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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刀声_古龙

_5 古龙(当代)
  连风好像也不动了,大厅上一片凝重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其他的人虽然没有参战,却仿佛已交手了数百回合般的疲倦、虚脱,额上的冷汗直冒,背上的衣衫都已湿透了。
  这种局势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呢?才见白依伶娇嗔一声,站了起来。
  “风公公、月婆婆,你们再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月婆婆又笑了。
  “就……就去死。”白依伶说。
  “死不得。”追风叟急着说:“你一死,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呢?”“他”当然是指白依伶口中的“王老伯怕”。
  “你们这样的逼人家,就好像……我没人要似的。”白依伶撒娇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月婆婆柔声他说。
  “现在夜是已深了。”自依伶眼珠子忽然一转:“你们两位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一定很累,不如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好不好?”
  一直沉默在观战的马空群,这时忽然开口了:“对,两位老前辈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再说吧!”
  四今晚的月色居然很亮,居然和江南的月色一样柔如春水。
  江南遥远,月色却更遥远,但是月亮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南呢?胡三是江南生长的,却己在这边城住了十几年。
  十几年来,未曾再回过江南一次,每当微醉时,每当午夜梦回时,他都会想起那遥远的故乡。
  何时才能回故乡?何时才能见爹娘?——为什么游子总是离故乡那么遥远呢?今夜万马堂三老板特别赏了五十坛酒给底下的人,胡三和几位比较要好的同事,在喝了一些酒后,大家忽然都提议到小镇上的相聚楼去“玩”上一趟。
  所以他们现在五个人才会在前往小镇上的山路出现。
  虽是夏天,夜风却寒如残冬。
  但是胡三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衣服都袒得开开的,不知是因为酒意?或是相聚楼里的“热情”?月色明亮,山路尽头朦胧,朦胧的仿佛有个人影仁立。
  人影仿佛是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脸色却苍白得跟死亡一样。
  大概同是万马堂的伙伴吧?胡三准备待会儿好好地瞧瞧这家伙是谁?明天好好臭他一顿,居然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小镇去“玩”。
  胡三他们继续走着,没走几步,胡三才发觉对面的那个人居然没有走,他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路中央。
  双方的距离并不大远,所以胡三他们很快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喂,你是哪位?居然独自一个人跑——”
  下面的话,胡三已经说不出来了,因为这时他已看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脸色苍白的人,赫然就是昨夜被“吸血鬼”咬死的飞天蜘蛛。
  他不是死了吗?不是已被埋葬了吗?而且是胡三亲手埋的,怎么现在会跑到这里来?莫非……胡三忽然打了个冷颤,他忽然想起一个传说。
  ——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
  一想到这个传说,胡三他们五个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里都露出恐惧的表情,但是目光却是停留在飞天蜘蛛的脸上。
  因为这时他们已看见飞天蜘蛛的嘴张开了,鲜血由嘴角流出,两颗虎牙居然比手指还要长,在月色下看来,就仿佛远山之巅上的千年不化之雪柱。
  随着鲜血流出,飞天蜘蛛的喉咙里发出“咕格”的阴笑声。
  第一个想到跑的人是胡三,他的两条腿还真争气,居然还跑得很快。
  在跑的当中,他听见了四声惨叫声,看来他们四个都已经遭到吸血鬼的“吸食”了。
  胡三不敢回头瞧瞧看看,他怕一回头看见吸血鬼在后面紧跟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上传来一种声音。
  一种仿佛大鸟在拍打着双翼的声音。
  他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看见飞天蜘蛛张开双手,就像蝙蝠张开巨大双翼般的飞了过来。
  胡三吓得腿一软,“啪哒”一声,坐到地上了,这时飞天蜘蛛正好落下,落在他面前。
  胡三来不及看清飞天蜘蛛脸上的表情,他只看见两颗很长的虎牙,越来越长的靠近他的脖子,然后左颈上就感觉一阵刺痛。
  紧跟着,他发觉自己身上的血液直往左颈上冲,身体由腿部开始,越来越空,就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囊。
  没多久,胡三整个人就瘫在地上,皮肤如包子皮般的皱了起来,脸色苍白里带点暗灰色,他全身的血液已被吸光了。
  飞天蜘蛛放掉胡三后,仰起脸,迎向月色,满嘴鲜血直滴,他张嘴一声叫啸,然后人就如编幅般飞起。
  飞向无尽的夜色里。
  第八章 他想灌醉她
  “刀呢?”
  “看不见刀。”“为什么?”
  “因为听见刀声时,已经看不见刀了。”“刀声?”
  “刀声一起,人己死。”
  “所以只听见刀声,看不见刀?”
