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

_3 刘原 (现代)
  一位照相馆老板听说我的来意后,热情地请我到店里歇歇。他说他亲眼看着张惠康长大的,“阿康这孩子从小就不怕死,什么鱼跃扑球之类的惊险动作都敢做,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弄堂里的孩子们都很佩服他。”他说张惠康住曹杨六村,末了还补充一句:阿康如今已经有点傻了。
  这句话像钢针般将我深深刺痛。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抽搐。
                二
  老态龙钟的中年男人像木偶坐着,恹恹欲睡。都市的繁华跟他无关。
  我蹲在栅栏边,呆呆望着马路对面的他。
  许多年前,少年的我也曾这般出神地守候在电视机前,如痴如醉地看他飞身扑挡疾风骤雨般的射来的足球。
  苍茫岁月已将敏捷的身影吞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还能辨识出这个潦倒庸碌的男人?
  暮色像一张大网缓缓撒下。张惠康慢腾腾地收拾着摊位,拖着手推车往住宅小区里走。我追了上去。
  我说阿康我是你的球迷想跟你聊聊天。一丝亮色在阿康麻木的眼神中稍纵即逝。他平静而憨厚地笑着说,好呵好呵,说罢他佝偻着腰,手脚笨拙地将手推车搬进自家的小木房。
  阿康扛起一张旧长凳,拉我到住宅区门口坐下。他转身到父亲开的杂货店里拿了一罐雪碧,硬塞在我手里,随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凳上,不停擦着汗。我看见他穿着一件劣质的旧衬衫,腰间的皮带已经泛白,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我的许多话全梗在嗓子眼,只问:阿康,这些年还好吗?
  阿康凄然一笑,说:很好,很好。  
                 三
  窗外,华灯初上。我和阿康坐在一家嘈杂的小餐馆里,相对无言。人来人往,没有谁认出这位昔日名声赫赫的国门。
  阿康木讷、朴实,话极少。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阿康蠕动的嘴唇间或冒出一些零星的话语,像一位穷人伤感地回忆着多年前的一场盛宴。如烟往事像泛黄的日历渐次展开……1990年亚运会, 中国队在国庆之夜负于弱旅泰国队,之后全队解散;1991年阿康赴香港南华队踢球,在比赛中头撞门柱受重伤;1993年退役失业至今。
  “那回我撞中门柱,感觉脑袋像被斧头劈裂似的,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告诉阿康,这是神经性脑震荡。为此他吃了整整十年药,直到现在。
  阿康抖索着手点燃了一支烟,长吁了一口气。他说这伤其实不算啥,1987年为争夺奥运会出线权, 队友唐尧东顶头球时险些把眼撞瞎,那才叫惨烈。
  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阿康的脸庞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说,我这一辈子都记得那届奥运会,那时我们丢的第一个球是克林斯曼打进的,他在禁区外晃过郭亿军,停了一下,我以为他不会射门,不料他拔脚远射,那球进得的确漂亮,我无话可说。
  阿康痴痴地坐着,一脸悲恸,晦暗的记忆像藤蔓般将他绞痛。
  可我知道,眼前这个一身赘肉的迟钝的中年人,是那届被布拉特斥之为“最没有进取心”的中国队中唯一的勇士。若非他多次救险,鼎盛时期的联邦德国队绝不止攻进三个球,而中国队末战逼平突尼斯队获得可怜的一分,也同样依赖他的出色表现。
  我问阿康哪场比赛最难忘。阿康语无伦次地说:新加坡,卡塔尔。我明白阿康的意思,1989年在新加坡举行的世界杯外围赛上,最后一役只要战平卡塔尔即可出线,那场赛正是阿康把守龙门。可是“黑色三分钟”出现了……
  阿康说,比赛完后我们都哭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就这么葬送了。
  我在瞬间察觉了自己的残忍。面对一位大脑严重受损的退役门将,却一次次揭开他心底的伤疤,让他在记忆的废墟中努力地搜寻残骸。这是我最痛苦的一次采访。
  我沉默着。而阿康仍像祥林嫂般翻来覆去地说:我守门守得不好,真的。
                 四
  夜色渐浓,饮食男女们像潮汐般散去,只剩我和张惠康坐在空寂的餐馆里。百无聊赖的女招待放着席琳迪翁演唱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
  阿康面无表情地坐着,两眼发直。我不知道,当年他含泪告别绿茵场时,心情是否像冰
海沉船般无助而绝望。
  阿康几乎不动筷子。我难过地说:阿康,多吃点菜。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能再多吃了,现在别人都叫我胖子,其实我在国家队时挺瘦的。 其实阿康离足球已经很远了。这些年他除了卖彩票就是看杂货店,他只知道每逢甲A如火如荼地开战时, 店里的顾客就特别少。一拨又一拨的申花球迷从面前匆匆而过,而他只能神情落寞地枯坐在柜台前,像个退休的老人。
  但是足球仍是阿康生命的脐带,他常在夜深人静时躲进自己的房间,在英超意甲中独自沉醉,看舒梅切尔,看帕柳卡,看布冯。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阿康抑郁地说:要是不受伤,我还能多踢几年球。
  今年春节时,八一队设在广西北海的足球学校曾邀请阿康当守门员教练,但他婉拒了。他宁愿日复一日地固守着他那冷清的摊点,一如球门边寂寞的守望者。
  餐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阿康垂着头,意兴阑珊地默默抽烟。我说我认识一些甲级队的主教练,以后我向他们推荐你,好吗?阿康的脸在烛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似在侧耳倾听多年前的渔阳鼙鼓,他的眼中隐现出一层血性的光泽,但很快,目光黯淡了下去。他悲哀地笑着,摇摇头。
  我的心朝着深渊不断下坠。岁月能够摧毁一切。我知道,失败和伤病已经像刺客般扼死了阿康最后的激情。
