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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43 古龙(当代)
模有样。”
  方辛心念一转,仰天笑道:“苍天保佑,逸儿,你的机会来到,看来唐家的娇客,已轮
不到展梦白了。”
  目光又一转,沉声道:“快将她抬到那边林荫中去。”
  方逸正自蹲在地上,手掌也已伸出,此刻抬首道:“抬去作什么?”
  方辛笑骂道:“作什么?这种事莫非还要爹爹教你?”
  方逸‘嘻’地一笑,大喜道:“哦,我知道了。”
  方辛道:“知道就好,还不快些!”
  方逸道:“但……以后……”
  方辛道:“以后的事,爹爹自会安排,你快去吧,爹爹给你望风!”这老人为了儿子,
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方逸伸手抱了火凤凰,转身就走。
  火凤凰睁开一丝眼睛,媚笑道:“呀……你回来了?”缓缓阖起眼□,伸手勾住方逸的
脖子!
  方辛望着他两人身形走入了林荫里,长长吐了口气,摇头笑道:“逸儿这孩子,看来要
走运了。”
  过了半晌,只听林荫中传出了喘息之声,火凤凰娇喘着道:“梦白,你真好……哎哟!
你好狠……”
  忽然娇呼一声,道:“你……你不是展……哎哟!”
  又听得方逸喘息着笑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饭,你还要他作什么?”接着,是火凤凰的
呻吟之声,她不再说话了。
  方辛苍老阴险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长江,江水滔滔,舟楫往来不绝。
  黄昏后,一艘特号江船,顺流而下,夜泊巴县渡头。
  巴县渡头,船桅林立,但这艘江船,却是全新木料所制,油漆得光亮夺目,又远远泊在
一边,显得分外不同。
  船舱中,陈设得更是华丽异常,锦幔珠□,翠瓶玉几,便是富贵世家的厅堂,也无知此
光采。
  此刻,十盏晶亮的铜灯,照耀得舱内明亮如昼。
  一个面容奇特,有如野兽的白发老人,身穿着一件宽大而舒适的锦袍,正坐在张檀木方
桌边,开怀大嚼。
  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高瓶美酒,便是十条大汉,也未见能将之吃完,而这老人却在独
自享受。
  他左手拿条鸡腿,右手持杯,忽然大笑道:“南燕,雨儿只顾练功,饭也不想吃,你难
道也陪着她不吃饭么?”
  笑声方了,珠□内便响起了一阵娇脆的笑声,道:“雨儿虽急着练功,但饭还是要吃
的。”
  只见珠□微启,香气涌然,□内已携手走出一个中年白袍美妇,和一个身穿锦袍,彷佛
男子打扮的绝色少女。
  只见这少女手持卷书,双袖高高挽起,皓腕如藕,十指纤纤,舂葱般的无名指上,戴着
个龙眼般大小的碧玉斑指,正是萧飞雨,而那白发老人与自袍美妇,自然也就是金非与南燕
夫妇了!
  他三人离开了昆仑山,久历非人所能忍受之痛苦的金非,心事已了,便一心要享受享受
红尘中的繁华。
  他取出了‘中条七恶’昔年的藏宝,买棹东下——久别红尘的金非,怎能不怀念江南的
山明水秀,文采风华。
  此刻南燕眼波转处,不禁‘噗哧’笑道:“瞧你这付吃像。”
  金非哈哈大笑道:“我饿了二十年,此刻若还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当真是天下第一
呆鸟了。”
  南燕在他身侧坐下,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你用的是‘中条七恶’昔年藏起的
财宝,我心里总是觉得难受。”
  金非双目一张,正色道:“这批财物我若不用,难道任凭它湮没在荒山中么?何况‘中
条七恶’昔年名声虽恶,但劫的却都是不义之财,更何况此刻我除了自己享受之外,又何尝
没有用它济贫行善?”
