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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绝不低头

_10 古龙(当代)
  波波咬着嘴唇,突然从毛巾里抽出一柄尖刀,一刀往黑豹的咽喉刺了下去。
  她的手突然不抖了。
  因为黑豹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是在她手腕上加了道铁铐。
  她的身子却开始抖了起来,全身都抖个不停。
  黑豹已睁开眼睛,正冷冷的看着她,目光比她手里的刀锋还冷。
  “你……你没有醉?”波波的声音也在发抖,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失望。
  黑豹眼睛的确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我说过我跟你来,就是为了报复!”波波并没有低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总有
一天会等到机会的。”
  黑豹冷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就怕你不敢!”波波的头抬得更高。
  黑豹突然夺过她手里的刀,一刀刺向她胸瞠。
  波波的胸膛挺起,可是这一刀并没刺下去。
  黑豹握刀的手似也在发抖,突然咬了咬牙,跳起来,一脚踢开了门,冲出去大叫:“带
三个女人上来,三个最骚的女人。”
  他冷笑着转过身,瞪着波波,“我也说过,你要报复只有一种法子,
所以你最好学学她们是怎么样对付男人的。”
  “我用不着去学,”波波也昂起头冷笑道:“只要我高兴,我可以比她们三个人加起来
骚十倍。”
  带上楼的三个女人并不是最风骚的,最风骚的已经被胡彪带走了。
  胡彪选择女人,远比拼命七郎还精明得多。
  他选的这个女人叫红玉。
  这女人一喝过酒,眼睛里就好像要滴出水来。
  胡彪当然懂得,将这种女人留在一大堆男人中间,是件多么不智的事。
  等到有了第一个机会,他就把她拉了出去。
  “你要拉我到哪里去?”红玉吃吃的笑着:“现在就上床岂非太早,我还要喝酒。”
  “别的地方也有酒,你随便喝多少都行。”胡彪搂住了她水蛇般的腰:‘我知道一个地
方有七十年的陈年法国香摈酒。”
  他不但懂得女人,也懂得酒,所以他终年看来都是睡眼不足的样子。
  “法国香摈,”红王不挣扎,开始咬他的耳朵,“只要你真的肯让我喝一整瓶法国香
摈,我保证你明天早上一定下不了床。
  胡彪的手从她腰上滑了下去:“只要有你陪着,我情愿三天不下床。”
  这瓶香摈虽然没有七十年陈,但香摈总是香摈。
  香摈总能令人有种奢华的优越感,尤其是开瓶时那“波”的一响,更往往令人党得自己
是个大亨。
  “我以前总认为你没出息的。”红玉用一双冰淋淋的眼睛瞟着胡彪。媚笑着,“想不到
你现在真的变成个大亨了。”
  胡彪大笑,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看走眼,只要你真的能让我三天下不了床,我明天就
送个钻戒给你,”
  “多大的钻戒?”红玉笑得更媚。
  “比你的……还大。”
  他并没有说清楚中间那两个字,红玉却已听清楚了,整个人都笑倒在他怀里。
  她笑的时候,身上很多地方都可以让男人看得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但胡彪的笑声却突然停顿。
  他突然看到一个人走过来,拿起了他面前的香摈,一口喝了下去。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风度很好,衣着也很考究,看样子就像是很有教养的年轻绅士。
  但他做的事却绝不像是个绅士。
  胡彪不认得这个人,已沉下了脸,冷冷道:“这是我的酒。”
  “我知道。”这人的脸色看来也是苍白的,仿佛总是带着种很有教养的微笑。
  “你在喝我的酒。”胡彪瞪着他。
  “我不但要喝你的酒。”这人彬彬有礼的微笑着:“我还要你旁边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胡彪跳了起来:“你是在找麻烦,还是在找死?”