  足球沉重得让人窒息。我想换个轻松些的话题,便问阿康成家了没有。阿康腼腆地说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他说家里现在很冷清,要是自己结婚的话就会热闹多了。“等我结婚时,一定要请以前的队友和教练来喝喜酒。”心地单纯得像孩子的阿康其实很渴盼家庭生活。韶华易逝,鲜花早不属于眼前这个贫赛落泊的阿康了。
  阿康跟我聊天时常常走神,神情恍惚语言含混,令我时时想起自己正在采访一位病人。只有谈起足球时,他的思维才变得异常清晰。
  足球是个魔鬼,将阿康的一辈子烙伤。
                 五
  夜雾像白色的孤魂在街巷间游荡。我和阿康摇摇晃晃地走着,阿康手上拎着两袋打包的剩菜。
  我说你的队友李辉这会正带队在我们南宁打甲B呐,阿康嗯了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莫名其妙 地冒出一句:我在国家队时的球衣弄丢了。
  穿过昏暗的楼梯,我们来到了阿康家中。阿康的母亲见有客人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端上一碟西瓜。 老人和阿康一样朴实,她以前曾为儿子的出息高兴得掉泪,可现在,她已悲伤得无话可说。老人擦着眼泪说:谢谢你还记得阿康,好久没有记者来看阿康了。
  我说阿康你以前的奖杯在哪儿?阿康搬开客厅里乱糟糟的杂物,在一个旧纸箱里费劲地掏。1988年全国金球奖、1987年最佳阵容、1987年长城杯……最大的一尊是1988年第九届亚洲杯最佳守门员奖杯,那年在卡塔尔多哈,中国队获得第四名。阿康不安地搓着手,说客厅太窄了,只好顺手塞到角落。
  锈蚀的奖杯上尘埃密布。在平民张惠康的眼里,它犹如一件年代悠久的出土文物,冷峻而冰凉。
  我说阿康你向广西球迷问声好吧。阿康俯在桌子上冥思许久,终于写下一句“祝中国足球有一个辉煌的明天”。
  我知道,阿康还有一个不死的梦。
                 六
  阿康执意要送我下楼。
  他说有的球迷为了看他,特意横穿大半个上海到他的小店里买烟,每次都让他很感动。何况我从广西来。
  楼下一片漆黑,阿康挪着不太灵便的身躯走出很远,帮我找了一辆出租车。
  车灯刷地亮了,阿康似乎有些惊惶,步履蹒跚地闪在一边。他费力地弯下高大肥胖的身子,隔着车窗朝我挥手告别。刹那间,我发觉他的背驼得厉害,头发也掉了许多。
  我痛苦地扭过头,对司机说:开车。
  都市的迷离灯光像磷火般扑来,又倏然飘远。我的眼泪无声地渗出。
                后记
  岁月如歌。张惠康的岁月,是悲歌。
  多少年来,国足始终是我们愤愤唾骂的对象。我们满腔愤怒,我们痛心疾首,但却甚少想过:他们的感受如何?他们的命运如何?面对晚景凄凉的失败者,我们该如何帮助他们走出沼泽地带?
  张惠康是计划经济时代的守门员,他没能赶上职业联赛的好时光。但愿他是最后一个悲剧的承受者。
  让我们充满敬意地目送每一个曾为中国足球鞠躬尽瘁的苍老背影。 (2000.5.25)
冬季到上海看阿康
  我推开窗。夹着雨点的浓雾像鳗鱼般游进来。街巷边的法国梧桐裸着枝桠,远处的楼厦郁郁地立在雨中。这是残冬,上海最冰冷的季节。
  某位女作家曾以小资情调的眼光将这座城市描摹为巨大的花园。但是,那些蜷缩在后花园角落里避寒的流浪汉注定被人们遗忘,例如张惠康,这位中国足球史上最优秀的门将。(楷体)
  我握着电话号码簿,迟疑不决。在这阴晦的天气里去见贫寒落魄的张惠康,彼此的心境都会变得颓唐无比。离开上海的日子渐渐近了,终于守到风高云霁,拨通电话,阿康在那端用上海话激动地嚷,像逢见失散多年的兄弟,许久他才突然醒悟,改用普通话嘟哝着你还记得来我家的路吧。
  此前我在遥远的南宁见到了张惠康。那晚中央台的《足球之夜》播了些泛黄的陈年镜头,1987年中国队战胜日本进军奥运,阿康搂着贾秀全的肩一齐在草地上跑着、笑着。那时的阿康单纯、健康,对即将袭来的漆黑命运毫无预感。
  阳光穿透云翳泻下来,阿康将瑟缩的手笼在旧棉袄里,佝偻着立在街口等我,像无数坐在巷角守候糊口饭碗的民工。他憨憨地望着我,咧开嘴,脸上慢慢渗出些笑容,一双粗糙如沙砾的手伸过来。我说你的气色比去年强多了,阿康便有些喜悦,他拉我看自家新做的铁皮彩票亭,像天真的孩童炫耀自己的新玩具。我也为阿康境况的改善而兴奋,记得去年5月他只能困窘地蹲在手推车边卖彩票,凭一顶太阳伞遮蔽风雨。
  两名女子在照料着彩票亭。瘦小憔悴的中年妇人是阿康的姐姐,我曾见过。还有一名面容朴实肤色微黑的姑娘,一直垂着头,有些羞怯。我敏感地盯了她几眼。
  后来才知道,这位姑娘叫小孙,来自山东,早年当过护士、售货员,经历坎坷。两个月前,她经人介绍与阿康相识。为中国足球耗尽半生青春的阿康,已经不知罗曼谛克为何物的阿康,终于在临近四十岁时,寻见了世间唯一肯与他搀扶着走向后半生的痴情女子。据说小孙不懂足球,但每逢有人跟她提起阿康的辉煌经历时,她总是一脸幸福。
  阿康邀我到家里坐坐。家中的摆设依旧寒碜、凌乱。阿康的父亲已不复是去年那位健康矍铄的老人,他患了中风,瘫痪在床,见了我,口中只呀呀地叫。阿康的母亲像遇见远道而来的亲戚,忙不迭端来热毛巾。坐了一会儿,她便赶阿康带我出去吃饭,说是晚些时候上海东方电台的记者也要过来采访。
  我和阿康走在阳光里,他领我到一家快餐店,我探头一看说换个地方,阿康涨红了脸,怯生生地说你觉得不好吗?我说吵了点,便扯他到邻街富丽堂皇的酒楼,点了一道最贵的人参乌鸡火锅。阿康是鲜到这种地方的,刚开始有些手足无措,或许是窗外的冬日阳光晒暖了心情,他渐渐不再正襟危坐,和我一起大口灌酒。
  我一直为阿康的贫穷深深悲哀着。他一辈子都与富贵无缘,当国家队守门员时只能领些微薄的津贴,退役后又病重多年,失业多年。去年阿康曾高兴地告诉我,他将去亲戚开的公司里上班了。我问他都干些啥,他说是接电话收传真之类。我明白那是打杂,可这毕竟是阿康多年来的第一份工作。但今年阿康被炒了鱿鱼,他想打杂都不行了。
