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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犬也有乡愁》 作者:刘原

_2 刘原 (现代)
  《汉书》云:口含天宪。所以公孙龙说:白马非马。所以克林顿说:口交不是性交。
  不过这种声音的存在很重要。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什么鸟叫都有存在的理由,你不能因为喜欢八哥就割了乌鸦的音带。所以我们可以存疑,可以冷笑一声,但不要轻易下定论。
  我想提出的观点是:我们应当尊重每个人的话语权,尤其是在许多真相解密之前。几天前年轻编辑王星约我写稿,说要弄个“妖魔化甲A"的专题,我一听就急了,这些年我也没少往甲A身上泼污水,这专题不是扇我耳光吗?他约我写这稿是典型的与虎谋皮。我说甲A就是烂就是脏,咱们不仅没妖魔化它,还手下留情,只把烂疮上的膏药掀起了一角……
  后来我回想起来,“妖魔化甲A"其实是中国足协的观点,他们还在自己的官方网站发帖子反妖魔化。客观地看,足协的论调也有一定道理,这个社会有许多阴暗面比中国足球肮脏得多,而足球只是因其曝光率高而成为靶心。假球确实猖獗,但一年的总交易额还抵不上一个贪官的家产。所以,听听足协的声音或许能使我们的灵台更清明。
  同样应当被倾听的还有王治郅和周宁,这两个人最近被渲染成了坏孩子。但我没觉得他们有多坏。作为当事人的王治郅至今保持沉默,这是一个很大的疑团。按照篮协的说法,王治郅是被小人带上了邪路。但按我推测,多年前马健的遭遇肯定给王治郅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许王治郅和马健的最终结局是一样的。两个巨大的身影相继倒下后,我们可以简称为“马王堆”。
  还有周宁。我无意为他那一柱擎天的中指辩护,但我一直认为,对极个别犯贱的球迷,反击是必要的。我们都知道贝克汉姆也曾用中指捍卫了自己的妻儿,周宁为什么不可以?像这种事情应当球员球迷各打五十大板。我们迄今听到周宁的声音只有道歉,没有愤怒,这是一种在生活压力下扭曲了的声音。正如龚晓跃所说:生存的压力比生命的尊严重要得多。
  我喜欢听不同的鸟叫。在禽类中我比较厌恶鹦鹉,因为它永远没有自己的声音。曾有朋友想送我一双红嘴鹦鹉,我说好啊我还没吃过鹦鹉肉,吓得他不敢送了。在我看来,乌鸦和猫头鹰的啼叫更能揭示自然界的黑色规律,这是我拿弹弓打鸟多年总结的深刻经验。
烂人,你为何不忏悔
  在南方体育鸡飞狗跳的编前批判会上,我始终对刘大嘴心存恐惧。主要是他声如破锣,常把我从梦中惊醒,而且不知为何,他一说到璩美凤就会流口水,让我想起巴甫洛夫著名的动物实验。在我睡眼迷离时,经常出现一幅情景:刘大嘴用纸巾擦擦嘴,痛心疾首地说:我是一个烂人。
  “我是一个烂人”——多么质感、精准、传神的语言,就像夏夜的一道闪电,映亮了我
们欲盖弥彰的内心。自从多年前某罪犯歌星推出华语专辑《铁窗泪》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如此深刻的自我批评了,而且这一经典反省是出自台湾传奇荡妇璩美凤之口,更令全球华人羞赧。有谁敢像她那样在电视上为一次正常健身运动而忏悔?没有。生猛如成龙大侠,能把扫堂腿舞得跟电风扇似的,也不敢承认是吴绮莉孩子她爸。当然,所有男人面对隆起的肚皮都会满脸惊恐,继而绝望地喊:“不是我干的……”约克对乔丹也这么说来着。
  所以说,承认错误不容易,承认自己是个烂人更不容易。有些人明明患了杨梅大疮,还要美化自己“肿烂之处,灿若桃花”,比鸳鸯蝴蝶派还抒情。
  这个春天是一个烂人辈出的季节。先是某前国奥球员一夜之间就成了强奸犯,这人我见过,去年他还在场上蹦,后来就像入秋的蚱蜢没了影,据说受了伤,没曾想是享用免费牢饭去了。监狱是个好地方,有铁丝网和大狼狗护卫,不必担心再次受伤。
  然后就是龚建平被抓。这厮有一句妙语:裁判无非是听足协使唤的一条狗。现在警察打狗,根本不看主人脸色。足协也索性将手笼在袖里做假寐状。最滑稽的是足协高官刚说裁判问题已解决,黑哨马上就被捕,活像一个妻子正向丈夫辩解自己的清白,衣橱里便探出一条毛茸茸的大腿。
  俗语说一叶知秋,同理,从一片叶子的腐烂可以窥见树根的腐烂。有消息说,如今想当国家级裁判,得花十多万去买。先前只知道有卖官鬻爵,想不到一只小哨子也值这么多钱。
  烂人是社会的必然产物。《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话值得商榷,但确实没有谁天生是个烂人。璩美凤也曾冰清玉洁,黑哨也曾两袖清风——后来才变成了两袖腥风。所以我们谈到烂人时,不要停留在腐烂、糜烂的皮肤表层,要多想想璩美凤身后的那些烂男人,还有黑哨身后那些至今仍躲在暗处的阴森面孔。
  璩美凤在新书序言里说:如果你看过了我的身体,那么请继续观看我的心灵。这个女人的坦诚总是震撼着我们的眼皮。我一直觉得,跟一些人相比,她远非最无耻的。
  同样震撼我的还有一幅以前报纸上的图片:一个天生被传染艾滋病毒的孩童若无其事地握着玩具。他已经烂到了血管里,但自己还不知道。死亡正蹲在暗处等他,他仍在幸福地傻笑,对即将砸在头上的陨石毫不理睬。身为烂人,也许必须学会懵懂。
看不懂就装傻
  某天晚上,办公室倏然飘来一阵诡异的噪音,偶尔死寂,偶尔像杀猪或扔炸弹。一个同事满脸惊悚地跑来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头也不抬就答:著名乐评人张晓舟在听摇滚。同事不信,去看,果然。
  我对摇滚这类灵异的玩意历来不敬而远之,贫瘠的知识仅限于黑豹、唐朝、鲍家街四十多号(具体数字忘了,我总是记不清门牌号)。有人说张晓舟的乐评比球评好,我赞成——主要是他的球评我能看懂,而乐评我看不懂,什么敖博啊祖咒啊光听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所以说,摇滚是张晓舟手中的一根教鞭,他一谈音乐,我们都变成了哑巴。偶有精通革命史的魏寒枫跳将出来,大谈艳情轶事,才令话语权不被垄断———以革命对抗摇滚,以全裸对付半裸,以更有趣抵御有趣,这是克敌之道。
  我对摇滚以及张晓舟所持的态度充分说明本人虚怀若谷,众所周知,这世界有很多人但凡遇上自己看不懂的事物便斥之为傻B,以此掩饰无知和浅陋。我早年曾是横行校园的现代派诗人,常弄些肉麻而隐晦的意识流蛊惑小女生,后来被一群君子围剿,我悲愤地说:你们懂相对论吗?干吗不骂爱因斯坦是傻B?