  他本人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但现在酒已喝了不少,旁边又有个女人。
  “我并不想要你死。”年轻的绅士还在微笑着:“我最多也只不过让你在床上躺三十
天。”
  红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很有趣。
  胡彪却觉得无趣极了,他只希望能赶快解决这件无趣的事,去做些有趣的事。
  他的手一挥,香摈酒的瓶子已向这年轻绅士的头上砸了过去。
  洒瓶并没被砸破,甚至连瓶里的酒都没有溅出来。
  年轻的绅士叹了口气,这瓶酒忽然就已被他平平稳稳的接在手里。
  他轻轻的叹息着,摇着头,说道:“这么好的酒,这么好的女人,到了
你这种人手里,实在都被糟塌了。”
  胡彪的脸色已发青,再一挥手,手里已多了柄两尺长的短刀。。刀在他手里并没有被糟
塌。
  他用刀的手法,纯熟得就像是屠夫在杀牛一样,他要将这年轻的绅士当做牛。
  刀光一闪,已刺向这年轻人的咽喉。
  只可惜这年轻人并不是牛。
  他身子一闪,刀锋就往他身旁擦过去,他的拳头却已迎面打在胡彪鼻梁上撞在后面的墙
上。胡彪的人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
  他并没有听见自己鼻梁碎裂的声音,他整个人都已晕眩,连站部已站不住。
  “这一拳已足够让你躺三天,”年轻的绅士微笑着:“但我说过要让你躺三十天的。”
  他慢慢的走过去,盯着胡彪:“我说过的话一向算数,除非你肯跪下来求我饶了你。”
  胡彪怒吼如雷贯耳,双拳急打他左右两边太阳穴。
  这一着正是大洪拳中最毒辣的一着杀手,胡彪的拳头好像比他的刀还可怕。
  但他的双拳刚击出,别人的一双手掌已重重的切在他左右双肩上。
  他腰下弯的时候,眼泪已随着鲜血、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现在你至少要躺十五天了。”年轻人微笑着,突又反手挥拳。
  后面已有七八个人同时扑过来,这里现在也已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并不怕在这里杀人。
  七八个人手里都已抄出了杀人的武器,有斧头,也有刀。
  这年轻人的手就是武器。
  他的手粗糙坚硬,令人很难相信这双手是属于这么样一位绅士的。
  他反手挥拳时,整个人突然凭空跃起,他的脚已踢在一个人的下巴
  下巴碎裂时发出的声音,远比鼻梁被打碎时清脆得多。
  但这声音也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掩没了,他的手掌已切在这个人的锁子骨上。
  胡彪已勉强拾起头,看着他举手投足间已击倒了三个人,突然大喝:“住手!”
  他说的话在这些人间也已是命令。
  除了已倒下去的三个人外,别的立刻退下去。
  “朋友高姓大名,是哪条路上来的?”他已看出这年轻人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朋友
你烧的是那一门的香?拜的是哪一门的佛?”
  “我烧的是蚊香,”年轻人还在微笑,“但也只有在蚊子多的时候才烧。”
  胡彪目光闪动:“朋友莫非和老八股的那三位当家的有什么渊源?”
  “老八股我一个也不认得,洋博士倒认得几个。”
  胡彪冷笑:“朋友若是想到这里来开码头的,就请留下个时候地方来,到时我们老大一
定会亲自上门拜访讨教。”
  “我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这次他好像听懂了,“这位姑娘今天晚上也会住在那
里,”他在看着红玉微笑。
  胡彪铁青的脸已扭曲——红玉已躲在墙角,居然也在笑。
  “我本来应该让你躺三十天的。”年轻人拍了拍衣襟:“看在这位姑娘份上,对折优
待,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答应过送给她的钻戒。”
  红玉扭动着腰肢走过来,媚笑着:“我的钻戒现在还要他送?”