  微醺的我隔着水汽腾腾的火锅直视着阿康,竭力挤出笑容,我说你看新世纪都来了你一定会越活越好的。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迷茫。阿康表情混沌地应着是呵是呵。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正在努力攒钱,想修缮一下房子,趁早把婚事办了。我惊诧地发现阿康的脑子已经康复了许多,能够较清楚地表述语句,不像去年那般言语错乱,如同梦游者的自呓。我坚信这是爱情的伟大力量扶起了摇摇欲坠的阿康。我伤感而欣慰地笑着,端起酒杯,说了一句滥俗的话:祝你和小孙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阿康有些激动,像觅见曙光的疲惫的夜行者。他说他很爱小孙,也依然爱足球,平时去踢业余球赛时,小孙总在一旁帮他抱衣服。只是聊到中国足球时,阿康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说想在世界杯外围赛出线太难了,但愿那帮年轻兄弟们运气比自己好。
  几个月后,我们将追随米卢率领的中国队去逐猎世界杯之梦。我不知道,当亿万球迷欢呼或痛哭时,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跪在新加坡草地上怔怔落泪的张惠康,记得那群只差一步到罗马、如今沦落在民间苦苦谋生的悲情英雄。
  我抬腕看表,说撤退吧。阿康笨拙地拦住我,焦急地说:你别付账让我来。我奋力拖他,径自走向柜台,阿康像做错事的孩子,满眼愧疚和不安。他的目光让我悲痛,那些混迹于甲A甲B大把挣银花钱的富豪球员,永远不会流露如此善良的眼神。我说阿康别忘了我们是好兄弟。
  回到阿康家里,东方电台的记者何晓已守候多时。他们台里搞了一系列春节前慰问贫困市民的活动,阿康属于特困户,何晓代表电台捎来了两千元慰问金,阿康腼腆地拒绝着,最终推辞不过。阿康垂着头,给我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何晓告诉我,1996年沪港杯时她在上海虹口体育场见过阿康。那时阿康光着膀,腰间扎一根草绳,蓬头垢面的模样颇吓人。我们都知道这副装束意味着什么。如今的阿康,已经能清晰地说话了,已经懂得为客人沏咖啡了,已经找到女朋友了,我们都心酸地为他高兴着。
  阿康的母亲拉着何晓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用上海话唠叨。我费劲地听了许久,只听懂她翻来覆去的一句:阿康现在连扫地的都不如。他太老实。阿康坐在一边默然不语,把臃肿的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坐在旁边的还有一位阿康幼年时的体校队友,如今在青岛的中国足球学校任教练,他从张惠康谈到曲乐恒,从转型前后的足球体制谈到运动保险,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惠康是旧体制缺陷的牺牲品。这位昔年队友每次从青岛返沪,都竭尽全力地为阿康奔走游说,但他的努力犹如泥牛入海。
  阿康的悲剧太独特了,独特得无法复制。听何晓说,阿康的母亲拉着她倾诉了儿子这些年来的苦难。上世纪90年代初,阿康在香港南华队受重伤后返沪,治疗后仍能上场比赛,但由于有人作梗,被残酷地剥夺了重返上海队的机会。阿康的女友是80年代末中国女排最著名的明星,随后也飘然而去。无数次比赛失利、无数球迷的唾骂都从未击倒阿康,但这回,失业、失恋连同伤病彻底摧毁了他。整整五年,阿康闭门不出,像哑巴一样沉默地活着。他甚至曾绝食六天。阿康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一生命苦,只能怨苍天,如今老两口唯一的心愿,是帮他娶个媳妇。
  电话铃响了,是阿康的球友约他去踢球。我正想拍些照片,也随了去。球场在普陀区体校里,破旧多洼,寸草不生,童年的张惠康曾无数次在这里摸爬滚打。阿康所在的业余球队由一群年迈的退役球员组成,实力极强,前不久刚在上海社区联赛中夺魁,阿康自然还守门,六场比赛仅丢两个球。据球队教练说,许多球迷都涌来看这次场面寒酸的业余球赛,就为见一见阿康这位曾傲视足坛的一代国门。
  阿康客串后卫。对手是普陀体校的少年们,他们灵若狸猫,一次次盘过面容浮肿的迟暮英雄张惠康,轻巧得像推倒多米诺骨牌。阿康蹒跚地奋力跑着,像一只悲伤而苍老的鸭。
  下半场阿康照旧守门。我站在立柱后说阿康再见,他跑过来,无言地看着我,握手。他匆匆离去,重新伫立在与他厮守几十年的球门前,那专注的神情,与十多年前电视上那位中国队1号毫厘不差。
  黄昏毫无征兆地降临。最后一缕夕阳余晖黯淡下来。阿康半弯着腰,静止地等着,像麦田上守望无际黑夜的稻草人。(2001.2.1)
情色篇
望见故乡,望见前列腺
  我最近迷上了研究《笑林广记》。《笑林广记》里的哲理特别多,比非典病人还多。有一则故事是这么说的:丈夫外出坐船,忘记了勿将头手伸出窗外的交通规则,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船夹伤了手指,回家时娘子为其包扎时,满脸忧虑地说:官人,下次切勿站在船头小便。
  这充分说明了行走江湖的凶险,一不小心,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就会在瞬间夹碎。
  我厌倦了江湖,所以前些天回了趟故乡。我下了飞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戴着硕大无朋的口罩,许多人怯怯地望着我,他们的神情像湍流边惊恐的绵羊。我哭丧着脸想,我被故乡抛弃了,故乡不要我了。而这一切,都是缘于我两年前一不小心去了广州。
  后来去北海旅游,宾馆服务员用特工般的眼神穿过我的额头,然后抵达肺部,她问:从哪里来?我想在她眼里我身上一定有不少冠状病毒。我摸出身份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自南宁。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黎明唱的《我来自北京》,在歌里他也是结结巴巴地“I,I,I was born in Beijing",现在我怀疑他也是心里有鬼,估计也就一昌平农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坐在暮色中的沙滩,潮汐像按摩女的手一样游上了我的脸,我忽然涕泪横流——被海水呛的滋味确实难受。四周已经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败落的气息,我忆起了多年前这个海滩的繁华:众多女游泳教练正诲人不倦,许多帐篷外摆着两双鞋……俱往矣,SARS就像击碎海潮的礁石,遏止了我们的一切欲望。