  咱们的老祖宗说什么来着,吾生而有涯,而学也无涯。如果单就个人感觉而言,毕加索和凡高的作品与我二十年前走的套路颇为神似。我上小学时,也爱在厕所门板上画裸体小人,寥寥数笔囊括了人体主要器官,很是传神,因此后来看毕加索的画感觉很亲切。不过既然有鉴赏家说他们好,我虽然心里纳闷,却也不便在公开场合诽谤两位前辈。这桩例子还揭示了另一个深刻的哲理:只要你坚持不懈地乱涂歪歪斜斜的春宫画,就有可能成为大师。
  春节期间,我跑到网吧里为一家期刊写烂稿挣外快,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快活地计算着稿费,偶尔查资料时发现又有人在网上骂中国队了。中国队踢贺岁杯是很烂,不过大过年的嘴痒骂人不太合适,而且骂这种怪胎队伍风险很大,它没准哪天又突然雄起掴你一耳光。我是有过惨痛教训的,去年先是往死里骂,后来十强赛噎得翻白眼,只好改写沈阳的夜生活。
  我们遇见看不懂的东西,最好打哈哈装傻。因为事物往往有很多个棱面,我们又没有苍蝇那样的复眼,戴上眼镜也就四眼,所以只能观测事物的个别性征,也许是脸蛋,也许是屁股。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人,从不喝酒也不吃猪肉,你会猜是和尚;可是这人又酷爱泡吧和谈恋爱,你会猜是花和尚;但他留长发且不住庙里……猜不出了吧?这厮名唤张晓舟。经验论常有失灵的时候,有些人就像一颗私奔的彗星,脱离了原本运行的轨道,比如张晓舟或中国队。
  属虎的我和不吃猪肉的张晓舟显然毫无共同语言,见面总是讪讪。我是沉默的实干家。每逢他在餐桌上大谈摇滚,我总是暗自窃笑,同时把筷子伸得长长的,将他唯一挚爱的剁椒鱼头吃个精光。
轻逸是一枝昙花
  春节前的一个傍晚,我在远离广州的边城。夕阳余晖像猪油般滋润着街道上悠闲的路人,我在报摊上买了三份报纸,一份《南方体育》,另有当地的早报和晚报各一份——上述报纸曾相继提供了我几年来的饭钱。我把三个新老东家卷成一筒夹在腋下,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暮色里。
  走累了,就蹲在街边看报纸,姿势极难看,反正龚晓跃看不见———他历来强调优雅。
如果他用天文望远镜窥见一个《南方体育》的人这样当街玷污《南方体育》,肯定要通知杨二扣我的钱。
  必须承认,在自己旷工开溜时看那期报纸感觉极爽,有一种叼着牙签看别人洗碗的窃喜。头版是过年小启,封底棋哥不找响姨麻烦了,改骂男记,枪枪在研究一夫多妻,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值得抨击的是,枪枪这厮此前居然打越省电话给我派活,该改名为方扒皮,我在酒吧里边接电话边摇头,别人都以为我吃了摇头丸。
  就这样把工作遗弃,省下了所有力气。我陶醉地想。远离了广州大道中289号以及杨箕村,看《南方体育》确实是一种享受。有一家烟厂想骗别人抽烟,在广告里吹嘘:那一刻,我已经飞了起来……对,就这感觉。
  报社的头儿总在鼓吹轻逸,据说是一个叫卡尔维诺的洋人的理论,那老头我没见过,不认识,也不知是纽约曼哈顿的老花花公子还是巴黎郊外的寓公。懂五门乡下方言的我和懂五门外语的王勤伯经探讨后一致认为,一群活得既不优雅也不轻逸的记者编辑很难做出优雅轻逸的报纸。所以我们联袂向龚晓跃建议:将来把办公室改造成酒吧模式,上班与泡吧合二为一,音乐流淌,文思潺潺,清样之后,由曾获广东霹雳舞大赛第五名的杨二率众人跳健身街舞……
  后来我们发现自己有些恬不知耻。按照如此逻辑,作家写腐败题材必先住入红楼寻觅灵感,接下来写杀人犯、写三级片剧本,岂非要干尽天下坏事。工作往往与生活状态无关。当然确实有些女人把自己的坐台经历写成书骗钱,白纸黑字的,扫黄办的人也不管管。
  自己生产的产品,自己未必能享用。魏寒枫总爱半闭着眼吟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先前还以为是他咏叹在江西乡下养蚕经历的原创作品,后来才知道是剽窃古人的。所以说,优雅和轻逸永远只属于掏钱买报的人。
  后来我从边城窜逃回老家,整天打麻将,活得像地主老财。过年真好,得感谢创造春节的古代懒人。可惜春宵苦短,鸡腿还没啃完,十二道金牌令又追杀过来了,说:若不准时报到,哼哼……轻逸是一枝昙花,仅仅在除夕前后绽放。
  经过春节期间的暴饮暴食,我如今更加难以轻逸了。当大巴驮着自己笨重的身躯飞奔时,我忧愁地想:娘希匹,那些吃减肥药的女人真蠢,上班就是最好的减肥良方。
面对死亡
  这些天灾难绵连,哀乐不断。我们的专栏版编辑小黑本来在窗台上架了一天文望远镜,没事就瞄人家的卧室,最近他把炮口上仰改看星象了。昨晚他梦见彗星撞地球,醒来作草木含悲状,命令我和米兰死磕,主题是生存和死亡,弄得我大白天老觉得脖子后边刮阴风。
  其实男人和女人根本无法辩论。你说金戈铁马座山雕,她便祭出晓风残月红酥手,完全是不同流派。男人之所以比女人强壮,就是因为吵架吵不过,羞怒之下只好拔出老拳,长此
以往,那肱二头肌就进化出来了。
  比如尼日利亚空难后,他们的球队便取消了昆明之行。米兰说: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啊,人家举国哀痛,不来是情理之中。我的所有反驳都被她斥之为“没有人性”,仿佛我是专卖人肉叉烧包的,这令我自卑,并且闭嘴。
  其实米兰扣错了帽子。对死亡的恐惧不仅藏存在人性,而且藏存在兽性,兔死狐悲一说便是注脚。但人身为高级动物,深陷于悲伤是无益的。我们必须让自己的目光穿透灾难。尼日利亚的飞机摔下来,我们在发唁电的同时也要考虑合同毁约后巨大的损失;国航和北航的飞机摔下来,寻找黑匣子是最重要的。前者是对游戏规则的尊重,后者是对苟活者生命安全的尊重。
  人性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命题,不能简单地计算或叠加。许多新闻报道里写了人,也写了性,但就是没有人性,这就像我住的杨箕村里由于楼房密集,所以无风,无月,但却有风月。
