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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_古龙

_3 古龙(当代)
  看见白天羽,花漫雪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独特笑容。
  “白公子。”花漫雪说:“白公子怎么可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不是说和藏花姑娘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吗?”白天羽笑着说:“藏花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和我混在一起了。”
  他笑着又说:“我对济南城不太熟,所以一大早就拉着藏花姑娘带我四处逛逛,没想到会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原来白公子一大早是出去逛逛,我还以为白公子嫌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我怎敢?”白天羽淡淡的说。
  花漫雪说:“白公子下次若还要四处走走,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为你准备一位可人儿为你带路。”
  “一定。”白天羽淡淡的说:“今天藏花姑娘很辛苦,我想好好的请她,不知花阁主是否会将在下当成不三不四的人?”
  “白公子您说笑了。”
  酒席就开在白天羽最喜欢的那间“荻花轩”。
  荻花轩里插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白荻花,现在正是荻花盛开期,屋内充满了那淡淡的清香的荻花味。
  藏花就坐在荻花间,就坐在白天羽的对面。茶是上品的,酒更是“醉柳阁”独特秘方制成的“花汁酒”,未入口已闻到那股扑鼻的酒香味。
  夜,刚人夜。
  晚风轻敲门窗,屋外的柳叶柔柔的荡漾。
  藏花只喝了半杯酒,她不敢一口乾掉整杯酒。
  “花汁酒”的劲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因为整个的制造过程,几乎都是由她一手包办的。
  从种花、养花、摘花、压汁蒸发到装罐埋入土里,都是她在做。
  普通人一杯,大概就可以醉个二天,这种酒藏花怎敢一口一杯。
  她放下酒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白天羽,而且一看就是好久。
  起先白天羽还潇洒依旧的喝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藏花这样的眼光。
  “你在看什么?”白天羽笑得很勉强。
  “看你。”
  “看我?”他问:“我什么有毛病?”
  “不知道。”她说:“就因为不知道,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毛病?”
  “你是我的恩人。”藏花笑了。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为什么还是那样说我?”
  “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下午你在说谎。”藏花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白天羽笑了,他笑的样子就仿佛窗外的柳枝。
  “你说呢?”
  “我不是爱幻想的人,我不会想到可能是你爱上了我。”藏花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她那种样子。”白天羽说:“更何况下午你确实是和我在一起。”
  “只是这样?”
  “是的。”白天羽又笑了:“你难道还希望有别的原因吗?”
  “你说呢?”
  藏花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笑的声音就仿佛是夏天的知鸟。
  三一瓶花汁酒,很快的就装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桌上摆的是第二瓶,菜却没有怎么动过。
  藏花又举杯,这次是一口一杯,她的脸颊已有点红红的。
  红得就仿佛刚哭过的小孩般红红的。
  她没有哭,她一直在笑,现在还在笑,笑着对白天羽说:“你第一天到醉柳阁时,我对你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藏花说:“你的样子十足是个乡下暴发户。”
  “哦?”
  “现在我才知道,你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她喝了口酒后,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你所花的每一分线,都有它的用途在。”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下午,就因为下午你的样子。”
  “下午的样子?”白天羽说:“我下午是什么样子?”
  “当你和任飘伶在谈论剑时,你的样子就像个锋芒不露提着把剑流浪天涯的浪子。”
  “哦?”白天羽说:“那我平常的样子,就像是个暴发户?”
  “这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羽没有回答藏花的话,反而问她:“是个对人世间每件事都觉得好奇的人?还是历尽沧桑一女子?”
  “我是个种花的人,一个人如果要养花,就应该献身于花卉,就像学剑的人一样。”
  藏花说:“一个人如果要学剑,就应该献身于剑,虽死无憾。”
  她凝视着他,接着又说:“你呢?如果你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你杀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因为你杀人时觉得很愉快?”
  她没等白天羽回答,接着又问:“一个人知道自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时,是不是会觉得很偷快?”
  白天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远方的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愉快的事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只可惜我也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去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想做的事。”
  “你花大钱,你约任飘伶决斗,这些事都不是你的本意?”
