
一个月以前,张继磁要买智亮的宝刀,被智亮当场拒绝。张继磁恼羞成怒,回到府里茶不思,饭不想,心想:我怎么才能把宝刀弄到手呢?后来,张继磁就去求计于孙师爷。这个孙师爷,是张书鞘手下的红人。孙师爷听罢张继磁的叙述,立生一计。书中代言,这个孙师爷杀人不眨眼,在他的笔下不知有多少好人含冤而死,无论谁打官司,有理没理不要紧,只要有钱准能赢。
接前文书,孙师爷就想起牢里的两个死囚,心说:如果能用他俩的嘴把智亮叨住,岂不万事大吉?!经过一番精心策划,才定出这条毒计。现在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几个人对杯畅饮,高兴得不亦乐乎!按下他们不说。
单表智亮,自从被投入牢房之后,受尽了种种折磨,心中如揣一锅烧开的油,掐手指一算,已入牢二十多天,不由得心中思念起年迈的老母:谁伺候她呢?身体怎么样呢?他殊不知家已被抄,房已充公,娘已被驱。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家里,看看母亲,连日来,噩梦频频,饮食不香,在牢中独自一人,度日如年。
到了八月,官府已定智亮为死罪,准备秋后处决。
这一天,牢头在监房的过道中溜达,来到智亮的牢房前停住了脚步,看了看智亮,微微一笑道:"智爷,我给您道喜来啦,再有一个月您就有出头之日了!"智亮闻听,不明何意,便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放我回家不成?""唉,您说得太多了,要送您回您姥姥家!"听罢此言,智亮就知话里有话,心说:是不是已把我定成死罪?又一想:不能。我又没招供,难道人命关天的大事,竟当儿戏处之?后来再一琢磨:人家嘴大,自己嘴小,如果没这个信儿,牢头为何又这样说呢?一连几天,辗转反侧,饮食不思,几乎都要疯了。按下他不说。
单表小沈子,得知定智亮为死罪之事,吓得魂不附体,心说:这可怎么办呢?跟老太太说不说?说吧,又怕把她惊吓着;不说吧,这么大的事情,也许她还有什么办法。小沈子一下就没了主意,回到家里,抱头痛哭。老太太一看,就知没有好事,再三追问后,小沈子才如实地讲了一遍。老太太闻听"哎哟"一声,晕死在地上。小沈子一家急忙抢救,等老太太醒过来后,两眼发直,起身就往外跑。小沈子在后就追。你看老太太跑得有多快,小沈子追了半天都没追上。
她上哪儿去了?老太太要赶奔监狱。可她又不知监狱在何处,一直跑到知府衙门的门口,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就见她甩手拍着地哭,最后哭得嗓子也哑了,眼中出血,终于在黎明之前,死在了衙门的门口。
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了她的尸体,纷纷围过来观看。有的人认识,便道:"这不是智亮他娘吗?怎么死到这儿了?"官府为了不把这个事情闹大,派当差的用一张芦席把尸体卷起来,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东荒郊外。
这个事当天就传遍了洛阳。小沈子一听,泣不成声,心说:好人没活路,老天爷连眼都不睁!当今世界,恶人当道,虎狼横行,要这样下去,哪有好人的活路哇?!他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就从家里拿了一吊钱,上街找了个酒楼,买了二斤酒,要了两个菜,边喝边说,自言自语,简直像疯了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头上一句,脚下一句。知道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根本听不懂。他怎么说,暂先不理。
且说在靠窗户台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桌上放着两壶酒,摆着四个菜,还放着一个长条包袱。再看这人是一位老者,平顶身高九尺挂零,稍微有点马蜂腰,秃头顶,白小辫儿,身穿蓝色长衫,挽着袖面,扎着带子,看穿着打扮,是个外乡人。此人两道苍眉,颏下一络山羊胡须,挺大的眼皮,眼睛眯缝着。老头儿边喝酒,边看小沈子。开始他还没太注意,后来越听越觉着有事,他便起身来到小沈子的近前,一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喝多了吧?""嗯——"小沈子回头看了看道,"老爷子,这酒可喝到人肚子里了,没喝进狗肚子里去。您别看我喝多了点,可我讲的全是实话呀!""噢,这么办吧,你跟我讲一讲。""行啊!您有工夫吗?""有。走,请你到我那边去说,今儿个我请客。你也甭着急,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一说,你也好消消气。""唉!"小沈子答应一声,就把事情的全部经过以及智亮的能为都讲了一遍。当然,有些事情的内情他也不明白,他只讲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再看老头儿手捋胡须,眯缝着眼,默默地听着。最后他又问小沈子:"这智亮就被押在死囚牢里?""可不是吗,押了一个多月了。"老者听罢,心中暗道:这姓智的摊了不白的官司,眼看就要送命,我不能不管!老者拿定了主意,又对小伙子说:"老弟,看来你这个人的心肠很好,你喝完了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你相信这世上还有好人,也许你这个朋友还能活着出来!""是吗?!老爷子,借您的吉言,但愿如此!不过没那个希望了!"小沈子又喝了几杯。老者把钱付了,转身离开了酒楼。按下小沈子不说。
单表老者,从酒楼出来,就奔监狱而去。
到了监狱门口,跟众人一打招呼:"借光,借光,借光!"门上的差人一看:"喂,你有事吗?""我打算探监。"老者答道。"探监?探谁呀?"其中一个看守问道。"智亮。"这俩当差的看了看老者,心说:你的胆子可不小,竟敢来看智亮!又问老者:"你跟他什么关系?""他是我侄儿。""老爷子,对不起,他是要犯,不准接见。走走走!"俩当差的说着话就轰老头儿。老者一乐:"唉,二位,可别把话说死了。事情虽然是死的,一旦办起来也就活了,这就叫事在人为嘛!二位高高手,我不就见着了吗?再则一说,我要不托人情也不能来呀。""噢,你托人情了?谁让你来的?""它!"老头儿用手指指腰。当差的心说:怎么这人跑到你的腰里头去了?
就见老者一伸手,从腰间拽出白花花纹银二十两,双手往前一递道:"二位,买包茶叶喝吧。我就到里头看一眼,给个方便吧!""不——哎哟!"当差的一看这老头儿真大方,见一面就给这么多的银子,我们挣一年也挣不来,这可是发财的机会呀。俩小子灵机一动:"老爷子,这跟您说实话,知府大人,当堂有谕,任何人不得接见智亮。您这么大岁数了,来一趟也不容易,既然求到名下了,我们这些人的心肠也软,那好吧,不过要快去快出,见面说上两句话就赶紧出来,千万别捅出娄子来!""好好好,多谢各位!"这二位把牢门打开道:"老爷子,往里请,走到尽头就是。"
老者点头进里边,下了四道台阶,就见地面全是用青石条铺成的,显得潮湿阴暗。一拉溜十六个号子,外边是判了徒刑的,里边是死牢。老者借昏暗的灯光,走到了紧里头,往号子里一瞅:地下铺的是草,有一个人蜷缩着躺在草上,身戴三大件。老者轻咳一声道:"喂,你姓智吗?"
单说智亮,这些日子,似疯似傻,精神失常,天天哭哇、叫哇、笑哇,自己折磨着自己。昨夜晚他又作了个梦:梦见母亲来把自己领回家,娘俩又说又笑,突然,一阵狂风闪电过后,母亲不翼而飞,他喊呀,叫哇,也没把母亲找回来。后来从梦中惊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就没往好处想:甭问,我娘是凶多吉少哇!怎么办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一个人哭了一阵子,就睡着了。
正这个时候,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什么响声,睁开眼往外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人,他还以为是牢头。又一看,不对,这人也没穿官衣,不像是衙门里的人,便问:"你找准?""请问你就是智亮吗?""不错,正是在下。你有事吗?"智亮边回答边往起坐。
老者冲过道门口看了一下,牢头离得远,听不见,便蹲下身子道:"智亮,你不必焦急,做好准备,今夜晚间我救你离开此处!"老者话不多,说得十分干脆,智亮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眼睛睁得老大道:"这——您是——""甭问,将来你自然清楚。记住,做好准备,今晚三更。"老者说完,转身就走了。
智亮坐在地上,一边眨着眼,一边想着这几句话,心说。这是谁呢?二目如电,气度不凡,一定是个世外的高人。那他怎么知道我摊了不白之冤呢?他怎么想,咱不细表。
单说老者,出牢房走到狱门口,冲两个当差的一抱拳道:"多谢二位!多谢!"两个当差的高高兴兴把老者送出大门。
老者在离监狱不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店房住下,在屋里把门插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就琢磨监狱的大门,窗户在哪儿,从哪儿进,从哪儿出,工夫不大,一条进去的路线印入脑际。等到二更天一过,其他客人都熟睡了,老者才拎包袱,周身上下紧凑利落,轻轻把房门打开,来到院里。此时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老者飞身上房,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像一只大雁似的,欻欻欻,三晃两晃,踪迹皆无。
欲知智亮能否得救,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六回 太平侠逢高人脱险 童海川遇强敌临危
话说老者出店房,飞檐走壁奔监狱。来到监狱的高墙下,老者飞身形,纵上墙头,骗腿跳到院里,一直赶奔智亮呆着的那个号子。
来到窗户下,老者抬头观瞧,只见窗户都用锹把粗的铁筚子拦着。再看老者飞身跃上窗台,手抓铁筚子,两膀叫力,舌尖一顶上牙膛,嗨的一声,把铁条掰弯,弯着身子进了里边。
智亮早就等上了,心急如焚。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从窗户里钻进一个人来,知道是老者,便道:"老人家——""别吵!"老头来到门前,往过道上看看,空无一人,又回到智亮的身边,先看了看他的刑具,然后从白布囊中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插进刑具的锁子里,三晃两晃,把千斤挂住,轻轻一拽,格嘣一声,锁开了。老者伸手帮智亮把三大件取下,又搀扶他在地上走了几圈,智亮觉着胳膊腿儿活多了。再看老者一哈腰,把智亮背在背上,又从窗户出去了。
智亮本来不好意思让老头儿背,怕累着人家,但发现这老头背着他迈步如飞,不费吹灰之力。眨眼之间,二人就回到了店房。
老者把灯掌上,让智亮上床躺着,他转身又来到院里,假装小便,听听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回到屋里,把窗帘掩好,拿了个凳子坐到智亮身边,就问:"这阵儿感觉怎么样?"智亮翻身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人家,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真好比重生父母,再造爹娘!请受遇难人一拜!"话音未落,趴在地上就磕头。老者急忙上前相搀,道:"孩子,用不着谢!谁让我赶上这个事呢?""请问恩公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嗯——这会儿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先甭问我,我先问问你,下一步打算如何走?"
智亮沉思片刻道:"我先回家走一趟,看看我娘。"老者闻听此言,长叹一声:"唉!实话对你说了吧,你投监之后,家也被官府抄了,房产也充了公,你娘无法,只好住在小沈子家。当她老人家听到你被定为死罪的噩耗,就奔监狱来看你,结果她也不知道监狱在哪儿,就到了知府衙门,因打击过重,死在了衙门之前!"智亮闻听,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书说简短,智亮哭罢多时,老者又问:"你现在连家也没了,怎么办呢?""老人家,真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之恨啊!我现在才明白,陷害我的正是张继磁这个狗崽子,他们利用权力买通死囚,加害于我,弄得我家破人亡,我岂能与他们善罢甘休!老爷子,我打算赶奔知府衙门,将他们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方消我恨!另外,我还要夺回那把宝刀!"智亮愤慨以答。老者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赞成,但可不能乱杀无辜,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老人家,何时动手合适?"智亮急促地问道。"今晚。明天他们发现你被人劫走,必然要加强戒备,那时就来不及了。"老者提醒道。
俩人商量已定,离开店房,奔知府衙门而去。
智亮报仇心切,早把伤痛抛之脑后,像离弦的箭一样在前头引路,老者相随而行,穿宅过院,就到了衙门。别看这么晚了,知府院内仍灯光明亮。
智亮侧耳倾听,屋里有人说话。老者飞身上房,寻风放哨。智亮趴到窗户台上,点破窗棂纸,往里一看: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圆桌,围桌子坐着三个人,正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智亮定睛细看:坐在中间的是张书鞘;上垂手坐着一个老人,三绺胡须,水蛇腰,说话时摇头晃脑,咬文嚼字,正是老孙头儿;下垂手是张书鞘的狗子张继磁,再看他腰里正挎着那把龙麟宝刀。
智亮在外面瞅着,就见狗官张书鞘端起一杯水酒递到老孙头的面前道:"师爷,我谢谢你了,果真是好计谋!别的不说,等事情完了之后,我赏你五百两纹银!""哎哟,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是卑职应尽之责呀,这算个什么!请大人不要挂齿!"老孙头儿自谦道。"先生,要没您,我怎么能得到这把宝刀呢?我现在不惦记别的,就盼着时间快过,到了秋后咔嚓一声把他的脑袋剁下来,我们就万事大吉了!"狗子张继磁指手画脚地大笑起来。老孙头儿又道:"少爷,现在大局已定,你还怕什么?万无变化之理。谁能替他这样的贱种去申冤打官司呢?即使他告到京城,也晚了,我们这块儿脑袋落地,谕批来了也赶不上了。您就放心吧!""不过我这两天老做噩梦。"他们在屋里谈论着。
智亮在窗外点头暗道:可不是吗,你他妈的心里有鬼,爷正是来抓鬼的!想到这儿,他推门进了外屋。
张继磁一听外屋有脚步声,甩脸便问:"谁呀?""我!""你是谁?""智亮!"话音未落,帘子一掀,智亮进来了。这仨人一看果真是智亮,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当时就瘫了。
再看智亮,一个箭步蹿到桌前,手指他们道:"尔等好心黑手毒哇!你们想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错打了主意!爷我出来了!今儿个我统统把你们剁死,砸碎为泥!"说着话,他直扑张书鞘,张书鞘转身想跑,可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就摔了个趴虎。智亮乘势上去就是一脚。再看这小子手刨脚蹬就不动了。
孙师爷吓得连门也找不着了,他错把智亮当门,正好撞了个满怀。智亮抡起一拳,正砸到他的太阳穴上。这孙师爷还真听话,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卧在了地上。
张继磁见势不好,赶紧拽刀奔智亮的前心刺来。智亮一闪身,此刀走空。智亮一个金狮缠腕,把张继磁的手腕子抓住,轻轻往怀里一拽,底下一脚,正好踢在这小子的肚子上。张继磁惨叫一声,在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刀落地。智亮伸手捡起宝刀,对准狗子的前心,扑哧一声,就结果了他的性命。智亮转身又把孙师爷劈成两段。他还不解恨,又把三死尸摞起来,晃臂抡刀,猛劈一阵,简直像疯了似的。再看三具死尸,已分不出谁是谁,胳膊腿儿四零五散,耳朵鼻子化为肉泥。
智亮这才觉着舒服了点,哈腰把刀鞘捡起来,背在身上,然后又在屋里划拉了点川资路费,心说:这笔账算清了,我走吧。又一想:不行,我不能让他们的尸骨留于人间,干脆放一把火得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下屋火光四起,智亮知道是谁干的,心说:姜还是老的辣呀!
