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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34 古龙(当代)
死,他们故怖疑阵,造成了既成的事实,非但让别人无法追查,死无对证,也使外人不能怀
疑,若非我今日遇着了你,不但你永远冤沉海底,这一段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也永远不会
被人发觉了。’灰袍老人茫然道:“难道我那些本门弟兄,都认不出来么?”
  展梦白沉吟半晌,心头更是恍然大悟,击掌道:“不错,他们易容之术再妙,也未见能
骗得过与你共处多年的本门弟兄。”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接口道:“我那掌门师兄,必定认出来了,他死了
也不会怪我的。”
  数十年来,他一直以‘贫僧’两字自称,这已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在方才都未
曾改口。
  但此时此刻,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溃,心智也完全涣散,出口之下,也恢复了原始的本
性,自称‘我’了。
  人们在重大的刺激与打击下,通常都会变为如此。
  展梦白叹道:“但你师兄都已死了。”
  灰袍僧人惨然笑道:“别的人呢?”
  展梦白道:“这般恶魔的凶险奸狡,实是骇人听闻,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绽,你别的
同门弟兄必定也能看出。”
  ‘但他动手杀你师兄时,若无人看到,别人又怎知是你,是以他只有故意让外来之人看
到他动手。’他长叹一声,接道:“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样,却看不出破绽,自然会宣扬
是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只可笑‘华山三莺’还自认轻功巧妙,藏处隐秘,她们又怎会想到自
己只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傀儡!”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那尸身,总该被人认出的呀!”
  展梦白垂首叹道:“你那‘尸身’,乃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更看不出破绽,等到你同门
弟兄要去收□时,他们便又将你那‘尸身’藏过了,他骗了我一次还嫌不够,又在江船上弄
了次玄虚,非但让我无论怎样去想,都捉摸不透,还叫我越想越岔,看来若不是今日遇见
你,我只有将这段隐秘带入棺材了!”
  积郁在他心中已有许多的疑团,如今骤然揭破,他胸襟不禁顿觉一畅,仰天深深呼出一
口气。
  灰袍老人默然良久,嘴角便又泛起惨笑,缓缓道:“你今日遇见了我,还可以发现一件
更大的隐秘。”
  展梦白怔了一怔,心中突又灵光闪过,脱口道:“对了!他们处处俱用‘情人箭’,那
手摺子莫非就是‘情人箭’的隐□?”
  他只觉心情激动,热血奔腾,口音也颤抖了起来。
  灰袍老人缓缓道:“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那日我听得他们竟当着我面说出了取宝的方法,便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
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果然回来,怒道:“铜鼓玉带之中,空无一物,你胆敢骗
我,莫非不想活了么?”‘’我听得他们已查过铜鼓玉带,虽还不知道师兄已遭暗杀之事,
但心头已不禁更是难受。‘’但越是如此,我求生的欲望反而更是强烈,便大笑道:“我纵
然骗了你,你也不敢杀我。”‘’那声音冷笑道:“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随刻都
可要你的命,为何不敢杀你?”‘’我也冷笑道:“你们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你若杀了
我,便立刻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那声音彷佛也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缓缓道:“算你赢了,你究竟将那手摺放在那里?”‘’我一听求生有望,不禁大喜道:
“我那藏手摺之处,我若不说,再过千百年也无人会发现的。”‘展梦白顿足道:“你如此
说,便坏事了。”
  灰袍老人叹道:“我话才说完,也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
  ‘那声音果然哈哈笑道:“那手摺既然无人找得到,怎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我险
些上了你的当了。”‘’我既已被他套出了实话,只有瞑目等死,再也无话可说,只听那人
要将我沉入江中。‘’那知此刻却有人冷冷道:“无论如何,那手摺也不能失落在外面,即
使将此人剁骨扬灰,也要留下他的嘴,说出手□的藏处。”‘’我那时若是死了,反倒少受
许多痛楚,他这一句话,却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他缓缓
顿住了语声,展梦白己听得毛骨悚然。过了半晌,只听灰袍老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先自
那小孔中,放入了数十只毒蚊白蚁……”
  展梦白突然闭起眼睛,大喝道:“请你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敢想像一个人脚筋被挑,身不能动,卷曲在箱子里,还要受蚊叮蚁蛀,是何等
的痛苦。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日受蚊蚁之苦,痛不能止,痒不能搔,这痛苦虽非人所能受,但
还比不上在此处所受之苦。”
  展梦白颤声道:“这……这里有何痛苦?”