  年轻的绅士拉过了她:“钻戒归他送,人归我,旅馆帐恐怕就得归他们的老大去付的
了。”
  
(三)
  黑豹赤裸裸的坐在沙发上,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似已崩紧。
  胡彪就像是一滩泥般,软瘫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还在不停的流着冷汗。
  他却连看都没有看胡彪一眼,胡彪也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夜已很深,楼下的大自鸣钟刚敲过三响。
  黑豹动也不动的坐着,凝视着左腿上已用纱布包扎起来的枪伤,冷酷的眼睛里,居然仿
佛带着种前所未见的忧郁之色。
  这枪伤虽然并不妨碍他的行动,但若在剧烈打斗时,总难免还是要受到影响的。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忽然问。
  其实胡彪已将那个人的样子形容过一遍,但他却还是问得更详细些。
  “是个年纪很轻的人,看来最多只有二十五六。”胡彪回答,“衣着穿得很考究、派头
好像跟高登差不多,却比高登还绅士得多。”
  黑豹突然握紧双拳,重重一拳打在沙发扶手上:“我问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衣服,也
不是他的派头。”
  胡彪的头垂得更低,迟疑着:“他长得并不难看,脸色发自,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晒过
太阳,但出手却又狠又快,而且显得经验很丰富,除了老大之外,这地方还很难见到那样的
好手。”
  黑豹的脸色更阴沉,更空疏,拳头握得更紧,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他?……他怎么
能出来的?……”
  胡彪不敢答腔,他根本不知道黑豹嘴里说的“他”,是个什么人。
  “绝不会是他。”黑豹忽又用力摇头,“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人。”
  “我以前也从没有见过这个人。”胡彪附和,“他说不定也跟高登一样,是从国外回来
的。”
  “你问过他住在哪里?”
  “就住在百乐门四楼的套房。”胡彪忽然想到,“好像也正是高登以前住的那间房。”
  黑豹看着自己的手,瞳孔似已突然收缩。
  “你想他……他会不会是替高登来复仇的?”胡彪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黑豹突然冷笑:“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他既然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失望。”
  他忽然大声吩咐,“秦三爷若还没有醉,就请他上来!”
  秦三爷叫秦松,是“喜鹊”的老三,也就是那个笑起来很阴沉、很残酷的人。
  他没有醉。
  他常喝酒,却从来也没有醉过,这远比从不喝酒更困难得多。
  黑豹找他,就因为黑豹知道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能控制自己。
  两分钟后他就已上来,他上来的时候,不但衣服穿得很整齐,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
  黑豹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你没有睡?”
  “没有,”秦松摇摇头,好像随时都在准备应变,所以无论有什么事发生,他一向都是
第一个出现的人。
  “以前张老三手下那批人,现在还找不找得到?”黑豹问。
  “是不是他带到虹桥货仓去的那一批?”
  黑豹道:“对。”
  “假如是急事,我三十分钟之内就可找到他们.”
  “这是急事,”黑豹断然地道:“你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带他们到百乐门的四楼查房
去,找一个人。”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使人完全忘了他是赤裸着的。
  他在发命令的时候,秦松只听,不问。
  他们以前本来虽然是很亲密的兄弟,但现在秦松已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
  秦松知道能保持这个距离才是安全的——他一向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
  “先问清他的姓名和来意。”黑豹的命令简短而有力,“然后就做了他。”
  “是。”秦松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立刻转过身。
  黑豹目中又露出满意之色,他喜欢这种只知道执行他的命令,而从不多问的人。
  “等一等,”黑豹忽然又道,“他若是姓罗,就留下他一条命,抬他回来。”
  说到“抬他回来”这四个字时,他语气很重,这意思就是告诉秦松,他见到这个人时,
这个人最好已站不起来。
  他相信秦松明白他的意思。
  秦松执行他命令时,从未令他失望过一次。
(四)
  红玉躺在干净的白被单里,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从屋顶照下来的灯光,使他的脸看来更苍白。
  他现在仿佛已显得没有刚才那样年轻,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疲倦,
眼角似已现出了一条条在痛苦的经验中留下的皱纹。
  可是他眼睛里的表情却完全不同。
  他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白的,现在却充满了怒意和仇恨。
  红玉忽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轻抚着他坚实的胸
膛:“是绅士?是流氓?还是个被通缉的凶手?”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甚至好像连听都没有听见,但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
  他在想什么?是为了什么在悲痛?
  是为了一个移情别恋的女人?还是为了一个将他出卖了的朋友?
  “你到这里来,好像并不是为了找酒和女人的。”红玉轻轻的说:“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忽然转过头,瞪着她,锐利的眼神好像一直要看到她心里去。
  红玉忽然觉得一阵寒冷:“我并不知道你的事,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她已发现这个人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可怕的秘密,无论谁知道他的秘密,都是件很危险
的事,所以在尽力解释。
  “我只不过觉得你并不是来玩的,而且你看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烦恼。”
  他忽然笑了:“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每个女人好像都有很多心病。”
  他的手已滑入被单下,现在他的动作已不再像是个绅士。
  红玉她忍不住吃吃的笑了,不停的妞动着腰肢,也不知是在闪避,还是在迎合?
