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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绝不低头

_9 古龙(当代)
  他现在是不是已真的满足?是不是真的很快乐?
  他赤裸裸的坐着,让自己的脚心去磨擦地上华贵的地毯。
  他忽然希望:这张地毯是一片柔软的草地,忽然希望:“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淳朴而又充
满幻想的男孩子。
  人心是多么不容易满足啊?
  卧房的门是开着的,他已有很久没有听见波波的声音。
  “她是不是已睡着了?”
  在这种时候,她还能睡得着?”
  她以前的确是个很贪睡的小姑娘,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倒下去,就立刻能呼呼大
睡。
  那时他和罗烈就总会笑她,是条小睡虫。
  “小睡虫将来嫁了人后,若是还这么样贪睡,她丈夫一定会被她活活气死。”
  那时波波就会红着脸,跳起来打他们。
  “我这一辈子永远也不嫁人。”
  往事就仿佛窗外的晨雾一样,那么缥缈,又那么真实。
  黑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刺痛,他忽然想起了罗烈,想起了波波刚才在兴奋时呼唤的声
音。
  “罗烈……罗烈……”
  黑豹双手突然握紧,像是恨不得一下子就能捏碎所有的回忆。
  就在这时候,门外已有入通报:“大通银行的朱董事长来了。”
  黑豹没有动,也没有站起来迎接,只简短的吩咐:“叫他进来。”
  朱大通夹着他那又厚又重的公事皮包,站在黑豹面前。
  他显得有些不安。
  面对着他的,是一个赤裸着的,年轻而强壮的男人嗣体。
  这对他无疑是种威胁。
  他忍不住俏俏的将腹部向后收缩,希望自己看起来能显得年轻强壮些。
  黑豹突然笑了。
  他微笑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刺和轻蔑,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条
猪。
  你只要能让他吃得饱,睡得足,他就永远不会想冲出他的猎栏来。
  但是猪也有猪的好处,猪不咬人。
  “今天你起得早。”黑豹的声音虽不客气,却已很柔和。
  “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有睡。”朱大通掏出块雪白的手帕,不停的擦着汗:“我通宵都
在整理帐目。”
  “什么帐目?”
  “金老二他们三个人的存款帐目。”朱大通从公事皮包中拿出了一叠文件,双手送到黑
豹面前:“现在我已将他们都转入到你的名下,只要你在这些文件上签个字就算过户了。”
  黑豹目中露出满意的微笑:“为什么一定要我签字,你知道我是个粗人,一向懒得写
字。”
  “其实不签字也没关系。”朱大通陪着笑,尽力将自己的视线避过他身上突出的地方:
“但他们存款的数目,还是要你看一看。”
  “我不必看,我相信你,”黑豹的微笑更亲切:“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老朋友。”
  朱大通也笑了,这次是真的笑。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已可保住。
  “只要我以后提款也像他们以前一样方便,我们的交情一定会更好。”黑豹淡淡的提醒
他。
  朱大通立刻保证:“只要你吩咐,无论多大的数目,十分钟之内我就可派人送到府上
来。”
  黑豹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喜欢听这种话,财富往往能使人有一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
  “现在我就要十五万,要现钞,你最好能在八点钟以前送来。”
  七点四十分。
  十五万现款已送到。
  黑豹已冲了个冷水澡,穿起了衣裳,还是一套纯黑色的衣裳。
  他希望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条剽悍残酷的黑豹,若有人惹了
他,他随时都能连皮带骨将这人吞下去。
  卧房的门还是关着的,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黑豹走过去,想推开门,突又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现在他已只剩下一件事还没有解决,他自信一定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楼下的兄弟一个个全都显得活力充沛,精神饱满,困为昨天晚上虽然是大功告成的日
子,但却并没有狂欢,也没有庆功宴。
  那要等到端午节时再合并举行。
  他相信到了那时候,这大都市里已不会再有一个敢跟他作对的人。
  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新鲜。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全身部充满了力量,足以对付任何人,任何
事。
(三)
  八点正。
  黑豹已到了百乐门大饭店的四楼,正在敲高登的房门。
  他右手提着个黑皮箱,里面装的是十五万现款,左手里的钥匙轻响如铃声。
  听到了这种声音,高登就该知道黑豹来了。
  但高登并没出来迎接,甚至没有来开门。
  他正坐在靠墙的一张沙发上,享受他欧洲大陆式的早餐。
  他西装笔挺,头发和皮鞋同样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他,他看来都新鲜得像是个刚生下来的鸡蛋。
  桌子上摆着煎蛋和果汁,他的枪并没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后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说:“门是开着的。”
  然后黑豹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来永远是不同的两种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鹰,飞刀和子弹,性质种类虽不
同,却同样残酷,而且同样足以致命。
   “你很守时,”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而且很守信。”
  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为你是高登。”