  灰袍老人叹道:“你身怀奇功圣药,自然不觉甚苦,但我……唉!只因我忍受了百般酷
刑,还是守口如瓶,他们才将我送到这里,你便可想而知,这里所受之苦,还比世上所有酷
刑都要□毒,若不是我已自他们言语中听出那隐秘与‘情人箭’有关,只怕我也忍不住要说
了!”
  要知‘情人箭’委实太过歹毒,江湖中人,无不深痛恶绝,这灰袍老人性情刚烈,听得
此事与‘情人箭’有关,便死也不肯吐实何况他深知自己纵然说了,也难免要身受酷刑而
死,不如不说,纵不能落一个身后的侠义名声,最少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以瞑目而死。
  展梦白咬紧牙关,黯然道:“大师你这种忍耐痛苦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教在下钦佩的
很……”
  他仰天吐了口气,接道:“不瞒大师,在下与‘情人箭’,也有着血海深仇,不知大师
可否将那手摺上的隐密,说给在下知道?”
  灰袍老人颔首道:“你只管问吧!”
  展梦白精神一震,道:“那手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灰袍老人道:“起先我看到那些人名与银数,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等到我知道这
手摺属于‘情人箭’后,又想到江湖中传言,那‘情人箭’可以用银钱购买,便猜到那些人
名,必定是秘密购买了‘情人箭’之人,下面的银钱数目,自然便是他们买箭的价钱。”
  展梦白恨声道:“世上何处不可捞钱,为何他们却偏偏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做强盗岂
非简单的多。”
  灰袍老人叹道:“看他们组织之严密与庞大,其目的却不在银钱之上,必定还有更大的
阴谋?”
  展梦白道:“还有什么阴谋?”
  灰袍老人道:“那制箭之人,必定野心甚大,要彻底消灭所有其他的力量,而独霸天
下,领袖江湖。”
  ‘是以他便制出了这’情人箭‘,在江湖中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风波,使得江湖中人人俱
都心中惶然,谈箭色娈。’‘他又在’情人箭‘上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什么双箭连头,彷
佛有情,又必定要在月圆之夕出现。’‘这些想必都是他故意渲染出来的,使得’情人箭
‘慢慢在江湖中造成许多神秘而恐怖的传说。’‘于是他再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怨,秘密出
售’情人箭‘。’‘有些江湖败类,自己的力量不足对付仇家,自然便想千方百计,去买
那’情人箭‘复仇。’‘要知他若要造成霸业,就必定有极庞大的花费,需要大量的银钱来
源,他无论是偷是抢,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在阵上失风,而致名声受损,霸业
不成,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但他如此做法,却不费吹灰之力,教别人自动将
大量的银钱乖乖送来,岂非用不着担丝毫风险?’‘除此以外,买了箭的人,生怕自己□
密□露,复仇之后,自然也就事事听命于他,无形中也成了他的属下。’‘他本身必定武功
甚高,名誉甚响,此刻又毫不费力地有了财源,又有了党羽属下,组织自然日渐严密,日渐
庞大,但江湖中人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人会对他生出仇恨,等到他消除了所
有异己的力量后,再摇身一变,恢复他原来的身份,甚至故意将’情人箭‘的秘密破去。’
‘于是江湖中人自然会钦佩得五体投地,将他拥为真正的武林霸主,事事听命于他,而绝非
那些空有虚名的盟主可比,所有的黑道、白道事业,都成了他的天下,那时他又是何等威
风,而那些被’情人箭‘害得家败人亡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隐□,也一样会心悦诚服
地听命于他……’他时而长叹,时而狂笑,显见得心中自是极为悲愤激动,竟一口气说出了
这长长一段话。
  展梦白更是听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长叹道:“自从‘情人箭’出现以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对于
它的言论与传说,但却从未有一人见解有大师这般中肯,这般精辟,在下与大师这一番长谈
后,宛如已多活了十年。”
  灰袍老人惨然道:“我在这里日受非人的酷刑,实已对‘情人箭’痛恨入骨,时时刻
刻,都在发掘他的秘密。”
  ‘我深受的痛苦越深,思虑就更敏锐,世上又有谁曾被’情人箭‘害得如此凄惨,自也
无人的见解比我深入。’展梦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目光扫过,心头突地大震,
颤声道:“大师……你……你……”
  他面容惨娈,语声颤抖,一时之间竟难再出声说话。
  灰袍老人目光下望,反而仰天笑道:“好了好了,我总算又熬过半日的痛苦,可以舒服
半日了。”
  原来此刻潭水竟已退落了一些,潭边便露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而那灰袍老人,便
是立在这岩石之上。
  潭水高涨时,水深及胯,此刻水一退下,他双腿便露了出来而他这双腿上的皮肉,竟已
被水中蛇虫咬得乾乾净净,只剩下两节磷磷的腿骨,其状之惨,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不忍
卒睹!