  “不管怎么样,你总个很可爱的男人,而且很够劲。”
  她忽然用力紧搂住他,发出一连串呻吟般的低语:“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也用力抱住了她,目中痛苦之色却更深了。
  然后他忽又觉得自己抱住的是另一个人,他忽然开始兴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红玉的手脚立刻冰冷,全身都缩成了一团,道:“一定是胡老四的兄弟们来了,他们绝
不会放过你的。”
  “你用不着害怕,”他微笑着站起来,“他们并不是可怕的人。”
  “他们也许并不可怕,但他们的老大黑豹……”提起这名字,红玉连嘴唇上都已失去血
色,“那个人简直不是人,是个杀人的魔星,据说连他流出来的血都是冰冷的。”
  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听她的话,正在穿他的裤子和鞋袜。
  “假如来的真是黑豹,你一定要特别小心。”
  红玉拉住了他的手,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年轻人竟有了一种真正的关心。
  这年轻人微笑道,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我会小心的,现在我还不想死。”他的笑容中
也露出种悲愤之色,“现在我还不想从楼上跳下去。”
  敲门声已停了。
  敲门的人显然很有耐性,并不在乎多等几分钟。
  主人也并没问是谁,就把门开了,门开的时候,他的人已返到靠墙的沙发上,打量着这
个站在门口的人。
  “我姓秦,叫秦松。”这人笑的时候,也会令人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就是胡彪的老大?”
  秦松微笑着摇摇头,“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的老大是谁,至少红玉姑
娘应该已告诉你。”
  他说话的态度客气而有礼,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接而锋利。
  无论谁都会感觉到他是个很不好对付的人。
  他对这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好像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很多人告诉我很多事。”这年轻人也和他一样,面上总是带着笑容,“我并不是一
定要每句话都相信。”
  秦松又微笑着点点头,忽然问:“朋友贵姓?”
  “我们是朋友?”
  “现在当然还不是。”秦松只有承认。
  “以后恐怕也不会是。”年轻人淡淡道,“我喝了胡彪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他的兄
弟当然不会把我当朋友。”
  “那么你就不该冒险开门让我们进来的。”秦松笑得更阴沉。
  “冒险?”
  “在这里,一个人若不是朋友,就是仇敌,你开门让你的仇敌进来。岂非是件很危险的
事。”
  年轻人笑了:“是你们危险,还是我?”
  秦松突然大笑:“胡老囚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他笑声突又停顿,凝视着对面的这个人:“现在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教。”
  “我在听。”
  “你喝了胡老四的酒,又抢了他的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的酒和女人都是最好的。”年轻人笑着说,“我恰巧又是个酒色之徒。”
  “只为了这一点?”秦松冷冷的问。
  “这一点就已足够。”
  秦松盯着他的脸:“你常常为了酒和女人打碎别人的鼻子?”
  “有时我也打别的地方,只不过我总认为鼻子这目标不错,”
  “你出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年轻人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也很想打破我的头,要打入的人,通常就得准备挨揍。”
  秦松冷笑:“你现在已准备好了么?”
  他的人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向后面退出了七八步,他退得很快。
  就在他开始向后退的时候,门外就已有十来条大汉冲进来。这些人其中有南宗“六合八
法”的门下,也有北派“谭腿”的高手。
  年轻人仿佛一眼就看出他们是职业性的打手,远比刚才他打倒的那三个人要难对付得
多。
  但是他却还是在微笑着:“像你们这种人若是变成残废,说不定就会饿死的。”他又轻
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要你们饿死,可是我出手一向很重。”
  他微笑着站起来,已有两只拳头到了他面前,一条腿横扫他足踝。
  他轻轻一跃,就已到了沙发上,突又从沙发上弹起,凌空翻身。他拳头向前面一个人击
出时,脚后跟也踢在后面一个的肋骨上。
  然后他突又反手,一掌切中了旁边一个人在颈后的动脉。
  他出手干净利落,迅速准确,一看明明已击出,招式却又会突然改变。
  他明明想用拳头打碎你鼻梁,但等你倒下去时,却是被他一脚踢倒的。
  他明明是想打第一个人,但倒下去的却往往是第二个人。
  四个人倒下后,突然有人失声惊呼:“反手道!”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反手道”,一个是罗烈,一个是黑豹。
  难道罗烈终于来了!
