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边城刀声_古龙

_4 古龙(当代)
  “女的?”傅红雪一怔。
  “声音很年轻。”
  傅红雪想了想,抬头看着慕容明珠:“你就专程来告诉我这件事?”
  慕容明珠又笑了笑:“等我想去找你时,已经看不到你了,正当我想回房时,忽然发现一条人影闪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马芳铃住在哪个房间?”傅红雪目露厉光地盯着他。
  “我……”慕容明珠又尴尬地笑笑说:“不瞒傅兄,我这次到边城来,本就是希望能接近马芳铃,能——”
  “能当上万马堂的乘龙快婿?”傅红雪冷冷一笑。
  这次慕容明珠并没有很尴尬,他马上又说:“那个人影进入房间后没多久,就响起谈话声,我觉得很奇怪,立即走迸窗口看,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他忽然出手点住她的穴道,然后挥刀……”慕容明珠余悸犹存。
  “砍了马芳铃的头?”傅红雪说,“那个人是谁?”
  慕容明珠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那个人就是——”
  “咻”的数声,五六件暗器由窗外射人,直射慕容明珠的咽喉。
  暗器一响,傅红雪立即挥刀“当当”的,暗器一被傅红雪挥落,他立即一脚踹开窗子,想看看窗外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一把长枪忽然由屋顶刺了下来,破瓦的声音被端窗子的声音掩盖住了。
  等傅红雪发现时,那把长枪已从慕容明珠的头顶刺人,穿过身体,钉在地上。
  身影一掠,傅红雪的人己穿破屋顶而飞出。
  屋宇重重,哪有人影?傅红雪放眼看去,只见远处仿佛有一匹马在荒野上奔驰,马上仿佛也有人,一个像火球般的人。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布长袍,是鲜红色的,就仿佛血一般的红,又仿佛阳光下的玫瑰,她骑着白马,纯白如雪,驰骋在这片广阔的荒原上。
  如海浪般的绿草和岩石像奇迹般的在她眼前分裂,飞快地又在她身后复合。
  乌黑的长发迎风飘扬,红袍在速度中起伏如波涛,她全身己因用力奔驰而被汗水湿透,但她的神情却是愉快的。
  因为她能够完全体验到风的激情,马的跃动,生命的活力,边城的荒寂。
  这些感受,在江南是体验不到的。
  她这样奔驰大约快有半个时辰了,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若不是她忽然看见一个很奇怪的人,正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她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等马儿静下来时,她正好面对着这个奇怪的人,这时她才发觉这个奇怪的人,有一张好苍白的脸。
  苍白得就跟死亡一样。
  苍白的脸,漆黑的眸子。
  然后她就看见了他的刀。
  漆黑的刀,苍白的手。
  照时间来算,杀了人,立即骑马急奔,是应该可以到这片荒原上,所以傅红雪就来到了这里。
  远远看来,只看见一团火球似的,等近了些,才看清是个女的,可是等她在面前停了下来时,傅红雪傻住了。
  不,应该说又愣住了。
  这个穿着鲜红长袍,骑着白马的女人,竟然是早上才被砍了头的马芳铃。
  五
  这几天傅红雪已见大多死后复活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但是猛一见到这个马芳铃,还是吃了一惊。
  她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用一种很好玩的眼神看着傅红雪。
  “喂,你是谁?”她大声他说。
  “我是谁?”傅红雪苦笑了一下:“好像应该是昨夜砍了你的头的人。”
  “砍了我的头?”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昨夜?昨夜我的人还在关内。”
  “关内?”傅红雪微怔:“你昨夜不在万马堂?”
  “我今天早上才到的。”
  “那么昨夜被杀的不是你?”傅红雪说。
  “被杀?”她突然想起,眼睛立即一亮:“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杀了我三叔女儿的傅红雪。”
  “你三叔?”傅红雪说:“你三叔是谁?”