智亮出屋,飞身上房,和老者二人携手而去。
出洛阳府,在一片树林子里,俩人停身站住。智亮重谢老者。老者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上我的家乡去吧。"智亮问:"您的家乡在何处?""你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就这样,智亮随老者离开家乡,一口气就来到了雷州半岛的望海乡。
这个地方远离中原,真可谓山高皇帝远。但见老者的家乡群山环抱,绿树成荫,真好似世外桃源。老者的家十分阔气,十几间房,宽宅大院,上下都是仆人。老者无亲无故。仆人们一看老爷子回来了,赶紧让进上屋,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水果,屋里屋外,十几个仆人顿时忙作一团。老者把仆人都唤到眼前,对他们说:"这是我新交的朋友,他需在这儿住些日子,你们要好生侍奉。"众人点头称是。
书说简短,从这天开始,智亮重新开始了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得知,此恩人并非旁人,乃是大清国成了名的剑客英雄得鹿陆民瞻。书中代言,这剑客也分三六九等,陆老剑客属头一排号的人物,要提起他来,武林高手无有不知,无有不晓。智亮也早有所闻,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陆老剑客的弟子,没想到昔日之梦幻,如今已成为现实。智亮拜陆老剑客为师。打这儿开始,他就跟老人家学习武艺。
一晃三年过去了。智亮的心里始终不踏实,为什么?现在他是"黑"人,随时随地官府都可能通缉他。陆老剑客也看出了他的心事,便道:"孩子,你给我看家,我到中原去一趟,看看你的官司能否了结。""师父,那我就拜托您啦!"
英雄得鹿又二返中原。走了不到半年,就回来了。一进门,老英雄满面春风道:"孩子,我给你道喜了,你的官司完了!"智亮不明白,就问:"师父,难道这是儿戏不成?"老英雄把事情的缘由讲述了一遍。
原来,康熙皇帝有个皇贵妃叫德妃,在前些日子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皇上得贵子,一高兴传下圣旨,大赦天下,不管是杀人犯、盗窃犯等,一律释放,因此智亮一案才得了结。
智亮听罢,可乐坏了,心说:这个康熙皇帝真是个明君。于是他面冲北方,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从此以后,智亮就成了合法的人,他大摇大摆回到洛阳,先去太平巷看了看自己的故居,又看了看街坊邻居。他来到小沈子家,小沈子一看是智亮,扑过去抱住智亮放声痛哭。没呆几天,大家你请我请,把智亮忙得是不可开交。临行前,智亮又在大饭庄子上要了八桌酒席,宴请了这些乡里乡亲,吃喝了一顿,又给众人散发了些银子,特别对小沈子是大大地优待。
吃罢了饭,智亮让小沈子领着看了看母亲的坟。智亮放声痛哭了一场,又雇人重新培土立碑。就这样,他二次离家乡,重返雷州。
回到望海乡,把情况向师父讲述一番,老英雄听罢连连点头。从这以后,智亮才真正安下心来,向师父陆民瞻学武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的工夫,三十年过去了。
单说这一年,智亮年近五十,跟老师学了满身的武艺。十八般武艺,每种兵刃的招数,智亮是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但他最喜爱、最拿手的乃是三十六路太平拳和七十二越太平刀。
英雄得鹿告诉他:"为什么叫太平刀?将来在江湖上,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高人和强敌,你要看自己不行了,就练这趟刀或这套拳,保你平安无事。它们可帮你化险为夷,所以取名为太平拳和太平刀。"
后来,英雄得鹿又领着智亮到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什么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以至黄河流域,他们都走了一趟,会了不少的高人。人们送了智亮一个绰号,叫太平侠。从此以后,智亮的名声是波及四海,遍及八方。
单说这一年,英雄得鹿把智亮唤到面前道:"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后的路全靠你自己走,为师年事已高,不能与你相随,也不愿离开家乡,你自己出去闯荡闯荡,再会一些高人,巩固已有的武艺,提高自己的本领。"就这样,智亮远离师父,三返中原。
这一天,他正好来到杭州,登记了店房,就上街溜达去了。在街上听人说在杭州北高峰下,立了一座擂台,两家镖局要在擂台上决一雌雄;另外还听说,两家镖局请来了不少高人。智亮心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闯荡就是为了多遇高人,让人家指点,自己能开阔眼界。就这样,他才来到杭州擂,从开始一直观看到东侠与法禅对战。
书中代言,智亮与两家镖局可不相识,他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看问题,分析是非,他总觉着飞龙镖局有理。从东侠与法禅交上手的时候起,他一直暗自为东侠使劲,希望飞龙镖局胜于金龙镖局。同时对法禅是大大地不满,心说:你是个出家的僧人,出家人讲的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慈悲为本,善念为怀,早晚三叩首,佛前一炷香,你不干这个,却跑到这儿来杀生害命,贪恋红尘,打这个,踢那个,你根本就不是个好和尚。看意思,侯廷未必是法禅的对手,我不能袖手旁观。老师常道: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我得管管这个闲事,想到这儿,他才大喊一声,登上了擂台。这就是太平侠智亮以往的经历。
那位说为什么把他交待得这么详细?就因为他是本套书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对待主人公咱不能一扫而过。闲言少叙。
单表太平侠智亮,让过东侠,和法禅见面,报过自己的名姓。法禅不禁一愣:"阿弥陀佛!"他早就听说过智亮的大名,没想到今儿个在这儿遇上了。法禅心中是大大地不悦。他一看智亮怎么公开站到飞龙镖局那一边去了?就见老罗汉把脸一沉道:"智爷,要这么说,你是想给飞龙镖局出力啦?是否还有与贫僧动手之意?""哈哈哈,老罗汉,非也!您想错了。他们两家镖局金砖不厚,玉瓦非薄,谁跟我也没有交情。他们两家沾事皆迷,惟独我旁观者清。我从头看到现在,你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我智某皆铭记在心;谁是谁非,我看得清清楚楚。另外,我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打问过了,大家均说金龙镖局无理,潘龙是个是非模子,祸打根头起,都从他身上引出来的。您听了他的坏话,因此前来动武。您看您这大岁数了,出家人修行拜佛,多肃静,何必贪恋红尘,妄开杀戒呢?您说您在这儿张牙舞爪,天下之人岂不笑话吗?希望老罗汉听我良言相劝,尽早离开是非之地。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实在不行还有官府,何必咱们多管闲事呢?如果老罗汉乐意,我二人携手下台,离开此地。不知尊意如何?"
法禅闻听此言,气得把脸蛋子一甩道:"太平侠,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倒轻巧。你怎么知道金龙镖局不对呢?你怎么就断定侯氏兄弟有理呢?分明你是在袒护他们!你呀,甭劝了,老僧既已登台,绝无半途而废之理!这儿不是讲理的地方,是比武的场所。既然你智亮来了,你干脆就伸伸手,与老僧过过招,谁赢了谁有理!"
智亮闻听,摇头叹息,心说: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无奈何,慨叹而问:"大和尚,这么说,我这话都白说了?""嗯,差不多!"法排愤愤以答。"好,那就算我没说。这儿不是比武的场所吗?今天我就会一会怎么样厉害的铁背罗汉!"太平侠智亮火也上来了,把龙麟宝刀摘下来交给东侠道:"东侠,拜托您给我看一会儿,我要与他比武较量!"东侠也不好拦挡,接过宝刀退在一旁。
再看智亮,周身上下收拾个紧凑利落,把小辫儿一甩,晃双拳大战法禅。敢情伸上手了,太平侠智亮才觉着法禅的确厉害,心说:我刚才在旁边看他的招法,好像还没发现什么,这一伸手,才知道这小子的掌法超群出众啊!我也未必能赢了他。想到这儿,他就把师父教给他的绝艺拿出来了。
俩人战到四十多个回合,未分输赢。法禅暗挑大指称赞智亮的武功,心说:想要伤他似比登天。他俩正打着,就听头顶上轰隆隆响起一阵雷声,紧接着就下起大雨。六月三伏的天气变化无常呀,一阵儿阴,一阵儿晴。人们光顾看台上,谁也没注意天上。
这下人们可乱了,台下的观众东奔西跑,各找地方避雨。比武的人也心慌了,智亮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法禅也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俩人当场讲好:等雨过天晴接着比。
人不想休,天叫休。法禅回到西看台,东侠和太平侠上了东看台。老少英雄起身把太平侠迎上来,纷纷让座,侯二侠赶紧命人谢茶。大家互相寒暄,东侠又特意把童林和太平侠介绍了一下,太平侠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无非也就是点头而已。大家落座闲谈。
别人都说说笑笑,唯有童林的心中十分沉重。他想什么呢?他想擂台上的事,心说:法禅连胜五人,毫无怯意。看来太平侠这两下子也未必能赢,一会儿开擂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正这个时候,贝勒说话了:"海川,你在想什么?""爷,我想擂台上的事。""我也想这个事。真发愁,你说谁能胜了这个大和尚呢?""爷,您看呢?""我看呀,非你不可!""哟!"童林往两旁看看,冲贝勒一摆手道:"您这话可犯众怒啊!我怎么能行?成了名的侠客都赢不了他,何况我呢?""不不,海川,你别客气。你别看他们是成了名的侠客,也是空有其名,无有其实。海川,我总觉得你行。你看这么办行不行,呆一会儿比武时,你就上去,干脆一巴掌把他削倒在那儿不就完了吗?!"贝勒力促道。童林心说:您说得多痛快,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因此,他笑而不答。
工夫不大,雨过天晴,太阳也出来了,众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稍过片刻,云牌三声响,潘龙又上台了。他冲众人一抱拳道:"各位乡亲,方才天公不作美,下了一阵暴雨,现在云散日出了,咱继续接茬儿比武!"
潘龙回到西看台请法禅登台。法禅休息了一会儿,体力大大恢复,他让徒弟把小葫芦拿过来,从里边倒出七粒丹药,吃了下去。这药是他亲手炮制的,叫强筋壮骨大力丹,能补神补气。法禅吃完了丹药,就觉着浑身的骨节咯巴巴直响。再看他雄赳赳二次登上擂台,点手指唤智亮。
太平侠也休息过来了,他一看法禅在台上唤自己,甩衣起身就往下走。"且慢,老侠客!您好好休息休息,这我们就感恩不尽了。我去战他!"东侠把太平快给拦住了。太平侠一愣:"东侠,您是不是瞧不起我,看着我不行?""不不不,我绝无此意,老朽要不行,再请您出头露面。"东侠这么一说,智亮也不好勉强了。
东侠转身刚要走,"东侠,等等!"他回头一看,是贝勒叫他,赶紧又转回来道:"您有何事?"贝勒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沉不住气呀?你是一家之主,焉能轻举妄动?我看还是让海川上吧。海川哪,你去!"童林急忙起身应是。东侠拉住童林的手左叮咛右嘱咐。说罢多时,童林这才迈大步走下东看台,分人群就往擂台上走。人们一看,怎么上来个大老赶子?刹那间议论纷纷,说长道短。童林也顾不上这些了,顺梯子上了擂台,来到法禅的近前一拱手道:"大和尚请了!""阿弥陀佛!"法禅看罢,就是一愣,心说:怎么来了个庄稼小伙子?看样子倒是有一团子精神。
看罢多时,法禅用手一指童林道:"什么人?""京南霸州童家庄人,在下姓童名林字海川!""你待怎讲?""童林童海川。""这这这——哎哟!"法禅不听则可,一听不由得激灵灵打一冷战!他想起来了,这就是拳打他徒弟雷春和贺豹的童林!想到这儿,法禅怪眼圆翻,看了看童林道:"你就是那个别开天地,另兴一家武术的童林吧?""不错,正是在下。"法禅冷笑一声,又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小辈呀,贫僧与你何仇何恨?我的徒儿铁背龟雷春、贺豹他们怎么你啦?你因何下此毒手,将他们打成重伤?"
童林闻听不禁一愣,心说:闹了半天他就是雷春和贺豹的师父!这就对茬儿了,那几个强盗说不准与他也有关系。想到这儿,童林就注了意,便答道:"因他们无理取闹,欺人太甚!""好,酒家正要找你报仇,没想到今儿个你来了!讲不了,说不起,恕老僧得罪!"
法禅忍无可忍,伸出大手使了个乌龙献掌,奔童林的面门砸来。童林滴溜溜一转身,躲过此掌道:"且慢,大和尚!我有下情回禀!""讲!"
童林也不是不能说的人,就见他丁字步往台上一站,冲法禅抱拳道:"大和尚,您徒儿所说不实啊!您听我说说经过。"童林把他打雷春和贺豹的原由详细地讲了一遍。
"阿弥陀佛!姓童的你真能巧言狡辩!不管怎么说,你打了他们,再则,我们现在本身各代表一方,已是敌人。废话少说,着拳!"法禅根本不信童林的话,反而更加愤怒。说着话,奔童林便是一拳。
童林一想:这种人不讲理,自己何必费口舌?干脆动手得了!想到这儿,便道:"大和尚,您是非打不成?""当然!""非战不可?""正是!""好,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愿奉陪!这么办,咱们亮开门户,心平气和地比试,不知大和尚意下如何?""可以。"话音未落,法禅欻的一声,转身晃掌就亮了个童子拜佛。
再看童林,双脚并齐,两臂下垂,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也亮出了门户。
究竟此招有何妙处,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七回 童海川掌落擂台散 司马空步起茶楼空
且说童林和法禅各自都亮出了门户。众人一看,童林胳膊也不抬,腿也不伸,简直是一根大蜡。这是什么门户?
他们哪知这其中的奥妙。
再看童林,冲法禅道了个"请"字,法禅一笑道:"哎,小辈你先伸手吧!"童林也一笑道:"我打仗从不先动手,大师父您请!"