  父母在,不远游。非典在,不旅游。没人正好,在人影稀落的夜晚,我,一个来自广州疫区的人,正在奋力饕餮,虾蟹不可少,而不喝海蛇汤更是犯罪——对自己的胃犯罪。我在买单时捂着胀痛的胃想:生活在没有SARS的天空下是多么幸福。
  饱暖思那个什么,所以我又去了星岛湖逛水浒城外景地,有个景点是潘金莲洗浴的地方,当年用的大浴盆还在。据说拍戏时王思懿体恤剧组人员辛劳,于是放他们全进入拍摄现场,以示犒军,据野史记载,当时那群饿汉的鼻血和口水一齐往下淌,令浴盆里的水位上升不少。
  快艇载着满嘴哈喇子的我飞行在湖面上,我想起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五年前。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一切都已远去,行走的路径是一条单行线,我们回不去了。
  回到南宁,去酒吧喝酒,昔年壮硕无比的朋友病恹恹地说:我喝不动了,前列腺不好。忽然便想起吾友连岳在专栏里所说:当你明白性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了百分之五十,前列腺也已经肿大了百分之五十。又想起费翔好多年前唱的歌:我曾经豪情万状,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其实归来时,不仅有空空的行囊,还有胖大海一样的前列腺。
  从某种意义上,前列腺是人生的标尺。当我如今在广州向西远眺时,故乡已经茫远,唯一看得确切的,是前列腺正被时光之拳击肿,如同雨水中无声膨胀的死蛇。 (2003.6)
千里江山换绿帽
  那日去图书馆,瞥见一本书唤作《绿帽子》,一把抽出来,夹在腋下便走。我借书历来眼光苛刻,不仅要看作者是谁,还要浏览数页验明正身——所谓名家也常有注水之作,不可不防。不过这书名着实吸引人,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写得很烂,我就当地摊文学来看。
  那书果然奇烂,床戏是没有的,通篇讲几个中年人的暧昧交往,从几十年前的学生时代就眉来眼去,一直到满身赘肉了也没长进,依旧靠老眉老眼释放些静电。我愤怒地翻到最后
一页,发现他们的裤带还是系得好好的,真是怒其不争。
  不过还是佩服作者,因为他挠中了中国人最痒的地方,像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都忍不住流着哈喇子去读,可见这卖点选得多好。中国的绿帽子文化,源远流长,比较家喻户晓的一单案例,是青楼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的西门庆和下岗妇女潘金莲玩婚外情,给人家武大郎扣顶绿帽不算,还对其非法残害。这样做很不好,我们做事情都要以法律为准绳,其实解决办法也很简单,譬如潘金莲女士可以仿效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则,每天晚上眼睛一闭扮死鱼,拒绝和大郎同志过夫妻生活,让他鼻血流尽而死,即使没死也会主动提出到街道办离婚。
  后来的结果众所周知,一顶绿帽子搞出了四条人命,是有史以来罕见的群伤事故。这种事情的风险不小,想给别人戴绿帽,自己先得有大无畏的精神。我曾听朋友说,某人有一日正与别人的老婆在同一张床上交流,具体交流内容不详——当然我认为他们完全有可能是在探讨UFO或者叔本华之类的学术问题,这时,那张床的男主人回来了,某人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上内裤,从三楼阳台纵身跃下,饶是他身手矫捷,仍不免崴了脚,事后请了一周病假。我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是:幸亏不是九楼或十楼……
  一顶小绿帽,里边学问多。古人概括起来有八字诀:帽子飞绿,顶子飞红。不仅精妙,而且体现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哲学原理。据报载,湖北天门的五毒书记张二江睡过一百零八个女人,其中有些人的丈夫随即得到了升迁。为什么大地春常在?头顶的帽子映绿了它。
  古往今来最大一宗绿帽悬案的苦主是蒋介石。1942年,美国总统特使威尔基来中国访问,在一次舞会上,宋美龄邀请威尔基去她的公寓,两人当众蒸发,一个小时后老蒋遍觅老婆不见,急了,满嘴“娘希匹”。当晚威尔基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到住处,他时年五十多岁,考虑到美国辉瑞当时尚未研制出伟哥,你不得不叹服美国人体质硬是好。
  当时老蒋的苦处是要从美国那里弄到对华援助,为了江山,绿帽子虽尺寸不合,也只好勉强戴上。
  有悬案必有冤案。英国的爱德华七世(即温莎公爵)为了一个离婚两次的美国妇女辛普森,不惜放弃王位,一时成为美谈,堪称不列颠版的梁祝。
  而最新解密文件显示,爱德华这桩赌博输大了,辛普森背着他偷人,和一个已婚的福特汽车公司技师兼推销员打得火热。警方一直在秘密跟踪她,自然了如指掌,只是苦于不敢告诉爱德华。想想这话也确实说不出口,“吾王陛下,微臣冒死一谏,您的龙首上有一顶小小的绿头巾……”
  千里江山,换顶绿帽。
  我苦苦回想了上下五千年,还是没想出有哪个冤大头比爱德华更冤。(2003.5)
咬定富豪不放松
  许多年前,我在偏僻的乡下工作,有一次听说了这辈子见识过的最诡异的情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娶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有好事记者去挖其灵魂深处的原因,小伙子说,有次自己去赶集,那老太婆正坐在路边卖蔬菜,自己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冥冥中注定与自己厮守的女人。
  我看到小伙子的说辞,寒毛倒竖。连续数天食欲不振。
  前些天读了一则新闻,说是曾当选亚姐的港星杨恭如,日前在上海与一名年过七旬的朱姓富豪出没于高档酒肆,坊间自然有许多传言,杨恭如遂跳将出来,说是与世伯吃饭何必小题大做云云。