  南燕摇头轻叹道:“你总是有理的……”
  萧飞雨双掌一拍,笑道:“舅舅说的话,再对也没有了。我若换作是舅舅,也是要这样
做的。”
  南燕展颜笑道:“你呀,再像这样狂下去,像个大男人似的,只怕那位展相公真的不敢
要你了。”
  萧飞雨双颊飞红,鼓着嘴娇嗔道:“他不要我,我还不要他呢,阿姨你要再提起他,我
就不理你了。”
  金非仰天大笑道:“阿姨不提,只怕你就要提了。”
  突听门外一阵脚步之声,金非沉声道:“是王三买酒回来了么?怎地去了如此长久,
快,快快进来!”
  话声未了,已有青衣汉子掀□而入。
  他掌中提着□酒,躬身笑道:“不是小人不赶紧回来,只是这地方的酒,实在难
买……”
  金非怒道:“偌大个县城,买□酒都难买,你骗鬼么?”
  青衣汉子陪笑道:“本是好买的,只因近日南温泉唐家有人办喜事,将县城的酒,都搜
罗光了。”
  金非道:“蜀中唐门有喜事?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青衣汉子笑道:“他们本是儿子成婚,但昨日又来了个姓……姓展的,于是他们连女儿
也嫁出去了。”
  萧飞雨心中一动,脱口道:“展什么?”
  青衣汉子笑道:“听说是位大大有名的少年英雄,人长的英俊漂亮,叫展展什么
梦……”
  萧飞雨变色道:“展梦白?”
  青衣汉子笑道:“不错,展梦白……”
  萧飞雨身子一震,手里的画卷也落到地上,呆呆地愕了半晌,突然狂笑道:“好呀!
  展梦白,你居然成亲了?”
  突又顿住笑声,恶狠狠地瞪住王三,大声道:“你笑什么?”
  王三骇得一呆,放下酒□,悄悄转身而去。
  南燕轻叹一声,正要去劝慰于她,却被金非拉住。
  只见萧飞雨双目圆睁,在舱里走来走去。
  金非故作不见,也不去理她,只顾喝酒。
  萧飞雨忽而冷笑,忽而低语,喃喃道:“好,好,你成了亲最好……”忽然扑到南燕身
上,放声大哭道:“不行,不行,他不能和别人成亲的呀!”紧紧抱住南燕身子,泪珠涌泉
般流出。
  南燕轻抚着她头发,黯然叹道:“雨儿,你……”
  一句说没有说出,自己也流下泪来。
  突听金非哈哈大笑道:“可笑呀可笑!”
  南燕怒道:“人家这付样子,你还可笑?”
  金非笑道:“自己的心上人跑了,便该设法追回,哭死也哭不回来的,你们却只知流
泪,岂非可笑的很?”
  南燕道:“纵不流泪,又有何办法?”
  金非道:“自有办法,只可惜我们的雨儿根本不愿人提起展梦白,想必是不喜欢他,我
也不必麻烦去想了!”
  萧飞雨突然抬起头来,道:“谁说我不喜欢他?”
  金非哈哈大笑道:“哦哦,原来你是喜欢他的。”
  萧飞雨破涕一笑,道:“我喜欢他,非常喜欢他,舅舅想听我说这句话,我就说出来,
我才不害臊哩!”
  南燕也不禁展颜笑道:“傻丫头,他要听你说,你也不该说的呀,喂,你有什么办法,
还不快说。”
  金非道:“雨儿,抬起头来,我问你,我写下的那本武功秘笈,若是被人抢去了,又当
如何?”
  萧飞雨道:“再抢回来。”
  金非哈哈笑道:“不错,凭本事再去抢回来!书既如此,人也一样,莫说展梦白还未拜
堂,便是已拜堂,也要抢回来,想当年你阿姨还不是险些被人抢去了,若不是我抢得快,嘿
嘿,只怕……”
  南燕惊笑道:“哎呀,你……你这疯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雨儿是个女孩子,可不
能和你一样赖皮。”
  金非两眼一瞪,大声道:“要爱个人,便堂堂地去爱他,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男女有
什么两样?”
  萧飞雨呆了半晌,突也大声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看他和别人成亲,抢也要
抢回来!”
  金非敲掌大笑道:“对了,这才是女中大丈夫的说话,若只会哭哭啼啼,就不是我家萧
飞雨了!”
