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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

_33 古龙(当代)
  展梦白道:“追不到了。”
  铁驼叹道:“不知这时究竟真的叫什么姓名?是何来历了唉,人海茫茫,叫老夫到何处
再去寻他。”
  展梦白叹道:“人海茫茫,当真是难以寻找!”
  铁驼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也不知他的姓名么?”
  展梦白道:“我怎会知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铁驼怒道:“老夫倒要问问你,你既不认得此人,方才却又为何要帮他前来挡住了老夫
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一声,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又道:“近来在下所遇之事,件件俱是奇诡难
测。”
  铁驼沉声道:“这些事,想必都与那‘情人箭’有些关系。”
  展梦白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铁驼道:“那时假冒你的姓名,又得知你的底细,想必他兴你有些关系,你难道一点也
猜不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长叹着摇了摇头。
  铁驼见他愁眉不展,满面悲苦,又忍不住安慰着道:“天下绝无永不□漏的秘密,你只
管放心好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落脚何处,是否……”
  展梦白抬头一望天色,东方已现曙光,大惊道:“不好不好,四更早已过了,大哥必定
等得心焦!”
  铁驼道:“还有人在等着你么?”
  展梦白道:“便是蓝大先生的弟子杨璇。”
  铁驼道:“你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你既和‘傲仙宫’的门人走在一齐,老夫倒也放
心的很。”
  展梦白道:“前辈要去那里?”
  铁驼笑道:“你我还有赌约未了,老夫自要去追查那‘情人箭’的秘密,顺便也要去查
查那时的来历。”
  两人俱是性情急躁,说走就走,展梦白回到客栈,生怕杨璇等得心焦,便先去敲杨璇的
房门。
  那知杨璇房中,却寂无回应,撞开房门一看,房中那里有杨璇的影子,甚至连话也未曾
留下一句。
  这件事又大大出了常情常理,展梦白等了半晌,暗暗忖道:“只怕大哥等我不着,便出
去寻找去了!”
  一念至此,便等在杨璇房中,坐候他归来。
  只见窗外天色渐明,大地渐渐响起了各种生命的节奏鸡鸣、人语、车声、马嘶……
  但目光凝注着窗外的展梦白,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但展梦白思绪却仍极清晰。
  他静静地分析着每一件事,首先他断定那冒充自己去‘帝王谷’的颀长少年,必定与苏
浅雪有极深的关系。
  只因除了苏浅雪外,谁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给他的遗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遗言,那少年
便不会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带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后,若不深知展家的隐秘,也不可能得到
‘帝王谷’中人的信任,自此可以断定,那颀长少年必是苏浅雪身侧极为亲近的人,甚至可
能便是她的子弟。
  这秘密本来万万不会被展梦白揭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展梦白却偏偏在无意中认得了
那黄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梦白又可断定,他在荒园中所遇见的那鸟衫女子,虽然已和那少年生了个儿
子,但这两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隐秘,是以两人只能做暗地夫妻,‘这是从那孩子口中的话
推断而出的。’而此刻那乌衫女子突然发觉自己的情郎已与萧飞雨订了亲,她自然一心想要
杀死萧飞雨。
  还有,那少年曾经说过:“那乌衫女子本是孤儿,自幼被家母收养。”苏浅雪若是这少
年的母亲,或是义母,那么这乌衫女子必定就是苏浅雪的义女苏浅雪在这一双义儿义女身
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许他两人成亲,而他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早已结下孽缘。
  是以他两人虽然早已生养了儿女,却仍不敢将自己的关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
摸摸。
  想到这里,展梦白对自己的推论,不禁甚为满意。
  但为何那乌衫女子竟和柳淡烟如此相似,他两人若真是孪生兄妹,岂非苏浅雪与柳淡烟
也极有关系?
  那少年若真是苏浅雪的义子或门徒,为何苏浅雪从未提起?
