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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48 古龙(当代)
无人承认你仍是武林第一高手了。”
  风入松本已转过身子,此刻再也忍不住霍然转回,面色铁青,厉声道:“谁敢不承认风
某第一高手之名?”
  此人虽然凶狡,怎奈好胜之心,委实太重,最是受不得激将。
  黄虎笑道:“能破得‘情人箭’秘密之人,才算武林第一高手,你若不服,也可竞争,
否则我看你还是洗手归隐算了。”
  风入松冷笑道:“情人箭是什么东西,风某就破了它给你们瞧瞧。”俯首低语了一句,
扶着妹子大步而去。
  展梦白见黄虎三言两句,便将风入松说动兴‘情人箭’为敌,心下不禁又惊又奇,不知
黄虎为何娈得如此乖巧。
  风入松身形去远后,展梦白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不想我才半日未见着你,便已该刮目相看了,你胜了风散花,又救了我,这些都不奇怪,奇
怪的是,方才那番话,真不知你是如何说出来的?”要知他与黄虎关系不同,是以他并未向
黄虎谢那相救之恩。
  那知他话未说完,黄虎已哈哈大笑起来,笑道:“大哥你当那番话,真的都是我说出来
的么?”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奇道:“自你口中说出,听入我之耳里,再也清楚不过,不是你说
的,却又是谁说的?”
  黄虎笑道:“方才小弟说的那番话,每个字都有别人先在我耳旁说了一遍,只是他老人
家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你们都瞧不见罢了!”
  展梦白大奇问道:“是谁先说了一遍?:黄虎还未答话,只听阴影中微微笑道:“我!
  ”但见一人满身黄衣,大袖飘飘,自阴影中潇酒而出,口中虽含笑而言,面上却冰冰冷
冷,毫无表情。
  展梦白又惊又喜,大呼道:“前辈怎地也来了?”
  那黄衣人正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他微微笑道:“大家全走了,谷中冷冷清清,我自然也只有出来逛逛,你们前脚走,我
后脚也走了。”
  黄虎叹道:“若非前辈出来,黄虎今日是死定的了。”
  展梦白惊喜交集,问他:“此话怎讲?”
  黄虎道:“我大醉醒来,你已下见,别人还都东倒西歪的躺着,我喉咙乾的发火,茶壶
却都是空空的……”
  展梦白微笑道:“冷水是我喝了!”
  黄虎笑道:“我自然知道,却也莫余何,提着壶到后面找水喝,突然见到远远有条人影
在向我招手。”
  展梦白道:“那人莫非便是萧老前辈?”
  黄虎摇摇头道:“那人长发披肩,长袍大袖,黑暗中我又瞧不出是谁,正拿不定主意该
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接道:“就在那时,萧老前辈便以‘传音入密’之术对我说话了,我乍听
之时,还真吓了一跳。”
  展梦白道:“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
  黄虎道:“他老人家先说了姓名,教我放心跟着去,大哥你总知道我胆子不小,说去就
去了。”
  展梦白兴帝王谷主都忍不住为之一笑。
  黄虎接道:“那人影轻功不差,带我绕了许久才露面,我一见她竟是那姓风的女人,就
问她是否要寻我比暗器?”
  要知黄虎性子粗豪,不知留神细节,是以也不间风散花为何违誓而来,反先吵着和人家
动手。
  风散花已存将他除去之心,自然更不多话。
  她内力确已伤损,但要胜黄虎仍然绰绰有余。
  那知黄虎得了萧王孙在暗中相助,不断以‘传音入密’之术,指点他的招式,着着都抢
得先机。
  风散花自然惊怒之下,便突下杀手,一轮急攻,将黄虎逼入死角,她招式太快,萧王孙
也指点不及。
  但她却不知萧王孙正也藏在那角落阴影之中……
  只听黄虎道:“那婆娘疯了似的将我逼人了山角里,夜色中瞧她面目,活脱脱像个女鬼
模样。”
  ‘那时我本已有些吃惊,见她双掌拍来,我躲无可躲,只有硬着头皮去接,那知我手掌
一接她手掌,身后突也有只手掌按到我背上,接着,我掌上便多了一股力道,也不知从那里
来的,竟将那婆娘震得直飞出去,哈哈,她只当功力远胜于我,是以才逼我硬接她一掌,却
不知我身后还有撑腰的。’展梦白知道必是萧王孙施展‘隔山打牛’一类绝顶气功,将内力
传至黄虎掌上,藉黄虎之掌,击败了风散花。
  只听黄虎接着笑道:“我糊里糊涂击败了她,就听萧老前辈叫我押住她到这里来,我就
来了,就瞧见了你,就……”
  展梦白笑道:“后面的事,我都已知道,还‘就’个什么?”