  南燕又是摇头,又是欢喜,忍不住笑道:“只有你这样的坏人,才会想出这主意,喂,
你们什么时候去呀!”
  萧飞雨道:“现在就走!”
  南燕‘噗哧’一笑,道:“你好急呀!”
  金非大笑道:“自然该现在就走,这才痛快,雨儿这样的女孩子,我瞧着都爱,那展梦
白若不是呆子,瞧见雨儿,便该飞跑着过来了!”仰首痛饮了三杯美酒,拍案道:“他若是
呆子,老夫便将他脑袋摔下来。”
  南燕摇头笑道:“雨儿和你在一起,看来要变得越发狂了。”
  她含笑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子,道:“看来我也只好陪着你们老少两个狂人,去走上
一遭。”
  萧飞雨笑道:“谁叫你是我阿姨,又是他妻子!”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现在高兴了么?”
  金非大步走到船头,仰天伸了个懒腰。
  夜风扑面,他只觉胸中豪气顿发,暗自笑道:“懒了多日,再不动一动身手,只怕骨头
都要硬了!”
  忽然间,只听远处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过,风声轻摇,但万籁俱寂,在金非耳中
听来,却极清晰。
  要知他困在泥淖中二十年,岁月是何等凄清寂寞,静寂的岁月,却使他练成了非凡的耳
力。
  便是数十丈的蚊鸣蚁动,他也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这夜行人行动虽小心,轻功却不甚
高明。
  只听那夜行人到了远处江边,便停下脚步,口中似乎在喃喃低语:“姑娘,我只是奉命
而行,你死了也莫怨我。”
  金非双眉微皱,暗忖道:“这是什么把戏/?”
  他本已静极思动,何况此刻胸中充满豪气,正想管一管人间闲事。
  当下他肩头微动,便待飞身掠去。
  只听见萧飞雨轻呼道:“舅舅,你……”
  金非沉声道:“噤声,来,随我去看热闹!”
  语声中他已纵身而起,萧飞雨满心好奇,自然立刻跟了过去。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轻灵迅急,霎眼间使已掠至数丈开外,只见江岸荒凉处,果然影绰绰
站着条人影。
  金非与萧飞雨悄然藏了身形,屏息而望。
  那人影肩头本自背着个极大的包袱,此刻他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个用绳子困得给给实实
的锦衣女子。
  他望着这女子轻叹了一声,摇头笑道:“叫我将你这样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活活淹死,
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忍。”
  说话问他已找了几个大石头,放在包袱里,喃喃接着道:“但大爷定要除去你,我也没
法了。”
  那女子也不开口,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茫然望着群星,似乎根本未将生死之事放
在心上。
  金非大奇道:“这女子倒奇怪的很……”
  萧飞雨立刻怂恿着道:“去么,去看看。”
  金非笑道:“看来你比我还喜欢多事。”
  笑语间,身形已轻烟般窜了出去。
  那人影乃是个三十左右的黑衣汉子,此刻正待将那女子再塞进包袱,突听一股急风,自
天而降!
  他大惊之下,还未及转身,却已被只钢铁般的手掌紧紧扣住了脉门,浑身立刻失去了力
气。
  他做梦也未想到世上竟会有人出手如此迅快,大惊转身,只见两道野兽般冷森森的目
光,正狠狠地瞪着他!
  他心头一寒,垂下目光,却又见到那只把住他腕门的手掌上,满生着灰茸茸的长毛,更
宛如鬼魅野兽一般!
  金非见了他惊恐之态,心里暗暗好笑,口中却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这女
子?”
  那黑衣汉子早已骇得满身冷汗,牙关颤抖,道:“这……这不是小人的事,小人只是奉
大爷之命来的。”
  金非道:“谁是你家大爷?”
  黑衣汉子道:“唐……唐……迪……搜魂手唐迪。”
  金非双眉一皱,道:“他可是蜀中唐门中人?”要知他久已脱离江湖,否则绝不会不知
道此人声名。
  黑衣汉子道:“他便是当今唐门的掌门人!”
  金非暗奇道:“这女子是谁?唐迪为何要害她?”