  谈到人性,我忍不住要笔殴杨铭。杨铭说韩国人爱吃狗,暴露了残忍的国民性。我不得不揭发:杨铭这厮来自广西柳州,那是一座狗肉飘香的城市,不知有多少条狗惨死在他的利齿下。所以,把吃狗跟人性联系起来,似乎有点扯淡。
  还说空难。其实,很多人实际上是死于飞机制造商之手。几十年前就有人发明了航空救生装置,是在飞机上安装一个巨型降落伞,在遭遇意外时可以软着陆,但制造商不肯装,理由是成本太高。每当发生空难时我都会怀念那个卖伞的家伙。但若冷静地看这个问题,你就会发现拿那些飞机制造商没办法,制造任何产品都要核算边际成本,再说法律上也没有规定他们非要装降落伞不可。理性有时候是很残忍的,像人类一样残忍。
  据前方记者说,大连海域的遇难者都已在爆炸中被烧焦,要用DNA技术来甄别尸体,这一悲剧的起因有可能是乘客在厕所吸烟,教训极其惨痛。去年我从沈阳飞北京,有个肥猪般的中年男人直到飞机启动还在打手机,我愤怒地扑过去想揍他,后来空姐拦住我并勒令他关机。人性必须让步于理性,哪怕是他在跟临死的高堂老母通电话也不行。
  如果没记错的话,5月7日这天是航空史上首次一天坠毁两架客机。当然,一天内掉下上百架飞机的事也不是没有,那是二战的时候。在和平时期,我们总是那么脆弱,所以,安琦哭了,为他的启蒙教练。但斯人已逝,悲伤过后还得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和米兰同时在写这篇命题作文。米兰作圣母状,满脸悲戚,飞快地抒情;我叼着烟,有气无力地敲着键盘。她是容易沉浸在郁闷中的小女孩,而我年纪大了,目睹过很多熟识的人的遗体,听过多次葬礼上的哀乐和哀号。改天推荐米兰看一本书,张贤亮写的,叫《习惯死亡》。
腰斩帝国
  一年前,我是在深夜的火车上得知“9·11"事件的。那时我去沈阳看中国队打乌兹别克,在卧铺里蜷成一团,上铺和对面铺位全是女人,脂粉味熏得我逐渐昏迷过去,并且梦见了拜堂娶媳妇。这时手机来了掺水的短信,第一则是“五角大楼被炸”,第二则是“白宫被炸”,我一激动就腾地坐了起来,那些女人惊恐地看着我。好在这男人没有做案,只是在黑暗中森然坐着,几分钟后又扑通倒了下去。
  作为一名曾经的国际新闻编辑,我知道这条新闻的意义,不过如果我是白痴的话也同样知道。
  世贸双塔倒掉已有一年,这事也逐渐不再作为我们的谈资。那巍峨入云的建筑说塌就塌,跟大卫·科波菲尔玩的魔术一样。有刻薄的人说:我们的金茂大厦荣升世界第二,耶!后来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聊,终于收声。毕竟这是一桩人间惨剧,何况那两幢楼里还有中国人,以及中国的资产。
  去年9月15日中国与乌兹别克比赛,原本有传言说双方要戴黑纱默哀,最终是子虚乌有,死亡离我们还远,世界上天天死人,要默哀的话只怕黑纱三百六十五天都脱不下来。中国人对死亡总有一种黑色的反讽,那段时间我们都说:上了飞机若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就要赶紧下来,因为这些替补飞行员老是手痒,喜欢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无声地溜进驾驶舱客串一把。另有民间段子称,拉登正隐藏在河南农村,因为每当夜幕降临,中原大地就会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拉灯,睡觉。
  但作为苦主,美国人在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是致命的。当时我在酒店里看凤凰台,正在全天候同步转播CNN,玩命地播放飞机从不同角度撞楼的镜头,喀嚓,轰隆,那情景就像直播腰斩犯人,像我这样恶心当有趣的人看了都影响食欲,美国人只怕要精神分裂。从精神深处分析,摩天大楼其实隐喻着性图腾,所以拉登实施的是一种精神阉割手术,自那以后,美国人萎靡了许多。
  在“9·11"即将周年的时候,梦五队也输了,这是傲气的美国人遭到的再一次重创。许多年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任何一支NBA球队去打世界大赛都可以横扫天下。就像以前我们随便派一支乒乓球省队出去都可以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NBA以前是有很多神话的,比如乔丹和张伯伦,前者可以在最后几秒收复河山,后者则当过几万个女人的丈夫,但现在神话破灭了。按照武侠的说法,童子功一旦被破,你跟别人打架就会不断地输。咱们的乒乓球梦之队1989年在多特蒙德摔了一跤,好几年都魂不守舍。梦之队肯定还会输球。别人一直对你敬若天仙,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仙女也怀孕了,就不会再敬畏你,连隔壁的瘌痢阿三也会半夜拨你的门栓。
  论世贸大厦的倒掉已经没有意义,论梦五队的倒掉也没有太大意思,反正都是那句老话:盛极而衰。美国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在本土受到攻击,所以CIA提前截获了袭击情报也不以为忤;梦之队一直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输球,所以派出了一群二流球员。回头再看,他们一定后悔不迭,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所谓帝国,所谓王座,倒映在曼哈顿垃圾场边的海湾里,无非都是一些绰绰约约的碎影。记得“9·11"之后,一名曾参与设计世贸大厦的华裔建筑师哭了。很多事物,生来就是为了等待毁灭。
路过甲A
  本报记者许绍连近日成为我的偶像,因为跑甲A的他居然公然叫嚣“我丝毫不喜欢足球”,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一般要喝下两斤烧刀子才敢说出来。众所周知,说真话是不容易的,譬如前美国三军总司令克林顿就不敢承认自己弄脏了莱温斯基的蓝裙子,虽然只要赔一包洗衣粉就了事,他偏不赔。
  很多时候我经常会失忆,当我像蝙蝠般浮在夜色里,或者像木桩般竖在地铁站台上,都