  黄虎大笑道:“就不必说了。”
  帝王谷主也不禁大笑,道:“但那风家兄妹,却端的不是等闲人物,而那‘情人箭’的
主人,更是难缠,此番我激得风入松与他作对,好歹也要他添个难缠的敌手,正是对症下
药,以毒攻毒,否则……唉,这秘密何时方能揭穿,实在难说的很,我此番出山,本只当已
寻着揭破那秘密的枢钮,那知……唉!”
  展梦白忍不住脱口道:“怎么样?”
  萧王孙苦笑道:“我出山后便发现一条线索,自然再也不肯放松,追到源头之处,却竟
是你的故居之地杭州。”
  展梦白‘呀’了一声,道:“可是……”
  萧王孙截口道:“我寻到一家宅院,那里保镖护院之人竟然不少,怎奈都是碌碌之辈,
我便将他们一齐点了穴道,果然在那宅院中寻着数间秘室……”要知萧王孙学究天人,奇门
八卦,消息机关之学,无一不精,无论什么建造之中,若有秘密地道机关,再也瞒不过他眼
下。
  只听他接着道:“那秘室之中?果然藏着些秘密帐簿,尽是记载着贩卖‘情人箭’的勾
当,但主人却踪影不见。”
  黄虎大声道:“但那些护院的小子……”
  萧王孙一笑道:“不错,当下我便去拷问那些护院之人,那知他们却都不知真象,竟还
有些是布旗门下。”
  展梦白想起萧王孙的‘测谎证真术’,知道凡是被他拷问过的人,休想有事瞒得了他,
又想起那日在‘太湖’之滨,与萧飞雨、‘大鲨鱼’迎战‘布旗门’群豪之事,那时他发现
‘西湖龙王’吕长乐竟入了‘布旗门’下,心中本自十分奇怪,此刻想来,才知道吕长乐也
被秦瘦翁收为党羽,而秦瘦翁便是在暗中阴谋收买‘布旗群豪’之人,而他收买布旗门后,
又要霸占太湖地盘,自是要为‘情人箭’增强实力,由此可见,他虽非‘情人箭’之主人,
也必定与‘情人箭’主人关系极深……
  萧王孙见他忽然沉思起来,便道:“你可知那里主人是谁么?”
  展梦白想也不想,道:“秦瘦翁。”
  他本对自己的猜测,还有些不能肯定,如今再加上萧王孙之证实,自可毫无疑间。
  萧王孙道:“原来你也知道,只可惜……唉,他已死了。”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死的却委实太过奇怪,想他既是‘情人箭’组织中之主要人物,
如今怎会又死在‘情人箭’下?”
  萧王孙微微笑道:“这本是极为自然之理,他若不死在‘情人箭’下,反倒要令人奇怪
了,这道理你可想得通么?”
  展梦白寻思半晌,恍然道:“是了,想他之秘密,既已被前辈发现,那真正‘情人箭’
主人,自不能再让他活在人间。”
  萧王孙道:“他一死之后,非但你我至今发现之所有线索,便从此断绝无用,更令别人
疑云重重,不知他为何会死在‘情人箭’下,他这杀人灭口,故布疑云之计,双管齐下,用
的委实巧妙极了。”
  展梦白想到自己这仇人竟是个如此凶狠奸狡的魔头,心头不禁更觉忧患重重,面上也娈
了颜色。
  萧王孙道:“我为了追寻秦瘦翁,是以一路追来这里,混在人群之中,你们虽未发现
我,我却见着了你们。”
  他似笑非笑的微喟一声,接道:“我见到飞雨那孩子,越来越狂,心中虽担忧,但见到
你武功如此精进,又不禁开心的很。”
  展梦白□觑笑道:“方才若非前辈,我早已死在别人手下?”