  展梦白只觉腹中肠胃翻涌,苦水都自喉间涌出。
  只听灰袍老人惨笑道:“这潭水日退夕涨,水涨时我便要忍受寒潭浸体,毒蛇咀肉之
苦,只是近来我已皮肉无存,毒蛇也……”
  展梦白大喝一声,痛泪横流,颤声道:“大师……你……你忍受这……非人酷刑,已有
多久了?”
  灰袍老人悠悠道:“算来只怕已有两个月了?”
  展梦白全身颤抖,道:“两个月……大师你……你为何……”
  灰袍老人凄然道:“你可是问我为何还没有死么?”
  他仰天惨笑道:“这并非我不愿死,而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但强迫我服下各种解毒
之药,使我能抵抗蛇毒、寒毒,还时时不忘强迫□我些食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好继续受他们的活罪?”
  凄厉悲惨的笑声,当真令人听来心如刀割。
  展梦白悲愤填膺,目□欲裂,恨声道:“我若能见到那些惨无人道的恶魔,必定将他们
碎□万段,为你复仇……”
  眼□微阖,悲愤之泪,夺眶而出。
  灰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地缓缓道:“或许还不太迟。”
  展梦白身子一震,霍地抬头,灼亮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希望,笔直地望在这灰袍老人面
上。
  灰袍老人沉声道:“在这削壁半腰之上,隐有一处洞窟,洞窟中终年藏有‘情人箭’的
属下。”
  展梦白精神一震,仰首望去,只见云雾弥漫着山谷,四壁有如刀削而成,便是飞鸟,也
难飞越。
  他只要望上一眼,便已是足够令他满腔热念冷却。
  但灰袍老人目中却仍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接道:“我之所以能至今见死,便是因为每隔
一两日,那洞窟中便有人坐着垂篮下来,带来些药物食品,迫我服下,我此身已形如废物,
他们自未将我看在眼里,是以每次只来一人,而且防范得甚是疏忽,而你此番来了,岂
非……展梦白已听得满心欢跃,此刻忍不住大喜截口道:“我此番来了,岂非是这时的死期
到了!”
  灰袍老人道:“不错,正是他的死期到了!”
  这老人乾枯憔悴的面上,此刻已泛起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兴奋
的红晕。
  他闪动着目光,接口道:“你隐身在潭水中,他若下得来,便逃不掉了,你便可乘那垂
篮,飞渡而上。”
  展梦白道:“但愿上面的那援索之人,不要在半途发现有变。”
  灰袍老人笑道:“每次垂篮而下之人,不但身穿重衣,头上还罩着木笼,你剥下他的衣
衫穿上,还有谁认得你?”
  展梦白大喜道:“只怪这些恶徒天夺其魄,到了此刻,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却便宜
了我。”
  灰袍老人叹道:“他们明知我已无法生离此间,是以他们身穿重衣,头戴木笼,倒不是
为了不敢以面目示我。”
  展梦白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要避寒毒?”
  灰袍老人道:“水中虽有寒毒,他们却不必入水……”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如此说来,在下不懂了!”
  灰袍老人目光闪烁,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上面那洞窟,便是炼制‘情人箭’之
地?”