  “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
  “马空群是你三叔?”傅红雪越听越迷糊:“那么你是谁?”
  “我?”她笑了起来:“我是白依伶。”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这次才是真正吃了一惊。
  第六章 又见翠浓
  “我是白依伶。”
  听见这句话,傅红雪只有叹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白天羽明明没有女儿,白天羽唯一的遗孤,本来好像是傅红雪,可是到了后来却变成了叶开。
  为了这件事,傅红雪还痛苦了五六年,后来才渐渐地减低悲痛。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傅红雪绝对相信,也知道的,白天羽白老前辈绝对没有女儿,他唯一的独生子就是叶开。
  昨夜马空群忽然宣布要替白天羽的独生女寻找丈夫,这件事傅红雪相信叶开吃惊的程度,一定比他还要厉害。
  傅红雪也相信叶开一定和他一样存着看下去的心理,看看这次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样的花招?所以在听见这个本来应该是马芳铃的人说自己是白依伶时,傅红雪马上收起吃惊的神情,然后就问她。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跟马芳铃很像?”
  “何止像,有人说我们简直是双胞胎。”白依伶笑了起来:“我想你刚刚见到我时,一定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鬼是不是?”
  “鬼有你这么漂亮吗?”
  这句话是标准的叶开式,傅红雪居然也会说,而且说得面不红,耳不赤的。
  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漂亮——这大概是女人的弱点之一吧?白依伶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头已经开始“甜”了起来,她用一种很淡的笑容来答谢傅红雪的这句恭维话。
  “马芳铃真的是你杀的吗?”白依伶注视着他。
  “你说呢?”傅红雪说。
  “你的确是个很像杀人的人。”白依伶说:“可是我却有一种感觉,马芳铃不是你杀的。”
  “马空群如果有你这种感觉,世界就太平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呢?”白依怜说。
  “谁说我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否认呢?”
  “有用吗?”
  “至少你要试一试。”白依伶说:“我相信三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人不是我杀的。”傅红雪忽然想起被杀的慕容明珠。
  “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人是你杀的。”风撩起了她的秀发,就仿佛水中的金鱼在摆尾似的。
  傅红雪想了想,忽然问她:“你能不能带我去马芳铃住的房间?”
  “干什么?”
  “我想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傅红雪说。
  “好。”白依伶笑了起来:“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
  她双脚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马缰一松,嘴儿轻喊一声,白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
  望着离去的火红人影,傅红雪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脚,眼中又拂上了一层无奈。
  粉红色。
  所有的装饰都是粉红色的,就连窗帘都是粉红色的。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闺房,他到的时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内等他了。
  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却宁愿慢慢的走,不知是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双脚?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处女体香,是本来就有了?还是由白依伶身上飘出来的?傅红雪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正了正神,仔细地看着房内的一切。
  一面擦得很亮的铜镜,摆在放满胭脂粉盒的桌上,几个粉扑零乱地堆在一旁,桌上还插有一朵开着粉红色花朵的金钱兰。
  床上棉被已叠得好好的,显然的,这个房间已经有人整理过了,那么傅红雪想找的线索,是不是已经被掩盖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兴趣地看着傅红雪。
  “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样的线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线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依伶说:“你说我的猜测对不对?”
  “百密总有一疏。”傅红雪淡淡他说:“死人都会说话,更何况命案的现场。”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命案的现场?”
  “你看这里的青石板,特别光洁,显然是刚清洗过不久。”傅红雪指着地板:“别的房间不清洗,为什么只洗这房间的地板?”
  “因为地板沾有血迹?”
  “是的。”
  傅红雪蹲了下来,伸手摸着青石板,突然发现石板缝里有一根灰白色的头发,他捡了起来,面露疑色地看着。
  “马芳铃今年大概有二十二岁吧?”傅红雪说。
  “二十整。”白依伶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嘛?”