  不由回想起多年前那则奇闻。其实,壮男与老妪,美女与老翁,本质上并无不同。按民间的修辞手法,后者叫老牛吃嫩草,前者叫小牛吃老草,皆属素食动物对植物的一种咀嚼行为。至于舌间快感程度,须问当事人。人们往往想当然认为老牛啃嫩草是天堂,小牛啃老草是地狱,其实子非鱼安知鱼爽不爽。至少在我看来,吃老草的好处是省了请保姆的费用,而且不必担心钻戒或裘皮大衣经常掉进自己老婆眼里,除了某方面生活欠协调外,总体来说,与火坑尚有一段距离。
  杨恭如对老年人士的敬爱是闻名遐迩的,针对该同志的种种表现,我认为她是敬老院院长的最佳人选。去年10月5日,她在餐厅吃饭时曾被上海另一周姓富商的原配当众掌掴,顿时粉脸变猪头,据说起因也是由于对老同志过于呵护。
  老同志历来喜欢小青年,尤其是女性小青年,这一定律,中外通杀。按照钱钟书的说法,老房子烧起来那才叫烈焰冲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杨恭如有纵火嫌疑。不过这火也不是谁都能纵的,你想想,整天和一帮老同志厮混,左擎苍,右牵黄,个个都是高血压,估计杨恭如得背一药箱时刻准备救死扶伤。你别光看她住的是中国最豪华的上海滨江花园,那每一块地板砖都凝聚着与老不死的虚与委蛇和半推半就,粒粒皆辛苦。杨恭如曾有过被捉奸的经历,不过这个好办,若被人抓住时正啃在一块,她可以说:我和老伯正在讨论美伊战争,他一激动,一口痰上不来,我在给他做人工呼吸呢。
  美女多半与富商有缘,就像有厕所就有蛆,有嫖客就有妓女般,天意使然。香港女星这些年来的三级故事不少,从未听说过哪个男主角是个穷光蛋。往近里说,艳星彭X据说与大陆某甲A俱乐部原老总有一腿,往远里说,关XX和刘XX都与香港某富豪摩擦过耳鬓,XXX在电影里虽美艳不可方物,俨然皇族,在片场外却被亵玩得一塌糊涂——那变态富豪有次拿乒乓球塞进她下体,后来被送进医院,媒体还热烈讨论一番,殊为可叹。
  古人云:咬定青山不放松。女星们趁着年轻,牙口尚好,于是纷纷咬定富豪不放松。陈宝莲一下没咬紧,被干爹溜了,遂从十多层高楼上亲身实验自由落体运动,可见这一咬性命攸关。
  大美女向涛头立,手捏钞票票不湿。我想起那个娶了贫穷老妪的小伙子,也唯独在乡野之地,才显现出一种变态的纯洁,这种人切勿进城,他若到都市里,只怕那些富婆都提着满身的赘肉颤巍巍地奔走相告:“好鸭,好鸭……”(2003.2)
像动物一样相亲
  如果你曾经在报馆里供职,就会知道什么叫对新闻的彻底麻木。我的一位哥们,每天拿到报纸,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版面标题有无错字。倘有,如丧考妣;倘无,上网泡美眉去。
  但岁末的一天,我的许多同事居然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某个版面,原因很简单,那几天广州的长隆野生动物园搞了一个大型征婚活动,有数千白领参加,这个版面就是专门介绍速
配成果的。而朝我所在的报社随便扔一块砖,都会砸中一个大龄青年,他们的垂涎可想而知。
  那个版面的编辑——也是一个老处男,拟了一个酸溜溜的大标题:到动物园相亲去。开会评报时大家都笑成一团,其实我倒觉得这里边折射了进化论,我们的祖先还未彻底进化的时候,与动物求欢其实并无异处。我猜大抵是这样的:男猿毛茸茸的大手抓满了野果作定情信物,偶尔抓的是喇叭花也未定,漫山遍野地死追女猿。如果你对田径稍有了解,就会知道男人的马拉松成绩胜过女人,这其实是历史的积累。最后自然是女猿被擒,该女犯香汗淋漓,一张毛茸茸的小脸渗出少许红晕。男猿单膝跪地,由于汗水流进眼角而拼命眨眼——这即是放电的由来,嘴里吐出些儿童不宜的音节。结局不外有二:一是两猿相悦,随即天当被地当床,搞些流氓节目;二是那女主角要当烈猿,誓死不从,便寻些诸如尖石或树枝之类的冷兵器自戕。
  所以说,在动物园相亲是很有些怀古气息的,不过可惜的是我们这些编辑全是夜猫,那天清晨谁也没能爬起来去动物园。此前有消息说南航组织了一批空姐去,有一个睡过头的同事捶胸顿足曰:暴殄天物也。
  其实暴殄天物的大有人在,某君曾满脸哀苦地向我们述说他的断肠往事:半年前他曾去动物园速配(这类速配类似于广交会,每年两次),居然勾到了几个不错的花姑娘,其中一个更是相处甚笃,偏偏这个猪头是个球迷,把别人的电话号码记下,便说:世界杯后再联系。随后抱着电视,一抱就是月余。世界杯后,忽然想起还有个怨女在等自己,赶紧打电话,对方说:我过几天结婚,你来喝杯喜酒吧。
  有时讨论起这类征婚,大家的感觉都是太直奔主题,一上来就啃,跟那些外国毛片似的,连点前戏都没有。反正彼此都是大龄青年了,你若扮纯情状反成累赘。
  相亲的经历我年轻时也有过,当时那女子生怕自己看走了眼,于是呼朋引伴叫了一车闺中密友来集体看我,我何曾见过这种大世面,当下就湿了裤子。
  有时我常想,为什么要相亲呢?这么返古的事物为何到现在还屡试不爽?后来终于想通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笨拙的方式往往是最有效的。你采用最先进的泡妞方式,例如手机短信电子贺卡什么的,最后还是要被大款用一辆卡迪拉克横刀截爱,既然如此,还不如重拾省钱省力的老套路。
  套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名言:与网络上甜得发腻的肉麻言语相比,我独爱你相亲时厚颜无耻的笑颜。(2003.1)
愈夜愈色情
  那晚我不上班,边愁眉苦脸地洗衣服,边含泪大唱王老五,一抬头就看见体育新闻在播什么YOYO体测,记忆鲜明的一个细节是,甲B的通过率居然还不如甲A,央视的记者还发了些感慨,大约是说小孩不如老人之类。看着那群王老五跑得气若浮丝,我在寂静的斗室里顿时一阵狂笑:比俺苦命的王老五还有的是,少他妈揽镜自怜。
  然后上网,看米兰发牢骚,说是今后要改成早上9点到报馆打卡上班,不禁又露出落井下
石的奸笑。反正我是逃过一劫了,想当年,我是《南方体育》旷工第一人,每个月被龚晓跃罚得手足冰凉糙脸失色。由此再上溯十年,我是全系旷操第一人,每天清晨作卧龙状,酣畅无比,只是那群学生会的鸟人巡查时老掀俺被子,泄露了不少春光。后来我常疑心他们是同性恋,男人的飞毛腿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张国荣。