"嗬,口气还不小!酒家可要得罪了!"法禅话罢,往前一纵身,左掌往空中一立,奔童林使了个泰山压顶,扇子大的巴掌朝童林的头顶砸卜来。童林翻眼一看,此掌来势甚猛,甩头一闪,掌击空。童林伸手叨法禅的腕子,法禅往下一撤胳膊,还没等他换招,童林的掌顺底下就穿过去,直奔法禅的软肋,只听高喊一声"着",掌就到了。
你说童林的掌有多大的力量,离法禅还有一尺多远,风先到了,把法禅的衣服吹得一动。法禅赶紧吐气吸胸,屁股往下一坠,童林此掌走空。紧接着法禅双掌合十,往下就砸,童林滴溜一转身,晃双掌,又转到法禅的背后,发单掌砸法禅的后背。老和尚一转身,此掌走空。俩人插招换式,就战在一处。
他俩这么一打,众人都惊呆了。为什么?原来大伙儿都看不起童林,现在一看他的招法如此出众,身形滴溜溜乱转,恰似猿猴。
单表法禅,跟童林伸手打了十几个回合,心中暗道:难怪我的两个徒儿挨打呢,他们差多了!这庄稼小伙子可非同小可呀,他一定受过高人的传授、名人的指点,我可得多加小心!想到这儿,法禅提高警惕,认真对待,攒足了力量,猛攻童林。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恨不能一掌把童林打翻在地。
童林的心里也稳当。为什么?因为他已观看了法禅五仗,对法禅的招数并不陌生,所以童林发招稳健,轻易不发虚招,只要发一招就够法禅的呛。二十几个回合过后,童林是越战越猛,越打越占上风,最后他又施展出八卦柳叶绵丝掌,这种掌法是开天辟地谁也没见过。法禅越看越纳闷儿,越看心中越无底,心里一没底就要发慌。
童林看罢,心中暗道:干脆我把你当大树转转。想到这儿,他转动身形,欻欻欻旋风似的,把法禅转了个蒙头转向,再一看,四面八方全是童林,分不出真假来。打到四十几个回合,童林虚晃一招,使了个黄龙转身,正转到法禅的身后,还没等法禅转过身呢,童林探右臂,献单掌,奔法禅的后背就打去。
童林打人看不出厉害,那手软得像棉花球似的,手心还往里抠着,但只要挨上,谁也受不了。
再看童林,一掌过去,正摸到法禅的后背。这事也怪法禅,他要是硬躲也能躲开,但他一想自己是铁背,童林能打得动吗?因此,他就要接这一掌,想把童林的手腕子剉折。
再看法禅,舌尖一顶上牙膛,一叫丹田力混元气。"嗯!"后背一下鼓起有二寸多厚。童林这一掌正摸到上头,耳轮中就听啪的一声,再看法禅,身形左右一晃,站立不稳,噎噎噎往前跑了十几步,一个跟头摔倒在台板之上,顿时就觉着两肋发胀,胸脯里非常难受,脑袋发沉,脚发轻,天旋地转,鼻子眼、嗓子眼一热,双手扶台板,哇的一声,满嘴喷血,吐了大概有两盆子鲜血。
把众人都吓坏了,就听台下哗哗一阵阵大乱。
西看台上金龙镖局的人纷纷飞奔上擂台,潘龙叫伙计用软床把法禅抬下去。再看法禅二目紧闭,人事不省。潘龙都快哭了:"快快,拿止血丹!止血丹!"法禅的几个徒弟带的药还挺全,拿来止血丹,给法禅灌下去,把血止住了。但法禅仍然昏迷不醒。潘龙把大夫唤来,将法禅的衣服扒掉,一看后背上有一个巴掌印,肿起有二寸多高,青紫色的,看来非动手术不行,不然就中毒,可这儿又不能动,经研究,决定暂时休擂,陪法禅回城治病。
临行时,潘龙手指东侠和童林道:"喂,姓侯的,姓童的,你们听我的信儿,我先回去给老罗汉治病,然后咱们再算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童林这一巴掌,把擂台也打散了。金龙镖局的人都狼狈而逃。
单表东看台上的人,大家高声欢呼雀跃,一拥而上,把童林围在中间,这个给祝贺,那个给庆贺。有道是:钱压奴婢手,艺压当行人。以前看不起童林的人,现在也改变了目光;以前不了解童林的人,现在也了解了。众人心说:可真是英雄背后有好汉,好汉背后有豪杰呀!
大伙儿高兴多时,东侠吩咐一声:"咱们也回去休息!"老少英雄兴高采烈,骑马而归。
回到飞龙镖局,侯二侠吩咐排摆酒宴。在酒席宴前,大伙儿频频举杯,这个也敬酒,那个也敬酒,童林是应接不暇。贝勒乐呵呵对童林道:"我出的这个主意怎么样?你早应登台,可你却像个属黄花鱼的——直溜边。你看你这一巴掌打得一举三得:一,你自己扬名露了脸;二,给东侠大伙儿出了气;三,扭转了乾坤!"童林点头称是,心中美不可言。
再看穿云白玉虎刘俊,在人群当中转来转去,给这个满酒,给那个添菜,他觉着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师父,真是莫大的喜事!
侯氏兄弟一商议:干脆咱们来个趁热打铁,把匾挂起来,从今天开始营业。众人一致赞同,侯二侠派人买了些鞭炮,又请了一班子吹鼓手,顿时飞龙镖局里里外外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再看飞龙镖局门口,人山人海,笑闹声如阵阵海啸,人们纷纷前来祝贺。人啊,就是这么回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你看飞龙镖局被砸了的那几天,门口空无一人,谁走到这儿都绕着走,生怕沾着什么;可现在一胜金龙镖局,马上又朋友哥儿们遍天下。闲话少表。
第二天,东侠就接了一拨买卖。杭州府太原绸缎庄的东家让他们保镖去北京办货,船上是五十万两银子。按理说,现在比武之事来了,怎能分心去挣钱呢?可东侠一看:匾也挂起来了,送上门的买卖能推出去吗?这样就承揽下这个买卖。东侠又一想:让谁去呢?他把童林、贝勒和二弟找来商议,童林说:"实在不行我去。""不行!"东侠一听,心说:你哪能去呢?现在最需要你的是比武;说让二弟去吧,这儿还不能没他;自己去吧,更不行。想来想去,他就想到刘俊和张旺了。
刘俊和张旺接受任务后,十分高兴。他们准备好了东西,就要起身。东侠又嘱咐了一番,哥儿俩齐声应是。这时阮合他们哥儿四个闻讯也来找东侠,要求同往。东侠照准。小哥儿六个押镖起身去北京,咱先不提。
单说东侠,连日来,相继做了几拨买卖,又忙着招待客人们,忙得是不亦乐乎。他派人去打听金龙镖局的消息,工夫不大,伙计回来禀报,说潘龙把他老师秋佩雨搬来了,据说业已到达金龙镖局,与他同来的还有几十位,声言要给法禅报仇,找童林算账。
东侠闻听,心中不悦,心说:秋田你也不是那种人呀,怎么今日都不分青红皂白,专程来杭州与我比武?你来也可以,我不反对,但也应和我打个招呼,咱老哥儿俩好好把这个事情议一议,我好让你明白是非。既然你不来找我,我也不能去找你。东侠这么想,大伙儿也没注意。
东侠扭脸一看,铁扇仙风流侠张子美一个人坐在那儿沉默不语,便走过去问:"贤弟,你在想什么?""老哥哥,我有几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兄弟,有话就说,都是自己兄弟,无须顾忌。""哥哥,我看你们两家镖局要是这么打下去,可真是有始无终呀!谁打了谁,谁也不服。方才我想了个主意,咱是不是找个合适的人,让他来从中调解,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东侠口打咳声:"唉,贤弟,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早就想和平了结,可找不到个调解人呀!你说谁能调解这个事?"张子美想了想,道:"人是不愁找,最合适的是百岁老翁西方侠长臂飘然叟于成于洞海,他要能来,一只手托两家没问题!不过道太远,怕来不及。哎,还有两位,这两位都在近处而居:一个是扬州人氏,叫大判飞行侠苗泽苗润雨,听说苗老侠客和北侠秋田交情甚深,如果把他请来从中调解,也不成问题。为了保险起见,还有个人,就是南昆仑司马空,他就是本街人,住在南关外王顶莲花观。要是把他请出来进行调解,也很合适。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东侠点头称道:"太好了!不过我跟人家没交情呀!""一回生,二回熟。你不认识,我认识。乘此机会,我去请他。"
大伙儿商量已定,派侯二侠带重礼奔扬州请苗老侠客,张子美和童林去请南侠司马空。按下他们不说。
单表张子美和童林,带重礼出南门,赶奔莲花观。
到了莲花观一看,这庙可真够大的,金顶朱户,门都关着。俩人来到庙门,啪啪啪叩打门环,时间不长,出来个小老道。小老道看看张子美和童林,便问道:"无量天尊!施主找谁?"张子美答:"我们前来求见司马空。""你们来得不凑巧,我师父出去了。"小老道答。"你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张子美又问。"说不准。""几时能回来?""归期不定,有时他老人家一高兴,三五天都不回来。"张子美又问:"你看他可能上哪儿去了?""可能……离这儿二里地,有个西湖茶楼,他常上那儿去喝茶下棋,你们不妨去找找。"张子美听罢,赶紧把礼物献上,道:"这是我们送他老人家的一点小礼,请你代收一下吧!""不不不,师父有话,他不在家,不准我们接任何人的礼物!"小老道连忙摆手拒绝。张子美又道:"我们例外。我跟你师父是过命之交,收下吧!"小老道无奈将礼物收下。张子美和童林谢罢,转身奔西湖茶楼。
俩人赶到茶楼一看,这地方可真不错,茶楼也十分漂亮,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陆地。坐在这茶楼上喝茶,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俩人一前一后进到茶楼里边,挨桌子找了一遍,没有。张子美就犯了愁,他急忙把伙计唤过来问:"伙计,司马空可来过?""没来。他每天都来,可今天偏没来。这不是他昨天下的半盘棋,还用罩罩着,他说今天来接茬儿下,可至现在也没来。"
究竟找着南侠与否,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八回 请南侠童林险丧命 寻斋饭海川遇仇敌
童林和铁扇仙风流侠张鼎张子美到玉顶莲花观聘请南侠司马空,结果没找着,后来到了西湖茶楼,仍然扑了空。哥儿两个一商议,怎么办呢?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见着南侠,不然哪,回去没法儿交代。后来两个人一商议,就按照玉顶莲花观那个小老道提供的几个线索去找。找一处没有,找一处没有,这日头就往西边转了。
这阵儿离城也有十里之遥。哥儿两个正往回转悠着,突然听见轰隆隆一个闷雷,又下开雨了。他们身上都没带防雨的东西,冒雨急行,一看前边有座庙,两个人就到了山门这儿避雨。这雨下得还真挺大,都冒了烟儿了,哗……看这意思,一半时晴不了。张子美回头看看这庙上的匾,三个字:上园观。这地方挺僻静,两个人坐在庙台上,左等也不晴,右等也不晴,心里头觉着十分烦闷。这阵儿张子美还觉着腹中饥饿,问童林:"贤弟,你饿没?"童林也乐了:"嘿嘿,实不相瞒,我连早饭都没吃,咳!光顾找人了,咱都没吃饭。哎哎,有了,干脆咱进庙里去得了!看看有什么饭,有什么酒,咱们吃点儿,临走多给他钱呗。"在那个时代呀,一般的庙宇都卖饭,您别看他不挂幌子,凡是来的食主想吃喝他都给准备,临走能挣双倍的钱。
张子美跟童林商议已定,转回身来叩打门环,啪啪啪,啪啪!时间不大听见里边有人说话:"谁呀?""啊,我呀,你开开门吧。"小门开了,有个小老道打着雨伞从里边探出头来,看看童林,瞅瞅张子美:"无量天尊!二位施主有事啊?""小道士,你看看,天降大雨,我们打算借宝观避避雨,歇歇腿儿,行吗?另外讨口饭吃。你放心,临走多给饷子。""啊,那好,请进来吧。"就这样他把两个人让进去。这庙虽不太大,可也不小,转过头层院儿,顺着月亮门洞来到跨院儿。小老道推开门:"二位施主请。"这哥儿两进了屋,到屋之后,小老道把雨伞放下,擦抹桌案,调摆桌椅:"二位请坐。"哥儿俩个坐下了,一瞅这屋,还挺干净,靠着山墙那儿有一张床,山墙上挂着几张古画,地上方桌太师椅,好像个客室。这时候小老道把桌子擦干净,给端来壶水:"二位请用茶。啊呀,我到厨下看看有什么吃的,请二位稍候片刻。""好好,您忙着您的。"小老道走了。
这两个人一边喝着水,一边谈论南侠司马空的事。童林就问:"大哥,您说要是把南侠司马空给请出来,他能够调解这个事吗?""差不多。贤弟呀,司马空道爷,那是有威望的人哪!你想想,他要顺说北侠秋田,北侠秋田要敢驳他的面子,那就等于把他得罪了,南侠跟东侠再摽成把子,两人对付他,他能吃罪得起吗?他权衡轻重,就得答应。"童林听了,也有道理。怎么这小老道还不回来?等啊,等啊,等了又很长时间,听见脚步声,小老道进来了:"二位久等了,刚才我到厨下看了看,哎呀,没什么东西,我刚到街上给打的酒,给二位施主还买了点儿菜,哎,另外呢,这块儿有小米儿粥、花卷儿。您看看是不是就将就吃一顿?""哎,挺好,有吃的就行,你快准备吧。""唉唉。"小老道出去了,拿个方盘把东西托进来了。童林一瞅:一壶酒、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两个吃碟、十个花卷、四个鸭蛋、两盘豆腐干儿,这都是素的。哎,海川一看还真不错,这些吃着清淡。小老道赶紧把酒杯擦干净,给童林满了一杯,给张子美满了一杯,酒壶放下,往旁边一退:"二位请用饭。"童林哪,一见着吃的,饥肠辘辘,肚里咕噜哈噜响,恨不能把这东西整个都吞进去,伸手端起酒杯就想喝。哪知道张子美拿这脚蹬了童林一下。海川一嘀咕,抬头看张大哥,就见张子美的眼珠左右转了转,告诉他别喝,童林多聪明,把酒杯放下了,正好这阵儿小老道有事出去了,没在屋。童林就问:"哥哥,怎么回事?""贤弟,你注意看看这酒。"童林一听,这什么意思?便把酒杯端起来仔细定睛瞧看。哎哟,真看出毛病来了!一,这酒发浑;二,童林就发现这酒有点儿转个儿。你要不注意,你是看不出来的。