  萧王孙笑道:“那三招‘春风初动’,用的实在巧妙已极,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未能破
解,何况,你如此年龄,便能与武林‘七大名人’之首分庭抗礼,实是可喜可贺。”他目光
灼灼,含笑瞧着展梦白,展梦白不禁垂下头去。
  黄虎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丈人瞧女婿,越瞧越有趣’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噗
哧’笑出声来。
  萧王孙笑道:“你莫要只顾在此笑了,快去瞧瞧贺家兄弟去罢,他兄弟为友情热,见你
忽然失踪,遍寻不着,早已着急死了。”
  黄虎道:“但你女……我大哥呢?”
  他险些将‘你女婿’三字冲口说出,幸好即时忍住,但却也已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谁
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萧王孙见他笑得古怪,也不禁笑道:“你大哥还要随我去凑个热闹,但绝无危险,你只
管放心快去吧?”
  黄虎大笑间,也未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只顾笑着去了。
  展梦白却忍不住问道:“什么热闹?”
  萧王孙含笑道:“我记得你最喜瞧高手搏斗……”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是否杜老前辈兴金老前辈?”
  萧王孙颔首笑道:“不错,那两人斗将起来,虽无我与蓝天□斗的那般热闹,但却远为
凶险的多。”
  他忽然顿住笑声,道:“但你此去,却不仅要瞧热闹,还要负责将他们劝解开,莫使他
们两人真的分出死活胜败,我……唉,我实不愿见着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
你的了。”原来那将南燕与萧飞雨引去金、杜搏斗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则还有谁有那
般绝顶轻功。
  展梦白见到此间众人一举一动,俱都瞒不过此老,心中不禁大感惊服:“此老当真是神
通广大,人所难及。”
  当下两人展动身形,奔向金非、杜云天搏斗之地。
  展梦白忽然想起那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们的性格,不禁皱眉道:“那两位前辈动起手
来,又岂是我能分得开的?”
  萧王孙笑道:“别人分不开,你只要说一句话便分开了。”
  展梦白大奇道:“什么话?”
  萧王孙道:“你只要问金非,他可愿见见他亲生的女儿?”
  展梦白更是叹服,道:“是了,金老前辈听得此言,便不会再打了,他自然不愿未见女
儿一面便已先恶战而死。”
  萧王孙笑道:“你再问那杜云天,问他可愿恢复他女儿的神智,他若愿意,便也莫再打
了,即时取道洞庭,我自会在路上寻他,与他商量此事。”
  展梦白拊掌笑道:“不错,世士若有事能挽回那离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
  但金老前辈的女儿?……”
  萧王孙道:“花飞与萧曼风的行踪,也在此地不远,这两人路上还是极尽奢华,招摇
过□,不出半日,便可打听到了。”
  只见前面一片暗林,绵延半里以上,萧王孙道:“那两人此刻想必还在林中恶斗,你快
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梦白心中只觉有些依依之情,不禁问道:“前辈那里去?”
  萧王孙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随时随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见之地,你见着
飞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轻烟般消失无影。
  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叹,暗道:“此老当真有如天际神龙一般,令人难以捉摸,端的是夭
矫如龙,高不可攀。”
  但萧王孙纵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后的发展,只怕他也不致
匆匆而去了。
  这时风冷星残,长夜已将尽。
  展梦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萧王孙虽然算无遗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杜云天与金非
若是仍在放手恶斗,那么展梦白一声呼喝,两声问话,自能教他两人停下手来,但杜云天与
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来做生死间不容发的恶斗,这两人是何
等功力,心头俱是一点空灵,早已忘人忘我,外界万物,再也休想打得动他,何况,若是真
有一人被打动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松,对方掌力立时逼来,那里还
有命在?