  除非是因为他根本是苏浅雪的亲生儿子,而苏浅雪独身至今,从未结婚,是以不敢承认
自己有了儿子。
  那么这少年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既然已和苏浅雪生养了儿子,却又不敢和她成亲,这其中、必疋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
隐秘。
  想到这里,展梦白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红日已照满窗棂,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
子。
  他难道已走了么?他怎会不告而行?
  展梦白双眉紧皱,在房中踱了几圈,霍然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转处,心头不禁
又是一震!
  只见房中一片零乱,床幔似为乱刀所劈,东搭西落,一张凳子更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枕
头上落了一条椅腿,上面刀痕斑驳这房中竟似已经过一番巨斗,展梦白大惊忖道:“大哥莫
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他临时找不着兵刃,便拆了椅腿与之相
斗。”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惊惶:“大哥若是胜了,将强敌击退,他必定还会等在这
里,而此刻……他莫非……”
  惊惶之下,突见那张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迹,近前凝望,果然是杨璇以指力在桌上划下
的留言:“巨变……不敌……逃……积石山……”
  不但字迹潦草零乱,虽以辨认,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彷佛是杨璇一面与人动手时,仓促
留下。
  以杨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宫’弟子的身份,还会遇着不能抵御的强敌,而要仓促逃
走,对方身份岂非更是惊人。
  展梦白惊骇交集,喃喃道:“积石山……积石山……”匆匆打了个包袱,窜了出去,大
喝道:“店家!”
  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店家慌忙忙奔了过来,展梦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
  “积石山在那里?”
  那店家面如土色,侥幸还懂得几句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去,还要
走……”
  展梦白撒手放开了他,窜入马厩,甩上马鞍,飞身上马,竟策马自客栈中直冲出去,一
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
  四下喝骂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所幸杨璇还有匹马留在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损
失。
  展梦白鞭马南行,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飞,长嘶而奔,蹄后烟尘滚滚,
宛如云龙。
  但见地势又自荒凉,黄沙草原,风劲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见天色。
  劲风刀一般刮在展梦白脸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着杨璇的安危,一心只想着
谁是那外来的强敌?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见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梦白心急如火,手劲自重,竟已将马
股打得皮开肉绽。
  这匹马本来早已力竭难行,全靠展梦白的无心打马出血,恰巧与边外牧人情急赶路,所
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这匹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潜力,是以马行还有余力,
奔行犹急。
  展梦白挺立马上,极目前望,只见地势渐高,积云却越来越低,天地相连,也望不到山
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觉奔马失蹄,一个踉跄,前蹄直跪了下去,展梦白身子也向前直窜
而出。
  他大惊之下,振臂拧身,却跟那匹自马口吐自洙,倒卧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毙
了!
  前面路途,还不知有多远,展梦白咬了咬牙,飞身前行,突听斜地里冲过了一阵蹄声。
  他一心想留些气力到积石山去与强敌搏斗,闻声不觉大喜,转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马扬
蹄奔来。
  马上人似乎也在急着赶路,快马加鞭,伏身急行。
  展梦白蓦地大喝一声,嗖地窜了过去。
  奔马受惊,马嘶人立而起,马上人骑术精绝,仍钉子般稳坐在马上,怒骂道:“狗才,
你瞎了眼!”
  展梦白也不多话,身子箭一般窜起,和身撞在马上大汉身上,将这大汉直撞得跌下马
来。
  展梦白乘势跨上马鞍,勒转□绳,大喝道:“事情紧急,借马一用,你的马价银子在这
里。”
  左手抛出一锭银子,右手打马前行。
  那大汉跌在地上,临危不乱,‘燕青十八翻’,肘膝着地,连滚数滚,急地抓住了马
尾,厉喝道:“慢走!”