  黑衣汉子道:“这女子和我家少爷有了私情,被老爷发现,而我家少爷已要成亲了,所
以老爷才令小人将她带到远处,毁□灭迹,免得阻碍少爷的婚事。”他本也有些胆量,平时
绝不会如此容易地便将一切事招出来,否则‘搜魂手’唐迪,又怎会将此等隐密之事交托于
他?
  但在如此暗夜凄风中,他骤然见到金非这般鬼魅的身形,野兽般的面目,实不禁丧失了
所有的勇气。
  是以金非问他一句,他便不敢少答半句。
  萧飞雨却站在金非身后,凝望着那女子。
  夜色中见她神情仍是茫然一片,眼睛望着天上,谁也不看,彷佛这一切事的发生,却与
她无关系的。
  萧飞雨心中一动,突然失声惊呼道:“呀,是她!”
  金非回首道:“你认得她?”
  萧飞雨道:“这女孩子便是那杜云天的女儿,那日我在柳淡烟的花林中见过她一面,为
何她爹爹不在了,她本是爱着展梦白的,怎地又与那唐门中的后人有了私情?……”
  她心中充满着惊诧,只顾喃喃自语,却见见到金非面上已变了颜色,野兽的目光,更变
得异常狰狞。
  那黑衣人见到他神情,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被困得结结实实的杜鹃,却垂下了目光,瞧了萧飞雨一眼,突然泛起一丝茫然的笑容,
道:“展梦白,你也认得他?”
  萧飞雨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忘了么,那日在……”
  杜鹃突也轻轻长叹了一声,目中突然流下泪来,低垂着头道:“展梦白……我再也不能
见你了……”
  萧飞雨见她目中充满了幽怨的泪光,心中不禁大起怜惜的心,黯然笑道:“我们救了
你,你还是可见到他的。”
  杜鹃凄然一笑,流泪道:“我知道,我……我已再不配见到他了,我……我已有了丈
夫!可惜我丈夫要娶别人了。”
  萧飞雨呆了一呆,心头更是黯然。
  想到杜鹃的苦命身世,她心中突然大生义愤之心,大声道:“不要紧!我替你去将你丈
夫抢回来。”
  突听南燕在身后笑道:“好呀,你不但自己要抢丈夫,还要替别人抢。”她看不到两
人,也已赶来。
  萧飞雨面颊微微一红,目光转处,突见金非呆了似的站在那里,面色可怖已极,不禁骇
然道:“舅舅?”
  金非身子一震,忽然仰天狂笑道:“杜云天,杜云天,你害得我不生不死,过了二十
年,不想今日苍天却教你女儿落在我手中!”双臂一振,骨节山响,张开十指,向杜鹃头顶
抓了下去!
  萧飞雨扑过去挡住了她,大骇道:“舅舅,你不能……”
  金非双足跳起,须发皆张,厉声道:“为什么我不能?她爹爹害了我,为何我不能害
她?”
  萧飞雨颤声道:“但……但……”
  南燕厉声道:“她爹爹和你有仇,兴这小女孩子有何关系,你若敢动她一指,我就死在
你面前。”
  金非怔了一怔,突然野兽般暴跳起来,双手扯着头发,像疯了似的,嘶声道:“二十
年,二十年,我好恨!”
  他脾气虽然凶暴,却丝毫不敢违背南燕的话,普天之下,也只有南燕一个人劝得住他!
  南燕大声道:“你若恨,也只该去找杜云天!”
  那黑衣汉子见这三人男的丑如野兽,女的却美如仙子,武功却又都是那么惊人,早已看
得呆了。
  他手腕虽已被放,但呆在地上,竟不知逃走,此刻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杜云天,他也
在唐家。”
  金非身子一震,停住了疯狂的跳动,又自呆了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极了,好极
了……”
  他指着杜鹃接道:“我要将他女儿带到他面前,要他知道自己女儿的丑事,哈哈,这老
儿一生自鸣清高,听到他女儿居然如此,心里不知要怎么想了……”突又抓住那黑衣汉子的
手掌,厉声道:“你想不想死?”