   “我没有等你一起吃早点,我知道你宁愿吃奎元饭馆的面。”
  “虾爆缮面,”黑豹微笑着道:“我建议你临走之前,不妨去试一试。”
   “这次恐怕来不及了,下午两点有班船,我已订好了舱位。”
   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是不是两个舱位?”黑豹忽然问。
  “两个舱位?”
  “你难道不带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虽然常常做好事,却并不是个总管家,我并不想养她到老。”
  黑豹也笑了:“难怪你今天早上看来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种狼虎
之年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精神绝不会这么好的。”
  “你若也想试试,以后不妨到三号码头那一带的酒吧里去找她,”高登说谎的时候也是
面不改色的:“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这辈子恐怕来不及了,”黑豹笑着说:“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时,我一定不会错过
的。”
  高登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欢你,”黑豹放下手里的皮箱:“所以这里不是十万,是十五万。”
  “十五万?”
  “另外的五万,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车马费。”
  高登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万块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况我还要托你带个讯给罗烈。”
  “我一定带到。”
  “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到这里来,这里的饭足够我跟他两个人吃的。”
  高登笑容中仿佛带着点讽刺:“我也会告诉他,他若在这里杀了人,一定不必去坐
牢。”
  “所以你也该回来。”
  “这里的饭够不够我们三个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虾爆鳝面,也有火腿蛋。”
  “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高登站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
  “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无论大风大雨,我
也一定去接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
  高登看着他的手,忽又笑道:“我总觉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险的事。”
  “为什么?”黑豹好像觉得很意外。
  “固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
拿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危险。“
  黑豹大笑:“你的确不该冒险,你的手的确比钻石还值钱,一伸手就能赚十几万的人,
在这世上的确不很多。”
  他已准备缩回手。
  “但我还是准备冒一次险,”高登看着他:“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
人物握手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终于微笑着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饰整洁,手指细长而敏感。
  黑豹的手却是粗糙的,就像是还未磨过的花岗石,又冷又硬。
  他们的手终于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变得残忍而冷酷:“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确不该和我握手的。”
  “为什么?”高登好像还不懂。
  “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这只手上握着一把枪对着我。”
  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岗石,也会被他握碎。
  高登却居然还是在微笑着,笑容中还是带着一种讽刺之意。
  然后黑豹就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根针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后退时,左手里已多了柄枪,漆黑的枪管冷冷的指着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却还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还会咬人。”
  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会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却是个吸血鬼送给我的。”
  他摊开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已弹出了一根尖针。
  针头上还带着血。
  黑豹叹了口气:“你不该用这种东西来对付一个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
  “这个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这根针也就不会弹出来。”
  高登用手指轻轻一转戒指,尖针就又弹了口去。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叹息。
  “所以你觉得很失望?”
  “的确有一点。”
  “你失望的,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还活着。”高登在冷笑。
  “你认为不是?”