  “是。”
  昨夜回房后,躺到床上,叶开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冷汗湿透了。
  想起大厅上的元形之战,若不是白依伶出来解危,叶开还真无法想出后果会如何?追风叟、月婆婆五十年前就己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虽然现在年纪大一点,但武功这一门学问是不分年纪老少的。
  而且追风叟和月婆婆的额头均隐隐露出淡淡的红光,这种现象只有在内功已达到了“运转自如”时才会出现。
  大厅上的元形交手,表面上看来仿佛是叶开占了优胜,但叶开知道,除非他抢先出招,而且要一出手就用到“小李飞刀”,否则五十招之后,叶开必败。
  照昨晚的情形看来,马空群仿佛不认识追风叟和月婆婆,更不知道白依伶和他们很熟。
  由追风叟他们的口中,得知白依伶这几年来一直和他们,还有一位“王老伯怕”住在一起。
  由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白依伶是白依伶,不是马芳铃,但叶开知道,她总不可能是白天羽的独生女儿。
  她真正的身份恐怕连追风叟、月婆婆还有那位“王老伯伯”都不知道。
  她究竟是谁?如果能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就能揭开万马堂这次的秘密。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如果白依伶真是秘密的关键,那么她的防护工作一定做得很好,要想解开,可能必须付出一笔很大的代价。
  旭日东升。
  太阳像是刚刚睡醒的处女张开朦胧的眸子般,将眼睛里的柔柔光芒投向床边的情人。
  西方的天空还呈现出阴霆的灰色,晨曦已从东方照人了叶开的房间。
  他一夜未眠,他竟然想了一夜事情,但眼睛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兴奋的光芒出现。
  他一骨碌地跳下床,在床边做了六七十种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
  在床上躺了一夜,而且没盖被子,手脚都已经要被这边城的寒意冻僵了。
  所以他一下床,就赶紧地做这些怪异的动作,做到第十一个姿势时,他全身上下都已开始温暖,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心情也愉快极了,就仿佛一个睡饱了觉,养足了精神的人一样。
  叶开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将自己迎向可爱的阳光里。
  林梢摇动,阳光闪烁地射人树林里。
  地上还是潮湿的,树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雾水。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踩着刚落下的露珠,叶开已走人了这片仿佛在世界尽头的原始森林。
  这个树林是在群山合抱的一个山谷盆地里,山势到了这里突然低凹,所以风都是从上面灌了下来的。
  现在虽然是夏未,虽然还未到树叶凋零的季节,可是地上已有了落叶。
  就像是一个人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要离开他的家一样,叶子也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而离开它的枝。
  叶开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人森林最深处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风依旧在吹,风中依旧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骄阳虽艳,阳光却照不透这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叶开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在每一个浓密的阴影中,却又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在等待机会,冲出择人而噬。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沙沙”的响声,在叶开的脚步问散了出来,他已看见小山丘。
  小山丘。
  一环黄土,无限荒凉。
  这么平常的一个小山丘,会有傅红雪所说的那样诡秘景象吗?叶开不禁疑惑地看着小山丘,仔仔细细地看,四周绕了一圈,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有何怪异的地方来。
  伸手摸了一下小山丘,顺手抓了一把黄土起来,土虽然是湿的,却和别的地方的黄土一样,凑近鼻子闻一闻,味道也是一样。
  叶开将手掌倾斜,让手中的黄土慢慢地归还大地,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叶开在心中否认着,他又看了小山丘一眼,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傅红雪所说的情景呢?时间不对吧?应该像傅红雪一样,在凌晨的时候来,或许这个小山丘和怀春的少女一样会害羞,白天羞于见人,晚上才敢露面。
  一想到怀春的少女,叶开就想起昨天在相聚楼见到的那位身穿白衣、目露怨妇般寂寞的苏明明。
  想到苏明明,叶开的嘴角刚露出微笑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小山丘。”苏明明忽然从浓绿阴影处走了出来:“更想不到你对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想到这个人,而又能马上见到这个人,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小山丘?”叶开笑着说:“难道你对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苏明明也笑了:“我从小就让这个小山丘的传说迷死了。”
  “小山丘的传说?”叶开精神一振:“你能不能说来听听?让我也迷死了。”
  “我是可以说给你听,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苏明明笑得还真好看。
  “请你吃一顿。”叶开说:“或者带你到江南去玩一趟?”
  “江南?”