  黑衣汉子苦着脸道:“小……小人家里还有老母……”
  金非狂笑道:“你若不想死,回去就莫说遇到了老夫,这于你也有好处,否则唐迪也未
见能放过你。”
  黑衣汉子道:“小人回去,只说杜姑娘已死了……”
  金非道:“这才是聪明人,去吧!”
  手腕挥处,黑衣汉子便被抛到三丈开外,在地上滚了两滚,挣扎着翻身爬起,不要命地
飞奔而去!
  此刻穹苍繁星渐疏,夜色已更深了!
  竹竿高挑,一串长达三丈的‘万子南鞭’,自竹竿梢头,笔直垂落到地下,不住随风摇
曳!
  然后,火信燃起。
  一连串轻雷般的‘劈拍’声响中,采纸四下飞扬!
  这已是黑燕子唐燕的婚期前夕了。
  傍晚,这以百毒药暗器名震天下的武林世家,更是热闹,石屋外已搭起了十座连云长
棚,为的是接待来自四方的宾客!
  一里外,见有车水马龙流动,显见这垂名百年的暗器世家,在武林中的声势,至今未
衰。
  古老的石屋四周,深邃的庭院中……到处俱可见到把臂谈笑的武林豪士,空气中充满了
酒香。
  夜色越深,酒香越浓,谈笑声也更热闹。
  然而,在这充满了笑声的武林世家中,却有两处地方,始终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喧
嚷。
  一处是山坡侧的一个宽阔深邃的石窟,虽然没有人能看到这石窟中情况,但谁都知道这
便是唐门炼制暗器的重地!
  石窟前往来交叉走动着十六个长衫弟子,人人神情肃然,他们身上虽无带着兵刃,但隔
着长衫也可看到他们腰畔凸起的镖囊。
  镖囊中,不问便可知是唐门名震天下的毒药暗器了,谁敢轻捋虎须,妄入这石窟一步?
  另一处是山坡高处的数间精舍,此地虽然无巡逻,但所有的嘈杂之声,到了这里,便突
然寂绝!
  只因大家也早被嘱咐过,知道此地便是‘老祖宗’的静居之处,‘金臂佛’昔日威名犹
在,有谁敢来打扰?
  深夜,精舍静静地浸浴在星光里,窗户中透出舒适的灯光,红麈中的纷扰,都已被隔在
窗外!
  然而,此刻唐门中禁地里,却突有一条人影移动!
  他穿行在林木阴影间,脚下不带丝毫声息,夜色中只见他目光比星光还要光亮,正是展
梦白。
  林木那边,也有个人影穿掠而来,轻轻弹了弹指甲。
  展梦白沉声问道:“是唐兄么?”
  语声未了,黑燕子已窜到他面前,紧紧握着他手掌,惶声道:“展兄,你还没有探出她
的消息么?”
  展梦白叹道:“我本已说动令妹,要她代我探寻,那知道这一日一夜间,竟未见到她人
影。”
  黑燕子悄声道:“只怕她也知道害臊了,整日都躲在屋里,展兄,别的地方,你都探寻
过了么?”
  展梦白颔首道:“小弟已都尽力找过了,只有这里!”
  黑燕子变色道:“这里是万万去不得的。”
  展梦白沉声道:“你听着,再过片刻,外面又要燃放鞭炮,小弟方才已暗中试过,鞭炮
的响声颇长,直到我数到二十一时方才停止,而且响已可传到这里,这段时间,已足够我在
这五问精舍四侧查看一周,有炮声扰乱老祖宗的耳目,我若再小心些,想必不致被他发现行
踪。”
  黑燕子额上已流下汗珠,道:“这……这还是太冒险了。”
  话声见落,远处已有鞭炮之声,拍地乍响!