  “二十岁的男人,可能会有灰白的头发,但二十岁的女人……”傅红雪摇摇头将那根灰白头发收了起来。
  白依伶当然也看见傅红雪捡起的那根灰白头发:“你认为这根灰白头发是凶手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入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地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那时傅红雪还不知道她是谁:“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全都准备好了。”少女说:“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动。
  少女的手更轻,梦幻般的声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她的手轻巧而温柔……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没有风,但他的肌肤却如在凤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声音如梦呓:“因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红雪的身体仿佛还余留着那只手的温暖,现在走廊上也没有风,但他的身子却已在颤抖,抖如春天里的莲花。
  傅红雪凝注着窗户上的人影,那梦幻般的声音,在阳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的温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湿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这些本来都已遥远得犹如虚幻的梦境,但在这一瞬间,这一刻,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抖,但是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窗户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窗户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觉得到傅红雪眼中的热情,而抽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如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十年了,你有没有忘记过我?”
  怎么可能忘记?她是傅红雪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虽然后来知道她对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来?——如果你也会像他那样地付出过,那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泼出的水一样,只能停止、而永远无法再收回。
  三傅红雪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了,火样热情的眸子也逐渐熄敛了下来,代之而来的是痛楚。
  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十年来最不愿见到的人是她,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想的又全是她。
  翠浓。
  这名字如天边浮云般遥远,却又如影子般的跟随着傅红雪。
  有过痛苦,当然也有过快乐,有过烦恼,也有过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拥抱?多少次温柔的轻抚?虽然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但是那种激情后的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情感,却如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着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吗?真的能忘了吗?若是永远忘不了呢?忘不了又能如何?记得又如何?人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人之所以会有痛苦,那是因为人类是有情感的动物。
  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霭苍茫。
  万马堂仿佛罩上了一层轻纱,窗户上的人影就仿佛图画中的水墨般朦胧。
  “十年前你不该来,十年后你也不该再来。”人影轻轻他说:“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为什么呢?傅红雪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也没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秘密的关键吗?”
  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副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太,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呢?”
  “我们当然一定要来。”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够不来呢?”
  大事?白依伶的大事?这两个人难道是为了白依伶选丈夫的事而来?难道这小小的小老头也想来竞争?马空群忽然站起,忽然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平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什么如此多礼?”
  马空群的词色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礼?”
  叶开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小老头。
  “风老前辈?”叶开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位‘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巧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叶开又看向拿着白玉笛的小老太太:“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名满天下的月婆婆了。”
  “想不到这位年轻人小小的年纪,就已有这样的见识了。”月婆婆笑容慈祥。
  “两位前辈不在伴月小楼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马空群干笑两声。
  “三老板今夜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是什么?”追风叟看着他直笑:“为的当然是白大小姐的婚事。”
  马空群一愣:“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追风叟笑得更开心:“这种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是不是?白大小姐。”
  “这种小事,想不到也惊动了你们两位?”白依伶笑着说。
  马空群吃惊地看着白依伶:“伶儿,你怎么认识两位老前辈?”