  健马又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尾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展梦白头也不回,反手切向马尾,只觉他掌缘如刀,弓弦般的马尾,被他一掌切下,应
手而断。
  那大汉自然立足不稳,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时,展梦白人马却早已去的远
了。
  展梦白打马前行,只见那人在身后骂道:“强盗,响马……”后面说的彷佛是;‘你逃
不了的,我认得……’蹄足急遽,风声强劲,后面的话根本听不甚清。
  展梦白心中虽觉有些歉然,但紧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觉这匹马更是矫健,他心头
不禁暗暗欢喜。
  天色更见沉冥,但这匹马却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虽已不知奔驰了多远,但势道却
丝毫不缓。
  马行如龙,展梦白坐在马上,更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心中不觉大是歉疚,平自夺来人
家如此一匹好马。
  抬目望处,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现出了一道山峰,彷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势灰
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梦白策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积石山了!”
  他此刻已对这匹马甚是爱惜,不忍见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阵,便下了马,抚着马鬃道:
“多谢你送我一程,你若认得路,便去寻你主人,否则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又发觉马鞍
旁还有乾粮皮囊,他便取下胡乱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极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梦白不觉精神一振,随手拍了怕马股,道:“去吧!”这匹马竟彷佛也懂
人意,果然轻嘶着缓缓走了开去。
  这时天色声更暗了,乱山之中,云雾凄迷,看来仿佛是唐人以泼墨昼绘出的山水,带着
种古拙的苍凉之意。
  展梦白提气上山,奔行了一阵,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这云雾凄迷的乱山中寻人,何异
大海捞针?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璇……杨大哥……小弟来了……展梦白来了,你
在那里……”
  空山寂寂,只听四山回应之声:“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
方地传了过来。
  渐渐微弱的回声中,突听一声尖锐阴森的冷笑,在四山回应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梦白
的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循着笑声,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听那笑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渐渐将展梦白诱人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雾凄迷,夜色已浓,常人五尺以外,便难见得着人影,展梦白纵是目力异于常人,但
也难看见远达两丈。
  他全力注满真力,循声跟了上去,他不再出声喝问,只怕四山回声惊乱了笑声的方向。
标题 <<旧雨楼·古龙《情人箭》第三卷——第四章 炼魂潭中>>
古龙《情人箭》第三卷
第四章 炼魂潭中
  但到了后来,笑声渐渐高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彷佛都是那种阴森尖锐
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潮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展梦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满充着
杀机!
  展梦白放慢脚步,云雾中彷佛俱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
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大哥,你在那里……”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彷佛是杨璇发出来的。
  展梦白热血刹那间使冲上了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杨大哥……大
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迷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展
梦白轻轻招手!
  展梦白热血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杨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强烈的掌风,直击展梦
白的胸膛。
  展梦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那知下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丝毫落足之
处!
  他力已将竭,一足踏空,便再难跃起,身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下……只听四山之中,又
响起了那尖锐阴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展梦白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
身子卷做一团。
  然后‘噗通’一声巨响,他身子彷佛落人水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迷。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展梦白,你此刻落人这藏
龙口,炼魂潭中,插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满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展梦白纵有通天本领,只要
我略施小计,便也□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展梦白是死在我杨璇手上?只怕还有
人当你凭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杨璇!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日云雾迷漫,这山口便像恶龙山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自杀入口,是以名为
‘藏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水其寒澈骨,水中衍生着蛇
虫!
  无论武功多高之人,落人潭水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冻死,或
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梦白此刻便落人这凶绝险绝的‘炼魂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冻醒。
  惊惶之中,求生的欲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水性,当下稳住了心
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
在咫尺之间。
  这浑身是胆的强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彷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
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迹,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便是神仙也难驻
足。
  潭水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
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水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那里,蛇虫便远远
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发生在他身上,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
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彷佛是人类的躯体,彷佛
还穿着衣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
一段灰白的影子,凌空悬在水中,左右两旁,各各伸出段灰白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
里,彷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彷佛是鬼域中的□鹰,在静等着啄食蒙难者的□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着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
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怖,再次探出手去……
  那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白的鬼影竟骇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
么?”
  刹那之间,展梦白全身血液彷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毡声道:“你……你
是……什么人?”
  那灰白的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你是站在水里和我说
话么?”