  江南也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可是听到这两个字,苏明明眼里已露出了梦一样的表情,她忽然曼声而吟:“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叶开说:“没有到过江南的人,都想到江南去,可是如果你到了江南,你就会怀念边城了。”
  叶开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另一种离愁。
  乡愁。
  他的梦在江南。
  江南在他的梦里。
  他的梦中充满了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
  三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苏明明的声音也变成像是江南般遥远:“你的故乡是江南?”“江南是我长大的地方。”叶开淡淡他说。
  “那么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哪里?边城。
  边城就是叶开的家乡。
  边城是他出生的地方。
  边城也有着他的梦,只是恶梦而已。
  恶梦虽已远,边城却依旧,人呢?白天羽夫妇——叶开的爹娘,他们已……叶开忽然用力甩了甩头,就仿佛想甩掉恶梦般,然后他又笑了。
  “浪子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叶开笑着说:“说说你的小山丘传说吧!”
  在酷热如烘炉的荒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的皓皓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边城,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等你身在边城,亲眼看见这种奇景,那么就算你不是藏人,你也应该能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这种思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会产生许多的神话。
  有最浪漫、最美丽的神话,也有最神秘、最诡异、最恐怖的一种神话,就是“千年恶灵”。
  “古老相传,在大地的边缘,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处比天还高的山峰。”苏明明的声音仿佛来自那座山峰:“山上不但有万古不化的冰雪,有百年一见的奇兽,而且还有种比恶鬼更可怕的妖魔。”
  “你说的是不是圣母之水峰?”叶开问。
  “是的。”苏明明又说:“在峰上的妖魔就是千年恶灵,它不但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甚至已炼成了人形。”
  她怨妇般的眼睛忽然露出种奇怪的光芒,仿佛在眺望着远方某一处充满了神秘、妖异而邪恶的地方。
  叶开仿佛也被她这种神情所迷惑。
  “就在千所恶灵炼成人形的那一天,它来到了这个山区,统治着这里的人。”苏明明说:“这里的人被它奴役了将近一百年,才出现一位救星,才出现一位‘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叶开问。
  “神的使者来到了这里和千年恶灵斗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之后,才靠神的一个‘法钵’将千年恶灵锁在这个小山丘内。”
  “镇压?”叶开又问:“不是杀死?”
  “千年恶灵是杀不死的,它只是被‘法钵’锁住而已。”苏明明说:“神的使者告诉这里的人,这个小山丘绝不能挖开,否则会让千年恶灵逃出。”
  “那么这个千年恶灵至今还被关在这个小山丘里?”叶开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它被关了几年了?有没有一百年?”
  “四百五十六年。”苏明明说:“它己被关在这里有四百五十六年了。”
  “四百五十六年?”叶开有点惊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我算过。”苏明明忽然笑了:“我祖父在我小的时候告诉过我,千年恶灵被捉的那一年正好是前六次彗星出现的那一年。”
  “前六次彗星出现?”
  “今年是第七次。”苏明明说:“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前六次不就正是四百五十六年吗?”
  “前六次?彗星?”叶开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知不知道千年恶灵出现的那一年到被神的使者镇压后那一年一共距离多少年?出现的那一年是不是也是慧星出现的那一年?”
  “不知道。”苏明明说:“只知道千年恶灵出现的那一年,天空中曾有过异象。”
  “异象?”
  什么样的异象?是不是也是彗星扫过天际的异象?叶开依稀记得古时候的人将替星称为“扫把星”,因为它不但有一个长长的、像是扫把的尾巴,而且它每次出现都带来了不幸。
  今年它又带来了什么样的不幸呢?死人复活?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恶灵。
  这个小山丘里真的有一个古老的恶灵?它真的还活着?艳阳从树梢投射下来,将树叶舞动的影子映在小山丘上。
  面对着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丘,叶开实在难以相信它的传说。
  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种千年恶灵存在的话,那么江湖上的人又何必千辛万苦地去练什么稀世武功?又何必去争强斗胜?你武功再高有什么用?你势力再大又能怎么样?也抵不过千年恶灵的魔掌。
  这么诡秘的传说,这么怪异的神话,叶开不知是相信?是不相信?他不禁迷惑了。
  苏明明那如怨妇般寂寞的眼睛,凝视着叶开:“你在怀疑这些传说?”
  “不是怀疑,我简直就难以相信。”叶开苦笑:“这本来只是种古老美丽的传说而已,没有亲眼看见,有谁能相信它到底是真?是假?”
  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神秘的笑容:“是真是假?谜底就在这个小山丘,我们挖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挖开?”
  苏明明点点头。
  叶开再次将目光落在小山丘上,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是解开谜底的唯一办法。”
  他抬头看着苏明明,接着又说:“你不怕里面万一真的有千年恶灵?”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明明忽然露出种狂热的神情:“从小我就期待着这么一天。”
  “怎么挖?”叶开笑了笑:“用双手?”