  “是的。”
  藏花也站了起来,也走至窗前,也遥视着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
  “因为我不能不做。”白天羽回头看着她:“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让‘白天羽’这三个字响遍江湖。”他神情凝重的说:“我不能再让‘白’这个姓没落下去。”
  白天羽走回座位,举杯仰首,然后又接着开口:“他曾经辉煌灿烂过。”
  “他?”藏花也走回来:“他是谁?”
  白天羽没答,只是深深的注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午任飘伶曾经问我剑上是否刻有字,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那七个字?”
  “记得。”她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不知道。”藏花说:“这不是一句诗吗?它还有什么意思?”
  “这七个字是在说两个人。”
  “哪两个人?”
  “白小楼和仇春雨。”
  “白小楼?仇春雨?”藏花问:“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剑上刻有那七个字?”
  白天羽的目光又飘向远方的一个神秘、美丽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人仿佛已充满了欢愉,又仿佛坠入了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里。
  他的声音也仿佛来自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中。
  “在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据说每当月亮升起时,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花木的精灵,玉石的精灵,甚至连地下幽魂和鬼狐都会出来,向圆月膜拜,吸收圆月的精华。”白天羽慢慢地说。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做出一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这些事有时令人惊奇、有时令人感动、有时令人恐慌、有时令人欢喜、也有时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能够把一个人从万丈深渊中救出来,也能把一个人从山峰上推下去。”
  “他们能够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虽然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白天羽凝视着藏花,接着又说:“他们就是白小楼和仇春雨。”
  藏花在听那个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的故事。
  “白小楼的刀是弯的,是一柄弯刀,弯的就像春雨的眉。”
  “春雨的剑,是直的,直的就像是孤立在山峰上的古老松树。”
  “刀是杀人的利器,小楼的弯刀也一样,只要那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过时,灾祸就会降临,无论谁都不能避免的灾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这一道弯弯的刀光。”
  “刀并不快,就像你看见月光一样,当你看见时,它已经落在你身上了。”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地上也只有这一柄弯刀。”
  “弯刀出现在人间时,带来的并不一定是灾祸,有时也会为人们带来正义和幸运。”
  “剑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画出,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
  “春雨的剑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青青的剑脊上,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的圆月弯刀上,也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白天羽喃喃的说。
  “圆月弯刀?”藏花微微吃惊:“可是昔年魔教的教主手中那一柄魔刀?”
  “是的。”白天羽说:“白小楼就是昔年魔教的教主。”
  “仇春雨就是白小楼的妻子?”
  “如果是的话,也就不会有以后那些悲惨、凄凉、哀怨的事发生了。”白天羽说:“就因为仇春雨,魔教如日中天的事业才会一蹶不振。”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藏花问。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听过。”藏花说:“传说仇春雨离开了白小楼,魔教后来被当时的七大门派消灭了,魔教教主白小楼人也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中再也听不到有关魔教的事。”
  “是的。”
  白天羽的声音里仿佛有痛苦,但他的表情却是在笑。
  “这件事尤其是七大门派的人更是津津乐道,在当时能消灭魔教,是何等的光采荣耀之事。”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单纯。”藏花说:“以魔教教主白小楼的武功,不要说是七大门派联手,就算江湖中的高手联合也未必能杀了他。”
  她说:“如果不是仇春雨离开他,白小楼就不会失踪,魔教也不会被七大门派消灭。”她又说:“可是仇春雨为什么会离开白小楼呢?我相信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白天羽忽然沉默了下来,双眼盯着酒杯,他显然想结束有关仇春雨与白小楼的话题,但藏花又问:“你手上的剑,也刻有七个字,是不是就是当年仇春雨的那把剑?”
  “是的。”
  “这把剑怎么会到了你手中?”藏花真好奇:“你姓白,是不是和白小楼有牵连?”
  白天羽注视她:“这些事日后你一定会知道的。”
  他倒了杯“花汁酒”,举杯笑着说:“今天不寒不热,正是喝酒的好时刻,何必让那些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扰了我们的酒兴呢?”