  展梦白心头一凛,只听老人接道:“这寒潭之水,想必也是炼制‘情人箭’必备之物,
是以他们才会不避艰苦,在此地开出洞窟。”
  展梦白动容道:“大师这猜测可有什么根据?”
  灰袍老人道:“每次有人下来,都要带两桶潭水回去,这潭水绝对不可饮用,他们汲水
不是为了炼箭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他们若是要掩去面目,戴上个面具便已足够,又何苦身穿重
衣,头戴木笼?”
  展梦白道:“在下正为此奇怪。”
  灰袍老人肃然道:“是以我便推断,他们身上穿的这重衣,头上戴的这木笼,只是为了
要抵抗炼箭时所散发的毒气!”
  展梦白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我为了探寻‘情人箭’的秘密,不知受了多少辛
苦,当真是上天入地无觅处,那知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真要谢谢那将我陷害之人,
他若不将我骗到这里,我又怎能发现这‘情人箭’的秘密,事到如今,我总算懂得什么叫
‘因祸得福’了!”
  若是杨璇听得他此刻的言语,心中又不知有何感觉。
  灰袍老人凝目望了他半晌,沉声道:“这石上还有落脚之处,你且先上来歇息一阵再
说。”
  展梦白依言跃上了那三尺见方的山石,坐在老人足下。
  灰袍老人神情肃穆,沉声道:“你此番若能生还,便需立刻赶到金山寺去,取出那本黑
皮手摺。”
  展梦白道:“在下正要请问大师,那手摺的藏处?”
  灰袍老人道:“那手摺已被老夫以重手法,塞入了金山寺中,方丈室云床上的蒲团之
中!”
  他长叹一声,接道:“你取得手摺,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必需邀集同道,集合力量,再
揭发这震撼天下的秘密!”
  展梦白肃然道:“大师以如此重大之责交托于我,在下怎肯鲁莽从事,请大师只管放心
好了。”
  灰袍老人道:“你生性激烈,不顾生死,但今后切莫忘了你身上已多了付千钧重担,你
一人的生死,已关系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命运,你纵然要死,也要等到揭破‘情人箭’的秘密
后才能死!”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三卷——第五章 断肠石>>
古龙《情人箭》第三卷
第五章 断肠石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自后必更谨慎小心,爱惜性命!”
  灰袍老人黯然一笑,徐徐道:“我尽我所知,俱都告诉了你,不知你也肯为我做两件事
么?”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万死不辞!”
  灰袍老人仰望苍天,道:“你回到金山寺后,必须为我洗清弑杀师兄的冤名,莫要叫我
含冤不白而死!”
  展梦白道:“这件事大师不说,在下也会做的。”
  灰袍老人黯然半晌,悠悠道:“第二件事,就容易得多了。”
  展梦白道:“大师但请吩咐。”
  灰袍老人目中突射出逼人的光芒,凝注着展梦白道:“等杀了那乘篮而下之人后,便立
刻将我杀死!”
  展梦白身子一震,大惊道:“大师!你……你……”
  灰袍老人黯然笑道:“我秘密已有交待,冤名已可洗清,此身已无所留恋,是以才求你
给我个痛快?”
  展梦白颤声道:“大师这岂非是强人所难……”
  灰袍老人怒道:“你难道忍心看我在这里多受活罪?”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只要能活着上去,纵然拚了性命,也要将大师救出此洞,绝不会
让大师一人在此受苦!”
  灰袍老人惨然一笑,道:“你且看看我这付样子,纵然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下去的
了!”
  展梦白心头只觉黯然欲涕,忽地垂下头去。
  灰袍老人徐徐道:“我此刻除了口中尚能说话,眼中尚能视物,别的已和死人无异,你
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让我死?”
  展梦白霍然抬头,大声道:“但大师你……”
  灰袍老人怪笑道:“我死在这里,丝毫不觉冤枉,只因自古以来,已有不知多少胜我十
倍的英雄豪杰,葬身在此处,你只要看看石上字迹,便可知道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垂首看去。
  只见那已被潭水冲激得有如乌玉般的山石上,果然字迹斑斑,有些字迹有深有浅,有大
有小,但却骇然都是以指力划出来的,显见得留字之人,必定俱都是内家功力,声臻绝顶的
武林高手!