  总之,嗜睡是所有单身男女的通病,与此相对应的是对夜晚的癖好。几年前广西台有个《华灯初上》栏目的宣传口号是“愈夜愈美丽”,朋友们都说真是性感到了毛孔里。就个人体验而言,我一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会呼啦啦挤进一大堆内衣品牌。夜晚如此美妙,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修饰它。我所在报纸的副主编庄慎之对文体版的概括是“声色犬马”,剽窃过来倒是合适。当然庄慎之和龚晓跃张晓舟他们原先就是一伙的,渊薮所至,堕落的路径也是相仿的。
  所以,我对球员深夜泡吧之类的新闻向来不感兴趣,开了酒吧无人泡,开它何益?生个女儿无人泡,养她何益?最近冬训似乎没了这方面的小道消息,想必是狗仔队们良心发现,而且自己也正在环肥燕瘦之间东倒西歪,于是便与人为善,放球员一马啦。
  说起狗仔队,不由忆起阿村老师的一个伟大创意。话说有一天,他作伟人状背着手,在厕所门口低着头来回踱步,我们都以为他的前列腺出了毛病,他突然猛回头,双目炯炯地说:我要做一个旷古绝今玉树临风的专题,题目是《足球记者嫖娼大全》。
  然后这厮就上网下棋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决定把这个创意剽窃过来,反正又不用付版权费用。我开始约稿,不料那些写手一听我电话就抱头鼠窜,有个哥们苦口婆心地劝我:这专题一出来,八千足记的家庭全被破坏了,你想听八千河东狮同时吼也用不着使这种阴损招数吧。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更是口不择言地说要和我割席断交,哼,又把我当张国荣了。
  后来我思前想后,当人民公敌的代价太高,终于忍痛收手。其实这真是一绝顶轰动的专题,同为王老五,狗仔队的夜生活与球员的夜生活有一拼。监督者和被监督者理应用相同的道德准绳监督,不然和尚摸得阿Q摸不得,有违国民待遇准则。
  愈夜愈色情,这是符合模糊审美学的。西祠曾有篇恶毒吹颂张晓舟的网文,女作者便是在深夜偶遇张,于是柔情千回,倘她见到张在大白天愁眉苦脸赶稿的模样,柔情只怕要缩水一半。造物主弄出黑夜来,就是为了让人们消耗荷尔蒙的,这张黑色的大网所撒之处,不论球员还是狗仔队,都只能束手就寝,顺带告诉米兰以及所有的失眠者,在暗夜里无所事事的人是可耻的。(2003.1.13)
凌虐哈恩
  最近体育媒体终于渡过了难耐的鳏夫时期,进入了有新闻的时段。我所指的有新闻意即大伙都不用在手工作坊里鼓捣原子弹了,有什么料,稍微洗刷一下就可以下锅然后端上厅堂。
  基本确凿并且可考的新闻主要有两条,一是某个叫哈恩的荷兰人预计今后数年内屁股背后将跟着一串中国人,那些人会拿着小本本记录他的每一句话,就像乡政府秘书常干的那样
,只不过他们名叫狗仔,行政级别比秘书更低;二是国际足联分给亚洲四个半世界杯名额,这一举动如同某部港片的台词:“关门,放狗。”大伙趁早交代一下后事,然后就准备钻进笼子里互咬吧。
  啊,世界杯。丹田之下,腹股沟之上,一股欲望像冻僵的蛇开始复活。
  疼处没好几天,我们又开始渴望被痛扁了。
  我非常同情哈恩这个人,荷兰那地方多好,海天一色,风车摇曳,连厕所里都种满郁金香,若不是吃饱了撑得难受估计他也不会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哈恩将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充当好几年的枪靶子。《南方体育》曾在头版概括他的签约前景:哈哈(前一个哈是哈日的哈)。我认为,按事态的发展规律,接下来无疑是呸哈、嘘哈或者斗哈。
  中国的足球专家真叫多,比茅坑里白花花不停蠕动的那个什么还多。哈恩在上飞机之前必须通读以下守则:一、务必出席每次升国旗仪式;二、不得与女记者挨得太近;三、不能惹来自一个叫大连的滨海小城的球员……否则,他就戴好头盔等着拍砖吧。虽然这老头拿过世界亚军,但我认为他还是有点欠揍。
  哈恩的一大软肋是没带过国家队。你别看那些球评家现在不吭声,那是在养精蓄锐,等你带队一输球就把你的履历翻个底朝天,我敢以自己在杨箕村的全部家当打赌:哈恩没带过国家队的经历日后肯定成为被抨击的一大把柄。
  老哈走出首都机场的时候,就会看到一大群专家拈砖微笑。
  什么叫专家?将毕生精力投身于性学研究的著名学者潘绥铭说:在性这门学科上,性学教授都不是专家,专家是妈咪。
  当一群没踢过几场野球的记者指责克鲁伊夫的队友,当首次摸进红灯区的童男痛殴身经百战的妈咪,那是很惹火的场景。
  像我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譬如我知道本版编辑小胖子为了不让我的黄色专栏毒害广大青少年,一般放边栏处理,所以我尽量做短标题以方便他排版。如果我起的标题是“论春药和三鞭酒及哈恩燕尾服或魏晋风度”,那么觊觎头条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了。
  抢着上头条的人很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凌虐哈恩将成为登陆体育版头条的便捷方式,SM专家小黑和秉烛夜读《O的故事》的何山在这方面比我有发言权。我何德何能,唯一想出的拙劣招数,便是把哈恩绑在床上,请些女记者来高声朗诵足本《金瓶梅》,让他在感受东方神秘主义的同时,好好体会什么叫万针穿心、万蚁上身、万劫不复,不然,他那份薪水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2002.12.23)
便宜了那群鸟人
  晚上看电视,说是辛吉斯要退役了,这桩新闻让我只啃了一只鸡腿就开始擦嘴了,而平常我一般要吃三只鸡腿才肯罢手,可见这是山河肃立草木含悲的噩耗。辛吉斯的离去,对热爱美的群众是一次重创,毫无疑问,以后我们只能看到两只叫威廉的母狮子在网球场上撒欢了,这将对我们的视网膜造成极大的压力。
  1997年,辛吉斯还是个小姑娘,而我是蛰伏乡下的无所事事的光棍,一到夜晚就抱着电
视看辛吉斯。那时她还没有现在的少妇身形,娇俏得像一枝令人垂涎的花骨朵。没想才几年,花骨朵便被摧残成了这样。辛吉斯马上就要淡出我们的视野了,以后她若再出现,除非是像乔丹那样闹了绯闻,或者是像维特那样上了《PLAYBOY》。
  辛吉斯开溜,两只母狮一定额首相庆,恨不得点一大串炮仗。一个人的悲剧,往往意味着别人的喜剧。比如大过年的,于敬崟被揪了出来,固然是他本人的悲剧,但对足记们而言却是一大喜讯,因为可以发狠写稿,把春节派送出去的红包钱挣回来。就个人体验来说,我是很热爱黑哨的,去年的情人节那晚,我在故乡的网吧里泡了几个小时,就折腾出上万字关于黑哨的稿件拿去卖钱,很是愉悦,比当晚那些在夜幕下非礼女同志的流氓们还愉悦。