  四初春的夜晚,寒意还是甚浓。
  尤其是在荒地里的破庙,晚风从破洞里呼啸而过,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远方人们欢乐的声音。
  任飘伶拉拉衣襟,用枯枝将火弄旺一点,随手又拿起酒瓶,仰首喝了一口。
  月光从破了的屋顶间穿了进来,轻柔柔的洒在地上,任飘伶那双灰黯无神的眼晴也如月光般轻柔柔的合上,可是刚闭上不多久,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闻见那由夜风飘来茉莉的花香。
  他眉头微皱后,慢慢的张开眼晴,一张眼睛就看见四个金发蓝眼的波斯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宽的平榻,自破庙外,踏着月色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佳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夜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缓纷的彩衣,却将右边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春雪。
  她的手里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比蜜更甜的笑容看着任飘伶。
  “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这种排场的,除了慕容公主之外,还会有谁呢?”任飘伶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好像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慕容公主并不是尊称她,而是她的名字,她复姓慕容,名公主。
  “你能来,我就能来。”慕容公主已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这倒是实话,她的事,江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管。
  慕容世家九姊妹,个个身怀绝技,慕容公主排行老九,她的八位姊姊都已嫁人了,嫁的都是名重一方的大侠士。
  这么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有谁敢管她的事?
  慕容发起娇填,居然比笑还要甜。
  任飘伶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任飘伶淡淡的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己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
  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干什么?”
  “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慕容公主又笑了起来:“当然是找你要债。”
  任飘伶又叹气了。
  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我是欠你一笔债,只可惜我现在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如何还你债呢?”他笑了:“看来你今夜是白跑一趟了。”
  慕容笑的更甜了。
  “有些债,并不是一定要用钱来还。”
  “哦?”任飘伶问:“不要钱还,用什么?请你赶快告诉我,好让我将你的债还清。”
  慕容公主现在不但笑的很甜,而且仿佛还带着……“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
  “我?”任飘伶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我这颗头了。”
  “除了头以外呢?”
  “那大概是我手上这柄破剑了。”
  “泪痕如果是破剑,那世上大概已没有剑了。”她居然知道他手上的剑是泪痕。
  “除了钱以外,你还可以用泪痕来还债。”
  “你要我拿剑抵债?”
  “我又没有你那么灵巧的一双手,拿这柄泪痕有什么用?”她笑着说:“我要你用泪痕去杀一个人。”
  “杀谁?”
  慕容那双如夜星的弹子直盯着他。
  “载思。”
  “载思?”任飘伶有点吃惊:“他得罪你了?”
  “没有。”
  “他跟你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杀他?”
  “我高兴。”
  “你高兴?”他又吃了一惊:“就因为你高兴,你就要我杀人?”
  “是的。”
  “只可惜你高兴,我未必高兴。”
  “你不愿?”
  任飘伶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别忘了,是你欠我债。”
  “欠债可以用钱还。”
  慕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听说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钱,而且要的价都很高?”
  “到目前为止,大概是这样。”
  慕容一笑,如春葱般的玉手轻轻一挥,立即有一波斯奴捧着一个白色的包袱,走了上前。
  她接过包袱,轻柔柔的放到任飘伶面前。
  “这是什么?”任飘伶瞄了包袱一眼。
  “黄金五千两。”
  “你嫌我欠你的债不够多?”
  “杀了载思,你欠我的债不但清了,这五千两黄金也是你的。”
  “你是不是钱太多?”他看着她:“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点钱而已。”
  “我若不肯呢?”
  “杀他,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慕容说:“你又何苦不赚这白花花的五千两呢?”
  任飘伶不但在叹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人命和钱财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五酒菜就摆在平榻上,人也坐在上面。
  多了一个人,波斯奴一点也没有感到吃力,一样还是健步如飞。
  任飘伶喝完了一杯酒后,满足的叹了口气。
  “下次有人问我,怎么样喝酒才是享受,我一定告诉他,坐在平榻上喝酒是人生一大乐事。”
  慕容公主仍然笑得很甜。
  月色如此轻柔,星光如此檬陇,佳酒如此顺口,身旁又有如此的丽人,夫复何求?