标题 <<旧雨楼·古龙《绝不低头》——(十一) 突 变>>
古龙《绝不低头》
(十一) 突 变
(一)
  东方刚刚现出鱼肚白色,乳白的晨雾已弥漫了大地。
  五点三十五分。
  黑豹还是坐在那张沙发上,一直没有动。
  酒色之后,他突然觉得腿上的枪伤开始发疼,他毕竟是个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可是真正让他烦恼的,并不是这伤口,而是秦松带回来的消息。
  “你带去了多少人?”黑豹问。
  “十一个。”
  “张三从南边请来的那批打手都去了?”
  秦松点点头:“谭师傅兄弟两个人也在。”
  “他们十一个人,对付他一个也对付不了?”黑豹的浓眉已皱起。
  秦松叹了口气:“他们本来也许还不会那么快被打倒的,可是他们看出了他用的是‘反
手道’之后,好像连斗志都没有了。”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反手道”是种多么可怕的武功,因为黑豹用的就是反手道。
  黑豹眉皱得更紧:“是谁先看出来的?”
  “是谭师傅,”秦松回答:“他看过你的功夫。”
  “你看呢?”
  秦松苦笑:“他击倒‘六合八法,门下那姓钱的时候,用的那一手儿乎就跟你击倒荒木
时用的招式完全一样,我看到他使出这一着时,就立刻回来了。
  黑豹没有再问下去。
  他全身的肌肉已又绷紧,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怯?过
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说:“会使反手道,天下只有两个人!”
  秦松点点头:“我知道。”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罗烈。”
  秦松又点点头,罗烈这名字他也听说过。
  黑豹握紧了双拳:“但罗烈以往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臭婊子跟人打架
的,除非他……”
  秦松试探着:“除非他是故意想来找麻烦的。”
  黑豹又一拳重重的打在沙发上:“除非他已知道上个月在这里发生的事,已知道胡彪的
老大就是我。”
  “你想他会不会知道?”“他本不该知道,”黑豹咬着牙:“他根本就不可能到这里来
的。”
  秦松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秦松一向不是个多嘴的人。
  但黑豹自己却接了下去:“他现在本该还留在德国的监狱里。”
  秦松终于忍不住道:“像他这种人,世上只怕很少有监狱能关得住他。”
  “但他是自己愿意去坐牢的,他为什么要越狱?”黑豹沉吟着,“除非他已知道这里的
事。”
  可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几千里外发生的事呢?
  “也许那小伙子并不是他,也许他已将反手道教给了那小伙子。”秦松这推测也并不是
完全没有道理的。
  “也许……”黑豹缓缓道:“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罗烈,只有一个法子。”
  “你难道要亲自去见他?”
  黑豹点点头。
  秦松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腿。
  他当然明自秦松的意思,忽又笑了笑:“你放心,他若是罗烈,见到
我绝不会动手的,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本是老朋友。”
  “他若不是罗烈呢?”
  “他若不是罗烈,我就要他的命!”黑豹的笑容看来远比秦松更残酷,“这世上我若还
有一个对手,就是罗烈,绝没有别人!”  秦松好像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他已看见波波
从后面冲出来,眼睛发亮,脸上也在发着光。
  “罗烈。”她大声道,“我听说你们在说罗烈,他没有死,我就知道他绝不会死的。”
  黑豹沉着脸,冷冷的看着她,突然点点头:“不错,他的确没有死。”
  波波兴奋得已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是不是已回来了?”
  “是的,他已经回来了。”黑豹冷笑,“你是不是想见他?”
  波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突又大叫:“你若不让我见他,我就
死,我死了也不会饶过你。”
  “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他的,就好像我已让你见到金二爷一样。”黑豹的表情更冷酷: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波波发亮的眼睛忽然充满了恐怯:“你难道也想对付他,像对我爸爸那样对付他,”
  黑豹冷笑。
  “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样对你的?难道忘了反手道是谁教给你。”波波大叫,“你
若真的敢这么样做,你简直就不是人,是畜牲!”