海川知道,有一种黑店,专卖蒙汗药酒,听老师讲过,就类似这个意思。能吗?这"上园观"是出家人呆的地方,又不是贼店,怎么能卖蒙汗药酒呢?童林半信半疑。张子美说:"贤弟,人生在世,什么事儿都可能遇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瞅着没?这事儿我也没想到。你等着看看热闹吧。"两个人正在这儿坐着,时间不大,小老道进来了,先探头往屋里看看,然后笑呵呵地往旁边一站。"哎,小道士,庙上香火盛不盛?""回施主的话,不盛。因为我们这儿离杭州十里,地方偏僻,烧香的人不多。""噢,一共多少位道士啊?""嗯,算上我七个人。""都谁呀?""嗯,我老师,还有我几个师兄,剩下就是我了。""你老师贵姓啊?""我老师姓乔。""啊,乔道爷。在庙上吗?""嗯,在后屋陪着客人说话呢。""好好!来来来,小道士,闲着也没事儿,你搬把椅子坐在这儿,咱们一块儿喝两杯,怎么样?""噢……不不不,我可不敢喝,这是我们庙里的规矩。我怎么敢陪施主喝酒?让我师父知道非责备我不可,您快喝吧。""唉,酒肉不分家呀。再者说,你看外边儿下着雨,闲着没事儿,咱们边喝边谈,我最尊敬出家人,有不少不明白的事儿想向你打听。来来来……"
小道士就不喝,张子美非叫他喝,过去一把把他拽过来,摆到桌子旁。"不不不,我不能喝。"这回张子美把酒杯拿起来对准他的嘴往里就灌,那个意思你不喝也得喝。童林心说话:这多不好!有这么让酒的吗?"不不……"咕咚,小道士喝了一口,喝完之后,就见这小道士站起身来,脑瓜摇晃摇晃;"这这……我不能喝,你非叫我喝,我一喝……"眼睛一翻,扑通就摔倒在地。童林一看,小道士手刨脚蹬,嘴角吐出了白沫。
"贤弟,看见没?蒙汗药酒。肯定不是好人呆的地方,贼窝子。跟我来。"童林也就忘了饿了。哥儿两个出了这屋就往后走找其他人。正往前走着走着,迎面碰着一个老道,这个老道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就被童林和张子美拿获,一捅胳肢窝底下,一个绊儿,刚想喊,把嘴给堵上了,解下裤腰带把这个道士给绑上了,撂到空房。又往后走,又遇上两个,用同样的方法给捆上。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后院儿。童林在前,张子美在后,高抬腿,轻落足,蹑足潜踪。雨哗哗哗下着,就是有点儿声也被这雨声遮盖了。童林听了听,屋里有人说话,冲后头的张子美摇手,告诉他屋里有人。然后童海川转到了后窗户,用舌尖点破窗棂纸,往屋里观瞧,不看则可,童林一看,哟,意外收获。
他为什么吃惊?屋里头坐着三个人:一个道人,两个俗家。
这个老道长得身材高大,又细又高,是长虫戴草帽,细高顶,长得像骷髅似的,高颧骨,缩腮帮,深眼窝子,挺大的下巴,黄焦焦的眼眉,鹰钩鼻子,薄嘴片,一双圆眼珠闪着鬼火,看岁数六十岁左右,头戴柳木道冠,身穿灰布道袍,腰系丝绦,手拿斧刃在当中坐着。
这两个俗家都是二十来岁长得俊品人物;一个黄脸儿,一个红脸儿,穿绸裹缎,背后背着刀。
这俩人儿是谁呀?正是盗宝的贼寇,童林要抓的那个韩宝、吴智广。
童林正为这事儿犯难呢。皇上让百日破案,请国宝还朝,如今呢,两个月了,音空信渺啊。童林不着急吗?自己的正事儿没办完,还跑到这儿给朋友帮忙来了,上杭州擂,那是帮忙,跟自己本身的事情无关。童林着急,急得满嘴都是泡啊,认为这两个小子带着国宝,早已隐遁他乡了。童海川想等着杭州擂结束跟大哥商议商议,怎么帮帮忙抓这两个小子,你看,没想到这俩东西胆子有多大,就在杭州没走;也就是说,就围着童林转悠呢。所以童海川一看是韩宝、吴智广,又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事情有了希望,紧张的是怕他俩跑掉。
书中代言,这俩小子怎么跑到杭州上园观来了?这老道是谁?前文书咱说过,韩宝、吴智广在清河油坊镇行刺童林,让童林给打败,海川伸手刚要抓他们的时候,贝勒爷追来了,童林恐怕这俩贼心狠手辣把贝勒伤着,这一保护贝勒,耽误了功夫,这俩小子逃走了。打那以后,他们俩这一头就扎到了杭州上园观,就投奔了这个老道。
这个老道姓乔,叫乔玄龄,有个绰号叫金钩蝎子。他是哪的?要说起他的总根,他是四川剑山蓬莱岛的。这剑山有一个反王叫富昌富保臣,占据蓬莱岛自立为王,反对当今圣上,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修了招贤楼,立了招贤阁,聘请天下的豪杰,实力雄厚啊!这个付昌呢,还修了宫,立了官职。在他手下,有军师,有大帅,有站殿将军,有五虎上将二十八巡,倒挺全啊。这个乔玄龄金钩蝎子就属于剑山蓬莱岛二十八巡之中的。
要说这个乔玄龄,功夫是不错,但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样。八十一门武术当中,他属于下五门的下三等。那这个门是怎么分的呢?同样都是贼,也分三六九等。他的特技,专门制造熏香蒙汗药,他专干这个,损阴丧德呀。什么制造排花饼、排花药啊,偷小孩儿换钱花呀,拐骗妇女呀,拐卖人口呀,奸淫妇女呀,专门干这个的。他配制的这种药能使人神魂颠倒,也能使人人事不省,也能要你的命。他不是凭真能耐,所以在下五门当中他属于下三等。富昌把他收了不为别的,一个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二就是为了利用他这一点。现在剑山蓬莱岛实力虽然雄厚,但是跟清朝比,九牛一毛,人手也不那么足,钱也不充沛。现在呀,富昌是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财源,有钱才能办事儿,所以呢,他挖空心思想那挣钱的道儿,乔玄龄制造的这种坏东西就是一大笔收入。富昌委任给他,专门卖这熏香蒙汗药,你看这玩儿不缺德吗?有很多人需用,天下开黑店的、做坏事儿的都要这玩儿。乔玄龄做这玩儿还真拿手,他在剑山卖给谁去呀?所以奉旨离开剑山蓬莱岛,上外头推销这种药。
说这话,在两年前,乔玄龄到了云南八卦山,见着混元侠李昆李太极,那意思是:您能赏个脸儿,我在这儿设一个点儿推销我那熏香蒙汗药,挣了钱我不独吞,咱二八下账,给云南八卦山这儿二,我个人收入八,好送回剑山。他认为李昆李太极肯定能答应,你这凭地挣钱,我这玩儿可挣钱啦。哪知道李昆李太极把眼一瞪,大声叱责说:"乔玄龄你错翻了眼皮了!你这个钱脏不脏,缺德不缺德呀?我能要吗?你慢说给我二八下账,你就全给我我也不能要!你赶紧给我走,不准在云南呆着!凡是在我的治下你发卖熏香蒙汗药,叫我知道我要你的命!"把乔玄龄赶出云南。
啊呀,这妖道碰了一鼻子灰,无精打采。等他离开八卦山的时候,后头有人喊他:"道长,等等!道长,等等!"他回头一看,是韩宝、吴智广,他认得,说:"二位贤弟,你看我来了一趟白来了,让你们大庄主把我骂了一顿,这怎么办?"两人说:"这么办:我们大庄主不敢干,我们哥儿俩敢干,现在背着他,我们给你找个地方,保你挣钱。不过,挣了钱可不能亏待我们,咱们分账啊!""行!给我找个地方就可以。"韩宝、吴智广说:"找个地方也不能在这儿,要在八卦山治下找地方,倘若让大庄主知道了,咱仨的命都没了。唉唉,这么办吧,咱去远点儿,我给你介绍到杭州去,杭州西湖边儿上南门外有个上园观,上园观有我个朋友,这个人姓李,名叫李子明,当初也在八卦山呆过,因为犯了庄规,让我们大庄主给撵跑了,现在就在那儿。你就找李子明,就说我们哥儿俩打发去的。你放心,在那儿一呆,有吃有喝有住处,你卖你的熏香蒙汗药,让李子明给你帮忙,少挣不了钱!"
韩宝、吴智广写了封举荐信,就这样打发乔玄龄来到杭州。乔玄龄来这儿见着李子明,李子明看了信后热情款待。两个人合伙儿做买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李子明突然死去了。这一死,这庙归他了,乔玄龄成了观主了。他卖这种药挣的钱多了,把下面的小老道也都买通了,所以也没人追究李子明死的事了。究竟那个老道怎么死的,其说不一,有的说,他和乔玄龄同时看上一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乔玄龄下毒手把他杀了。唉,总而言之,他死也就死了。
再说韩宝、吴智广,后来通过联系知道乔玄龄有了安身之处,从书信上他们不断联系。唉,乔玄龄挣了钱,派人送到云南八卦山入了他俩的腰包,他们的关系十分密切。这次呢,韩宝、吴智广夜入皇宫盗取皇上的国宝翡翠鸳鸯镯,不敢回八卦山了,心说:这事儿要叫我们庄主混元侠知道了,非把我们俩打死不可。你说不回八卦山,童林还到处抓我们,上哪儿呆着去呢?两个人也犯难了,后来就想起来上上园观找乔玄龄。他们俩是这么来的。
见着乔玄龄,乔玄龄热情款待。这叫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仨人脾气真是相投啊。乔玄龄说:"你们这么办,你们就住在这庙上。这地方才保险呢,要钱有钱,要东西咱有东西,你们怕什么?谁知道你们住在这儿?这地方又背静啊。呆着吧,等将来到了一百天童林办不成这事儿,皇上震怒把他杀了,咱们这口气也出了!"韩宝、吴智广一想也好,打那以后在这儿扎了根。
哪知道无巧不成书,也是冤家路窄,偏赶上杭州立擂,童林等各个侠客也来了。今儿这些事儿多凑巧,一场雨把张子美和童林赶到了上园观。
那个小老道把他们俩让到跨院儿,不敢隐瞒,到里头跟乔玄龄说,来了两个避雨的,还要吃点儿东西。这个没引起他们的注意,乔玄龄就随便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嗯,一个上年纪的,一个中年人。上年纪那个长得挺漂亮,别着把铁扇子。那个中年人是个种地的,紫微微的脸庞,像个大老赶,一说话好像是河北北京一带的。"乔玄龄没觉着怎么的。韩宝、吴智广一听吓一跳,心说:这不是童林吗?这么说,这模样跟童海川一样,难道他知道我们哥儿俩住到这儿了?脸露惊慌。乔玄龄一问怎么回事儿,韩宝、吴智广说了。乔玄龄说:"你们俩不必吃惊,他肯定不知道你们在这儿,也许避雨走到这儿来的,要真是这么回事儿,活该着贤弟你们出气儿呀。我略施小计,这两个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韩宝、吴智广点头。
为什么说那小老道半天没回去,闹了半天这仁人偷偷地在跨院儿后窗户往屋里看呢。确认是童林、张子美之后,仨人又回来,韩宝、吴智广说:"你看那老赶就是童林,那就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乔玄龄说:"是,那就好办了。"把小葫芦拿出来取出蒙汗药酒,告诉小老道撒到酒里让他们俩一喝,多大能耐也不省人事,等他俩摔倒了回来送信儿,然后咱们再想法儿收拾他们。
这算盘打得多好啊,童林一时粗心,没想到张子美的心细如发,识破了迷魂药酒。这时候,这仨人在屋里听信儿呢,就等着那小老道来了报喜信儿,然后他们奔前院收拾童林和张子美。哪料想事情翻个儿了。没等收拾人家,童林和张子美老侠客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二十九回 童林追打盗宝贼寇 海川愿收得力弟子
上回书咱说到童林和张子美来到后院儿,准备收拾两个贼寇。那才叫仇人见面儿,分外眼红啊!一见着这两个家伙,童海川忍无可忍,抬起腿来,咔把后窗户给踢飞了,抖丹田喊喝一声:"呔!韩宝、吴智广!我看你们往哪里走!童林在此!"就这一嗓子,跟晴天霹雳一样,把韩宝、吴智广吓得胆裂魂飞,乔玄龄"嗷"一声蹦起来多高。噌!三个贼把家伙拽出来了,躲到套间儿。这阵儿童林就进屋了。张老侠客厅童林这么一喊:"贤弟留神!"童林刚进了屋,就见从套间叭叭叭扔出三支毒药镖。童林往下一哈腰,三只镖打空,全钉在墙肩上了,把墙扇打了仁眼儿啊。这阵儿童林眼睛都红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出子母鸳鸯钺挑帘就进了套间儿了。因为这屋里太小,三个贼不敢久留,给窗户蹬开蹦院儿里去了。童林一闪身也跳到院里去了。张子美一看打起来了,赶紧从这屋里钻出去,前去接应童林。
单说童海川追到院里头,这三个贼啪啪啪站了三个角儿,在这儿等着童林。童海川刚到,韩宝把掌中刀一晃:"姓童的!这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爷跟着你到杭州来的,就围着你转悠,想要你这条狗命!没想到你送上门儿了!方才蒙汗药没好使,让你捡个便宜!尔往哪里走!着刀!"蹦起来就一刀。童林用单钺刚往上一架,吴智广捧刀就跳过来了:"这还有一刀!"奔童林助下便刺。童林用单手的钺往外嘡啷一招架,老道乔玄龄拔剑就过来了,晃宝剑奔海川面门便劈。童林撤双钺往上一招架,四个人就战在一处。