会忘记自己是谁。只有回到广州大道中289号,我才会想起我是个甲A编辑,但甲A是个什么东西,我真的忘了。
  以前,我好像采访过甲A,记不清了。在我的记忆中,全是一些与甲A无关的场景。
  那一年,每逢周末,我就坐大巴去另外一座城市,恹恹地听车视霸里邓丽君那些怀旧的歌,有时看看窗外的山峦,或者手里的《读者》或《南方周末》。我从不与邻座的女人搭腔,她们或者妖冶或者端庄,像一只只等待剖开的橘子,可我确实不爱吃橘子,所以她们被迫在一个神情灰暗似睡非睡的男人旁边度过漫长的几个小时,最后脸色愠怒地下车。
  然后我也下车。南方的雨季很长,冰凉的雨点像死人的手一样摸着我的脖子,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出租车,说:某某酒店。车身倏然一抖,便逃命般直窜出去,司机放起音乐,一般是王菲的《爱与痛的边缘》,王菲哼到一半,车已穿过文惠桥,司机做导游状,说:某某甲A队的替补球员深夜泡富婆,就是在这桥上出了车祸。我懒洋洋往外看,没有血迹,只有积水的反光。
  然后住下。我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上面有很多甲A报道,全是我的哥们张胖子写的,我慢腾腾地看着,那暮色便软塌塌地垂下来。于是回房间,开始临摹,我把报纸上的字逐个抄下来,就像小时候描字帖似的。如你所知,全国的足球记者都干这事。我心想张胖子若敢吭一声,我就跟他绝交。事实上我们不仅没绝交,而且后来一起在西安跟地痞打架,一起醉醺醺地在北京站爬上去东北的火车,总之战斗情谊深厚。
  有时兴致来了我也去训练场看客队,可我都忘记了球场上的那些面孔是谁。好像见过郝海东和孙继海,郝海东是不接受采访的,但回拒得客气,教人无法生气。小孙就倨傲得很,当然这是在甲A,我后来看他在国家队集训时就不大牌了,老是气鼓鼓地瞪着米卢。这是后话。
  每次写完稿件,我就在这座湿润的城市里游荡,许多飘渺的女人像萤火虫一样飘来飘去,广场边有个狗市,所以空气里夹杂着狗的体香和螺蛳粉的浓香。我常经过一个叫“王子迪吧”的地方,那地方据说云集了不少甲A球员,包括当年健力宝队的某只天鹅,他们纵酒,干许多男人喜欢干的一些事。我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看,离去。
  我固定去的窝点是一家昏暗的酒吧。有一个长得很像迪克牛仔的歌手总在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每次都唱,那嘶哑的歌声让我的耳膜钝痛。我拼命喝酒,空调凝结的水落在脸上,我以为自己流泪了,其实那只是宿醉中的幻觉。然后一个酷似张国荣的歌手登台,他的眼睛柔媚得教人迷惘,我叼着烟想:其实即使是人妖也有自己的爱与哀愁。
  有时我想:吧台边的酒客比球场上的看客更投入,迪克牛仔和张国荣比甲A球星更深入人心。甲A是什么?一群人在闹哄哄抢一只皮球而已。抢了九十分钟,鸟兽散。某支球队离开某个城市时,有市民说:广大良家妇女的贞洁保住了。仅此而已。
  所以我想起甲A,就像想起陌生城市月台上一张模糊的面孔。二十五年前的8月16日,猫王死了,乐迷说:音乐死了。事实上,很久以前,当那些丑闻从我的旧派克笔里流淌出来时,甲A就已经死了。即使没死也是半身不遂。如今远远地路过甲A,偶尔听到微弱的“雄起”声,但我们已像太监一样无欲无求。
从此根宝变根草
  在乡村,我印象最深的是牛。无论在田埂上还是在围栏里,这种动物总是冷淡地看着你,木然咀嚼着一束草根,像NBA球星嚼口香糖似的。我知道其实牛不饿,它无非以磨牙的姿势证明自己还活着。
  后来我到了城市,发现城里人同样喜欢磨牙。譬如现在,徐根宝就是人们嘴里衔着的一棵草,无业或有业游民不停研磨着嘴唇说:啊,悲剧的徐根宝。或者说:啊,偏执害了他。
  我始终觉得无趣。老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回家抱孙子,这是自然规律。你觉得别人可怜,别人还觉得你可怜呢。如果我能天天开着桑塔纳2000去崇明岛晒太阳,就算岛上没有一个泳装美女,那也舒坦死了。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我曾躺在海轮上看徐根宝的自传《风雨六载》,那时我去参加国内的一次体育年会,为示敬业,故装模作样地研习业务。但那书着实乏味,远不如当时刚看过的《上海宝贝》刺激。我是记不清自传的内容了,只记得后来打着哈欠把书一扔,提着啤酒上了甲板,还跟一位女国际友人在冷飕飕的海风中畅谈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的人生观世界观。
  如今唯一记得的书中细节,是徐根宝爱烧香,还带队员去五台山许愿。我想,徐根宝买过这么多香烛,如今居然也下课了,宗教界人士一定会很悲恸的。
  有时你不得不相信轮回这个词汇。徐根宝待过很多地方,包括山西云南什么的,一直没吃过回头草,可是他执拗地回到了申花,这次唯一的回头草摧毁了他。正所谓生于申花,死于申花。这朵花是他浇大的,也是他弄死的,两讫了,谁都不要骂他。
  说到死,我想起了自己唯一一次拨打徐根宝手机的经历。
  2000年,我在上海采访全国残运会。当时残奥会冠军孙长亭去龙华祭奠昔年阵亡战友,他拖着假肢在墓园里慢慢找,看见一个骨灰盒,哭了,说: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人姓姚,原南京部队队守门员,徐根宝的得意门生。对越反击战时,他在丛林里,被敌人打成了筛子。卒年十八岁。
  孙长亭在骨灰盒边放了一包烟,说:你不知道当年徐根宝有多喜欢他……可他个高,守门员嘛,所以刚直起腰,敌人就发现了。
  从遗照上看,那名被徐根宝调教过的守门员兼战士极帅,据说鱼跃扑球时更是潇洒,但终究是死了。
  当晚我一直不停拨徐根宝的手机,想采访他,但应答始终是:机主已办理呼叫转移,请留言。
  所以,我一直没跟徐根宝通过话。
  其实人死灯灭,这么多年了,徐根宝肯定忘记了那名姓姚的守门员。正如许多年后,我们都不会再想起一个姓徐的人。徐根宝这回是彻底离开江湖了,而当一个人远离聚光灯时,就变成了一束稀疏的空气,走在灯光惨白的街上,没有人会理你。