  慕容的眼晴比星光更朦陇,看得令人的心都醉了,任飘伶的人仿佛己醉了。
  四个波斯奴抬着平榻,在林间穿梭而过,夜风竟似因美人而都温柔了起来。
  慕容的长发被夜风吹散了,不但没有失掉她的美丽,反而更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一种会令男人冲动的魅力。
  任飘伶没有冲动,他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慕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我们这位慕容姑娘,脸部红了,她居然好像还很害羞的低下头。
  任飘伶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说慕容公主居然会用美人计,我打赌一百个人,有一百零十个人不相信。”
  她的声音居然也有害羞含情的意味在,她的脸颊不知道因为酒?或是春情已动?竟然红通通的。
  任飘伶实在想再看下去,看看我们这位慕容公主会再表演出什么花样来,只可惜他已不能再待下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办,所以只好开口:“这种机会实在是千年难得,错过了实在是会很后悔,我实在想再多看一点。”任飘伶说:“只可惜我己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他接着又说:“我不知道载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你,居然让你不惜这样的牺牲。”
  他叹了口气后,猛然喝了一杯酒:“你这个忙我帮不上,如果你真的非杀他不可,我建议你,你本人就是个非常有用有效的杀人利器。”
  话声末完,他的人已纵身飞起,飞人林间,消失于夜色中。
  慕容的脸已气得跟猪肝色一样,她的身子已在颤抖,抖得就宛如春风中的柳枝般。
  四个波斯奴仍在飞奔,可是他们的脸色却充满了害怕、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见主人这个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们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心想:“像主人这么美丽的人,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要求,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美色。”
  春风料峭,夜风冷漠。
  平榻仍在奔,慕容已闭上了双眼,她的身子已不再颤,她的脸已恢复平静,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到她的眼尾有滴泪珠在沁出。
  六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会有开餐馆的人,也会有卖小吃的面摊,济南城也不例外。
  济南城最出名的一家面摊,就叫“瘦子面。”
  瘦子面的面不但好吃,而且便宜,一个钱一大碗,有面有汤,而且还有二片厚厚的瘦肉。
  瘦子面卖的时间,也很出名,她白天不卖,开店的时候,一定是过了午夜,当她两包面卖完时,就收摊了,你想再吃,她一定不卖,就算你吃一碗,付十碗钱,她一定对你笑笑,笑着说:“明天请早。”
  瘦子面的老板一定是个瘦子。
  顾名思义当然是个瘦子,不但瘦,而且瘦的出奇。通常叫瘦子的称呼,有“竹竿”、“排骨”、“猴子”。
  瘦的跟树竿一样,瘦的跟鬼一样,这些称呼都是对瘦的人说的,可是对瘦子面的老板,见过她的人,一定都会说:“她怎么跟面条一样呢?”
  人怎么会跟面条一样呢?面条那么细,就算宽面,也只不过跟手指头一样宽而已。
  人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跟宽面一样吧?
  不管粗面细面,都是直直的一条,瘦子面的老板就是这样。
  这样的一条直直的,头、肩、胸、肚子、屁股、腿,宽度都一样。
  人不管瘦胖都会有三围,三围的尺寸一定都不一样,有的是上围宽,有的是下围宽,胖子当然是中围宽。
  ——女人的三围,自古以来都是保密的。
  瘦子面老板的三围,不但不保秘而且是公开的。
  十八、十八、十八。
  她的头也是十八,她的年纪却已经是四十八了。
  未婚,风韵却犹存。
  虽然瘦,味道就跟她的面一样,不但好吃,而且诱人。
  像她这么样忙碌,而且每日跟油烟为伍的人,通常样子都会比实际年龄老上五、六岁。
  尤其是女人。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老得快,尤其是过了三十五岁以后,老的速度,就跟春天里的梅雨一样,不但快,而且令人感慨。
  四十八却跟三十三一样。
  通常像她这么瘦的人,好看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却是个例外,她虽瘦,美得就仿佛春风中的柳枝。
  她的名字也很美。
  她的名字就叫“瘦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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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瘦瘦的面
  一
  一条长长的胡同,一盏孤灯,一个面摊,两张小小的桌子,一个卖面的女人。
  吃客却多的出奇。
  任飘伶来的时候,两张桌子都已坐满,旁边还站着七、八位客人。
  所以他也只好站着吃了。
  瘦瘦很快的将瘦子面端给任飘伶,他接过面后,突然对瘦瘦说一句话。
  “想不到你瘦的时候居然比胖的时候还要漂亮。”
  “我一直想胖。”瘦瘦笑着说:“只可惜打出娘胎就没有胖过。”
  “是吗?”