  展梦白道:“不……不错。”
  那灰白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展梦白,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
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梦白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白的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
有人能活着。”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
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恐怖之意,那简直不似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嘲
笑。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魂潭水寒澈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
么能活到现在?’展梦白自己也吃一惊,道:“这潭水寒性当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现
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展梦白心念转处,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为我曾服下火阳丸,又曾习过六阳掌,是
以……”
  那影子截口叹道:“这就是了,你既曾服过至阳之药,又曾练过至阳之功,自然可以抗
得过潭水的寒气。”
  语声微顿,又道:“只怕你身上还怀有雄精一类的圣药,是以立在水中,能不受蛇虫之
扰。”
  展梦白更是茫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身上几曾带有过这类并世难求的珍奇药
物。
  心念转动间,不自觉探手人怀,突地触及了朝阳夫人赠他的丝囊,不禁恍然忖道:“莫
非这囊中便是?”
  只听那影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人梦寐难求之物,竟都
被你得到了。”
  展梦白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岂会落人这里?”
  那影子咯咯笑道:“这话倒也不错。”突地闭起了嘴,再不开口,他那凌空悬立的影
子,更是始终都未动弹一下。
  展梦白心中既是惊诧,又是好奇,他只觉得这影子总似带着些森森鬼气,言语笑声,也
彷佛不似自丹田发出。
  他虽有心询问这影子的来沥,但却也知道绝对问不出来的,唯有希望天色快些明亮,好
让他看看这影子倒底是何模样。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足够令人焦急,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炼魂潭中,黑夜更
是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只觉潭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上下两排牙齿,竟不知不觉地打
起颤来。
  他心头一凛,立刻依着那昆仑至宝,六阳秘笈上所载的练功之法,运气相抗,气过十二
周天,他丹田中便彷佛有一股阳和之气逸出,渐渐弥布全身,要知他本是练武的绝世奇才,
根基又打得极深,再加以他刚烈正直的胸襟,来习这种至阳至刚的功夫,本就该事半功倍。
  何况他又曾服下‘火阳丸’、‘催梦草’,阴阳互济,化去了火毒,滋养了阳性,此次
虽是初次运气行功,便已立刻探入门径他还不知道在这其寒澈骨的‘炼魂潭’中,来炼那至
阳至刚的‘六阳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炼功,便遇着这许多种巧合机缘,进境之速,当真
是别人也梦想不到的。
  渐渐他只觉肉体精神一片祥和,竟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所有的寒冷与恐惧,都声离他
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大喝:“展梦白,原来是你!”
  展梦白心头一震,睁开眼来……
  黑夜竟已过去,炼魂潭中,虽仍云雾凄迷,但已有了光亮,已可看得清这三两丈方圆的
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见潭水之上,寒气如烟,那灰白的影子,果然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影,双腿都浸在
潭水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是以在黑暗看来,便彷佛是凌空悬立在那凄迷的云雾之中。
  他身上衣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枯瘦不堪,须眉都已脱落将尽,身上更只剩下了几
把骨头,已被折磨得几乎不似人形。
  他身后还系着个乌铁所铸的十字形铁架,双臂伸出,紧紧铐在铁架上——双袖宽飘,在
黑暗中看来,便如恶鸟双翅。
  还有两根铁练,穿过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在铁架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自然无法动弹——无论任何人见了他此刻的情况,只怕都忍不住
要为之黯然泣下。
  但展梦白心里虽觉黯然,却更充满了惊奇,颤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认得我,怎会
知道我的名字?”
  这灰袍老人全身上下,虽已被折磨得没有一丝生气,但双目之中,却仍散发着坚定的光
芒。
  他凝视着展梦白,目中既是惊喜,又是怜惜,惨笑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贫僧了
么?”
  展梦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这一生中几曾见过此人,目光凝注着他,实在说不出话
来。
  他只是惊奇人类的忍受之力,更钦佩此人求生的勇气,在如此痛苦的折磨中,仍然挣扎
着活了下去。
  只听灰袍老人黯然道:“那日在金山寺山脚下,贫僧送那秦瘦翁下山时,曾经见过展公
子一面……”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颤,骇然道:“你……你难道是那金山寺方丈的四师弟,灰眉僧人不
成?”