  所谓人生,这就是。
注水新闻
  众所周知,最近是新闻淡季,这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老母鸡天天下蛋,也得偶尔休养生息一会,足球就那么大,总闹出爆炸性新闻岂不成原子弹了?所以有些人如今老犯愁,整天盯着老母鸡寻思:该弄点人工受精技术,让它大蛋小蛋落玉盘,折腾点声音出来,震一震大伙的耳膜。
  于是,惊天动地的注水新闻就隆重登场了,还前呼后拥左搂右抱,跟太子登基似的。没
几天,龙袍下春光乍泄露出一撮黑毛,原来是狸猫换太子。
  据完全记载,国内某媒体已经连续几期头版头条爆炒不实消息。鉴于频率之高、影响之广,阿村、一刀等人已经向吉尼斯总部发出电子邮件,隆重推荐这一罕见纪录。
  头条一:孙继海回归实德,前英格兰队长希勒也将投奔实德。这枚炸弹一扔,其曼妙手法顿时让人想起金德收罗维埃拉的炒栗动作。令人诧异的是此时实德老总徐明还在国外公干,徐的副手隋信敏用四个字评价该新闻:胡说八道。
  头条二:徐根宝下轮不赢就下课。一个教练的命运,就这样被头版头条的几个超粗黑大字钉死。人还没死呢,就急着盖棺了。申花老总楼世芳的辟谣同样不必赘述。值得一提的是,曲圣卿再三声明,他并未像该文所述那样在场上喊“徐根宝下课”。在场的记者们也证实了这一点。中国人不是爱听造反故事吗?编一个给你听。
  头条三:龚建平已被正式逮捕。周四,龚的律师王冰又在辟谣了。连司法机关的正常行动都有假消息了。这是法治社会的悲哀。
  于是,我们在短短半个月内,听到了针对同一媒体的三次辟谣声音。即便在新闻圈内,也为如此高密度的注水新闻震惊。据前方的狗仔队透露,关于孙继海和希勒的谣言是源于俱乐部官员与几个记者的玩笑话,而关于徐根宝的谣言则是因为该报与徐历来不睦。
  我本人也写过“假新闻”。但我写的是《南方体育》传媒版的“谣言榜”,逐条注明是瞎掰的玩意,生怕读者还当真了。我们准备真诚地向个别同行馈赠这一栏目名称,权当千里送鹅毛。
  同时,我们对注水新闻的泛滥深表痛心。受戕害的其实是整个业界。前些年山西闹出个假酒案,大家都不敢喝白酒了。再这么乱搞,以后读者买报纸的目的就只图练毛笔书法了。
  有人说历史是婊子,那么,新闻是不是婊子?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话题。本报驻英国记者翟炀曾向编辑叙述了她的苦闷:“我每次都去现场看球,而别人根本没去,却编得比我还活灵活现,我该怎么办?”
  我无法安慰翟炀,只好给她讲笑话:一只老鼠,打了多年光棍,最后娶了一只蝙蝠,别人讥笑新娘丑陋,老鼠争辩说———“人家整天飞来飞去,好歹也是一空姐”。
  费了很多口舌,终于说服她仍然把蝙蝠描述成蝙蝠。不把蝙蝠说成空姐,居然成了我们恪守职业操守的底线,荒唐。
今天你上吊没有
  据某些酸文人弄出的野史记载,清朝四星级上将曾国藩率军围剿太平天国时输得仅剩一条底裤,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朝廷作检讨,说是臣屡战屡败,今特申请麻绳一条择黄道吉日在歪脖子树上吊死。有幕僚冰雪聪明,将“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把弱智的皇帝感动得梨花带雨,末了不但不斩首,还加赐黄金小蜜若干。
  现在伊朗主帅布拉泽维奇就缺这种能将鸦片鬼吹嘘成旷世猛男的绍兴师爷。这厮不知哪
天喝高了,竟吹嘘若不能把伊朗队拉到韩日去遛一遛,他就在阿扎迪球场的球门横梁上吊死。从学术的观点看,布氏的发言采用了修辞学上的比喻手法,就像两个泼皮在街上对骂,其言语并不意味着当晚就要潜入对方母亲房中当采花大盗。但伊朗记者显然是农民出身,不懂文法。所以布拉泽维奇面对两难选择:上吊,还是不上吊?
  我总有一个疑窦:南斯拉夫人是否都有自杀倾向。米卢据说不嗜酒,但也曾头脑发热声称若中国队不出线他就从长城跳下去,与此同时我们并未察觉这老头有任何活腻了的倾向。小组赛时我们对其生命安全的担忧达到了顶峰,有位哥们甚至去翻阅了大量地理杂志,最后为米卢找到了保命良策:宁夏一带的长城大都风化崩塌,最低处高度仅一米多,就从那儿跳。
  米卢的智商比布拉泽维奇高,此为铁证。长城绵延万里,总有漏洞可寻,而阿扎迪球场的横梁只有两根,非此即彼。
  应当承认,做记者的都善于使坏。如果你贪图一时嘴爽,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让你不爽。徐根宝今年带中远时就内敛了很多,尽管许多记者都在引诱他跳黄浦江。当年的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出线其实也就那么一说,犯不着老拿这涮人。
  现在布拉泽维奇像阿富汗难民一样令人同情,连荷兰都当了看客,伊朗出不出线算屁大个事。当然他若想摆脱窘境其实也不难,火线攻读《三国演义》即可,曹操曹师傅先哭天抢地一番,然后拔刀从脑袋上割一小撮毛,算是就义之后又还魂了。老布不妨找根细棉线拴门梁,自杀未遂以谢天下。
  古代中国烈女从来都是说死就死,哪像这帮烈男这般支支吾吾。所以,我最近改看女足了,报上说,九运女足也出现脱衣狂奔的盛况了,这比上吊好看。(2001.11.16)
像美女作家一样幻想
  广州是一座让人胡思乱想的城市。譬如我望见广园路边一棵枝繁叶茂风韵犹存的老槐树,就会神情暧昧地想:树干这么长,可供许多人同时上吊。然后挤地铁,看一具具陌生的身躯半悬空拴在吊环下,不禁作悲天悯人状闭上眼。
  这说明我有些神经质,也说明我具备了当狗仔的精神素养。记者若不善于联想,如同做杀手的不会玩枪,做新郎的不懂生理卫生,后果极其严重。所以我的同行们去门多萨采访世
青赛时必提格瓦拉,而在美洲杯期间必提马尔克斯及《百年孤独》及魔幻现实主义。他们哪天改行的话,完全可以在大学里教世界革命史和文学史,就冲这点,我对他们景仰得茶饭不思。
  从李响想到米卢,从十一比二的倾城作秀想到密码箱,然后从世界杯抽签想到进京赶考的张好古。最近我们的运气犹如不尽美女滚滚来,教人鼻血长流。
  在黑暗中,上帝之手为谁摆动?