  高登摇摇头:“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过不愿我去救罗烈出来。”
  “你应该知道罗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确是的,但是现在却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罗烈若是回来了,你的地位也许
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稳固。”
  “你以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来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因为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
  “现在我是哪种人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高登的声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
  黑豹看着他:“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着,我才放心。”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着他:“死人就不会再忙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像是两根针,针锋相对。
  过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说:“你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高登道,“实话都是有道理的。”
  “你难道从来没有说过谎?”
  “你听见我说过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罗烈的朋友。”黑豹的声音也很冷。
  “这是谎话?”
  黑豹点点头:“你不杀我,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手枪里的子弹却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国有很多种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这种人面前,所有
的暗器都像是废铁。”
  “手枪并不是暗器。”
  “手枪当然不是暗器,但手枪的性质,却还是跟袖箭那一类的暗器是同样的。”黑豹说
话的姿势就像是个大学教授:“手枪比神箭可怕,只因为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速度比神箭
快得多。”
  高登在听着,虽然并不十分同意他的话,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弹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闪避,问题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动作?”
  “谁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动作,谁也躲不开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高登的脸色已更为苍
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跃起,向高登扑了过去。
  高登的枪也已响起。
  没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枪先响?还是黑豹先开始动作。
  黑豹的动作几乎也快得像是一颗从手枪里射出去子弹。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鲜血飞溅,一颗予弹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问,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里的枪飞出,然后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黑豹的拳头已击上他胸膛。
  这一拳的力量,远比子弹可怕得多。
  高登整个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枪,但这时他的动作已远不及平时快了。
  黑豹已窜过来,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只手替他掏出了枪。
  高登身上永远带着四柄枪,最后的一柄枪是藏在裤子里的。
  现在连这柄枪都被黑豹搜出来,抛出窗外。
  然后黑豹就慢慢的后退,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冷冷的看着他。
  高登倚在墙上,掏出口袋里插着的和领带同色的丝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黑豹突然笑了笑:“现在你能不能再从身上掏出一把枪来?”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并不是个魔术家。”
  “像你这种人,身上若是已没有手枪,会有什么感觉?”
  “就好像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一样。”高登叹了口气,“我现在简直就觉得好像赤裸裸的
站在一个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
  “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开始微笑,“你本该写小说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选的是笔,不是枪。”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笔远比用枪难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确安全得多。”高登承认,“所以聪明人选择的都是笔,不是枪。”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我现在还可以让你有一次选择。”
  “选择什么?”
  “你可以转过头,从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残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鹰,“你也可以
用你的拳头扑过来跟我拼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们的手都是空着的,我们身上都受了伤,所以这本是很
公平的打斗,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个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动口?”
  “我只动口,枪口。”高登慢慢的将那块染了血的丝中插回衣袋里,
“我不但是个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着:“你几时看过一个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兽拼命的。”
  “我的确没有看过,”黑豹冷笑,“我只看过文明人跳楼。”
  高登叹了口气:“跳楼的文明人倒的确不少。”
  他整了整领带和衣襟,苍白原脸上,居然带着那种充满讥刺的微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样事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
  高登的声音仿佛忽然变得很优雅:“幕已落了,这里却没有掌声。”
  他微微鞠躬,动作也优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谢幕的伟大演员。
  然后他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黑豹的掌声。
  “不管是怎么样,这个人来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没有掌声岂非都一样?
(四)
  九点二十分。
  黑豹回来的时候,发现波波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丝绒和旗袍,脸
上擦着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连头发都用夹子高高的挽了起来。
  她跷着腿坐在那里,故意将修长的腿从旗袍开叉中露出来。
  她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黑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净。”
  “洗什么?”波波眨着眼,尽量在模仿着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这张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洗?”波波媚笑着:“婊子岂非都是这么样打扮的?”
  黑豹握紧双拳,似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已准备开业了。”波波用眼角瞄着他:“听说你认得的有钱人很多,
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好户头?”