正在这个时候,风流侠张子美也到了,从腰里抽出铁扇子,哗一声打开,大喊一声:"贤弟,愚兄在此!"飞身形跳过去加入战群。你想想,童林一个人,他们仨都不行,何况再加上个风流侠呢。韩宝、吴智广那是最滑的贼呀,见势不好,冲乔玄龄喊了一声:"道兄,风紧!撤!"就是跑。乔玄龄闻听此言,虚晃一剑,欻!往怀里一伸手,拽出个口袋来,他捏着口袋嘴儿往童林和张子美面前一抖,噗就是一声,什么东西?就好像一小口袋白灰似的。张子美眼尖:"贤弟!堵鼻子!"童海川飞身形跳出圈外,用手一捂鼻子,张子美也把鼻子堵住了。就在这一刹那,三寇一低腰进了一间配殿,反手把门关上,咔哒一声,在里头插上了。
你看这乔玄龄,别的能耐没有,专门扔零碎儿,刚才这股白粉也是一种熏香,人闻上就会倒在地上。幸亏张子美及时提醒,哥儿俩才没受伤害。等着把这股毒烟吹净了,两个人到了配殿前头,童林一脚把配殿的门踢开,哥儿两个撞进屋去,再三找,三寇是踪迹不见。
童林拎着双钺围着店转了几圈,连影子也没找着,把脚一跺:"唉,又让贼寇逃走了!"张子美非常同情童林:"贤弟呀,这叫该报未报,时候不到,你不必着急,要这么看,贼寇走不了多远,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们抓住,你这官司就完了。贤弟呀,别往心里去。"张子美也没法儿解释别的。童林是口打咳声,只好把双钺带起来,哥儿俩离开上园观。至于上围观被捆的那些小老道怎么办?怎么处理?那都由本地官府负责,童林和张子美就不管了。
两个人离开上园观,天晴了,雨不下了,哥儿俩一商议,还得请南侠呀。哪也没有,干脆咱们回庙上看看去吧,看看南侠回来没回来。商议一定,两个人就赶到玉顶莲花观。等砸开门,小老道一看:"无量天尊!啊,二位回来了。""你们师父回来没?""唉,刚进屋。"嘿,童林和张老侠客这心跟开了两扇门一样,跟小老道说:"烦老弟通禀一声,就说张子美、童海川拜见。""是!略等片刻。"小老道去送信儿。
时间不长,就听见里面有人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善哉!善哉!哪阵香风把高人吹到我这里来了!"嘿,童林和张子美定睛观瞧,就见里面出来一位出家的道人。此人平顶身高六尺挂零,细腰梁儿,宽膀扇儿,往脸上看,面如冠玉、两道利剑眉飞通鬓角,一对丹凤眼,皂白分明,鼻似玉柱,方海口,颏下飘摆花白须髯,头上戴柳木道冠,金簪别顶,身穿朱红色道袍,圆领大袖飘飘,如神仙降世一般。
可见此人是个俊品人物,别看六七十岁了,仍然潇洒俊美。童林看罢多时,心中暗想;这一定是南侠司马空了。
在这南侠的身后还站着一对年轻人。啊呀,童林一看,这俩小年轻人儿长得怎么这么带劲儿!他冷眼看,就好像穿云白玉虎刘俊,实质比刘俊还小几岁。上垂手这个:面如冠玉,圆脸膛儿,弯弯的细眉,一对突靥儿,他就是不笑,你看着也像笑似的,小脸蛋儿一边长着个酒窝儿,黝黑的大辩儿在身后耷拉着,身穿蓝色长衫,挽着白袖边儿,下边儿白袜子,开口鞋,腰裹扎根带子,长得这个透亮劲儿就甭提了。下垂手那个也挺俊,那个是长方脸儿,尖下颏儿,宽脑门儿,长得像个大姑娘似的,脸膛儿微微有点儿红色。他们是谁家的孩子,这就不清楚了。
张子美一看老道,赶紧抢步过来,躬身施礼:"道兄一向可好?小弟张子美礼过去了。""无量天尊!老侠客不必客气,贫道迎接来迟,当面赎罪。"张子美乐着,一回手把童林叫过来:"道兄,认得这位吗?""哦,不认识,""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啊。此人姓童名林,字海川。贤弟呀,这就是咱要聘请的南侠司马空道爷。"童林赶紧过去施礼:"道爷在上,小客童林有礼了。""噢,不敢当,不敢当。二位大驾光临敝观,真使我高兴。此地并非讲话之地,里面谈话。"说着把两个人让进去。小老道献茶。那两个年轻人背着手站在老道身后。司马道爷这才说:"刚才我一进观,小道士就跟我说了,二位早就来了,还带来了礼品,怎奈今天我出门儿看望个朋友,日没返回,又劳二位还来了,又来了一次。"张子美说:"就为了您啊,我们跑断了腿也没关系啊!道兄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哈哈!莫非说请我出头赶奔飞龙镖局前去助战不成?哈……""也对也不对。道兄啊,干脆实话跟您讲吧,您能不知道吗?就杭州发生的事儿,如今侯氏弟兄和北侠秋佩雨双方发生误会,打算以擂台赌斗输赢。现在分不出谁胜谁败了,在头一轮的战斗中,我兄弟童林掌打铁背罗汉法禅,威震杭州擂。就是这位,把法禅打得大口吐血。潘龙这小子不完,又想方设法把北侠给请出来了。北侠声言要给法禅报仇,找我童贤弟和侯大哥决一雌雄。道兄你想,这样打下去何日终了啊?难道非闹出人命不可吗?还是小弟我出的主意,打算找个中间人,出面调停。找谁呢?非道兄不可啊!您是著名的南侠客,德高望重,可以一手托两家,给镖局子解和儿。道兄啊,这个事儿您可不能推辞,您想想,您一是出家人,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再一个您是武林中著名的侠客,能说那块儿拼命,您在旁边儿袖手旁观吗?后来我两位哥哥也答应了,这才跟童贤弟前来聘请道兄,无论如何跟我们走一趟吧。""无量天尊!"南侠司马空合计了一会儿,"二位呀,不是我驳你们的面子,我有什么了不得的!要论你们哪位的身份也不比我低。但是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边,请我出头,给两头儿调停,如果调停不了又怎么办呢?""道兄,您放心,调停不了,您尽到心意了,与您没关系。"南快点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跟着二位去一趟。至于办得了,办不了,我现在心里没底儿呀。我仅是五年前在山西太原跟北侠秋田见过一面,实质上我二人并无深交。那么我准备准备,然后咱再起身。"道爷说着,回头对两个小年轻的说:"去,把我的宝剑、兜囊、所用之物都拿来。""是!"两个青年就去了。
张子美问:"道兄,这俩孩子是谁呀?这俩儿小孩长得可够漂亮的啊!是您徒弟?""唉,贤弟你猜错了。这孩子并非是我徒弟,乃是我抱养长大的。""是吗?那我怎么不清楚?""贤弟,你几年才来一趟,怎么能清楚?你看着没,那个圆脸儿有酒坑儿的叫司马良,长得像姑娘似的那个叫夏九龄。这两个孩子聪明伶俐,都是咱杭州本地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两个孩子都是人家送到庙上,我请人给抚养成人的,他们没在庙里呆着,我花银子求人在别人家养大的,只是长大成人,这二年才来的。""噢,俩孩子够苦的,这么说家里什么人都没有?""没有。我现在还在寻找他们的父母,打算找着之后把他们送回家去,无奈我这儿事也多,抽不开身子,这不又得跟你们上飞龙镖局!"童林听完了也挺同情。你看这俩孩子欢天喜地,可无父无母啊。
童海川说:"道爷,那么您的意思打算让他们挽起头发也出家吗?""不,没有这个意思。这俩孩子乐意,被我拒绝了。我发现他们聪明伶俐,应当学点儿能耐,为国家出力,要当了道人,不就废了吗?啊唉,你们二位来求我,我有个事儿还要求你们。我打算给这两个孩子找一位名师,栽培他们,早晚有出息,比跟着我强得多,但不知你们二位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位?"张子美一笑道:"道见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要找老师,就有一个。""谁?""我贤弟童林,你看怎么样?"童林闻听脸一红:"哥哥,你开玩笑了,我怎么担当得起!不不不,此事办不到。"司马空闻听此言,一笑道:"海川惯弟,你别客气,别看我在玉顶莲花观,我耳朵可不聋,什么事儿我都知道。至于你的根基我也略知一二,你奉师之命下山,别开天地,另兴一家武术,谁不知道啊?一出师掌打铁背龟雷春,给雍亲王当了教师,地坛会二侠,后来又摊了官司,如今到了杭州,帮着震东侠威震杭州擂,掌打铁背罗汉法禅,你是一举成名啊!不但说你的本领高强,而且人品极正,咱说心里话,我就是不好意思张嘴,张老贤弟一句话正好给我说穿了。贤弟,你可不能驳我的面子,怎么样?我把这两个孩子可就交给你了!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正好让他们跟着你闯荡闯荡,你看如何?"童林一看,南侠张嘴了,自己没法儿驳了:"是!既然道爷相信我,弟子敢不遵命?"正说着,两个小孩儿回来了,把宝剑往上一递,包裹往桌上一放:"老人家,全准备齐了。""嗯,过来。""是!"俩小青年过来,垂手站在面前。"九龄、司马良,我给你们俩找了个老师,你们猜是谁?"俩小孩一乐,眼光全落到童林身上了。哎,童林一看,真聪明,他们俩怎么知道这个事儿的?实质上俩小孩儿在外偷听来着。"你们乐意吗?""乐意!""还不过去给师父磕头?"司马良、夏九龄赶紧把衣服收拾收拾,双双跪在海川面前,磕头道:"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童林从心里头喜欢这俩孩子,用手相搀。"夏九龄、司马良,等过了杭州擂,我再盛排宴筵举行正式收徒典礼,大家高兴啊,到那时候,咱得好好热闹热闹。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再看夏九龄、司马良往童林后头一站,张子美乐了:"啊,当时就分出厚薄来了!到底还是老师亲!"众人又说笑了一阵,司马道爷把宝剑挂好,包裹交给夏九龄、司马良,大家这才离开玉顶莲花观。
临行之时司马空把管事儿的道人叫过来,叫他好好照料门户,有事到飞龙镖局去找他。三老二少起身便走,一直到了飞龙镖局。张子美先到里头送信儿,老少英雄一听把南侠请来了,众人非常高兴,全都出来了。南侠司马空一看,哎哟,这有多少人,好几百号啊!震东侠走到最前头躬身施礼:"道爷,您大驾光临,真使我等三生有幸啊!您可来了。"司马道爷一笑:"老侠客,贫道敢不从命乎?"众人过来见礼,携手揽腕到了院里,进厅房,分宾主落座。
这会儿,震东侠分配一声,排摆酒宴,得庆贺一番哪。那块儿酒宴摆下,大家落座,童林挨着贝勒爷用低低的声音把请南侠的经过讲述了一遍,讲来讲去,说韩宝、吴智广叫他遇上了,雍亲王就一愣:"抓住没?""又跑了!""唉,怎么叫他跑了?""唉。别提了。"童林把经过讲说一遍最后是唉声叹气,雍亲王也口打咳声:"海川哪,看来是该报未报,时候不到啊!别着急,有账不怕算,搁着他的,放下咱的,早晚有一天,这俩小子非得落网不可!"童林说:"也只好如此了。"
另外童林把夏九龄、司马良叫过来:"爷,您看看,我又给您收了两个徒弟。你瞅瞅这俩孩子,怎么样?""是吗?来!过来我看看。"贝勒爷也喜欢孩子,左手拉着夏九龄,右手拉着司马良,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赞不绝口,跟一对银娃娃相似啊。"你们叫什么?""夏九龄、司马良""多大了?""我十六。""我十七。""呵,正好岁数啊。我说你们两个孩子福分不浅呀,拜了个好师父。我可不是夸你们的老师,将来是大有可为,你们跟着老师,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格高啊!早晚飞黄腾达,无可限量!"贝勒爷这么一说,两个孩子更高兴了。贝勒爷说:"现在为杭州擂的事儿忙乎,等将来这事儿完了,我掏钱咱们好好请请客,热闹热闹。"众人闻听,鼓掌称赞:"应该!应该!应该!"可这大伙儿都过来给这掌柜的敬酒,把夏九龄、司马良也闹愣了,心说:掌柜的?是什么掌柜的?镖局子的?看老师童林对他十分尊敬,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儿;当然童林也不能向他们交底儿。不但他俩不知道,有很多人也不知道贝勒爷的身份。
咱们单说震东侠,擎怀在手,跟南侠说:"老哥哥,这次把您请来,您可得大力帮忙啊!您看看这个事儿,怎么解决好?"司马道爷沉思片刻:"方才我跟张老侠客和童贤弟说过,我跟北侠秋佩雨只有一面之识,并无深交,是否这个事儿我能担得起来,我心里头可没底啊;秋佩雨能不能听我的,我心里头更没底了。反正这么办吧,我是尽力而为,等见着北侠之后凭着我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要答应还则罢了,一天云彩驱散;他若是不答应,那就是忠言逆耳。贫道我也无能为力了。"大家一听啊,南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论,谁敢保险北侠就听南侠的呢?