  四用双手挖是可以,但是太费事了,还好苏明明已带着工具来,她从树荫处拿出了两把铁锄。
  叶开看到她居然带了两把工具来,不禁苦笑:“看来你早有准备了,你早已算准我会帮你挖。”
  苏明明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笑笑,递了一把铁锄给叶开,两人展开了挖掘行动。
  树影摇动,铁锄上下,汗珠一滴滴从额头上沁出,滴落在本就已潮湿的泥土。
  越挖,苏明明脸上狂热就越明显。那充满寂寞哀怨的眼神揉合着兴奋的光芒,散发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激情,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她挖得比叶开更起劲,看来这古老的传说已在她的心里生了根、萌了芽,她对于解开这千年的秘密,比叶开更心急。
  叶开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小山丘的秘密,可是目的和她不一样,如果照傅红雪所说,这小山丘会射出一种“变成人”的光束来,那么这个小山丘里一定就有着“合理的解释”,或是“合理的装置”。
  叶开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最近他遇到的事,哪一件又能用“合理”两个字来解释呢?一个随随便便、到处可见的小山丘,真的藏有千年恶灵吗?真的会射出那种“变成人”的光束吗?日已当午,风却更急。
  风声呼啸,风吹身体如刀割。
  小山丘很快地就被夷为平地,露出那块青石板,在白天看来并不完全是白色的,而是带有淡淡的青色,淡得就仿佛多年来未曾饮过人血的刀锋般。
  “看来这千年恶灵己被压成一块青石板了。”叶开看着青石板而笑着说。
  “不是被压成青石板,而是被压在青石板下面。”苏明明也笑着说。
  扶着青石板,叶开和苏明明不禁地对看了一眼。
  如果真的有什么千年恶灵的话,这块青石板将是放掉它的钥匙,虽然急着想知道这千年的秘密,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两人也不免迟疑了一下。
  一看见苏明明的眼神更炽热,叶开轻轻他说:“掀吧!”
  坐马沉腰,双手贯人力气,用力一提,怪怪,这块青石板还真重。
  苏明明的脸已因用力而转红了。叶开只好在力气里再加点“内力”,然后随着一声“起”,青石板已被掀至一旁了。
  没有白烟,没有光束,也没有什么异声,只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苏明明掩着鼻嘴,退后了二步:“好臭呀!”
  叶开虽然没有掩鼻退后,鼻子却也皱了起来,他在自己脸前,用手挥了挥空气,然后定眼看向洞内,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明明看见他眉头一皱,也顾不了恶臭,立即上前一看,不禁脱口:“什么都没有呀!”
  青石板一掀开,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长形的洞而已,洞内连只蚂蚁都找不到,不要说什么千年恶灵了。
  “怎么可能呢?”苏明明瞪大了眼睛,眸中的那股炽热已逐渐消失。
  “说不定千年恶灵耐不住寂寞,早已偷跑出去了。”叶开又一笑。
  “费那么大的力气,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苏明明失望他说。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可以吃了。”
  “可以吃?”苏明明一愣:“吃什么?”
  “吃饭呀!”
  在菜还没有端上来之前,苏明明看了这小饭馆一眼,然后就问叶开。
  “为什么不到我姐夫那儿去吃?”苏明明说:“相聚楼里什么都有,为什么不去那儿吃?”
  “那里要什么,都得自己来,这是麻烦之一。”叶开说:“如果你姐夫萧先生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保证他一定会对你说我是大色狼,这是麻烦之二,还要听麻烦之三吗?”
  “有麻烦之三?”
  “在这里可以避免遇见熟人。”叶开笑着说:“因为我想灌醉你。”
  “灌醉我?”苏明明脸上惊讶的表情,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是装出来的:“为什么要灌醉我?”
  “男孩子要灌醉一个女孩子,通常都有好几百种理由。”叶开说:“我敢跟你保证,那好几百种理由绝对比不上我这一种理由好。”
  “你这一种理由是什么理由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开笑得好神秘。
  苏明明又想问,这时小二刚好将酒菜端了上来,所以她只好停了下来,等小二离去后,她急着说:“你不说,我就不喝。”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先喝。”叶开笑了:“只有先喝酒,你才能知道我这种理由到底是什么理由?”