  辛吉斯便宜了威廉母狮,黑哨便宜了足记,而这几天美国和澳大利亚妇女摆出的裸体反战造型则便宜了全世界男人的眼球。说实话,我对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关注远甚于对什么黑哨的关注,现在仗还没打,垫场演出就旖旎得不得了。美国妇女摆出的造型是“NO BUSH",澳大利亚妇女摆出的造型是“NO WAR",这种看图识字的法子很好,我很想向非英语世界的广大人民隆重推荐。这两个造型的共同点是凉快、省钱,一丁点布料都不用,图片是远景,看不清,或许遮了点树叶也未定。
  我个人立场是反战的,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要用剥光衣服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唯一的解释就是借机作秀。网上还有一种解释也可以考虑采信——现在澳大利亚正值夏季,那七百五十个妇女正在晒日光浴,本来是横七竖八乱躺的,一不小心就摆出了这幅图案。
  以被人吃豆腐为代价来表述自己的政治观点,这真是一大奇观,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美澳两国风化警察的渎职。不过到底谁占谁的便宜,倒是值得商榷,男同志脱裤叫性骚扰,女同志脱裤就叫反战,这是令人费解的。像我这样的柳下惠,如果骤然看到近八百女罗汉剥光猪,一定会捂住眼睛大喊耍流氓啊,当然,如你所知,我的手指缝历来都是合不拢的。
  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这个问题就像谁吃谁豆腐一样凝重。巴西队周二要来广州打中国队,中国队能再次获得向世界冠军讨球衣的机会,好像是赚了,可是巴西人在场上跑一分钟就能挣1.4万美金,一场下来就是125万,赚肿了。我横竖也想不明白,花这么多钱请别人来蹂躏自己,于身于心到底有什么益处。 (2003.2)
那一年的初夜
  在世界上,中国人的处女情结是出了名的根深蒂固,其病态程度只比某些拿石头砸死通奸妇女的国家略轻。2002年,是中国人处女情结的一次大裸露。世界杯初夜,英超初夜,或者销魂,或者断魂,总之是歇斯底里了一把。
  回望这一年,体育界的头等大事当然是中国队历史性地打进世界杯。虽然2001年在五里河已经集体癫狂了一回,但那连前戏都算不上,只能视为一种无意识的兴奋和抽搐——等了
四十四年,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比较怪异的是,出线的时候好像没几个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这只能解释为老处女的泪腺已经退化得很严重了。
  在出线之后,世界杯揭幕之前,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明明春心荡漾,偏要扮出一副学生妹的模样,恨不得见了另外三十一强都甜甜地喊声老师。不过谦虚只是表象,进入4月,莺飞草长,天气渐暖,准新嫁娘触景生情,便做了些春梦,阎世铎提出了要进十六强。回头再看,固然是春梦了无痕,权当是一次梦遗吧。
  然后,为了迎接隆重的婚礼,预演开始。找些乌拉圭、葡萄牙什么的眉来眼去一番。最后当然是被揍肿了,不过问题不算严重,只当在结婚之前在公车上被几个小流氓捏了一把,屁是有点痛,不过贞洁还在。
  当时热身的心态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将嫁之前,忽然想起还没学过如何抛媚眼,然后便摸进一些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找些目光如炬的老淫虫调情。在对象挑选上,坚决只选老淫虫,不选小淫虫,有道是师傅越老越好,老婆越小越好。像乌拉圭这样的老淫棍,情史辉煌,世界冠军都拿过好几次——不过是七八十年前。葡萄牙稍烂,不过菲戈胸毛灿烂,《十八摸》也是倒唱如流,选他们是不会错的。
  正常来说,女人实际上在结婚前夕就开始掉价了,附近的小混混们知道泡你没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柳下惠。所谓世态炎凉,莫过于此。世界杯前尼日利亚那群鸟人突然变卦,只好拉泰国人救急,这时泰国人就拽起来了,弄了一群冒牌的凑数。这种情况是很恶劣的,相当于你去芭堤雅点最漂亮的人妖,结果上来一群喉结突出下巴铁青明显是没阉干净的劣质人妖,你想不生气都不行。
  但这只是阳光间隙的一丝阴霾。盛宴,终究是开始了。
  如果在许多年后的一个正午,你在图书馆打开这一年这一月的报纸,依然会被其中的喧嚣和喜庆所震惊。从五月开始,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世界杯的新闻,吾家有女新长成,吾家有女要嫁出,如果没有些锣鼓声是会寂寞的。
  许多人都坚信:虽然是初夜,但我们一定能领略到高潮。其实这是违背科学的,这方面的学者早就告诫我们:初夜,除了疼,还是疼。但是人一激动往往就会忘记了科学。
  在那个暖洋洋的午后,花轿里有个新嫁娘,而光州有张床。花轿里的新嫁娘同时被幸福和眩晕击中,她在幻觉中打开了身体,然后,在疼痛中醒来。
  最为遗憾的是,第一次居然是给了哥斯达黎加,从心情上说中国队其实更希望把初夜留给巴西,而实际上许多年后人们无疑对与巴西的一夜情更为印象深刻。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下,中国队和哥斯达黎加队在蚊帐里滚过来又滚过去,滚过去又滚过来,反正最后是惨叫了两声,被一脚踹下了床。
  愤怒的羔羊很是不忿,便想复仇,于是瞄上了巴西人。他们也知道硬扛是扛不住的,只能采取焦土政策:先闭上眼睛虚与委蛇,装做嗯啊两句,然后再突然发力,把敌人弄得马上疯。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巴西人的体质那么好,哪会这么容易马上疯。舍己套狼,浊泪两行。
  令人疑惑的是,塞内加尔人同样是初夜,但他们却娴熟得像妈咪,一上床就弄得法国佬精尽人亡,乌拉圭人也是摇摇欲坠死里逃生,瑞典人那么壮,大战三百回合后被拖进加时赛,末了也是面如土色,举起白色内裤缴枪。