  “他是王老伯的棋伴。”白依伶笑着说:“我在王老伯那儿住时,他们还时常教我下棋。”
  “什么棋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下人而已。”月婆婆笑着说。下人?这种已近乎神话人物的老前辈居然是别人的下人?那么这位王老伯怕又是何人?能拥有像追凤叟、月婆婆这样的下人,这位王老怕到底是何方神圣?叶开实在是惊讶极了,就连一向沉静的傅红雪也动容了。
  “是不是王老伯伯他叫你们来的?”白依伶笑得更可爱。
  “除了他,还有谁能叫我们这个小老头跑这么远的路呢?”追风叟说:“不过就算他没说,我们也会来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可爱’。”
  “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儿好像忽然间少了什么似的。”月婆婆笑着说:“他们两个人的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结了,成天皱着眉头在下棋,一颗棋子举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落子,两个人虽然在下棋,却仿佛在比赛叹气。”
  “你还不是一样。”追凤叟说:“成天躲在房里,笛也不吹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经百岁了,说起话来,却跟孩子没两样,教人听了,实在觉得好玩极了。
  但叶开知道,这两个实在是“很不好玩”的人,远在叶开的爹娘还没有谈恋爱时,他们两个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们的武功一样可怕。
  月婆婆任起性来,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风叟如果认为你非死不可的活,那么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和白依伶这么亲切,叶开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觉得叶开很有趣,她的一双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叶开从来也没有觉得让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现在地上如果有个洞,保证他一定马上躲进去。
  追风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锐利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停留在叶开脸上。
  如果让叶开来说,什么比被一个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会说,同时让两个小小的小老人盯着看。
  叶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见月婆婆在说:“小小伶儿,今天这几个男的里面,是不是有一个会成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糟老头,你看看我们的小小伶儿,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月婆婆笑着说。
  “人家小女孩呀!”追风叟笑了笑:“哪像你,脸皮大炮都轰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厚脸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脸孔。
  追风叟马上装无辜状:“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会脸红的。”
  拍马屁的活,不管是年轻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欢听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马上怒放了。
  追风叟趁着月婆婆侧头时,赶紧地向白依伶做个鬼脸,她也回了一个鬼脸,两人目光相触时,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叶开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可是却装作不知道。
  ——这本就是做夫妻应该做到的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不让步的好。
  月婆婆无疑很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才开口说:“小小伶儿,不管你挑上的是谁,我们两老这一关,他是非过不可的。”月婆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们不会大为难他,只会小小地考他三关而已。”
  “三关?”白依伶仿佛比她未来的丈夫还急:“哪样的三关?”“头关当然是外表了。”月婆婆笑着说:“第二关嘛?当然是由我这个死老头考考他的武功。”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第三关当然是由我这个老太婆来坐阵了。”
  “第三关是什么?”
  “检查身体。”月婆婆说。
  “检查身体?”自依伶一怔:“怎么个检查法?”
  “脱光。”月婆婆说:“当然是脱光呀!否则身体怎么检查?”“脱光?”这一下白依伶也吓了一跳:“叫他脱光了衣服,让你检查?”
  “是的。”月婆婆一脸正经状。
  “可是……可是他脱光了,你……你怎么检查?”白依伶不知用什么词句来讲。
  “一寸一寸地检查。”月婆婆说:“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毛病呢?”
  一个大男人脱光了衣服,让一个女人来检查,就算这个女人年纪已过了半百,但她总归是个女人,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话,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叶开,因为月婆婆的目光,现在就仿佛是一双灵巧的手,已经在剥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认定叶开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里都充满了检查的意味。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地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
  “想睡就是不答应了?”追风叟又问。
  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追风叟懂,所以他不但眼睛有杀气,连身体都己被无形的杀气布满了。
  话已说出,干戈仍未动。
  人却已动了。
  叶开忽然间笑眯眯地站到了追风叟和傅红雪的旁边,笑眯眯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我想自大小姐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决定,此刻夜已深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一夜,说不定明天白大小姐就有了决定?”
  追风叟转头看叶开,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站立的方位,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笑着说:“好,好,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他狂傲的地方。”
  “不敢。”
  叶开看来虽然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是那里却无疑已阻挡了追风叟的攻路,也可防住月婆婆的攻击。
  一看见他挺身而出,月婆婆的眼中,就露出了惋惜之色,她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月婆婆淡淡他说:“难怪现在的人都活不长。”
  她虽然只是站起来,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来,她已将被叶开封死的部位,又破开了。
  她一站起来,叶开的人没有动,左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却动了三下。
  只动了三下而已,月婆婆的目光却已露出了惊讶。
  看似随意的三下,却无疑已比当代剑客的致命一剑还要厉害。
  这种无形的交手,也只有像追风叟、月婆婆这样的高手才看得出来,才体会得到。
  四个人忽然间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般的静止不动。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