大家正谈论之时,有人进来送信儿了,二侠侯杰回来了。还没等派人去接,帘一挑,二侠进来了,晃着个秃脑袋,是神采奕奕。大侠侯廷就问:"二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没去扬州?""唉,大哥,别提了,小弟奉命去请大判飞行侠苗泽苗润雨,我刚离开杭州不到三十里地,正好遇上他的心腹家人梁喜儿,梁喜儿牵着匹马带着包裹正好奔这儿来。我问他:'你家主人哪里去了?'他说就奔咱们飞龙镖局来了,在前边走着不远之处遇上个老熟人儿,现在到熟人儿家串个门儿,说随后就到。看样子是一半天儿准到咱们镖局子。哥哥你想想,我还用去吗?""噢,梁喜儿何在?""我给领来了,安排他到下处吃饭去了。"大伙一听,也只好如此了。
二侠侯杰到里头跟大家彼此见过,一瞅南侠来了,高兴得不得了:"道爷,您也给帮忙来了!""啊呀,二侠,我是尽力而为吧。"说完了众人一笑。仆人搬子把椅子,二侠侯杰入座。大家是高谈阔论。
咱们书说简短,残席撤下,仆人把茶水沏上来,大家接着茬儿唠,话题都离不开杭州擂的事儿,无非猜测北侠秋佩雨是能完还是不完,能完怎么说,不能完怎么说,能发展到哪一步。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到了很晚了,大家才各自休息。震东侠一想:我得尽心哪,别在这节骨眼儿再出了事儿。他命令探子手放哨,加紧巡逻,特别是要保护雍亲王的安全。
一夜晚间无话,到了次日天刚见亮,大家起来,梳洗已毕,又到了厅房落座。还没等到开早饭的时候,可了不得了,就见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人来,进屋就喊;"师伯!师伯!大事不好了!"震东侠回头一看,谁呀?正是泥腿僧张旺。
后事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三十回 泥腿僧护镖遇水寇 白玉虎挺身战顽敌
上回书咱说到大家正等着吃早饭,突然跑进一个人,此人正是泥腿僧张旺。就见他脑门子也破了,胳膊也包着,一瘸一拐,简直是惨不可言啊!震东侠不看则可,一瞅,脑袋瓜子嗡的一声,就知道事情有点儿不妙。
怎么的呢?在前文书咱说了,童林掌打铁背罗汉法禅,声威大震。侯大侠、侯二侠一商议,趁热打铁,镖局子重新开张,又挂起了匾额。这一开张可不得了,顾客盈门,应接不暇。两位侠客为了坐镇镖局子,开始接收买卖了,把杭州最大的绸缎庄"裕源德"一份买卖合同给接收过来了,一共是五十万两白银,护送到北京,这个事儿,他派六小去干。这六小是穿云白玉虎刘俊、泥腿僧张旺、灯前无影阮合、月下无踪阮壁、徐云、邵甫,带着十二名探子手、八十名伙计,从杭州起身奔北京。你看刚这么两天的功夫,泥腿僧张旺跑回来了,而且落得如此狼狈。
这不是出事儿是怎么回事儿?二侠侯杰气得把秃脑袋一晃,过来照泥腿僧张旺啪就是一巴掌,说:"究竟出什么事了?""啊呀,师父,别着急,听弟子慢慢讲来。"师伯跟老师长吁短叹,听他把经过讲述一遍,那位讲了这镖是怎么丢的,发生了什么事儿。说书的一张嘴,表不了两家的事情。
原来阮合、阮壁、徐云、邵甫、泥腿僧张旺、穿云白玉虎刘俊,这小哥儿六个护着这只镖赶奔北京,一共押着五十万两白银,这么多的银子分别装在大车上,跟他们同行的还有杭州大绸缎庄的那个少掌柜的。哥儿几个都骑着马,前头探子手抱着镖旗,喊着镖,威风凛凛出离杭州,赶奔北京城。一边儿走着,哥儿几个是高谈阔论。穿云白玉虎刘俊长这么大没保过镖,这玩儿一看,嗬,前呼后拥,真有意思啊!他就问张旺:"师兄,这个保镖都有什么规矩?""哟,兄弟呀,这规矩可多得很呐,将来有机会呀,我慢慢跟你说。表面上看起来,这保镖护院是个危险的事儿,脑袋瓜掖到裤腰带上,就不定哪会儿就得搬家。本来吗,人家花钱顾上咱啦,镖丢了,咱就得赔。要有人抢,咱能干吗?就得兵戎相见。实质上也不完全是这样,事在人为,这玩儿都在处。就拿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山大王来说,他也是人,也懂得人情,对待这些人你既要不怕,还要恭敬,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恭敬怕的,没有打怕的,平日啊,就得跟他们联系感情,比如说逢年过节也给他们送礼。到了人家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把镖旗子一卷,别喊镖,别摆威风,显得对人家尊敬。如果相反,这就算你不明白这规矩。捧着镖旗子一喊缥,在这块儿趾高气扬一过,这是蔑视人家,遇上爱挑理儿的,就跟你完不了。""噢,还有这么多讲究。""可不是吗,事儿多啦。没说吗,等有空儿的时候,我详细地告诉你。"另外呢,泥腿僧张旺瞅着那三角镖旗一阵得意:"贤弟呀,看着没,你看那镖旗上印的些什么?"刘俊一看,左面印的是一口"小庭锋"宝剑,右面印的是一对双拐。"看见没,这是师父和师伯的两件兵刃,就凭着这玩儿,走遍天下,通行无阻,凡是绿林人,一看这镖旗子,就知道是杭州飞龙镖局的,就知道是我师父和师伯的镖,不管是谁,他都得闪开一面。"刘俊一听,羡慕得不得了。但是张旺接茬儿说:"兄弟呀,你可知道就创这个镖,谈何容易呀!想当初,那也是钻刀山饮血洒,在龙潭虎穴里争出来的呀!"刘俊听完了非常非常赞成,心想"甭说别人,就拿我来说吧,我刚出师才几天啊,就创了个小小的外号穿云白玉虎,那都不容易,何况吃这碗饭呢。看来人哪,得长到老,学到老,吃一堑,长一智啊。嗯,往后我得跟着他们多学着。"众人一边走,一边说笑。这时候离太湖就不远了。
突然探子手李五把马头一拨就回来了,来到张旺跟前,压低声音:"少侠客,可属太湖的管辖地界了,是不是得意思了?""嗯嗯,告诉伙计们多加小心,停止喊镖,把镖旗子全卷起来,按规矩办事儿。""是!"李五骑这匹马从前到后通知下去。这只镖还接茬儿往前走。
年轻人儿见着面无话不谈,几匹马嗒嗒往前走着,镖车咕辘咕辘在后头跟着,一路之上还真没出事儿。可转过天来,这车正往前走着,就到了太湖的边儿上了。探子手在头前喊着,告诉别人镖探子来了。
泥腿僧张旺在马上长身躯一看,到了太湖管辖地界了,心里就一动,他知道太湖这儿有贼,是一群水寇啊。大寨主叫金头狮子孟恩,二寨主叫双头蛇吴大兵,三寨主叫金毛海马袁德亮,四寨主叫分水兽马彪马云龙,五寨主叫浪里飞鲨何建。这五个人号称五霸,盘踞在太湖打家劫舍,连官府都不能奈何于他们。
往常保镖走到这儿镖探子不喊,哎,为什么呢?表示对山寨的恭敬,这回咱也别捅娄子,别没事儿找事儿。因此泥腿僧张旺在马上喊了一声:"探子手,别喊镖!把镖旗子都卷起来,悄悄地通过!""是!"镖旗儿卷上,也不喊镖了。那个意思就是,对太湖这帮人儿表示尊敬。
就这样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二里之遥,在眼前发现一片芦苇,中央是大道,旁边还有一片树林。穿云白玉虎刘俊就发现在这个大道上落着不少石头,还放倒了好几棵树,正好把这条道拦腰挡断,要想通过,这玩儿难呢,就得清除障碍。还没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谁在这道上放这些玩儿,耳轮中就听见啪,一只响箭腾空而起,而后发出刺耳的奸笑声,响箭刚响完了,树林、苇塘军串锣响亮,当啷当啷。本来这地方就挺静,锣声这一响,真是惊人魂魄呀。刘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张旺、阮合、阮壁他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坏了,出事儿了,遇上劫道的了!
张旺赶紧把马匹拽注,站住!镖车全停注了。与此同时就见从树林、苇塘呼啦蹦出来二三百人把去路拦住。为首的两个,嗬,长得这个损劲就别提了。
头一个主儿光着膀子,露着一寸多长的护心毛,腱子肉翻翻着,胳膊上疙里疙瘩全是块儿肉,下边儿穿着个大半截裤衩儿,露着毛茸茸的腿肚子,高挽着发髻,大辫儿在上面盘着。这家伙带着护腕,手里边拎着劈水电光刀,往脸上看,青黢黢一张面孔,像一面铜锣似的,怪眼圆翻,连鬓络腮的胡子茬儿,满脸横向,眼露凶光,看意思三十岁挂零儿。在他旁边还有一个主儿,这位地盖天的大下巴,也是高如蟹盖,三十挂零的年纪,穿青褂儿,罩纱,着板带,手里擎着一对分水峨眉刺。
在他们身后这些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丑的俊的,什么模样的都有,手里边儿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刘俊问张旺:"哟,有劫道的了?""嗯。你别管,先退后。"刘俊是外行,当然不便插言,把马一拨退到后面去了。再看泥腿僧张旺,把手晃三晃,摇三摇,向自己的伙计发出信号,那意思遇到不好的事儿了,你们快做准备。再看对方的这些伙计,各拽刀枪把镖车给拦住了。
张旺一偏腿从马上跳下来,稳稳当当来到这伙人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看这位,他本来不是和尚,愣装和尚。"啊呀,辛苦,辛苦。我说各位,兄弟们都挺好啊?"咱们单说前面这俩主儿是谁呀?就是太湖的四寨主和五寨主。这分水兽马彪看了看张旺,把掌中劈水电光刀一晃:"哎,我说你们是不是飞龙镖局来的?嗯?""啊,不错,不错,正是我们!""你们叫什么名儿?""泥腿僧张旺。我老师一轮明月照九州侯杰,师伯就是震东侠侯廷。"分水兽闻听一阵冷笑:"哈……好啊!请问你们这只镖护送的是什么呢?""护送的白银。""一共多少?""啊,具体数目不详。""好啦,张旺,要这么说,这只镖你说了算吧?""啊,我师伯师父有事儿,委托我押这只镖,当然我说了算。"
"要这么的.你听话,把这只镖给我们送到太湖大寨,我们现在手头有点紧,留下做零花钱。另外,你们赶紧把兵刃扔掉,拿绳把你们捆上,都押往太湖。迸半个不字儿,嘿嘿,看见没有,你们连一个也走不了!"
泥腿僧张旺听完之后把脑瓜一晃:"阿弥陀佛!阁下,您是马彪马云龙吗?五寨主是哪位?噢,那位是浪里飞鲨何建。我说二位寨主,我师伯跟我师父跟几位都不错呀,虽然说咱们没见过面儿,听他二位老人家说过,跟太湖的交情不薄。我说二位这是干什么呢,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笔写不出两绿林来;你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劫开自己的人了?二位寨主,能不能高高手让我们过去?等我们从北京回来禀明师伯和我老师,必定携带礼物到太湖来看望各位寨主爷。真的,我们小哥儿几个刚押这只镖就出事儿了,回去没法儿交代。寨主爷,能不能赏个脸呢?"
"呸!少他娘的费吐沫星子!赏给你什么脸?张旺,你顶不是东西!你还记得吗?我三哥金毛海马袁德亮在擂台上是不是叫你们揍了?还有个姓刘的小子,叫穿云白玉虎刘俊。你们两个人把我三哥给打得好惨哪!既然有交情,为什么让我三哥当众受辱?噢,现在求到我的名下了?那阵儿你何曾想到这些事儿呢?老实讲,不错,跟你师伯、老师是有交情,但是时过境迁哪,那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现在说现在的。我们不管你是谁,当山大王的就是伸手五指令,拳手就要命!缺钱花了,就得抢!少说废话,把银子留下!"
张旺挺能白话,软的、硬的,怎么说也不行。张旺一看没有办法了,只好把秃脑袋一晃,把眼珠一瞪:"阿弥陀佛,二位寨主,这么说你们是不给情面了?"
"没有话可说!""非抢不可?""对!""那么我要不叫你抢呢?""哎呀,小辈!你要不叫爷抢,你就拿命来!"
"啊!""保镖的就是玩儿命,还没见过这个,今儿可遇上吃生米的了。你讲话了,既许你不仁,就许我不义!""你亮家伙吧,要把爷们儿给赢了,慢说要镖,要脑袋都现成;要是赢不了,嘿嘿,我们就平了你们的贼窝子,拔干净你们的贼毛!"
"哇!呀!"把马彪马云龙气得噌往前一蹦,晃掌中劈水电光刀是直奔张旺。张旺也豁出去了,一想:师伯和老师把这差事交给我了,我要是把五十万两银子给丢了,回去没法儿交代,我就得一脑袋碰死,想到这儿,张旺也急了,一伸手,噌一声拽出单拐,是直奔马彪。
马彪这小子真厉害呀,这口刀又厚又沉,挂着风砍起来。泥腿僧使了个十字插花,用单拐往上一架,当啷啷……火星子四冒啊。紧跟着张旺撤回单拐,使了个双风贯耳,打马彪的左右耳根。马彪弓身,缩颈藏头往下一低头,单拐走空。马彪手腕子一翻刀奔下盘扫张旺的双腿。泥腿僧双脚点地飞身往上一纵,大刀走空,他双脚刚一落地,马彪手腕子一翻刀又回来了。张旺用单拐往外一撩,二人就战在一处。
书中代言,马彪跟何建怎么知道这只镖这时候在这儿过呢?为什么要劫呢?里边有原因。前文书咱说了,太湖的三寨主金毛海马袁德亮赶奔金龙镖局前去帮兵助阵,花了人家潘龙不少钱,袁德亮在擂台上哪,被泥腿僧张旺给羞臊得够呛,还被穿云白玉虎给打得够呛。当众丢丑,这小子怀恨在心,曾经发誓要报这个仇恨,就这样他回到镖局子给他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写了封信,详细禀报了杭州擂的经过,他也没隐瞒,把自己怎样受辱,怎样挨打,谁打的他都说了。金头狮子孟恩,双头蛇吴大兵见着老三的信是十分地不悦,就恨上侯氏兄弟,心说老三栽了,就等于我们栽了,打一个和尚满寺羞啊。我们要不给老三出气,太湖这些人全不光彩,往后就难以在这儿立脚。所以呢,他们经过研究之后,就决定要报复。上杭州?不行,家里头离不开人。他们就派出不少探子,探听杭州的动静。你想想,保缥这种事能瞒得住人吗?童海川掌打铁背罗汉法禅,飞龙镖局气势大增,趁热打铁,重新开张,又悬匾,又放炮,又祝贺,惊动了整个杭州。绸缎庄的请飞龙镖局给保这只镖送往北京,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都叫那探子探听出来了。这只镖多大的数目,谁押送,走哪条路线,什么时候起身,把这些情况刺探清楚了,回来禀报孟恩。孟恩早就做了准备,心说:侯家哥儿俩不是不好惹吗?还有姓童的吗,这回咱就试试。我们哥儿几个要到杭州不行,但是到了太湖,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儿就不能允你们猖狂了。就这样,他叫四寨主、五寨主就在半道儿上埋伏着,无论如何要把这只镖劫了,把人给扣留了,非要跟侯氏弟兄干到底不可。要不,怎么四寨主马彪一伸手就下了死手,恨不能一刀把泥腿僧劈为两半儿呢。但是泥腿僧张旺不是好惹的,他受过老师的真传,也下过苦功,这独龙单拐上下翻飞,他还真拨拉不倒。两个人打了三十多个回合,没分输赢。
咱们再说灯前无影阮合,有点儿沉不住气了。阮合是二侠的顶门大弟子,按理说,这只镖应当由他来负责,为什么二侠和大侠没让他负责呢?就因为阮合这个人脑瓜反应迟钝,不是那么太聪明,所以没让他管。这阮合心里头不太痛快,但又说不出,他一想:我兄弟负责押这只镖,我是助手,可一旦出了事儿,回去责怪时还是我头一个儿,谁让我是大师兄哪!能在后面光看热闹不管吗?所以阮合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押单刀就蹦上去了,喊了一嗓子:"张旺!不必担惊,师兄在此!咱们哥儿两个战他一个!"抡刀就剁,马彪用刀往外一招架,一个人力战两个人。这仨人儿就战在一处。
浪里飞鲨何建一看,你们想以多取胜那怎么行哪!这家伙是晃动分水蛾眉刺就想过来帮忙儿。可这个时候,月下无踪阮壁、徐云、邵甫哥仨儿从马上跳下来了,三个人三把刀直接奔何建,就把他围困在正中。战场上打得这个激烈呀,又打了半天仍然没分出输赢来。
单表穿云白玉虎刘俊,他没过来,为什么呢?有自己的想法。刘俊这个人很狂傲,他认为打狼就得单打独斗,那才能分出能耐大小哪。以多取胜,攒鸡毛凑掸子,这么乱打,那有什么意思!可有心拦这帮兄弟,又怕弟兄们多心。有人要这么想:就你能耐,数你本领大,那都是你的吧,怕落这个埋怨,所以刘俊没动,心里说话:多咱不行了,我收摊儿包圆几!可这阵儿刘俊在马上骑着,瞪眼往战场看着,他一看,徐云、邵甫、阮合、阮壁、泥腿僧张旺这哥儿五个万难取胜,这两寨主果然是厉害。穿云白玉虎一琢磨,差不多了,这才一偏腿,噌从马上跳下来,把大辫一盘,长大的衣服上吊紧板儿带,蹬靴子,晃掌中单刀铁拐迈着方步他过来了:"弟兄们,大家的本领果然不错呀,行啊,活动活动筋骨就可以了。大家闪下来,让给我刘俊!"这哥儿五个确实也取不了胜,闻听此言,各晃一招跳出圈儿外。啊呀,张旺这些人累得呼呼直喘,一看刘俊过来了,心中自然高兴,知道他本领大。"刘俊哪,可多加谨慎!""嗨,你就到后边儿呆着吧,瞧好,把那绳子准备两条,等我把他们俩捉住了好挨个给捆上。"马彪跟何建一听,这小子够狂的,还没伸手呢,要捆我们哥儿俩,岂能容饶于他?"哇!小辈你是何人?"刘俊把胸脯一拍:"我,穿云白玉虎刘俊!我老师就是掌打法禅的童林童海川!"马彪想起来了:我三哥袁德亮写信就提到过这小子,闹了半天他也送到门儿上来了。这才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分水兽把掌中劈水电光刀一晃是直奔刘俊。刘俊哪,您别看他年轻,真有能耐,一不慌,二不忙,稳稳当当,丁字步往这儿一站,翻眼睛看着,一瞅,刀离着脑门子不远了,用左手的拐冷不丁儿往上一架,"嗨!"当啷一声,这一拐把电光刀就崩开了,右手一晃单刀就过来了。这一招叫拨云见月,欻!奔分水兽的脖子。马彪一看来势凶猛,不敢怠慢,操劈水电光刀往外招架,刚把刀给崩开,唰!拐又到了,他往下一戳身,单拐走空。就见穿云白玉虎把单刀铁拐并在一处,马彪说声"不好!"飞身形往旁边一纵,单刀铁拐走空。哪知道刘俊使了个顺风摇旗,这拐平着又到了,马彪真没想到,刘俊小小年纪,手底下这么干净利索,他是躲闪不及呀,这一拐啪砸在肩头上,把分水兽砸得蹦出去有十几步远,身子一栽,摔倒在地,膀子抬不起来了。仗这小子肉厚,骨头没伤,把肩头给打了个大紫包,有鹅蛋大小啊,痛得他汗珠子顺着脑门子就嘀嗒下来了。
浪里飞鲨何建一看,四哥受伤了,不由这火往上撞,晃分水蛾眉刺直扑穿云白玉虎。两个人战在一处。其实何健这能耐未必能赶上马彪,那就更不是穿云白玉虎的对手了。十几个回合,就见穿云白玉虎刘俊单刀一晃,拐走下盘打他的双腿,五寨主躲得不是那么利索,这一拐正砸到右腿的腿肚子上,一个跟头摔倒在地,蛾眉刺也撒手了。刘俊丁字步一站,把招数收住,看看他们俩:"怎么样?服不服?按理说应当拿绳把你们俩捆住送交官府,按律治罪。但是我听见泥腿僧张旺说了,一笔写不出两绿林来,算了,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还亲,祖师爷不亲,刀把子还亲,所以小太爷高抬贵手,饶你们二人不死!赶紧把道路闪开!弟兄们,走!"