  酒在樽里,杯在手中,人在樽前。
  人犹未醉,酒已将尽。
  他们已喝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一点酒意也没有,尤其是苏明明,她越喝,眼中的寂寞却越浓,浓得就仿佛百丈下的深潭沉水。
  在喝下第一杯,叶开就知道今天要想灌醉苏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了,自己如果能保持不醉,就已是他的造化。
  喝一杯酒,吃一口菜,这是苏明明的喝酒方式,一个多时辰下来,少说也有三十多杯酒了。
  三十杯酒,三十口菜,叶开真怀疑这些酒菜怎能装得进苏明明的肚子,看她瘦瘦的,食量还真大。
  叶开酒是还可以喝,菜却已是不敢领教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地叹口气。
  “你叹什么气?”苏明明问。
  “我真是一个很蠢的男人。”叶开说:“居然想去灌醉一个在边睡长大的女人。”
  他又叹了口气:“我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苏明明“噗嗤”笑出:“才喝一个多时辰而已,你就已喝不下了?”
  “是菜吃不下。”叶开笑了:“酒吗?再喝三个时辰,大概还撑得住。”
  他抬起头,看着她,又说:“你呢?”
  苏明明没有马上回答,她先笑了笑,先喝了一杯,再将空杯倒满,然后才看着他:“你知道我从几岁开始喝酒?”
  “十五岁。”
  “十三。”苏明明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有很多人想灌醉我。”
  “结果呢?”叶开问:“被灌醉几次?”
  ——这个问题,只要是男人,大概都想知道。
  “我说从没有被灌醉过,那是骗人的话。”苏明明笑着说:“只有一次。”
  “一次?”叶开摇头叹息:“一次就已不得了了。”
  苏明明当然知道叶开的意思,她笑了笑,才说:“那一次是在我姐姐嫁给我姐夫的婚礼上,被我姐姐灌醉的。”
  “被你姐姐?”
  “对的。”
  “你的酒量已经够‘吓死人’了,你姐姐不就连鬼都给她吓死了?”叶开说。
  “我姐姐本就是‘拉萨’有名的‘酒公主’。”苏明明说。
  “拉萨?伽十开微愣:”你说的可是藏人心目中的圣地拉萨?“”还有另外一个拉萨吗?“
  “你和你姐姐都是在拉萨出生的?”
  “也是在那儿长大的。”苏明明说:“我们姐妹两人保证是拉萨的‘土鸡’。”
  “土鸡?”叶开又是一愣。
  “那是形容词。”苏明明笑着说:“在拉萨土生上长的人,都称为‘土鸡’。”
  五天连着地,地下黄沙,风沙滚滚。
  在边城地方的食物,大概很少会没有沙子的,吃一口食物,就等于吃一口沙,这也是边城的特色之一。
  幸好叶开他们吃的这家小面馆的窗户,都糊着厚厚的宣纸,所以菜里的沙子就很少了。
  窗户不但阻挡了风沙,也使得那烈日减低了威力,可是热意却更浓了。
  没有风,也就驱不走热气。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有利就有弊,所以做人也就不必太斤斤计较。
  叶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再将手当扇子般的扇着,嘴里直呼气出来。
  大概是土生土长的“土鸡”已习惯这里的气候,苏明明不但一滴汗也没有,脸不红,气也不喘的。
  “看来你应该是江南的土鸡。”苏明明笑着说:“这才刚刚开始进入夏天而已,你就已这样子,等到了真正的夏天时,你怎么办?”
  “凉拌。”叶开也笑了:“我只有成大泡在水里。”
  苏明明刚想笑出时,她忽然听见一个仿佛是小女孩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放心,到了那时候,你说不定人已不在这狗屎地方了。”
  刚听见声音,苏明明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婆忽然问已站在她面前了。
  叶开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他实在想不透月婆婆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苏明明不认得这个小老太婆,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老太婆,而且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这个小老太婆看起来不但特别老,而且特别小,有些地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老得多,有些地方看起来又比任何人都小得多。
  这个老太婆实在已经很老很小了,可是她脸上的皮肤却还是象婴儿一样,又白又嫩,白里透红,嫩得像豆腐,而且她的声音居然像是个怀春的少女般娇柔。
  苏明明发觉这个老太婆实在绝透了,她差点要笑出来,因为她发现这个老太婆正用一种很暧昧的眼光看着叶开。
  叶开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女人,到了三十一岁的时候还是时常被人盯着看,被各式各样的女人盯着看,他早就被人看得很习惯,可是自从昨夜被这个小老太婆看了以后,他居然会被看得不好意思。
  尤其是现在,他居然又被月婆婆看得有点不自在,看得脸仿佛有点热热的。
  “你看什么?”叶开实在忍不住地问。
  “看你。”月婆婆回答。
  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头了,你看我干什么?”
  月婆婆也故意叹了口气:“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不看老头看谁?”
  苏明明本来不想笑的,却偏偏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忽然发现这个小老太婆实在有趣极了。
  第九章 迟暮的爱
  “你好!”苏明明实在忍不住想和这个小老太婆说话。“我很好。”月婆婆说:“非常好,好得不得了。”“你贵姓?”苏明明说:“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
  “我即不姓贵,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贵干。”月婆婆说:“我到这里来,只为了要做一件绝不是‘贵干’的事。”
  “什么事?”