  只见中央一行字迹,入石竟有三分,写的是:“楚东纪松南,为宵小所害,毕命于
此!”
  展梦白心头一凛,他幼时似乎听人说过,这纪松南乃是五十年前的一代大侠,曾经在江
湖中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轶事!
  只是此人在壮年时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便起了种种传说,甚至有人说他已证道成仙,
驾鹤西去,又有谁知道他竟是被人暗算,惨死于此!
  展梦白瞧了这名字,心头不觉更是怆然。
  只见四旁纵横错落,还刻有许多名姓,这些名姓展梦白有的彷佛听人说过,有的虽见听
起,但想来必定也都是曾经震撼一时的英雄人物,自他们所留下的语句中看来,这些英雄竟
都是被人暗害,惨死在此。
  展梦白黯然忖道:“不知此地之人,又有谁会知道江湖中还有许多沉冤于此的烈士英
灵?”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日一定要将这块满镌烈士英名的黑石取出,让天下人共悼这些死去
的英魂!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突见那老人足下还有行字迹:“姓葛的,你害死了我,还是得不
到,哈哈!”字迹之下,竟划着只掌生七指的手指,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神偷侠盗‘七指
仙’白风人的表记!
  展梦白也曾听到过有关此人种种神秘的传说,却再也猜不透这石上所刻没头没脑一句话
的含意。
  他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师可看到七指仙留下的话么?”
  灰袍老人叹道:“我无事时,便垂首望着这些字迹,想到这些名侠,也遭受到与我同样
的悲惨遭遇,心中也不知道是安慰或是难受!”
  展梦白道:“大师既看到了,可知道他这句话的含意?”
  灰袍老人叹道:“想必有个姓葛的,为了要得到七指仙一件宝物,而将他暗算而死!
  ”展梦白梢然道:“但那姓葛的却终于未得到那件宝物,想那七指仙死后写了这句话
时,心中虽也充满了得意,却又是何等哀痛!”
  话声未了,突听削壁之上,铮的一响。
  空山传音,余韵不绝。
  展梦白娈色低语道:“可是来了?”
  灰袍老人也紧张了起来,沉声道:“你快些人水,听到有铁桶汲水之声,再上来取他性
命。”
  展梦白口中应声,身子已自石上滑了下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虽然在水中屏息半日,也
绝无问题。
  潭水之中,果然奇寒澈骨。
  展梦白沉住了气,坠至潭底,潭水压力虽大,他也可抵御,只是那种黑暗的滋味,却令
人难以忍受。
  他轻飘飘在潭底走了几步,暗暗忖道:“别人能在水底睁眼视物,我为何不能,难道我
不如别人么?”
  一念至此,当下睁开眼来,先是一阵刺痛,继而视界模糊,终于也能模糊地看出水底景
物。
  这水底的景物,当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奇观。
  但见四下也布满了嵯峨离奇的岩石,岩石间丛生着乱发一般的水草,小草间滑动着许多
道不出名的怪鱼。
  这些鱼不但形状不一,有的体如尖椎,有的形如短棍,有的肩如圆饼,颜色更是七彩纷
呈,光怪陆离。
  它们似乎都被这潭水中数百年来第一个来客所惊,纷纷自□石草丛中游了出来,四散而
逃。
  跟在这些鱼身后,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毒蛇,箭一般直窜而出,来势之迅急,竟比任何
武林名侠的出手都要快上三分?
  展梦白大惊之下,方待闪避,那知这些毒蛇快到他身前时,突的如触火焰,又箭一般退
了回去。
  它们去势之快,更是惊人,刹那间便没有踪影,只剩下那些海草在水中飘散,宛如风中
少女的发丝似的。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黑沉沉的潭水下,竟有这种陆上人梦想不到的怪景,当真是令人叹
为观止。
  他喟叹之余,在潭底信步前行,又发现□石之间,还散怖着一些铁□的刀剑兵刃,和死
人的自骨!
  这些人想必是在落水之后,立刻便死了,甚至连半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尸身都饱了蛇
吻。
  展梦白默默地为这些无名英魂致哀了半晌,目光动处,突地又在那嵯峨的□石间发现了
一件奇事!