  任飘伶微微一笑,拿起筷子来吃面。
  春寒料峭,夜风抖擞。
  在这样的夜晚里,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所以任飘伶吃完面后,又叫了一碗,这时客人已比较少了,座位也有了,他挑个位子坐下,刚坐下,面就送上来。
  “这碗面正好是今天最后一碗面。”瘦瘦笑着对任飘伶说。
  “最后一碗。”任飘伶淡淡的说:“往后只怕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你要出远门?”瘦瘦问。
  “不是我。”他笑笑:“是别人,他这一去,恐怕要二十年后才能再回来。”
  “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出一趟门要那么久的时间?”
  “他是卖面的。”
  “卖面?”瘦瘦说:“那跟我是同行。”
  “现在是卖面的,以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任飘伶说。
  “哦?”
  “以前他是‘魔鬼’里刑堂的堂主。”任飘伶盯着瘦瘦说:“她以前的名字就叫胖妞。”
  他那双灰黯无神的眼晴里忽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你认识她吗?”
  “我?像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人物。”瘦瘦笑着说:“客官,您说笑了。”
  她说完,转身走至别桌,将空碗收回。
  任飘伶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他的嘴角露出了种笑意,一种仿佛黑豹在发现猎物时所浮出的笑意。
  瘦瘦洗好了空碗后,发现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客官,面都卖光了,我已准备要收摊。”瘦瘦笑着说:“你是否约了别人在这里碰面?”
  “我没有约别人。”任飘伶冷冷的说:“可是我是在等。”
  “等?”瘦瘦说:“等什么?”
  “等你恢复以前的样子。”任飘伶说:“等你露出胖妞的残暴。”
  瘦瘦仍在笑,却已不是那种职业性的笑容,而是一种带有残酷的笑容。
  她的眼睛里也己露出残酷的光芒,她盯着任飘伶,对他说:“任飘伶杀人是一流的,找人也是一流的。”
  瘦瘦的声音里也变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胖妞?”
  这么瘦,居然会是胖妞。
  杀人如麻的胖妞,居然会煮那么好吃的面?
  二夜已深、已残。
  瘦瘦的脸上早已露出残酷的神情。
  面对着这种残酷的表情,任飘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着对瘦瘦说:“一个人再怎么易容、改变,有一个地方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什么地方?”
  “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说:“你可以改变胖瘦,你可以易容,你却无法去调整自已两眼之间的距离。”
  “就凭这点,你就找到我?”瘦瘦问:“你怎么知道我原先两眼之间的距离?”
  她又问:“我记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瓜葛,你怎么会去注意我两眼之间的距离?”