他想得多顺利呀!就想这样通过去,谈何容易!分水兽马彪、浪里飞鲨何建忍痛抚伤,高声喊喝:"小子,你走不了啦!"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三十一回 六小哥被俘险丧命 泥腿僧出逃求援兵
上回书说到马彪跟何建都败在穿云白玉虎的手下。刘俊留他们二人两条活命,打算就这样过去,可事情还真没那么容易。就听着分水兽马彪、浪里飞鲨何建喊道:"弟兄们!冲!"人家手下二三百人哪!再看众喽罗兵,呼啦往上一闯,仗着人多势众把刘俊困在当中。泥腿僧张旺一看不行,怕刘俊受了伤,哥儿几个又重新过来了,就这样展开了一场混战。何建和马彪站在树林旁边儿指挥着,高声喊喝:"弟兄们!大家卖把力气,可不能让他们几个小辈跑了!全抓住!把镖车给我劫下来!"另一部分人呼啦冲过去,把车老板儿全给抓住,把二十四辆大车,还有那个少东家,都给逮住了。不但如此,马彪一看这六个小子难对付,吩咐一声:"传钩杆手!"钩杆手是什么?这玩儿可讨厌,是专门受过训练的特种喽罗兵,每人手中捏个大杆子,两丈多长。这杆子前边都有绳套儿,这绳套啊,可不是麻的,全是用马皮和牛皮做的,这杆子上还有钩,专门套人和钧人的。可你打它,你够不着它,因为它这家伙长。它要收拾你,可容易。
一百名钩杆手呼啦啦往上一闯,套脑袋的,套大腿的,连钩带拽呀,而且他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是瞎套的。头一个是泥腿僧张旺,一个不注意,叫人家用钩把后背给抓住了,连衣服带皮肉往怀里一带。"啊哟!"张旺疼痛难忍,摔倒在地,被人家生擒活拿。
紧跟着,阮合、阮壁叫人家绳套给脖子套住了,不勒死,也叫人家抓住。徐云、邵南也被钩抓住,也叫人抓住了。就剩下穿云白玉虎刘俊,说刘俊能耐再大,架不住人家人多呀。人家上边儿套,底下钩,把刘俊累得浑身是汗,最后终于叫人家把腿肚子给挂住了,往怀里一拽,刘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几十把钩杆子把他摁住,拿绳子过来把他给捆上了。小哥儿六个一个也没跑了啊。
马彪、何建在旁看着,一瞅大获全胜,这才过来用手指着刘俊:"小子!你服不服?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呸!贼寇,你们不是凭真能耐,你们攒鸡毛凑掸子以人多势众。你就把少太爷抓住,我也不服!""嘿,不服?好,你有服的时候,一会儿咱进了大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抠你的眼,我看你服不服!押走!""是!"这回可倒好,让人家一窝子端,连一个都没剩下。
在进山的时候,人家把那黑布拿来了,把眼睛、脑袋都蒙上了。为什么呢?为了保密,怕你瞎看,一旦你活着出来。再给山上漏了底儿怎么办?
刘俊等人就觉着一脚高一脚低,头重脚轻,迷迷糊糊跟着往里走,当然啦,免不了拳打脚踢呀。他们觉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脚底下坑洼不平,就听见水声哗哗,啊,他们心里明白,大概到了湖边儿了。就听见有人说:"来来来,押上船去!"把他们推到一只船上,有人接押着,荡桨摇橹赶奔太湖寨。至于这水面上有什么情况,谁也看不见哪。
过了约有一顿饭那么长的时间,小船儿靠了岸。"下船!下船!下船!"把众人在船上架起来,高一脚,浅一脚又往前走,这才来到大寨。"站住!"几个人停身站住了。又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听见有脚步声,有人过来把他们脑袋上蒙的黑布全都给撤掉。刘俊他们过了好半天眼睛才睁开,一开始眼前金星乱冒,什么也看不清楚,后来逐渐复原,这才看明白,抬头一看,哥儿几个都在院里头押着呢。
这个院子四四方方,非常敞亮,地下是沙土地,周围是石头墙,这大墙有一丈多高。再看墙上、院儿里、大门口站着很多喽罗兵,一个个横眉立目,手持刀枪,都瞪着眼睛盯着哥儿几个。院子里坐北向南有十间大高房子,别问,这就是聚义分赃厅了。大门敞着,窗户开着,在廊檐下头一拉溜摆着几把椅子,前头放着茶几,在椅子上坐着四个人。
为首正中央的这位能有五十多岁吧,长得细条条的身材,宽肩膀,细腰梁,身上穿着米色长衫,挽着袖面儿,腰裹扎着根绒绳儿,悬着宝剑。往脸上看,此人一张长脸,多少有点儿地盖天的下巴,宽脑门儿,两道浓浓的黑眉,一对大眼睛,狮子鼻,嘴角往下耷拉着,小辫儿飘于脑后,额下一把花白须髯。这人儿最特殊的,脑门子上长了一块黄癣,像烧饼那么大,而且这头发都打着卷儿。众人心里明白了:甭问,这位就是太湖寨的大寨主金头狮子孟恩。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人,哎哟,这位长的这凶劲就别提了;平顶身高能有八尺挂零儿啊,肩宽背厚,膀大腰粗,就好像一尊天神一样,高人一头,大人一倍,短胳膊根儿,大粗腿,面部颜色似铁,黑中透亮,亮中透红,阔口大腮,那胡子长得就像铁丝似的,用手一拨拉,当啷当啷都带响。这个人的脖子后边儿还长出个小脑袋来,比拳头还大三圈的那么一个大肉包。不用问,这个人就是双头蛇吴大兵。
哎,刘俊他们都猜对了,在大、二寨主旁边儿是分水兽马彪马云龙、浪里飞鲨何建,在这四个主的身后头还站着几个偏副寨主。刘俊等人看罢,一语不发,把脑袋一扑棱。金头狮子孟思手拈须髯,盯着这小哥六个看了半天,轻轻把茶几一拍:"下面你们可是飞龙镖局的吗?"泥腿僧张旺说话了:"弥陀佛!不错,正是你家少侠客。我说你是不是大寨主金头狮子孟恩?""不错,正是本寨主。我说尔等今天被我抓住还有何说呀?嗯,听我几个兄弟叨咕,你们还有点儿不服气?小辈,我不是拿大话吓你们,也慢说你们小小的年纪,胎毛未退,乳臭未干之辈,就是把你们的老师、师伯,甚至再高的高人找来,他也得栽到这儿!"泥腿僧张旺一听把脑袋一扑棱:"哎,我说孟恩,别说别的,今儿个你劫了我们的镖,把我们哥儿几个全抓来,你打算干什么?""干什么?打算给我们老三金毛海马袁德亮出气。""你想怎么出气?""扒你们的皮!宰了你们几个。"张旺闻听把脖子一扬:"你敢?你动少侠客一根汗毛,将来让你赔一根金旗杆。""哎呀!嗯……"金头狮子孟恩气得哇哇直叫:"小辈,你口出狂言,好大的胆子!你就忘了本寨是干什么的,小名叫贼,连王法都看不在眼里头,杀个人算什么哪?天是王大,我是王二!我出口就是法律,我张嘴就是命令。来人哪!""有!""把他们几个给我剁了!""是!"过来十几个,拿着鬼头刀,把哥儿几个摁倒在地就要下手。
泥腿僧张旺这家伙鬼点子特别多,心里一琢磨:完了!难道我们几个人就交代到这儿了?家里头连信儿都不知道啊!啊呀,你说死得多冤!跟他们说好话不行,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呢?嗯,哎……眼睛一转就有主意了。"弥陀佛!等一等,我还有话要说!""住手!"金头狮子一摆手,喽罗兵退下。"张旺!有话你就说吧!"张旺一阵冷笑:"我说大寨主,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看犯不着动这个。你刚才张嘴说,给你的老三金毛海马袁德亮报仇,袁德亮怎么啦?是死了?是打官司了?不就是在擂台上比武较量吃了点儿亏吗,那他怪谁?就怨他平日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啊。打仗没好手,骂人没好口,有胜就有败,这不奇怪。你是堂堂的大寨主,抓住这点儿不放未免有点儿妇人之见,叫人可笑。再者说了,你是当山大王的,我们是保镖的,咱们都是吃绿林这碗饭的,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还亲哪,只是干的行当不同罢了。你也没把我孩子扔井里去,我也没烧你的大寨,用的着玩儿命吗?我可不是威胁你,你把我们哥儿几个杀了,完的了?完不了!我有师伯,我有老师,我有三亲六故,现在都在杭州哪,只要我们人头一落地,那边儿马上就得开锅,不得找你来报仇?你能安安稳稳在这儿坐着吗?即使这些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刚才讲了,天是王大,你是王二。这帮人儿来了都栽了,有没有官军哪?有没有法律呢?倘若发来大队的人马攻打你的这太湖,我想你这弹丸之地何堪一击?你呀,办了一件糊涂事。可我决不是向你求饶,也不是服软儿,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小哥儿几个保镖是受了我老师和师伯的委托,你们有什么事跟他们二位去说,跟我们小哥儿几个说不着。可你们抢镖,我们就要护镖,双方之间就要发生争斗,这也是人之常情,无所谓谁得罪了谁。孟恩,你是英雄还是狗熊呢?""嗯,英雄怎么说?狗熊怎么说?""你要是狗熊妇人之见,你就动手把我们杀了。再过二十多年,爷们儿还是这么大个儿。死,没什么可怕的,要怕死,就不吃这碗饭,就不干这行。你要是个英雄,你会那些有能耐的,你别在我们身上撒气,你讲话了,我们胎毛未退,乳臭未干,是小孩子,你就是把我们搬倒了,把我们杀了,你能立什么功呢?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呢?你要真是个英雄,你把我们哥儿六个之中放掉一个,这可以吧,回到杭州飞龙镖局去送信儿,让二位老侠客来,你要跟他们交涉,再把他们搬倒了,你那才叫英雄。不然的话,你就是狗熊!"