  只见左边的一方□石上,竟斜斜插着柄铁剑,别的刀剑俱落在水底,这柄剑却深插入
石,剑身入石已有大半。
  而且别的刀剑俱已朽□不堪,这柄剑虽也是黑黝黝地全无光采,但通体上下,却不见一
丝铁□!
  最妙的是,剑柄上还□着两片石块,青石夹着剑柄,展梦白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伸手去
取石块。
  困石的丝条,也已将朽腐,展梦白轻轻一动,石块就到了他手里,石上斑斑驳驳,似乎
还有字迹。
  但在水底之下,展梦白却看不清石上的字迹,心念数转间,突地想起这字迹虽不能眼
见,但以手指摸触,岂非也可以分辨得出。
  当下他手指便顺着字迹的笔划摸去,只觉上面写的是。“‘看到剑就拿走,摸着花就转
手。’展梦白大奇忖道:“这第一句话意思自很明显,但第二句话的含意,却当真是令人难
解。”
  当下,再摸第二片石块,上面也有字迹:“剑无条件送你,也不要你多事多口,我生前
白拿别人东西多了,好歹也要白送一次。”这块石上字迹较多,也较小,展梦白摸来自也较
费时,石上虽见留名,但他已隐约猜到这柄剑可能便是‘七指仙’之物!
  上面这些字迹,不但语气和水面石上‘七指仙’白风人所留的遗言极端相似,笔力也彷
佛一样。
  展梦白呆了半晌,忍不住放下石块,伸手拔剑。
  他只当剑入岩石,必定甚难拔出,那知他手掌动处,剑锋也随之而动,那般坚硬的山
石,竟随手而裂。
  展梦白大惊之下,再一挥剑,剑锋过处,山石竟齐根一裂为二,他不禁暗惊忖道:“好
锋利的宝剑?”
  凝目望去,只见这柄剑通体黝黑,毫无光采,而且形状古怪,看来也丝毫没有起眼之
处,只是在水中仍觉十分沉重。
  展梦白暗暗忖道:“这柄剑想必是‘七指仙’临死前投入水中的,遇着山石,便穿石而
入。”
  他一生见过的名剑也不少,却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利器,入水之后,犹能
穿石。
  他呆了半晌,不禁暗暗忖道:“此剑如此锋利,莫非就是‘七指仙’临死犹不肯被‘姓
葛的’得到的宝物么?”
  他手握此剑之后,脚步便沉稳的多,思量着向前走去,突觉水中似乎传过来一阵黯哑的
音波。
  他心头一动:“是时候了!”当下不及再去思量别的,双臂前伸,向潭边的岩石滑了过
去。
  岩石间又有游鱼小蛇,惊动而出,展梦白却也已无暇细看,贴着岩石,悄悄的浮了上
去。
  此刻他深知事机危险,万万不可大意,梢一疏忽,便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是
以,只让眼部出水,屏息而望。
  只见削壁之上,果已垂下了一条长索,顶端飘汤在云雾间,见端却系着只足够容纳两人
的篮子。
  而那灰袍老人立足的山石之上,也多了一人。
  此人身上穿着套黑亮的紧身衣裤,手上戴着双黑亮的鲨皮手套,头上也罩着具黑黝黝的
头罩,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分皮肤,在凄迷的云雾中看,当真是奇诡恐怖已极,有如鬼魅
一般。
  他此刻手中果然提着两只铁桶汲水,口中却冷冷道:“我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你当真不
肯招出来么?”
  灰袍僧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那黑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好,大爷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只用‘哼’来答覆,算你有
种。”
  灰袍僧人道:“哼!”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如此逞能,不过只想自讨苦吃,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
硬,能挺到几时?”
  就在他回首说话之间,展梦白己悄悄移到他身后,突然自水中跃起,挥起长剑,忽的削
向黑衣人的脖子。
  他在水中挥剑犹不觉此剑之重,此刻才发觉这柄黑黝黝的长剑实在重得惊人,用足真
力,才能举起。
  那黑衣人再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他人,丝毫未曾惊觉!