  灰袍老人惨笑道:“不错……”
  展梦白颤声道:“但你明明已死,怎会来到这里?”
  他凝目望去,只见这老人双眉果然带着那种奇异的灰色,只是久经折磨,眉已落尽,人
已变形,是以乍看未曾认出。
  但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那金山寺、留云亭、‘江天一览’牌后,便已首次见到
此人的尸身。
  第二次在那长江渡船上,又曾见过一次。
  两次他都已探过鼻息,判定此人必已气绝,而此人的尸身,却又两次失踪,但他却再也
想不到竟在此地跟着那尸身又变成了活人!
  展梦白越想越觉此事不但复杂奇诡,而且还十分神秘恐怖。
  只见这灰袍丈人凄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展公子若有兴趣,贫僧便将这惨绝人
寰的悲痛之事源源道来。”
  展梦白道:“在下等着要知道此中的隐秘,已等到将近一年,大师若肯说出,在下实是
感激不尽。”
  灰袍老人凝目向天,良久良久,憔悴的面容,又起了阵扭曲,似乎那凄惨悲哀的往事,
此刻在心中印象仍极鲜明。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常言道,‘多言贾祸’,却不知‘多事’更易贾祸,
贫僧本因为多知道了一件别人的秘密,是以才落得今日这般惨痛,那日贫僧若是少伸次手,
今日也不会有如此给局了?”
  他目光一闪,突又惨笑接口道:“但贫僧今日虽然如此凄惨,却绝不后悔,时光若能退
回那日,贫僧还是要伸手的。”
  展梦白听得更是茫然,忍不住问道:“是那一日?伸什么手?可否请大师说得清楚
些。”
  灰袍老人阖起眼□,缓缓道:“那一日在金山寺方丈室中,有几位远来豪杰,要瞻仰那
东坡玉带、诸葛铜鼓。”
  ‘贫僧职属知客,自然在那边招待嘉宾,但那铜鼓玉带,贫僧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自然无心再去欣赏。’‘就在别人都在凝神观赏时,贫僧却在椅畔发现一本黑皮封面的手摺
子,看来绝非是敝寺所有之物。’‘贫僧一时不该动了好奇之心,便梢梢将那手摺子拾了起
来,随手翻了两翻,这一翻之下,便使得贫僧身历万劫了。’他面容又是一阵扭曲,语声微
顿,展梦白心中似有阵奇异的预感闪过,忍不住问道:
  “那摺子上写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沉声道:“那摺子上前面写的只是些人名,还有些银钱数目,后面写的便是些
药物名称,和采集之地。”
  展梦白失望地叹息一声,道:“这又有何稀罕?”
  灰袍僧人目光一闪,道:“但那些人名,却都是江湖中的奸恶之徒,那些药名,更都是
些绝毒之物!”
  展梦白心头悚然一跳!
  灰袍老人接道:“贫僧匆匆瞧了两眼,心头一惊,口中‘咦’了一声,当时室中所有人
便俱都回过了头来。”
  ‘贫僧那时已隐约猜出那本手摺子中必定藏有极大的秘密,见到众人回过目光,便将之
匆匆藏了起来。’‘只恨那时贫僧也未留意到这些人的脸色,只觉得摺子放在身上有些不
妥,又乘隙将之换了个地方。’‘到后来众人俱都零星散了,贫僧只因那秦瘦翁乃是敝寺的
大施主,便特意将他送到山下,送上了船。’‘那时贫僧一心要去发掘手摺中的秘密,便立
刻匆匆赶回去,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捷径。’‘那知贫僧走到半路,鼻端突地嗅到一阵异
香,甚至连呼喊尚未出口,便就地晕厥了过去。’
  展梦白早已听得双拳紧握,心房跳动,见到灰袍老人语声顿住了,便立刻催问道:“后
来怎样了?”