  黑豹突然扑过去,拧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这个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错,我是个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着牙,忍住疼还是在媚笑着:
“你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黑豹反手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波波还是昂着头:“你可以打我,因为你的力气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脸,我
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黑豹看着她的脸,厉声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贱种,天生就喜欢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开手:“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滚,只会走。”
  波波站起来,拉了拉旗袍,昂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波波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是不是你现在就想照顾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罗烈,你就错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声却已嘶哑:“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远再也找不到罗烈的,”黑豹的笑声仿佛也已嘶哑:“罗烈也永远不会再见到
你。”
  波波突然回头:“我不懂你说的话。”
  黑豹慢慢的坐下来,神情又变得冷静残酷,他是看着敌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脸
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他显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又问:“你莫非已有了罗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听?”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当然想听,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想听。”
  黑豹脸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缩,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罗烈
已没有消息了,从今天以后,谁也不会再听到他的消息。”
  “为什么?”波波的声音更嘶哑,甚至已经有些发抖。
  “世上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有消息的,你应该知道是哪种人。”
  波波用力摇头,似已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当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远没有消息。”
  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似已将倒下。
  她忽然觉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着嘴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头还是拾着的。
  走出门的时候,她已听到黑豹的大笑声。
  “你放心,你没有生意的时候,我一定会要我的兄弟去照顾你。”
  波波突然也大笑,用尽全身力气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绝不会没有生意的。”
(五)
  黑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腿上的枪口已不再流血。
  这个人全身的肌肉部结实得像铁打的——他的心也是铁打的?
  他听见波波的脚步声,很快的奔下楼。
  他听见波波在楼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经开业了,还是住在老地方,欢迎各位随时去
找我。”她的笑声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价优待。”
  黑豹握紧着双手,突然将手里的钥匙,用力往腿上的枪口里刺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着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正是阴历三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四十分,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七天。
标题 <<旧雨楼·古龙《绝不低头》——(十) 怪 客>>
古龙《绝不低头》
(十) 怪 客
(一)
  泪已干了,枕头却已湿透。
  “一个人若已完全绝望了时,为什么还要活着?”
  波波自己也无法解释。
  这也许只因为她还不想死,也许因为她还没有真的完全绝望。
  “罗烈绝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的,他就算要死,临死前也会来告诉我。。”
  汽车还停在楼下的街道旁,银灰色的光泽看来还是那么灿烂华丽。
  那条鲜艳的黄丝中,就在枕旁。
  但现在波波却情愿将这所有的一切,去换取罗烈的一点点消息。
  已经两天了。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也没有吃一粒米。
  她苹果般的面颊已陷落了下去,发亮的眼睛里也布满红丝。
  “难道我就这样在这里等死?我这样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黑豹当然不会。
  她不愿再想黑豹,却偏偏不能不想。
  恨,岂非本来就是种和爱同样深这,同样强烈的感情!
  爱和恨最大的不同,是爱能使人憧憬未来,能使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恨却只有使人想到过去那些痛苦的往事。
  “以后怎么办呢?”
  波波连想都没有去想。
  她要活下去,却没有想到怎样才能活得下去,也没有想过用什么方式活下去。
  难道真的去出卖自己?
  波波又不是那种女人,绝不是!
  她想黑豹,想罗烈,想到她第一次被黑豹占有时的痛苦与甜蜜,想到黑豹对她的欺骗和
报复,她全身都像是在洪炉中受着煎熬。她想看着黑豹死在她面前,又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
见到这个人。
  但就在这时,黑豹已出现在她面前——门虽然是锁着的,她却忘了黑豹有钥匙。
  钥匙还是在他手里“叮叮当当”的响。
  黑豹还是以前的黑豹,骄做、深沉、冷酷,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
  波波的心跳忽然加快,却立刻昂起了头,冷笑着:“想下到黑大爷还会来照顾我,只可
惜今天我已太累,已不接客了,抱歉得很。”
  黑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我每天最多只接五个客人,你若真的要来,明天清早。”波波冷笑着,却也不知是在
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黑豹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另一种更微妙的
情感。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走到床前。
  “你快出去,我不许你碰我。”波波大叫,想抓起枕头来保护自己。
  可是黑豹已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
  他并没有用力。
  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他的胸膛却又是那么强壮。
  他是个男人,是波波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付出去给他的男人。
  波波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他肩头上,却又忍不住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她自己也分不出,又有谁能分得出。
  “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她痛哭着嘶喊。
  黑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她光滑的肩和背脊……
  她整个人都已软瘫,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再也没有力量反抗。
  她实在已太疲倦,疲倦得就像是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的鸽子,只要能有个安全的地
方能让她歇下来,别的事她已全部不管了。
  黑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情意的微笑。
  波波恰巧看到了他的笑,立刻忍住了哭声:“你是不是要我跟你回去?”