  令人费解的是,为何我们落魄多年无人嘘寒问暖,而这回从十强赛到决赛圈却处处有人勤劳地铺垫上地毯?
  这样的诘问或许是无趣的。我们当然更热爱韩国,况且没被分到末流档次的感觉确实爽。但我始终有一种偷情式的内疚。非洲兄弟,但愿你们身体健康心情舒畅。
  现在我们学到了一条新定律:无论是国际足联还是亚足联,抽签原则都无非是一种游戏规则,如同足球的本质就是游戏。当然,你有权利联想到别的方面,比如国际形势、政治背景之类。
  当一哥们在编前会上提出“地缘政治”这一热气腾腾的词汇时,东倒西歪的听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惊醒的我抹去嘴角的涎水,举手发言称此言高屋建瓴一针见血值得我们深入学习认真体会。多好的字眼啊,让我们浮想联翩念千古之悠悠,什么三国演义春秋战国之类历史全一窝蜂拥上来了。
  新时期性解放先驱、某美女作家在其一本速朽名著中声称,她一看到东方明珠就会在脑海中浮现男士器官。这种想像力堪称灵肉交融天人合一,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现在我们远眺着世界杯,犹如美女作家在外滩的和平饭店凝视东方明珠。地球即将在俺们的锄头下颤抖。我拒绝用意淫这个词——这块红烧肉已被人咀嚼上百次。更易被民众接受的诠释是:我们要学会像美女一样捂胸皱眉,在幻想中沉思,憧憬着迫在眉睫的洞房花烛夜,就像憧憬着打进世界杯十六强。 (2001.11.30)
拥护亿万富翁
  每当我在杨箕村酗酒时,总会深情地怀念起魏晋时代。那时世风逍遥,七个泼皮整天藏在竹林里喝酒赌钱,不用上班打卡,居然也能名垂青史。其中有个唤作刘伶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很小资很格调,每回烂醉归家时总叫人扛着锄头尾随身后,嚎曰:死便埋我!
  经考证,刘伶是做秀运动的先驱,因为真想上吊投河喝农药的人尤其是文人通常不爱吵嚷。像叶赛宁、茨威格和海明威自杀前就很保密,鸡不飞狗也不跳。
  名列《福布斯》中国内地富豪榜第四十九位的李书福如今在某些人眼里成了现代版刘伶:你哼唧了半天,光打雷不下雨,有本事何不抖出受贿裁判的名单?有好学勤思者进一步推测,李董事长在做免费广告,想多卖几辆汽车,以期来年在排行榜上追赶李嘉诚。就像刘伶先小资后大无畏,无非想多卖些诗稿换钱,同时骗取文学女青年的爱慕之情。
  公允地说,李书福之举确有做秀成分,但夹杂有私欲的行动未必不道德。对于跳出来的污点证人抨击过多,社会舆论将失去公信力和信任感。
  据来源确凿的民间消息,有个裁判竟然在课堂上向学生吹嘘自己如何收黑钱吹黑哨,此人看来想尝尝牢饭的滋味。所以,李书福的秀一定要狠狠地做,彻底地做,要辣手揪掉最后一缕遮羞布。先知先觉的许放同志生前说:迟早有人要进检察院。若干年后我们可以这样为某些人写悼词:此人死于一场做秀。
  但狠狠做秀需要豹子胆,当年王健林和陈亦明欲言又止,贾秀全放炮之后现在已经很内敛了。章大嘴深受记者热爱,其实他的乱拳不乱,专打不还手的足协,大脑皮层清醒得很。
  如果李书福只做半截秀,肯定会落下笑柄和骂名,可见做秀的难度系数很高。伏明霞在本港台《百万富翁》节目中一张口,我们就发现竟然还有不知道卢沟桥的成年中国人,看来她应该当众跳水。如今亿万富翁李书福拔剑四顾而茫然,剁人要见血,不剁要被一帮闲人骂。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我也有9.1亿身家,我会笑眯眯地承受这场煎熬。 ( 2001.12.21 )
用哲学对付黑哨
  我历来认为,真正的哲学家往往混迹于引车卖浆者流,譬如乔丹的前战友、著名的社会渣滓罗德曼不仅擅长打架和扮人妖,思辩能力也堪称一流。这厮的自传里四处焕发着智慧光芒,关于麦当娜,他是这样描述的:她在床上功夫很平庸,但也不是一条死鱼。此语折射了现实中的定律:生活中大部分人都很庸碌,但也不是死鱼一条。自萨特死后我们已经很久没
听过如此发人深省的警句了。
  套用棋哥的话来说,掌握一簇哲学的皮毛是多么重要。长发飘飘的杨铭曾与米卢秉烛夜谈,细数照亮历史夜空的先贤,令老头的心脏开始狂野地跳动。下次我若采访米卢,一定要大段背诵黑格尔——“当我思维时,我便与一个对象发生关系,而对象就是我自己……”这话上半截像耍流氓,下半截像自恋狂,其语无伦次足以震晕米卢。
  由于米卢已潜遁回老家冬眠,所以我被迫再次唠叨黑哨这个腻透的话题。全国媒体都在猜测投案的裁判是谁,我觉得很无聊,行贿的俱乐部和受贿的裁判只是染缸里的不同个体,即便揪出来毙了,大环境还会继续孵化一条条肥白的蛆。
  所以我认为应该从哲学角度分析黑哨问题。尼采说,要从遥远的地方俯视人类万象,并看透自己。能俯视人类的只有上帝和宇航员,上帝看见了黑哨心灵深处的原罪和原欲,宇航员则看见地球的草地上十二个人与十一个人斗殴。
  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黑哨尚处于追求生存需要的低级阶段,至于被尊重的需要早已搁置一边。这些年来他们被抨击无数次,屡屡水过鸭背,这也说明尊重与钞票相比是轻如鸿毛的玩意。换谁去吹,估计都要收,就像蒲公英注定落在土壤上,裘皮大衣和钻戒注定落入女人的瞳孔,哲学上统称为必然。
  岁末没啥好弄的,大伙便骂骂裁判凑热闹,黑哨早已有之,如今才炸锅了一捅到底,说明墙快倒时推一把最省力。这类似我小时候从不跟人正面打架,只冲别人后脑勺打弹弓,深谙老人家的运动战精髓。学哲学真是能提高智商。同样富有哲思的当代著名喜剧表演艺术家周星驰曾教诲我们一句话,这话对我们继续揭批黑哨具有指导性意义——不要雪中送炭,要雪中送屎。(2001.12.31)
亮出你苍老的舌苔
  在我的印象中,宫雪花是众多出演三级片的女演员中最老的,一介半百徐娘,还要涎着脸轻解罗衫大翘兰花指,让人窥见了谋生的惨烈。我对宫雪花充满悲悯和敬仰,尽管《论语》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其实老贼也有老贼的妙处,宫姨虽韶华已逝,当不成《南方体育》的足球宝贝了,却也不是票房毒药。还有乔丹,一复出就让奇才队主场挤满了人头,还动辄拿双十,堪称票房伟
哥。
  当然你可以说乔丹就像那些退休了还恋栈的官场老头,整天念叨着要返聘,无非是怕别人忘了自己的老脸。但必须承认,1998年乔丹退役后很多人就不看NBA了,我还偶尔看,主要想看另一个老贼罗德曼如何伤风败俗——他常吹嘘在告别赛结束后要裸奔退场。