  展梦白道:“我去了……”身形随着语声窜出,轻烟般掠向那精舍的屋檐下,鞭炮之声
已连环响起。
  黑燕子满头大汗,眼睛睁望着那浸浴在星光下的精舍屋影,口中暗暗数到:“一、二、
展梦白身形移动,心中亦在默数:“一、二、三……”
  数到‘二十一’时,鞭炮之声,便将停止,那时他的行动,便难保不被屋中的老人发
现。
  但精舍四面的窗户,俱都紧紧关闭着,他暗中已默数到‘十三’,却仍然没有任何发
现。
  他心里正自焦急,突听窗户中传出了那老人的厉呼之声:“胡说……拿酥糖来这事万万
不可行的。”
  接着,便是那长衫老人‘搜魂手’唐迪的声音,低低道:“但这件亲事,与我们有利,
他定要催梦草陪嫁,孩子也无办法。”
  此刻鞭炮之声已止,但展梦白听到‘催梦草’三字,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纵冒危险,也
要听下去。
  只听老人厉声又道:“催梦草是万万不能给他,别的事都可以,你知道么……再拿块酥
糖来。”
  唐迪的声音道:“但……”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三卷——第十三章 解铃常是系铃人>>
古龙《情人箭》第三卷
第十三章 解铃常是系铃人
  老人口中显然在咀嚼着酥糖,但语声更愤怒。
  ‘但什么?催梦草的来源已少,本门暗器,又必需此草炼制,那姓秦的要这草作什
么?’唐迪道:“听说他需用此草来配制‘情人箭’的解药,我们不给他草,只怕他就要反
悔婚事了?”
  老人怒道:“反悔就反悔,暗器才是本门中的血,本门中的命呢,婚事算什么?狗屁,
狗屁!”他越说越激动;‘今日江湖中人,虽然都将’情人箭‘看做最厉害的暗器,但那只
是旁门左道的障眼法。只有我唐门的毒沙毒蒺藜,才是毒药暗器的老祖宗,堂堂正正的老祖
宗,本门中无论什么,都要以暗器为先,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小孩子的婚事,去他的
吧!’唐迪嗫嚅道:“但宾客都已来了……”
  老人大吼道:“宾客,宾客都是屁,暗器!暗器!只有咱们的毒药暗器最重要,若无暗
器,还有什么鬼宾客?”
  唐迪道:“是,是……爹爹请吃块糖……”
  老人吼道:“不吃了,哼哼,你当那姓秦的,真的敢反悔婚事么?他若敢说,你只管请
他吃毒沙子!”
  唐迪道:“是,是……”
  老人道:“好,说完了,你去吧,展梦白你进来!”
  展梦白心头一惊,几乎从屋顶上跌下来,他再也想不到这老人在盛怒之下,还能发现自
己的行踪!
  只听‘吱’地一响,窗户已开,灯光涌出。
  展梦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跃下,纵身跃入窗户。只见房屋甚是宽大,但房中却只有张
特大的锦榻,榻上一张矮几,几上堆满了芝麻酥糖,唐迪果已走了!
  那白发萧萧的老人斜坐锦榻上,目光闪电般望着展梦白,大声道:“哈!你胆子倒不
小,叫你进来,你就进来了?”
  展梦白苦笑道:“不敢进来,也要进来的。”
  白发老人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的!听说你和我小孙子鬼鬼祟祟,是不是帮他来找那
女人的?”
  展梦白心头方自一惊,忖道:“这老人好精明!”
  老人已大声吼道:“是不是,快说,是不是?”
  展梦白大声道:“是!”
  老人似乎也呆了一呆,瞪着他瞧了半晌,忽然大吼道:“哈!好小子,你敢承认,你竟
敢承认?”
  展梦白朗然道:“本是实情,为何不承认?”
  老人目光更是凶狠,厉声道:“你可知道,随意到这屋子来窥探的,犯的是什么样罪
么?”
  展梦白道:“有什么罪,展某承当!”
  老人吼道:“你若是被他要胁而来,还可减些处罚,否则……哼哼……”
  展梦白挺起胸膛大声道:“我自愿来的,与他无干,我若是不愿前来,谁也无法要胁
我!”
  老人又自狠狠瞪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拿块酥糖来……快,你也吃
一块!”
  展梦白想也不想,拿了块酥糖给他,又拿起一块,暗道:“莫说酥糖,纵是毒药我也要
吃下去!”
  举手将酥糖抛入口中,咕嘟一口吞了下去!