  “只要我见过一次面的人,我就一定会记得他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又笑了:“七年前,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吃过面,我实在也想不到胖妞居然也能煮出那么好吃的面。”
  他笑着看她:“你要改变,就应该做个普普通通的卖面人,不应该煮出那么好吃的面来。”
  “七年前你就已发现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
  “因为那时没有人出钱。”任飘伶淡淡的说:“你是妇道的,我杀人的代价一向是很高的。”
  “我杀人通常都不是为了钱。”瘦瘦说:“我杀人通常都是为了我高兴。”
  话声一完,瘦瘦的双手突然闪出两道光芒,冷酷的光芒直取任飘伶的咽喉。
  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气,逼人眉睫。
  任飘伶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安闲。
  瘦瘦的手紧握把柄,她竟然使用两根硬七节鞭,每根都长三尺。
  一手一根,挥动起来就宛如鸳鸯刀般的流利灵巧迅速。而且鞭鞭不离任飘伶咽喉三寸。
  七节鞭讲究的是,轻、灵、玄、妙,在瘦瘦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利莫测。
  光芒交错,人影合分。
  喝声如霹雳,剑光如闪电,就算闪电都没有如此亮,如此快。
  剑光一闪,瘦瘦的人己如流云般飞起,可是她落下时,却像一片片叶子般轻轻的,慢慢的飞下。
  落地后的攻击已不再像前面那么流动莫测。而是招招充满了残暴臭恶的杀气。
  她的双七节鞭飞舞起来,已不再是轻、灵、玄、妙,而是变的狠、残、暴。
  如果说她刚刚的双鞭如云蛇般,现在就宛如猛虎的利爪,饥饿的黑豹的尖牙。
  瘦瘦的招一变,任飘伶的人也迅速改变身法,他回身一旋,左手灵巧的扭动剑锋,然后再转动剑脊。
  回身未定,一柄完整的剑已被他拆成三四块仿佛不成样的废铁。
  三四块仿佛废铁般的铁块,又在他的手里一阵装拼,奇迹似的,三四块废块已合拼成一根软式的九节鞭。
  一柄看上去像九节鞭,又不像九节鞭的软鞭,可是却有九节鞭的功效。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一柄剑在瞬间会变成一根九节鞭。
  就算亲眼目睹,瘦瘦还是不相信。
  三不相信的后果,就是死。
  瘦瘦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种惊讶、不信的表情。
  她的眼珠子张得大大的,她的嘴角也是张开的,她的人已躺在地上。
  致命伤就在她的咽喉,直到此时,鲜血还在冒,她的人已死了,她的眼晴却仿佛在盯着任飘伶手中的剑,又仿佛是在看远方的夜空。
  任飘伶在看她。
  “很多人都不信‘泪痕’。”他淡淡的说:“所以很多人都死了。”
  他手中的剑已不知何时又恢复剑的样子,他缓缓收剑,就仿佛光明在收起黑暗般。
  远方有一阵风吹来,将面摊旁的树叶吹落,落叶飞舞、飘下,正好落在瘦瘦的咽喉,正好盖住她的伤口。
  落叶盖住瘦瘦的伤口时,街上的尽头,有一条人影静静的停立着。
  一条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影。
  他静静的看着面摊上所发生的一切事,他看着任飘伶将泪痕装拼成九节鞭,看着他杀死她,然后再看着他走。
  所发生的一切事,他都看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
  等任飘伶走远后,他才抑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天羽,白天羽,看来你要战胜‘泪痕’,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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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左右再见”
  一
  阴天,微雨。
  大厅内依旧灯火辉煌。
  皇甫擎天依旧穿着以黑白为主的衣裳,看来依旧是那么威武高大。
  他就坐在大厅里的主位上,他的身旁依旧站着看来仿佛很渺小的载思。
  载思的眼晴现在并没有在看皇甫,而是盯着跪在面前的花语人。
  皇甫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是在看花语人,却又仿佛没在看。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明朗慈祥。
  可是如果你仔细一看,一定可以看出隐藏在他那慈祥背后的痛苦。
  昨天宣旨公公被杀,“花魁加冠”顺延到今天。
  这项大典现在正在进行。
  大厅里每个人都用羡慕的好奇的眼光盯着美丽可人的花语人。
  “恩赐凤彩。”声音传遍了大厅每个角落。
  花语人娇柔依人的起身步上台阶。
  灯亮耀眼,五光十色的凤彩由载思递交给皇甫。
  他接过后,很快的就将凤彩戴到花语人的头上。
  “谢王爷。”
  掌声四起,欢声如雷。
  花语人在欢呼中退回原位。
  皇甫这时才仔细的端详花语人。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花语人。”
  “噢!”皇甫略思:“你几岁了?”