  但见剑锋过处,那黑衣人的头颅,竟立刻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便是刀削豆腐,也无如
此轻易。
  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左掌已接过了那具木笼,身子跃上山石,伸臂抱着了黑衣人的
身子。
  鲜血如涌,溅上了他的衣衫,头颅‘噗’地落人水中。
  他挥剑、杀人、接笼、上石、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见到头颅落水,便已全做完
了,端的快如闪电。
  就连那灰袍老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方自叹息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
锋!”
  语声顿处,突又像想起了什么,脱口道:“展公子,你掌中之剑,自何处来的?”
  展梦白已将剑与木笼放在石上,开始动手剥尸身上的衣服,口中应道:“自潭水中得
来。”
  灰袍老人叹道:“好一柄剑……”
  展梦白随口道:“大师可知道此剑的来历么?”
  灰袍老人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口名剑,久已绝迹人间,纵是博学之人,也难一
一道出来历。”
  语声微顿,又自接口叹道:“苍天待你,亦不知是薄是厚,既教你遇着这许多福缘,却
偏偏又叫你生在这自古未有的江湖动汤之时,莫非……莫非苍天便是因为这动汤的江湖,而
造成你这样一个人物么?”
  展梦白此刻换过了那套彷佛也是鲨皮制成的紧身衣裤,将那具□体投入了潭水之中。
  他想到灰袍老人的言语,仅是黯然一笑,俯身取剑,回身挥剑,左手抱起老人的身子,
挥剑削断了困住老人的铁□。
  那十字铁架本是支在山石之上,老人的身子,便是紧紧被铁□困在铁架上,是以才能虚
悬而立。
  此刻铁□寸寸断落,老人的身子便软软倒入展梦白的怀抱中,彷佛烂醉如泥之人,全身
无丝毫气力。
  灰袍老人瞪目道:“你要怎么!为何还不杀了我?”
  展梦白心头充满了悲痛与怜悯,口中却安慰道:“大师受的只是外伤,若能寻得拔毒生
肌的灵药,必定能复原的。”
  灰袍老人怒道:“你在骗鬼么,便是神仙下凡,也无这般灵药能救得了我,你……你还
不动手?”
  展梦白虽然知道这老人实已复原无望,生不如死,但终是硬不起这个心肠,动手杀他。
  他只能硬起心肠,将这老人轻轻放落到石上,暗暗忖道:“无论他能活多久,我也要将
他救出去。”
  灰袍老人犹在哀求怒骂,展梦白心中叹息,只作不闻不问,他知道这老人四肢不能动
弹,连自杀都不能够。
  他俯身拾起了那木笼,只觉木质其是轻柔,上面嵌着两片珍贵的水晶,作为目光透射之
用。
  木笼上还雕有一只蜻蜓的图形,刀法情妙,栩栩如生。
  展梦白乍看还只当这蜻蜓图形只不过是作为装饰之用,仔细一想,却发觉这图形乃是认
人的标记。
  要知人类面貌各异,自易分辨,但若是人人俱都穿了同样的衣服,戴起同样的面罩,若
无标记,怎能分辨得出。
  心念转动,他方待戴起木笼,突听灰袍老人道:“再见!”语声含混,彷佛口中有物。
  展梦白心头一惊,俯身望去,只见灰袍老人竟已用牙齿咬住了剑尖,头颅乘势向前一
送!
  锋利的剑尖,立时自他日腔中穿入,后脑中穿出!
  展梦白闪电般出手搭救,但灰袍老人却早已气绝而死,他受尽折磨,气血已枯,虽是利
剑穿脉,鲜血也不过只有几滴而已。
  这娈故使得展梦白心如刀割,泪珠夺眶而出。
  他木立了良久,以自己脱下的衣衫,覆起了灰袍老人的尸身,流泪道:“大师安息吧,
展梦白誓为大师复仇!”
  突有清脆的铃声,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大惊转身,才发现竹篮上困有两只金铃,此刻铃声大震,想必是上面的人已在催
促。
  他勉强抑制了心中悲痛,将铁剑藏人紧身衣衫中,那两只铁桶,桶中水声倾覆,铁桶正
飘浮在水面。
  清脆的铃声中,竹篮已缓缓向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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