  展梦白见此情景,他也早已窥得内功深奥,深知此中险恶,怎敢出声呼唤,不禁呆在当
地。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四卷——第四章 生死边缘>>
古龙《情人箭》第四卷
第四章 生死边缘
  金非与杜云天此刻俱是满顶大汗,正在吃紧当儿,俱见瞧见展梦白,南燕与萧飞雨见他
来了,却不禁喜出望外。
  两人齐地纵身掠来,一人一手,左右牵住了他的衣袖,萧飞雨道:“你快想个法子,怎
生要他们停下手来。”
  但展梦白却知道世上已无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们住手,当下双眉紧皱,暗中叹息,却说
不出话来。
  南燕流泪道:“你……你看他两人,再不设法,只怕……只怕两人都要……都要……
  不成了,你忍心不管么?”
  她并非不知此事困难,只因关心太过,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里只要触着一物,
不论是什么,也要抓紧不放。
  但她却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齐拖入水底,展梦白知她心中
焦急,只得苦笑不语。
  南燕却道自己苦苦哀求,对方不闻不理,缓缓松开手掌,道:“好,你……你……”
  突然伏地痛哭起来。
  她与金非本是怨偶,但数十年异地相思,骤然重逢,恩爱突增,此刻见金非生死关头,
举止神思,自难免失常。
  萧飞雨也突然松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好,我们四人就都死
了,也不来求你!”
  展梦白只是呆立当地,有如未闻。
  只见杜云天,金非额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两人头顶都彷佛冒出了蒸蒸白气,
随风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片刻之内,便将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伤
心,萧飞雨自也陪她落泪。
  忽然间,只见展梦白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足印,显见是全身早已布满真力,
要以双掌解围。
  萧飞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见他挺身而出,却又不禁大是关心,忍不住轻轻
低语:“你要小心了!”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只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
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
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
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
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
肩顶。
  展梦白双手满只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姆指向上,一双掌背紧
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
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吧’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
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
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
强弩之见,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只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
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减,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
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吐,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
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
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娈
的有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的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
退,颤声道:“你……你怎地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
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昝于心,更将令
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虽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
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
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
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舅舅,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
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炬……”轻轻叹了口气,裣衽道:
“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须,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
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
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眼前辈之亲生爱
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那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梢加留
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娈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
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
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
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金非,道:“你
说怎样?”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
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
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见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
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
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
非夫妇说的。
  金非兴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娈色道:
“你……你到那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处去!”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
  ”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
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
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恨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
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地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
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骂道:“臭小子,摆的
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你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
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
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
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
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的
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
幸福。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
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
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
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瘀血,伤势或许还不致
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瘀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
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
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那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彷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
也变的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颠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
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
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
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
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口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的更可珍重——
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
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自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
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
拍下,那里还能活命?
  那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
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
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
口道:“雨儿,你来作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
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扳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
耻,苦苦见着我作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
莫要伤心。
  那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
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梦白失声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实再也无法支持,双腿一软,又倒
了下去。
  萧飞雨凄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强挺住了,什么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
知道。”
  展梦白变色道:“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轻轻道:“你怕我伤心,不让我知道你受了重伤,又故意对我冷淡,逼着我离开
你,但……但……”
  她语声突然哽咽;‘但你这伤是……是为了我才受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一个
人……’只见她身子在雾中颤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火一般燃烧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萧飞雨莹自的
手腕。
  萧飞雨‘嘤咛’一声,和身扑入了他怀中,两人情感从未显露,此刻奔放起来,那里还
能遏止。
  两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凉的一片泪珠,心头却是炙热的一团烈火,既不知时光已去,
也不管天下万物。
  万籁无声,自雾迷蒙,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萧飞雨轻轻道:“我想来想去,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找
你问个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银铃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么说,还是追了来,只听你唤我那一声雨儿,别人无
论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又过了半晌,她娓声道:“展……展……”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觑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
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
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
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
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
治展梦白的伤势。
  那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
了。
  她心更慌,意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
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
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
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天?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
悄向后退出。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飘飘渺渺,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
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
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
向斜斜穿出。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办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
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
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
势力范围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桐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
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
向旁边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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