  “民女今年已虚度二十寒暑。”
  皇甫微微沉思,然后侧头问载思:“你说这女娃儿跟………跟她有点关系?”
  “是的。”载思回答:“她养母说了一段有关她的奇遇。”
  “嗯。”
  皇甫又将视线移向花语人,这一次他看得很专注,用心,仿佛想从花语人身上找出二十年前“她”的影子。
  载思也在看着花语人,他的双眼如毒蛇般的注视着她。
  二“你想会是她的女儿吗?”
  “她”当然就是指皇甫二十年前的未婚妻。
  “如果她养母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了。”
  书房外细雨斜飘,窗子是打开的,有些细雨被风一吹,吹进了书房,落在皇甫的脸上,看上去就仿佛是他脸上的泪痕。
  “我记得王爷说过,二十年前,你曾在你女儿左手臂上刺上一朵梅花。”载思说:“是不是,一看左手臂,不就都明白了。”
  “我可以为她刺上一朵菊花,别人也可以这么做。”皇甫淡淡的说:“光是这点,还不够。”
  “那么属下再去查查其他方面。”
  皇甫突然用一种眼光看着载思:“为什么对这件事,你会那么热心?”
  “王爷的每件事,属下都关心。”
  “是吗?”
  皇甫将头转向窗外,风更大,雨点就飘进更多,他的脸上就更多水珠,眼里却露出种充满讥诮的笑意。
  “花语人花小姐,居下己经安排她住进东厢的‘花磐居’。”载思说。
  “好。”
  这个“好”字里,竟然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载思的态废还是很平静,他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皇甫。
  “胖妞死了。”戴思说:“从此济南城里再也吃不到‘瘦子面’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派谢青他们杀任飘伶。”皇甫说:“要任飘伶来杀胖妞。”
  他又说:“你这么做,就是要别人知道你的厉害,你一向是这样子的,总是要让别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错,我是要别人害怕,要他们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和笨事来。”载思说:“只不过我并不是要他们只怕我,而是要他们怕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行动是谁主持的。”
  皇甫突然跳了起来,额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声说:“要做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做过之后才告诉我?”
  “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载思还是很平静:“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湖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皇甫紧握双拳,瞪着载思看了很久,忽然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可是他的人已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外走。
  载思忽然又说:“钟毁灭这次重整‘魔魔’,在三指峰重新开教,选湖了三大天王。”
  他接着说:“听着这三大天王都已到了济南城。”
  皇甫连头都没有回。
  “这一类的事,你一定早已计划好了,反正不管谁是三大天王,他们是否已来到这里,都一样,他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皇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因为你绝不会给他们一点机会的。”
  皇甫淡淡的说:“所以这一类的事,你以后也不必再来问我。”
  三如果说全城的人都认识皇甫擎天,那么至少有一半的人怕水朝恩。
  他是水柔怡的哥哥,也就是皇甫的大舅子。
  南郡王的大舅子,多么伟大!多么威风!所以水朝恩住的地方也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大地方”。
  他对自己的宅院最满意的地方是:“水月楼”。
  “水月楼”,一池寒水,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光采夺目的大镜子。
  今天水月楼里摆着一桌酒席,客人只有九位,在旁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都是有头有脸,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人,当然是水朝恩,今天是他过四十大寿。
  一大早,水柔怡就带着皇甫的贺礼送过来,并替皇甫婉拒了今晚的宴席。
  所以今晚的客人只有几位。
  坐在水朝恩左旁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白发,喝起酒来如白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
  他能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刀斧王”王一开很年轻的时候就己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己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这次水朝恩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坐在水朝恩右旁的人,是南宫华。
  南宫华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南宫华的旁边坐的是展飞,他看起来比往昔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都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
  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尤其是禁欲。
  ——自远古以来,禁欲本就是人类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凌虚今年五十三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身躯,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保证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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