  “你猜。”月婆婆像孩子般的眨眨眼:“你猜出来我就跟你磕三千六百个头。”
  “磕那么多头会很累的。”苏明明摇摇头说:“我不想跟你磕头,我也猜不出你到这里来要做什么事。”
  “你当然猜不出。”月婆婆笑了:“你一辈子也猜不出来的。”“那么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你说说看。”
  “好,我说。”月婆婆忽然转身面对叶开:“我到这里来,只不过因为我想要脱光你的衣服,仔细看看你。”
  苏明明笑了,她本来应该是愣住的,可是她笑了,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听过么么荒谬可笑的事,她根本没有想自己会听到这种事。
  叶开却笑不出来。
  他本来应该是会笑的,通常他遇到了类似的这种事都会笑的,可是现在他却笑不出来,因为他太了解月婆婆这个人了。
  了解她的任性。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
  一想到这一点,叶开就已笑不出来了,可是他还是在脸上硬挤出一点笑容来,不笑还好,一笑比哭还要难看。
  “千万不要有这种表情。”月婆婆心疼他说:“这样会加速皮肤的老化。”
  “我倒情愿我现在已九十几岁了。”叶开苦笑。
  苏明明忽然将笑容收起来,用一种很正经的态度问月婆婆:“你真的要脱光他的衣服来仔细看?”苏明明说:“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现在有何不可?这里有何不妥?”月婆婆眯起眼睛看着苏明明。
  叶开急着说:“不可也不妥。”
  月婆婆回过头来:“为什么?”
  “你那小小伶儿还没有指明是谁,怎么可以现在就要看呢?这是不可。”叶开说,“就算她己讲了,在光大化日这下,在这种地方,你觉得妥当吗?”
  “好。”月婆婆说:“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这句话说完时,月婆婆就像她刚刚进来时一样的忽然不见了,若不是还有那股桂花发油香味在,苏明明会以为刚刚是她醉酒时的一场幻境。
  叶开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将心中的紧张吁出,然后再拿起酒来压压惊。
  “她真的会脱光你的衣服吗?”苏明明等他喝完酒后,才问。“如果你知道她是谁?”那么你就知道她会不会了。“叶开又恢复了轻松。
  “她是谁?”
  “你没有听过追风叟这个名字?”
  “追风叟?”苏明明说:“没有呀!”
  “月婆婆呢?”
  苏明明摇摇头说:“我只知道有个人叫叶开,是个胆小鬼,老太婆要脱他的衣服,他居然怕得要命。”
  她根本不知道追风叟和月婆婆是什么人,又怎能了解到叶开会怕?所以叶开也不想再解释了,他只有苦笑,只有再喝一杯。
  苏明明却仿佛不想就此停止,她又继续问道:“你刚刚说的小小伶儿是谁?是女人吗?是年轻的?还是老太婆?”
  如果叶开不把昨夜发生的事说给她听的话,以后他休想过安宁的日子,所以叶开就把昨夜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二听完了叶开的叙述,苏明明整个人忽然陷入沉思中,她手上举着杯子,却没有喝,目光凝视着远方。
  叶开对于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觉得很奇怪,昨晚发生的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昨晚在场的人也和她没有什么关连,她为什么听完之后会有这种神情出现?她在看着远方,叶开在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明明才动了一下,才开口。
  “王老伯伯?”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会是那个怪老头吗?”
  “怪老头?”叶开问:“哪个怪老头?你认识他?”
  苏明明总算将目光收回来,总算将那杯举了很久的酒喝掉,但是她的声音却仿佛还停留在远方。
  “在拉萨城里有座达赖活佛的布达拉宫,在离布达拉宫约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有座恰克卜里山,在恰克卜里山上有坐‘猴园’。”苏明明说:“猴园的主人是一个怪老头,大概已有一百岁了,他姓王,拉萨的小孩都叫他‘王老伯伯’。”
  “猴园?王老怕?”叶开的眉梢已有了喜色:“这位王老怕伯很喜欢猴子?”