  黑豹慢慢的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回去,”波波又昂起了头:“但我也要你明白一件事。”
  黑豹在听着。
  “我跟你回去,只为了要报复,固为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时,才有机会报复。”
  黑豹看着她,突然大笑。
  他大笑着高高举起她,又放下,放在床上,解开了她的衣襟:“你唯一能报复我的法
子,就是用你的法子,就是用你的两条腿挤出我种子来。”
  他大笑着占有了她。
  波波闭上了眼,承受着。
  她心里忽又充满了仇恨,她发誓一定要报复。
  现在她要报复的,也许不是因为他以前对她做的那些事,而是因为他现在对她的讥嘲和
轻蔑。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种仇恨也许远比别的仇恨都要强烈得多。
(二)
  端午。
  这小客厅的隔音虽然很好,却还是可以隐隐听得到楼下的狂歌声。
  真正能令男人们狂欢的事,只有两种。
  酒和女人。
  楼下有酒,也有女人,今天是黑豹为他的兄弟们庆功的日子。
  在这大都市里,现在几乎已找不出一个敢来挡他们路的人。
  最好的酒,最风骚的女人。
  好酒总是能让人醉得快些,风骚的女人总是能让人多喝几杯。
  波波就在楼上听着这些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她没有喝酒,也没有笑。
  她就静静的坐在那张沙发上,等着黑豹上来,等着黑豹喝得大醉。
  今天也许就是她报复的机会。
  黑豹上来的时候,果然已醉了。
  是两个人扶他上来的,搂下的狂欢却还在继续着。
  “让我来照顾他,”波波从他们手里接过黑豹:“你们还是下去玩你们的,今天这个机
会可很难得。”
  今天这机会实在难得,何况扶黑豹上来的这两个人,本身也差不多快要人扶了。
  世上最想喝酒的人,也正是已经快喝醉的人。
  他们立刻笑嘻嘻的对波波一鞠躬,然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瓶子前面去。
  波波将黑豹扶到床上,然后再回身关起了门,锁起来。
  黑豹仰卧床上,嘴里还在不停的吵着要酒喝:“拿酒来,我还没醉……谁说我醉了,谁
敢说我已醉了?”
  一定不肯承认自己喝醉的人,就算还没有完全醉,至少也已醉了八成。
  波波眼睛里发着光,柔声道:“谁也没有说你喝醉了,这里还有酒,我陪你喝。”
  她果然在房里准备了一瓶陈年白兰地,送到黑豹面前。
  酒瓶已开了,黑豹一把就抢了过去,打开瓶就往嘴里倒。
  可是他的手已发软,似已连瓶子都拿不稳,酒倒得他一身一脸。
  波波轻轻叹息,摇着头:“你看你,就像个孩子似的,让我来替你擦擦脸。”
  她到浴室里拧了把手中出来,一只脚跪到床上,去擦黑豹脸上的酒。
  可是她的眼睛却在盯着黑豹的眼睛。
  黑豹已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波波的眼睛往下移,已盯在他咽喉上。
  她拿着毛巾的手开始发抖,声音却更温柔:“乖乖的不要动,让我替你擦擦脸。”
  黑豹没有动,他全身都已发软,根本没法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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