张旺可够厉害的,这张利嘴啪啪啪这么一说,把金头狮子说得没词儿了,二拇指乱转哪。这家伙合计起来了。
穿云白玉虎刘俊一听,张旺真能说,干脆我也帮帮腔。刘俊把头一抬:"对了,方才我师兄说的一点儿也不假。孟恩哪,你敢吗?你有那个胆子吗?你敢放掉我们一个人儿回去送信儿去吗?"这明明白白的是激将法呀。孟恩思索片刻,一阵冷笑;"哈哈哈!好!好一招激将法!佩服!佩服!但明知道你们说的是激将法,这个当,本寨还要上。不错,我会的就是老匹夫侯廷和侯杰,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儿没多大关系。这样吧,暂时让你们几位委屈委屈,在我这儿呆两天,我把其中一个放掉回去送信儿。我看张旺啊,把这事儿就交给你得了,我也不怕你跑,你回去把这信儿给我捎到,你回去告诉侯廷和侯杰,本寨就给两天两夜的时间。哎,他要来了,一笔勾销,没有话说;他要不敢上我的太湖寨,讲不了,我可要下手,把这些人质一个不剩,全把人头砍掉,扔到太湖喂王八!你听清了吗?""弥陀佛,我全记住了!""把他放开!"就这样把别人给留下,把泥腿僧给放了。
张旺活动活动四肢一挥手:"哎,我说,我的兵刃得给我呀!你们留着家伙有点儿不仗义。""把兵刃给他!"独龙铁拐交给他,给别到身上,回头冲那哥儿几个一抱拳:"各位,你们先受点儿委屈吧,用不了两天,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满天云彩驱散,咱们回头见啊!"说完了又转过身来对着孟恩:"麻烦麻烦送我出山吧。"孟恩点头叫过喽罗兵,照样儿先拿绳子把他捆上,眼睛给他蒙上,拿只小船送出太湖。
等他脚沾了地,眼上那蒙眼罩撤掉,绳子取掉,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人家那只船就回太湖了。你看在大寨里头,敌人面前,泥腿僧摇头晃脑,满不在乎,而今剩下自己了,顿感万分凄凉啊!眼泪围着眼圈一转,心如刀绞一般:曾几何时我们哥儿几个押着镖车,说说笑笑,那多高兴;顷刻之间落到这步田地!我得快送信儿去。
这回马没了,就凭着他两条腿的功夫了。泥腿僧施展陆地飞腾法,用十二个字的跑字功,拼命往杭州跑。按理说这种功夫不乐意叫人看:夜行术,这得夜深人静没人看见的时候才施展这种方法,现在情况特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看他,往下一塌腰,膝盖撞前胸,脚后跟儿打屁股蛋儿,鹿跃犬行,穿庄过寨。老百姓一看,过去一个人儿,这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是疯和尚?老百姓是议论纷纷。
他是一口气进了杭州,回到飞龙镖局,可把他累坏了,要再有一段路不到,他就得吐血。进了镖局,正赶老少英雄都在,见着侯氏兄弟说明经过。泥腿僧刚把话说完,二侠侯杰气得啪一巴掌,把八仙桌那桌子腿儿都震折了,壶碗儿乱蹦啊。"好啊!金头狮子孟恩欺我太甚!哥哥,我跟他完不了!"二侠这一叫,飞龙镖局的探子手、伙计们哗就乱了,各挽袖面儿,拉家伙,"跟他完不了!""跟他拼了!""踏平太湖寨!""把他的贼窝子给端了!"
大侠侯廷也生气,但跟二侠侯杰还不一样。他这人越生气,脑瓜里头越冷静。他不发话,别人瞎吵吵,这就叫树根不动,树梢白摇。大侠手拈须髯,二拇指乱转,思索片刻,他感觉到这问题相当严重:看见没,太湖寨跟金龙镖局的勾上了,左右呼应,这块儿立擂,跟我们决一雌雄;那边儿扯我们的后腿,分散我们的精力。真够歹毒的呀!明知道进太湖是一场血战,但是,是非去不可呀。但是他想去,不想让二弟去,他知道侯杰这人性如烈火,办不了大事儿。"二弟!""哥哥!""老少的弟兄们都在这儿,没人在这儿打招呼照应不行,你留到镖局替我照看各位兄弟,我去一趟。""哥哥,你?""我去,不用说别的了。来呀!给我备马!"大侠侯廷往外一走,童林童海川跟出来了。童林是热心肠人哪,能叫他哥哥自己去吗?况且被抓的五小当中还有他徒弟穿云白玉虎刘俊。从哪方面说,自己也得去。
童林一抱拳:"哥哥,我跟您去得了。""贤弟呀,我看不方便。你去爷怎么办?""这……"童林回头瞅瞅雍亲王,雍亲王也出来了。"大侠,你别管我,我有胳膊有腿儿,我怕什么的!跟老少英雄在这儿。我看你把童林带上吧,有个马高蹬短,海川能给你助一臂之力。""好了……爷,我谢谢您了。贤弟,上马。"
童林要去,新收的两个徒弟夏九龄、司马良也要跟着。海川一想,这不是杭州擂呀,这是玩儿命的战场,十成占着九成到那儿得闹翻了,那就兵戎相见,脑袋也许掉了!这两孩子年纪轻轻,带着不方便。所以童林决定不带,让这小哥儿俩留下,跟掌柜的在一起,小哥俩嘴撅得多高。别的人也想去,震东侠总觉得带的人多了不方便,因此都谢绝了,就带了四名伙计,让泥腿僧张旺给引路。余者众人全留在镖局听信儿。
按下别人不提,单表东侠、童林和众人为了争取时间,全骑的是快马,一溜烟儿出了杭州赶奔太湖。这一边儿走,张旺一边儿介绍详细经过,震东侠气得真是气攻两肋呀!
咱书说简短,也就是一天的时间,震东侠他们就来到太湖了。来到太湖边儿,然后翘首向湖上观看,因为骑马进不了大寨,他们得找一只船。众人正立马在湖边儿看着,耳轮中就听见啪一声,响箭腾空而起,嘡啷啷啷响起了串锣声,紧跟着在水边儿出现几只小船儿,船上的人都是太湖水寨的。为首的有个头目,分芦苇往岸上看:"嘿哟,我说这不是泥腿僧张少侠吗?你回来得够快的!"张旺一看,还认得我呢。"弥陀佛!不错,回来了!我借你口中舌,传我心腹话:我把救兵搬来了!看见没,震东侠,我师叔童林全来了!请你禀明寨主,早做准备!我们要进山!""好!各位略等片刻,我马上就去。走了,伙计!"小船一调头直奔大寨。大家在这儿等着吧。
欲知进寨后情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三十二回 救镖车侯廷巧相劝 挑是非孟恩胡纠缠
震东侠和童林童海川等了足有一顿饭那么长的时间,忽然听到荡桨摇橹的声音,那只小船,又回来了。船头上站立的那个小头目见着震东侠和童林,躬身施礼:"老侠客,让二位久等了!方才我已禀明寨主,寨主爷们听说二位来了,非常高兴,正在聚义厅前恭候大驾,让我接二位进岛。老侠客,请上船吧!""多谢!多谢!"
这时候船只靠岸,抛锚搭跳,震东侠和童林、泥腿僧张旺陆续上了船,伙计们把马也牵到船上。那位说不是小船吗?这是比较而言,其实这只船也不太小,装几十个人、几匹马那是不成问题的。等他们都上了船,喽罗兵们撤跳提锚,船只一调头往里走去。
穿过河汉子,穿出芦苇塘,就来到了太湖的湖面上。童海川站立船头定睛瞧看,太湖碧波荡漾,一望无际,这八百里的太湖水天一色,风景格外秀美。再看太湖的水面上无风二尺浪,哗哗哗浪花拍打着船帮,晃悠悠荡飘飘直奔大寨进发。
离着挺远的,童林就看见了在太湖的中心有一座孤岛,看样子占地足有几百亩大小。在岛子的周围,设有水寨渚城,有船坞,有水闸,气派雄伟壮观,再见山尖上飘着三角旗,被风一吹,哗啦啦响,不多的喽罗兵各拿着标枪向水面上了望。
正在这时候,船只从水闸进去就来到了岸边。小头目吩咐一声,抛锚搭跳,然后先下去,冲着东侠一抱拳:"侠客爷,到地方了,请您登岸。"众人下了船,把马匹也牵下来,由小头目领路直接往里走。
这都是盘山道,但是修得非常整齐平滑。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前闪出一道寨墙,这都是石头和砖砌的。雄伟高大的寨门左右敞开着,门上有八名精兵守着。小头目把他们领进院里,童林闪目观赏,四四方方一座大院子,一色用青条石镶着边儿,白沙子铺着地;两旁边摆着兵刃架子;迎着面坐北向南是十间房子,由于六月的天气十分炎热,窗户门都开着;在廊檐之下,站定四位寨主,头一个就是金头狮子孟恩。咱们前文书介绍过,孟恩这外表长得不错呀,细高大个儿,宽宽的脑门,四方的下巴,五十挂零的年纪,在脑门上有巴掌大一片黄癣,故此叫金头狮子,另外他这头发都带着卷儿。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黑脸大汉,平顶身高一丈左右,膀大腰粗,肚大腰圆,真好像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圆睁怪眼,连鬓络腮的黑胡子茬儿,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耷拉在身后,腰系皮条板儿带。这位特殊的是脖子后面有拳头那么大个肉包,颤颤悠悠就好像长着双头的蛇,此人正是吴大兵。在他们的左右还有两人,一个分水兽马彪马云龙;一个是浪里飞鲨何建;在第四个人身后还有十几个偏副寨主,黑白五俊高矮胖瘦等等不一。震东侠一看,赶紧抢步施礼,一抱拳:"各位寨主一向可好?小老儿侯廷礼过去了。"
这就是侯廷的长处,从来不摆侠客爷的架子。你看他这一施礼,金头狮子孟恩慌得不得了,提大衫下台阶,赶忙还礼:"哎哟,真叫小的吃罪不起!今天大驾光临,敝寨真是三生有幸!哈……哎哟,各位好,赶紧往里请。"就像多年没见的老熟人一样,问寒问暖,实质上,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双头蛇吴大兵也过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分水兽马彪和浪里飞鲨何建上来只是龇龇牙。童林一句话也没说,他身后是泥腿僧张旺,鱼贯而行,进了大厅。往正中央一看,五张桌子,五把椅子,后面是八扇屏风,两旁边都是合抱粗的大柱子。再往厅的周围观看,摆着刀枪架子,墙上挂着弓,地上蹲着石墩子、石锁;有几十名彪形大汉站立左右。金头狮子孟思用手相让:"老侠客,请来上座。"侯廷一笑:"大寨主,您这是什么意思?吓死老朽也不敢居中而坐呀!有道是帅不离位。我怎敢违愿呀?""哈……老人家,你说得太客气了!如此,咱们就随便吧。摆座!"
另外又设了桌子椅子,分宾主落座。侯廷坐了首位,挨着是童林,身后站着泥腿僧张旺,几名伙计都站在门口。金头狮子孟恩吩咐一声:"上茶!"
时间不长,香茶沏上。几个人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喀噔一声,都没词了。什么原因呢?谁也不愿意介入正题。怎么说呢?得动动脑筋,所以脸上都显得很不自然。大厅里是一片沉静。
震东侠一想:你不言语,我不能不言语呀。时间宝贵,我在这儿耽误得起吗?而且我那几个徒侄都在你们这儿押着呢。老英雄脑筋一转,首先说话:"寨主爷请了!""哟,老侠客有话请讲。"
"哎,小老儿侯廷正在杭州天竺街飞龙镖局主持杭州擂的事情,由于分不开身吗,让我几名徒侄送着一只镖赶奔北京。行走路过太湖边界,可能这几个年轻人不懂保镖的规矩,激怒了寨主,因此,寨主爷把镖给扣留,把人也留在山上,把泥腿僧张旺派下去给老朽送信儿。老朽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十分生气,我不是气别的,气我这几个孩子不听话,如果按照老朽的话办事,决不会激怒寨主爷,也不会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
"今天老朽特到宝寨,向各位寨主爷赔礼道歉,请寨主爷息怒。看在老朽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把镖还与我,把几个人放了,将来必有重报。"
您看,震东侠说的这话,软中带硬,硬中带软,听起来,入情入理,不伤人。话的含义吗,我要镖要人,不给还不行。金头狮子孟恩脸一红:"哎,冷……老侠客,您说得太客气了,我把这事给您解释解释。的确是这么回事,您说咱们太湖跟你们飞龙镖局一无仇,二无恨,相反咱们还以友情为重。老侠客对我们哥儿几个不错,逢年过节,派人送礼。人不亲,义还亲,义不亲,祖师爷还亲呢。我们指着什么吃饭呢?还不是指着各位侠客爷赏险吗?反过来侠客爷也想交朋友,行个方便。咱们彼此之间都有好处,何必撕破了脸,双方发生不快呢?可就是这几个少侠客,路过我的太湖有点不礼貌,他们扯嗓子喊镖,公开破坏绿林规矩。这一来,我手下的弟兄十分不满,总认为他们拿老侠客的身份压人。压而不服嘛!所以大伙这才把镖给扣留,把人呢也扣留。但是,您放心,决没有难为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打算借这个理由呢,把老侠客请到太湖大寨,咱们见见面,把这个事说道说道,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事件。因此呢,您还真来了!他这个……这个……这……这,哈……"
那位说得吞吞吐吐,是啊,他没理呀。刚才这套叫强词夺理,没话找话。泥腿僧张旺在后边站着,听孟恩说完这个,抢步起身过来:"师伯,我把这事说道说道。""啊,有话你就说吧。"
"回师伯的话,我们奉命离开杭州,一路上赶奔北京。行走路过太湖边界,我们决没有越轨的事。您刚才说错了,还没有到太湖的边界,我就告给探子手,把镖旗卷起来,停止喊镖,我们悄悄地从太湖边儿通过。方才大寨主说那意思,我们在这儿示威喊镖,此言不实,没这么回事儿,平白无故就被劫了,而且,说的那些十分难听的话,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泥腿僧张旺还想往下说,震东侠把脸往下一沉:"哎,混账!就是你们找事儿!大寨主跟我交情不错,刚才他说的你都听见了吗?无论从身份,无论从友情,无论从年纪和经验,金头狮子孟恩和双头蛇吴大兵决不是那种人。他能劫咱的镖吗?他怎么不劫别人的?一定是你们这几个冤家做了越轨的事情,还在我面前强词夺理。还不退了下去!滚!"
泥腿僧张旺心里不痛快,心说:我师伯这是干什么呢?你这不是讨好这几个山大王吗?明明是咱的理儿,没往上说。张旺往旁边一退,再也不言语了。
实质上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震东侠他何尝不知道谁是谁非呢?你不这么说,这事怎么和平了结呢?那面摆着个杭州擂还没打出头来,这块儿又得罪一大堆仇人。树敌太多,有什么好处?这就是策略问题。所以震东侠做得不是不对。他把泥腿僧张旺斥退到一边去了,这才说:"大寨主,要这么说,我这几个孩子真的不懂事。老朽亲自前来赔罪。寨主爷,那么你看这只镖怎么办呢?""嗯……啊……老侠客,我没说吗,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把他们留下,请您老儿来。这不您来了嘛!满天云彩也就散了!来人哪!请几位少侠!"
搭了个"请"字。时间不大,把穿云白玉虎刘俊、灯前无影阮合、月下无踪阮壁、徐云、邵甫全给押上来了,绳早给解开了。
这小哥儿五个等来到聚义分赃厅,迈步进来,哟呵,震东侠在这儿呢,童师叔也在这儿呢,心里可有底儿了。哎哟,就像小孩儿见了娘似的,赶紧过来施礼:"师伯、师叔,你们来了!他们不讲理……"
还没等往下说,震东侠一沉脸:"哎,休要胡言!还不谢过大寨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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