  灰袍老人黯然叹道:“等到贫僧醒来,竟已被关在一个约摸四尺见方的箱子里,全身卷
曲,不能动弹。”
  ‘那箱子只留有一个寸余方圆的小孔,作为通气之用,贫僧自想运气震破箱子,但却想
不到……’他憔悴的面上,泛起一阵悲愤惨痛的神色,缓缓接口道:“贫僧的脚筋竟已被人
挑断了。”
  展梦白心头震颤,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
  灰袍老人惨然道:“那时贫僧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悲愤,便忍不住放声惊呼叱骂了起
来。骂了许久,箱子外才有人回话。”
  ‘那是个阴森森的语声,道:“你若不想多受活罪,便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若再胡言
乱语,便有罪受了。”
  ‘贫僧当真是惊诧莫名,自然便问他要贫僧招什么?又问他倒底与贫僧有何冤仇,要将
贫僧如此折磨?’‘那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捡起来的
那个黑皮手摺子。”‘’贫僧那时更知道手□子里必有极大的隐秘,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如此
对我,口中却故意问他是什么手摺子?‘’那知贫僧话未说完,只听箱子突然离地而起,然
后又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了下去。‘展梦白变色道:“好狠……”
  灰袍老人阖起眼睛,惨然道:“那时贫僧所感觉的晕弦与痛苦,当真不是任何人类的言
语所能形容出来的。”
  ‘过了许久,贫僧再还过魂来,但足踝之处,仍然是痛澈心骨,而箱外却响起了阴森毒
辣的狂笑声。’‘笑了一阵,那声音才冷冷道:“你说不说?”‘展梦白恨声接道:“你既
声知道他们的秘密,虽然说了,他们也万万不会放过你,你是万万不能说的。”
  灰袍僧人叹道:“但贫僧那时还有求生之念,为的只想活着出来,看看这些恶魔究竟是
什么人。于是贫僧便装作受刑不过,对他们说那手摺子确是被贫僧拾起,已藏人了铜鼓玉带
之中。”
  展梦白跌足道:“你怎能说呢,如此岂非……”
  灰袍老人截口道:“手摺子并不在铜鼓玉带中。”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复叹道:“既然不在,你更不能说了,难道你还想骗得他们先将你
放出来么?”
  灰袍老人惨笑道:“贫僧也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将贫僧先放出来,只因为贫僧知道那铜
鼓玉带乃是本门镇山之宝,防守得极为严密,他们若要抢夺,必得经过一番大战,以本门数
百弟子的实力,或许能将他们战败,那时贫僧不但可以生还,而且也复了仇了!”
  展梦白日中不便再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你想得虽也有理,
却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听灰袍老人接道:“贫僧说完了话,箱子外便另有个声音道:“铜鼓玉带,乃是他们
镇山之宝,防守必定甚为严密,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贫僧听到这里,已不禁暗暗寒
心,只觉这些恶魔不但组织严密,手段毒辣,而且心智深沉,头脑清楚,显见得俱非常人。
“‘这些机智而又毒辣之人,组合在一起,其野心自必极大,目的也自然极为阴险可怖。’
‘贫僧越想越觉心寒,只听那声音咯咯笑道:“自该智取,你易容成这灰眉僧人的样子,上
山去骗出来就是了。”
  ‘另一人立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咱们这里有普天之下,乔装易容的第一高手,这
次正好用上了!”‘听到这里,展梦白心头不禁又起了一阵震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
可知你如此作法,却害了你掌门师兄了!”
  灰袍老人惨然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自叹道:“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样子,到你方丈师兄那里去骗那东坡玉带、诸葛铜
鼓。那时你方丈师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绽,是以坚不交出,那人急怒之下,便以‘情人箭’将
你方丈师兄暗算而死……”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与灵魂,突又受到这当头一击,目光呆呆地望向云雾,许久说
不出话来。
  展梦白恨声道:“那些恶魔不但将这罪名归到你身上,还要让别人认为你已畏罪而
死。”
  ‘他们想必是又生擒住一个金山寺僧人,将之扮成你的模样,在留云亭中杀死,又故意
让别人瞧见。’‘于是江湖中人人都认为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后,又畏罪自戕,或是被同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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