  我之所以瞎扯到年龄问题,是因为前些天中国足协处罚了一大批骨龄检测超标的年轻球员。先前还以为宫雪花爱装嫩,现在醍醐灌顶发觉男性也有类似癖好,换言之,但凡直立行走的动物都热爱青春,不愿被别人视为老贼。十强赛后没有哪个追星族给郝海东献花,大家都直扑阳光男孩李玮峰,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整个社会漠视了对老年人的终极关怀。
  我们的青少年球队历来威猛,倒不是说他们如何早慧,诀窍就在于篡改户口本。我从一名著名球星的退役年龄推算,他多年前参加世少赛时已将近二十岁了。老藕扮青荷,倒也饶有风韵,宫雪花几年前参加选美,居然谎称未婚未育,麦当娜唱的《Like a virgin》(宛如处女)就是献给她的。
  后来有狗仔队去宫姨的原籍上海外调,发现该同志有重大历史污点,进过妇产科不说,还搞投机倒把贩金条,另有流氓罪案底若干。可见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现在足协用先进仪器一照,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涉案人员累计一百二十五人,骇人听闻啊。上世纪80年代中国流行联防队员,一到深夜就掏出手电往灌木丛里照,孤男寡女无处遁身,收成好时,一根麻绳能拴好多对案犯。可见伪装得再好,也禁不住这么一照。
  中国足球的造假运动波澜所及,连未来的花骨朵也不能幸免,当然有人会虚弱地辩解说,现在猪肉鸡肉含激素多,导致孩子们早熟,提前长了胡子和喉结。反正我是谁也不信了,古时甘罗十二岁拜宰相,我疑心也是买通了保长和接生婆制造的假八字。
  当然老外比较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老贼,酒店里常招募些白胡子老头,让人不忍心不给小费。有消息说,南斯拉夫足协想今年6月拉米卢回去带国家队,可见老不足惧,关键是要老而不朽,或者说,人老心不老。
  不过被视为老贼确实不爽。《南方体育》这帮生于80年代的小姑娘已不屑与我含情脉脉地对视了,这让我慨叹光阴无常的同时也切实体会了年老色衰的悲哀。 (2002.1.4 )
无法相忘于江湖
  被众多小资文人反复追捧剽窃的庄子有一句经典的话: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话翻译起来很冗长,有骗稿费之嫌。不妨很商业地译为:杰克和露丝与其在泰坦尼克号上大演惊天地泣鬼神的对手戏,骗晕大批家庭主妇,还不如素不相识,彼此平静地活着,在无声的气流中擦身而过。
  所谓相忘于江湖,是一种大彻大悟,是岳不群操练的葵花宝典之顶层境界。简言之,是指布衣生活王孙心态,不为鸡毛蒜皮的事呕心沥血。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人练成了葵花宝典。世界杯很炫吗?我照样自顾把玩NBA和橄榄球。釜山抽签吸引了中国人和塞内加尔人的目光,但无法撼动美国人的眼球。与世界杯相比,美国人更关心拉登藏在哪个地洞里吃喝拉撒,所以美联社派往阿富汗的记者比派往韩国的记者多。
  每当我满脸皱纹地缅怀庄子庄师傅时总在想:江湖距离我们有多远?这些年来,体育包括足球一直挤迫着我们的神经,所以衍生了罄竹难书的苦难史。“5·19"输给香港队,有人以头抢地;1988年兵败汉城,俨然成了国殇。
  今年中国风调雨顺,按阎世铎的说法,申奥、入世、世界杯入场券三大件都齐了,幸福像一场秋雨,把久旱的我们痛快地淋湿。此前我们只能在做梦的时候念叨世界杯,照《大话西游》的逻辑释梦,就是那个叫足球的家伙欠了我们很多钱。这也说明在追债未遂时我们注定梦萦魂牵咬牙切齿,只有赖账的人才希望与我们相忘于江湖。
  执著固然是一种生活态度,淡泊也同样重要。明年磕一把里瓦尔多和卡洛斯,然后丢掉辎重拖刀潜逃,别再编撰什么新的苦难史。(2001.12.7)
大片的配角
  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素不相识的城市里,电视上播着《中国足球备忘录》,片里弥散着一本正经的悲情。
  像一次宿醉,或一场梦境的延伸。半年前,我首次潜入广州,在新闻发布会上挑逗米卢,然后蹿回酒店含泪赞美清贫的柬埔寨人。与此同时,我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的烧鹅——色泽养眼、酥脆绵香,嚼起来有一种初恋的感觉。
  必须承认电视是最能煽起人怀旧情结的传媒。镜头像阳光下的尘埃四处泛滥,我想起自己曾活得如此卑贱而无耻,八千里路云和月,像蚂蝗一样死死叮住米卢率领的那支队伍。雨水贯穿了西安、昆明以及10月7日的沈阳,雨如鬼魂附身,让我们湿淋淋的笑容如此诡异。
  一个月前的现在,月黑风高,我竖起衣领,穿过沈阳黝黑冷寂的街道去见张晓舟,商洽有关变节事宜。十强赛结束了,投胎转世的欲望愈发强烈,我热爱那种私自奔逃的感觉(或称渴望私奔)。有时候,水性杨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说,小组赛和十强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譬如米卢、李响,还有国足队员,包括我这样靠码字谋生的人群。张晓舟说,他如今一看到有关十强赛的消息就想吐。我恰巧相反。我始终深切缅怀沈阳的韩式烧烤、五里河的旗帜以及在酒廊里凄婉翻唱《征服》的未成年少女。
  回到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我们发现每一个历史事件后面都隐藏着伤疤或欢颜。比如九运会,拿金牌的、名落孙山的、东窗事发的,仅仅一瞬间就焊死了将来的幸福或落魄。
  类似的拷问不断挤迫着我们的内心。去年我曾采访过著名国门张惠康,他如今目光呆滞、臃肿不堪,沦落在上海街头卖彩票,1989年,他只要再支撑三分钟就是民族英雄。据说,还有另一位前国脚在海南的乡下养猪。
  所以最后我想说,所谓备忘录忧思录都是伪抒情。在一切大场景大制作的历史宽银幕下,许多小人物的浮沉挣扎都会在漩涡中湮没。一将成名万骨枯,没人会为荒野的枯骨赋诗。