  我们只能归结于人种不同、悟性不同。非洲人那腰,能扭得像陀螺,而且都是在法甲坐过台的,虽然身体还算处女,其实心里早不是处女了。反观中国队,首场比赛就开始腿哆嗦,第二场倒是不哆嗦了,但还是有些羞涩,看着对手一双双价值千万的大腿总是不忍心铲过去,眼神正游移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回望这一历史事件,可以窥见许多破裂而矛盾的人性。五里河之后,光州之前,国内媒体空前犯贱,把中国队从村姑描成圣女,那段时间,上至足协下到队员,个个鼻孔朝天宛如玉女,在韩国破身后,这帮人只敢缩在甲A纳鞋底,音调低了很多,一副弃妇模样。
  一个老处女萦绕多年的结,包括身体上的结和灵魂里的结,都在2002年夏天被破解了。无结一身轻。从此向淫娃进军。往后的年月,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痛感了。千帆过尽,那第一艘船早已斑驳;阅人无数,那第一个人早已脚底抹油。所谓初夜,就那么回事。
  世界杯初夜就那么回事,英超初夜也是就那么回事。同样敲锣打鼓被放到英超上空的三颗卫星也不过尔尔,李纬峰把板凳捂成了恒温,孙继海当欧文一甩胯就踉跄仆地。有些媒体还整天烧煤烧铁的,拿出一副写《史记》的架势,实在令人心折。
  日历翻到2003年,每个人的初夜都成了城南旧事。隐约的钟声里,忽然想起鲁迅的《祝福》,其实祥林嫂又何曾没有初夜,只是那初夜,无非是悲剧的开端。老人家说:不破不立。香港一部影片叫嚷:失身要趁早。中国的足球四十四年才失身,固然不能算早,而以后的祸福,更是云水苍茫,难以看清。(2003.1)
毛片与选帅
  最近我很少看体育新闻,一上网就直奔社会新闻点击,浮游于拳头和枕头之间。有一则消息值得推荐:某地有几名便衣民警接到举报后,冲进一对新婚夫妇家中,那对男女正在乐滋滋地看毛片,当即被智勇双全的人民干警生擒于床上。
  此事蹊跷之处颇多,而且五个W残缺不全,我估计大致情节是这样的:在一个燥热得让人面红耳赤的深夜,一对老夫妻照例早早上床安息,并且已几乎像庄周那样梦见了半只蝴蝶翅
膀,然后,悲剧降临了。隔壁的小夫妇开始放碟,淫声浪语像海潮般冲击着左邻右舍的门板,哼哼唧唧,嗯嗯啊啊,间或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大娘烦躁地翻了个身,发现老头也没睡,眼睛直勾勾地射出公猫般的绿光。大娘恼了,想:当年你持棒翻墙砸晕我家狼狗然后入室行凶都没这么激动咧。正悲愤间,对门那狗男女的巫山一日游之旅已逼近巅峰,据耳测红旗行将插上光明顶,老头脑袋一歪,哮喘病吭哧吭哧地发作了。大娘赶紧把一大把药片往老头嘴里塞,病情刚有缓解,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破门而入,老头的脑袋又是一歪,这回是高血压,而且鼻腔里浩浩荡荡喷出两条血河。
  大娘咬牙切齿地拿起电话。先拨120,救人。再拨110,抓人。
  于是社会上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讨论。概括地说,西风压倒了东风,大部分人都认为:俺看毛片,干卿鸟事。何况那是在自己家里,更何况,新婚夫妇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需要教材指导的阶段。
  这件事再扯下去,阿村老师就要毙我的稿了,所以我被迫拐个弯再谈足球。前些天媒体天天在炒国足选帅,而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看就犯困:足协选帅,干卿鸟事。一个司局级单位内部人员调整,向外界招聘打工仔,有必要那么卖力鼓吹吗?如果换了社会新闻记者这样干,我一定疑心他拿了红包。
  未来的国足主帅不是不该关注,而是要讲究个度。从读者的角度看,我们只关注最后生下的蛋,而不是公鸡和母鸡在丛林里的恋爱或野合过程。
  你有权利在家里欣赏毛片,足协也有权利关起大门来处理内部事物。总之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怎么折腾都行。所以我一直很同情足协,他们想雇个马仔都有那么多人在耳边鼓噪,好不容易去趟欧洲,还老有人盯梢,害得老同志夜生活都不敢过。
  所以摄政王沈祥福的上任可以视为足协的一种愤怒反击。把媒体的所有揣测都踢进下水道。
  以前在某些民风粗鄙的乡下,流行一种娱乐活动叫“听房”,一群光棍或伪光棍喜欢集体潜伏在墙根下偷听别人洞房花烛夜的台词。你听就听罢,如果胆敢干涉别人家政,竟贴着窗台指导新郎如何迂回作战,新郎肯定愤然而起,不干那个什么了,小两口谈哲学、谈摇滚,闷死你们。
  如果你们还不知趣,继续聒噪“生个男孩”或“生个女孩”,隔天小两口就偏偏生个小人妖或连体婴儿给你看。
  总之,足协选帅的自主权不容侵犯,正如公民在家看毛片的权利不容侵犯。如果你有牢骚要发,趁早写个万言书投到足协门口的合理化建议小箱子里,办事得讲究个组织程序。依我看,马拉多纳才是中国队主帅的最佳人选,这厮昔年在那不勒斯天天带卡雷卡等一帮兄弟泡夜总会泡得腿都软了,还照样拿意甲冠军。如果他来,一定受到广大球员和酒吧、发廊等服务行业人士的广泛欢迎。(2002.12.2)
最是那一挥拍的走光
  我最近一直深为痛苦的是,自己虽然仍待字狗窝,却背上了文字淫亵的恶名。更令人忧虑的是,这类不负责任的诽谤有可能使我无法通过婚姻前的政审,最终会在孤家寡人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我曾满脸沉痛地与同志们探讨这一问题。我的偶像木木老师、恩雅老师等都是一开篇即直捣主题,连前戏都省略了,而我如此含蓄隐晦,为何却屡遭泼污水?性心理研究学者阿O深
刻地指出:我坏就坏在遮遮掩掩上。譬如张晓舟,虽然也写性,但是大刀阔斧霸王硬上弓,一副心底无性天地宽的样子,读者自然不好意思往邪处想。换言之,张晓舟那叫坦荡,而我没有坦,剩下的自然只有荡了。
  假若没有阿O这灯塔般的论述,我不知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久。那天看电视上的网球赛,我忽然醍醐灌顶:若隐若现的东西才是最淫荡的。普罗大众,只要发育正常,全都好这一口。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