  “何止喜欢?他对猴子简直已到了疯狂、到了痴的地步。”苏明明笑着说:“他那座庭院里至少也有一千只以上的猴子,各式各样的猴子都有,有的猴子你甚至做梦都不会梦到有那一种猴子。”
  她忽然露出一种很神秘的表情,轻轻地对叶开说:“我还听说他那里有一种猴子,身体虽然是猴身体,可是头却是人头。”
  “人头?猴子身体?”叶开一怔。
  “对,而且还会讲话。”
  “世上有这种猴子吗?”叶开一脸疑惑:“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
  “没有。”苏明明说:“不过在拉萨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小孩子,都发誓亲眼看过,而且还听过它说话。”
  一个己有百岁的怪老头,一座满布猴子的庭院,一种猴身人头会说话的猴子,将这些组合在一起,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而且我还听说在‘猴园’里还住着一对很小的小老夫妻,和一位小姑娘。”苏明明又继续说。
  “很小的小老夫妻?一位小姑娘?”叶开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所以刚刚我听你讲到那位白依伶和那位王老怕伯时,我的脑海里就浮起了‘猴园’的景象。”苏明明说:“等你说到那一对小小的小夫妻时,我敢肯定那位自依伶一定是住在‘猴园’里的那位小姑娘。”
  “很有可能。”叶开思索着。
  苏明明忽然将头凑近叶开:“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猴园。”苏明明说:“看看那只会说话的猴子。”
  想,当然想,不想的是乌龟。
  三昨晚离开大厅后,傅红雪是往回房的方向走,可是他并没有在房间睡觉。
  他一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立即从窗户掠出,纵身上了屋顶,他在上面静静的观察了大约有二炷香的时间,等确定所有的人都回房休息后,他才朝马芳铃的房间掠去。
  他走路虽然奇特而笨拙,可是一使展轻功,却轻灵美妙。
  无声无息迅速利落地翻入马芳铃房内,一落地就不动,等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他才缓缓地走向床铺,躺了上去,一躺上去眼睛就闭了起来,看样子好像是来这里睡觉的。
  他真的是来这里睡觉吗?今夜有星,星光很淡,有月,月光也很淡,淡淡地洒在大地,洒在窗户的宣纸上。
  月无声,星也无语。
  马芳铃的房间内是静悄悄的,傅红雪己睡着了吗?现在是半夜,正是人们入睡的好时辰,也是宵小们开始活动的好时刻。
  洁白的窗纸上,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他站在窗外仿佛在听房内是否有人,过了一会儿,他才离开了窗。
  月光下,映出了这个人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连头都是蒙着的,只露出一双有神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看着房内,月光轻淡淡地洒进地上洒在桌椅上,却洒不到墙边的床上。
  黑衣人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个翻身,人就已进入房里,反手关上窗户,一个箭步,人已到了放胭脂花粉香洒的桌前。
  他仿佛很熟悉这里的一切摆设,伸手就打开了桌子左边的第三个抽屉,探手进去,只一会儿就抓了一样东西出来。
  他连看都没有看的,就将东西放入怀里,关上抽屉,回身就想溜了,可是他忽然发现窗子前站了一个人。
  站着的这人眼睛很黑,却有着很冷的眼神,脸色是苍白的,手也是苍白的,他手中握的刀却是漆黑的。
  漆黑如死亡!
  黑衣人还未靠近房子,傅红雪就已发觉了,夜色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冷笑。
  他今夜来马芳铃的房间,为的就是等这一刻,白天他在白依伶面前耍了“灰白头发”的汁,他相信今夜凶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没有让他猜错。
  面对着这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傅红雪仍看不出他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他是个男的。
  两人只对视了一眼,黑衣人立即回身往另一方向奔去,等他快到门口时,又发现傅红雪已站在那儿了。
  冷冷的眼光,漆黑的刀。
  “你不该这么做的。”傅红雪冷冷地说。
  “我不该?”