  蝼蚁或毁灭,或卑微地活着,都与历史的车轮无关。(2001.11.23 )
那夜,无人裸奔
  2001年10月7日之后的许多夜晚,时光仿佛停滞了,我经常反复咀嚼着那截甘蔗,以此骗稿费,我得承认,现在我再述说起那晚,已经很难有任何冲动了。
  那天下午,我嚼着干粮夹杂在汹涌的人流中向五里河蠕动,因为提前三小时入场,所以饥饿是注定的。我看见一些人绝望地挥舞着钞票,说:有票吗?有票吗?我当然有票。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张面值六百的票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一千二。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准把
它卖了,但那时我多纯洁啊,多热血啊,这么无耻的事干不出来。
  进了场,见数万人无聊地喊,巨大的旗像乌云一样轮流压过头顶,每个人都伸出手去又抓又揉,集体淫亵。我百无聊赖,便歪着头看旁边的女孩写稿,她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一看署名是“王语嫣”,我想这名字好抒情,不抄袭她一下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掏出纸和笔想偷点料。那女孩啪的把电脑关上了,我七窍生烟。直到后来我们居然成了《南方体育》的同事,说起这段往事才一笑泯恩仇。
  逼逼逼。裁判的哨声响了。上半场双方互有攻守,下半场双方互有守攻——我在当晚的稿子上是这样写的。后来于根伟弄进了一个球,虽然有拣死鱼的嫌疑,但拣死鱼也要讲究功力啊,不信你天天蹲厕所去,看看能不能拣到。这个球让所有人得意地掀起了人浪,所谓人浪,就是那些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很浪的样子。
  老这样浪也不行啊,容易出事。大概距终场还有十多分钟的时候,大批武警进入体育场,围着草坪脸朝观众站成一圈,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毕竟场上有十一个外国来宾,你把屁股对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武警同志们担心的是裸奔。那时满世界都在吵嚷着一旦出线,得来点裸奔什么的助助兴。我当时还写了篇稿子分析裸奔成功的几大要素,你得突破警察的防线然后跳下两米多的看台再从武警的人墙中突围,所以要有泰森的力量和刘易斯的速度。组委会还担心球迷去扒中国队球员的衣服,因为罗马夺冠后惨绝人寰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全国人民都在看直播,你把郝董他们都扒光了,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如果弄得有人羞愤自杀那就更不好了。
  沈阳的10月已经开始寒冷了。我把头缩在衣领里,幸灾乐祸地等待闹剧上演。结果等到比赛结束,还是没看见有人光屁股。我悻悻地想:唉,你们这些东北人,怎么跟我这南方人一样怕冷。
  那些警察和武警有些尴尬,箭在弦上,却找不到猎物。其实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饿得肚皮贴后背了,谁还有力气裸奔。有人懒洋洋地往天空洒些纸屑,像敷衍一场简易的婚礼。
  国家队的大巴从体育场驶出来,坐在前排的孙继海和徐云龙把脚搁得高高的,像君王般接受球迷的欢呼。我笑了笑。我原谅他们今夜的嚣张。
  大街上挤满了游行的人们。在昏黄的街灯下,他们的笑颜让我想起祈雨成功的灾民。心底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夜晚,将会温暖许多人的梦境。
  那晚写稿写到凌晨3点,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和熟识的记者出去,经过广场,看见狂欢的人群已经像潮水一样散去,一些醉鬼拎着酒瓶呢喃,警察们开始善意地清场。
  一地狼籍的纸屑和酒瓶。一地细碎的月光。我在那一瞬间知道,10月7日已经转过身,并且离去。(2003.9.23)
国门苍凉——寻找张惠康
  5月。上海城沉浸在温润的阳光里,车水马龙从钢筋水泥的阴影中穿梭而过。
  曹杨新村。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拘谨地坐在太阳伞下,神情木然地守着破旧的小摊位。“喂, 买彩票。”一名手挎菜篮的妇女冲他嚷,中年男子像刚从梦中惊醒,缓缓扬起一张臃肿而迟滞的脸。
  他叫张惠康。前中国足球队守门员。
  十二年前,在汉城奥运会上,他曾英勇而敏捷地奋力抵挡联邦德国队的克林斯曼们一次次子弹般的射门。
                 一
  我在烈日下疲惫且绝望地走着。
  从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个人。我此行的任务是采访一项全国性赛事,每逢碰见上海记者,我总是急切地问:知道张惠康的下落吗?他们茫然地摇摇头。我黯然地想:一位退隐多年的迟暮英雄,就这般雁过无痕地消逝了吗?
  但在我心里,这位80年代的亚洲最佳守门员依然身手矫健。在中国足球最耻辱的岁月里,他始终悲怆地独自把守着最后一道关隘。
  当他神色凄凉地跪在草地上时,我们曾与他一同流着泪。
  我执拗地想:只要张惠康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哪怕是大海捞针。几经辗转,我来到了曹杨新村。
  沧桑风雨早已将张惠康的名气洗刷殆尽,这一带的人提起昔日国门时犹如天宝宫女说旧事。“张惠康在车站附近卖报呢。”一名服装店老板淡淡地说,眼皮都不抬。“侬莫非想去他的小店里买便宜香烟?”几名卖海鲜的女摊主朝我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我是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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