  只见老人闭起眼睛,仔细咀嚼着那块酥糖,一面不住点头,彷佛已忘了展梦白还在眼前
似的。
  展梦白索性沉住了气,也不说话。
  夜风入窗,矮几上的烛火,随风飘来飘去,老人忽然台起手掌,轻轻一拂,也不见有何
风声,两扇窗门却‘砰’地应掌关了起来。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这老人好深的掌上功力!”
  若论掌方刚猛,自然得数蓝大先生,但这老人掌风无声,观之无力,掌力之阴柔,却是
展梦白从未见。
  那老人却似心事重重,随手拂出一掌,又自沉思起来,口中喃喃道:“催梦草,他为何
这般急着要催梦草……”
  展梦白亦自茫然不解,听他喃喃自语,自无法置答。
  但窗子关后,屋中竟有一阵阵淡淡的血腥气,飘入他鼻端,他惊诧之下,转目四望,才
发觉这老人双腿之上,俱都裹着层皮毛,瞧那颜色,似是方自羊狗身上活生生剥下的,只是
老人双腿盘膝,不加注意,便难发觉,想是这老人双腿阴寒之症极重,倒非故作不能行动。
  思忖之间,突听老人长叹道:“吃药的时候又到了!”双掌轻轻一怕,展梦白立在近
前,听这掌声似是十分轻微。
  但这轻微的掌声,越到远处越是响亮。
  接着,垂□外竟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蹄声渐近,垂□一掀,门外站着的竟是那终日未曾
露面的火凤凰。
  她手里牵着一条□绳,瞧见展梦白,脚步一停。
  那老人笑骂道:“小丫头,他已是自己人了,还避他作甚?”
  展梦白暗中苦笑,却不得不含笑向她打个招呼。
  那知火凤凰直着眼睛走进来,竟再不瞧他一眼。
  展梦白不禁暗中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手里牵着的,竟是那匹‘紫麒麟’,只是这匹
千里良驹,此刻竟是无精打采,再无昔日神骏之态,见着展梦白,彷佛还有些认得,垂首低
嘶了一声,展梦白更是惊奇,暗暗忖道:“这老人要吃药了,她怎地牵了匹马来?”
  只见火凤凰左掌捧着只玉钵,反手自头上拔下只银簪,突然伸手一刺,将银簪深深刺入
马股中。
  那匹马似已被药物麻醉,全然不觉痛苦,火凤凰右手拔出银簪,左手玉钵立刻接了过
去,鲜血汨□自马股流出,流入了玉钵之中,片刻之问,便将玉钵注满,火凤凰已取出块膏
药,‘吧’地贴上马股的创口,双手捧着玉钵,送到那老人面前,老人接过玉钵,竟一口气
将钵中马血喝得乾乾净净!
  展梦白早已看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暗惊忖道:“难怪此马神情这般萎顿,却不知这
老人喝这马血作什么?”
  只听老人哈哈一笑,道:“马儿马儿,苦了你了。”目光转向展梦白:“就连你瞧着也
有些心疼,是么?”
  展梦白道:“不错,马多的很,何苦要喝它的血?”
  老人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这匹马乃是我老人家花了三年心血养成的‘药马’,不
喝它的血喝谁的血?”
  展梦白大奇道:“药马?”
  老人大笑道:“这匹马三年来吃的草料,俱是常人做梦也吃不到的灵药,旦享了三年的
福,如今也该吃些苦了!”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唐门中人,将此马看得那般珍胄,一心想要夺回,这老人想必
是因练那阴柔之功,练得太过,以致双腿阴寒入骨,如今便要想尽千方百计,来驱除这双腿
阴寒,但此马既是药马,为何又要它在路上奔波?”
  只声老人笑声一顿,大声道:“你终日在江湖中走来走去,可曾听到江湖中有个名叫
‘火盆’之地?”
  展梦白道:“未曾听过。”
  唐老人道:“火盆中住着个冷药师,你可曾听过?”
  展梦白摇了摇头,老人大笑道:“哈,看来你还是孤陋寡闻的很,连这样精采的人物,
精采的地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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