  “你不该让我来背这个罪名。”傅红雪说得很慢,仿佛深怕他听不懂。
  黑衣人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人没有动,只见他的瞳孔中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仿佛是在思索,又仿佛是在恐惧。
  傅红雪没有动,目中也没有闪烁的光芒,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从背后拿出一把刀。
  一把镶满珠宝、光华夺目的刀。
  他审视着自己手中的刀,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情人,他用右手抚摸着刀鞘,轻轻他说:“我十五岁开始练刀,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整整三十八年了。”黑衣人喃喃他说:“我每天都梦想着能成为天下第一快刀。”
  ——只要是江湖人,谁都有过这种梦想。
  “可是我知道我的梦想绝对不会有实现的一天。”黑衣人说:“因为我大爱享受了。”
  这一点从他所拿的兵器就看得出来。
  刀只是用来杀人,并不是用来表示自己的身份地位。
  一把镶满珠宝的刀,有时会比不上五把普普通通的刀。
  黑衣人的刀珠光宝气。
  傅红雪的刀漆黑。
  可是这两柄刀偏偏有一点相同之处。
  ——两柄刀都是刀,都是杀人的刀。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同样有一点相同之处?——两个人都是人,都是杀人的人吗?黑衣人的眼中散发出如梦一般的光芒,盯着刀鞘上的珠宝。
  “有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当然就会有第二个梦想。”黑衣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梦境:“只可惜我这第二个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呛当”一声。
  刀出鞘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话声一落,他的眼中就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刺激。
  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痛苦和刺激。
  他突然狂吼,突然挥刀。
  ——挥刀时就是死亡时。
  他拔刀时,傅红雪没有动。
  他挥刀时,傅红雪也没有动。
  等到他的刀在离傅红雪的咽喉不到五寸时,傅红雪仿佛也没有动,因为他并没有看见刀光。
  他仿佛只听见一声很轻、很脆、很柔、很美、又很遥远的刀声。
  等他听见刀声时,他的眼中就失去了傅红雪,失去了天,失去了地,失去了他目光所及的一切。
  当他再次看到东西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血泊中,傅红雪就站在他的面前。
  黑衣人忽然发觉傅红雪冷漠的眼睛里,有着一抹痛苦和一丝同情。
  他痛苦什么?他痛苦自己杀了人?他同情什么?他同情黑衣人的死?黑衣人看着傅红雪,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解下我的头巾,我保证你绝对猜不到我是谁。”
  “我知道。”傅红雪说:“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黑衣人微惊:“你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视线移向落在血泊中的女性珠宝。
  ——傅红雪的那一刀,不但划破了黑衣人的咽喉,同时也划了他的衣服。
  ——黑衣人刚刚从抽屉拿出的东西,就是现在掉在血泊中的珠宝。
  血液鲜红,珠宝灿烂。
  黑衣人凝注着鲜血中的珠宝,过了很久,才轻轻他说:“你果然已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那一丝同情更浓了。
  黑衣人伸出颤抖的左手,将鲜血中的珠宝拿起。
  珠宝晶莹如星辰,鲜血艳丽如蔷薇,血珠顺着珠宝又滴回血泊中。
  黑衣人用右手解下自己的头巾,然后将珠宝包起,仔细地包着,就仿佛在包装要送给初恋的情人的礼物。
  月光如情人眼波般的拂上了黑衣人的脸。
  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第二个梦想的人,竟然是乐乐山。
  四乐乐山将包好的珠宝缓缓举起:“我的梦想无法实现,可是你能不能将这包东西交给她?”
  “好。”
  傅红雪接过那包珠宝,并用肯定的声音说:“我一定当面交给她。”
  “谢谢。”
  这是乐乐山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带着解脱而死的乐乐山,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更深了。
  ——乐乐山来到马芳铃的房间,并不是因为他是凶手,而想来掩灭证据。
  ——他来这里,只不过为了要拿这些珠宝。
  ——送给一个又美丽又年轻的女人,一个他认为她会喜欢他的女人。
  傅红雪看着乐乐山,耳中又响起了昨夜白依伶的一句话。
  “年轻人虽然俊俏,可是经济基础不稳呀!”
  就是为了这句话。
  乐乐山居然以为“爱神”降临了他的身上,居然会想到这里来偷这些珠宝送给白依伶。
  这么做难道就是爱的表现吗?傅红雪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那么他说的就算是句名言,也不是真理。
  因为爱情是会变质的,变为友情,变为亲情,变为依赖,甚至变为仇恨。
  ——爱跟恨本来就在一念间而已。
  会变的,就会忘记。
  等到第一次爱情变质淡忘后,往往还会有第二次,第二次往往也会变得和第一次同样真、同样深、同样甜蜜、同样痛苦。
  爱情更是不分年轻老人的。
  年轻人虽然敢爱敢恨,狂热有劲,年纪大的人一样也会有爱的迷惑,会让爱冲昏了头。
  甚至比年轻人多了一样,对爱情的“诚”。
  “诚”心诚意地去爱,不惜生命的去爱,只可惜老年人的这一份“诚”,往往会被利用被歪曲。
  不但被别人利用,有时甚至会被自己利用。
  乐乐山就是这个样子。
  他以为白依伶对他有了“意思”,所以他就“诚”心地要去接受这一份“情”。
  ——年华老去,已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为何还要他们去尝爱的苦果?爱能造就一切,也能毁了一切!
  爱!
  一切都是为了“爱”!
  第三章 傅红雪的危机
  天亮了。
  傅红雪眼中的那一抹痛苦还未褪色。
  他之所以会痛苦,并不是为了乐乐山的死,而是为了那一种无可奈何的“爱情”。
  他也曾有过这种经验,他也曾有过不惜一切的冲动。
  虽然现在这一切都己如星辰般遥远,却又如蛆般的附在他的骨髓深处,日夜不停地嚼噬着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甩脱这蛆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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