  黑豹却不理她,转过头问秦松,“下面还有没有空屋子?”
  “有。”
  “带她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上来。”黑豹的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想
闯下去,就先杀了她!”
  下面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地狱,人间的地狱。
  妒忌有时甚至比仇恨还强烈,还可怕。
(二)
  十一个人,并没有全都倒在地上。
  这年轻人停住手的时候,剩下五个人也停住了手。
  房间里就好像舞台上刚敲过最后一响铜锣,突然变得完全静寂。
  然后这年轻人就慢慢的坐了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六个人。
  他们脸上部带着很痛苦的表情,但却绝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他们曾经让很多人在他们拳头下倒下去,现在他们自己倒下去,也绝无怨言。
  这本是他们的职业。
  也许他们并不是懂得尊敬自己的职业,但是既然干了这一行,就得于得像个样子,纵然
被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去。
  这奇特的年轻人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他们,也不知是怜悯同情?还是一种出自善心的
悲哀。
  他忽然发现站在他面前的这五个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和他们倒在地上的同伴是完全一样
的。
  “我说过我出手一向很重。”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现在就带他们去救
治,他们也许还不会残废。”
  他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残废对他们做这种职业的人说来,就等于死。
  没有人真的愿意死。
  他们看着面前这既残酷,却又善良的年轻人,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激和
尊敬。
  然后还能站着的人,就俏悄的拾起了他们的伙伴,俏悄的退了出去,仿佛不敢再发了出
一点声音来,惊动这年轻人。
  他们只有用这种法子,来表示他们的感激和敬意,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他们当做
“人”来看待,并没有将他们看做野兽,也没有将他们看做被别人在利用的工具。
  他听见他们走出去,关上门,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几乎忍不住要放弃这所有的一切,放弃心里所有的爱情、仇恨和愤
怒、远远的离开这人吃人的都市。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是属于这种生活的,因为他既不愿吃人,也不愿被人吞下去。
  他发现自己对以前那种平静生活怀念,竟远甚于一切。
  那青山、那绿水、那柔软的草地甚至连那块笨拙丑陋的大石头,忽然间都已变成了他生
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离开那地方的。
  他紧紧闭着眼睛,已能感觉到眼皮下的泪水。
  然后他才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着他的脸,手上带着那种混合了脂粉、烟、酒和男
人体臭的奇特味道。
  只有一个出卖自己已久的女人,手上才会有这种味道。
  但这双手的本身,却是宽大而有力的,掌心甚至还留着昔日因劳苦工作而生出来的老
茧。
  他忍不住轻轻握住这双手:“你以前常常做事?”
  红玉点点头,对他问的这句话,显然觉得有点意外,过了很久,嘴角才露出一丝酸涩的
微笑:“我不但做过事,还砍过柴,种过田。”
  “你也是从乡下来的?”
  “嗯。”
  “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红玉的目光也仿佛在盼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很穷,
很偏僻,我直到十一岁的时候,还没有穿过一条为我自己做的裤子。”
  她的笑容更酸楚凄凉:“但是那也比现在好,现在我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没有穿裤子一
样,我身上就算穿着五十块一套的衣裳,别人看着我时,就像还是把我当做完全赤裸的。”
  他忍不住张开眼睛,看着她,轻轻叹息:“也许你也跟我一样,根本就不该来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然也充满感激,固为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将
她当做一个“人”看待,而没有将她看做一种泄欲的工具。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红玉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跪下来,跪在他肢下,抱住了他的腿,将面颊倚在他腿
上。
  他立刻可以感觉到她面颊上的泪水。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体味出这两句诗中的悲哀和酸楚。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冲动:“你肯不肯跟我走,再回到乡下
去种田、砍柴?”
  “真的?”红玉抬起脸,泪水满盈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希望,“你真的肯带我走?……
你真的肯要我这个脏得快烂掉的女人?”
  “只不过我们乡下可没有五十块一套的衣裳,也没有七十年陈的香摈酒。”
  红玉凝视着他,眼泪又慢慢的流了下来,这却已是欢喜的泪:“我从来也不相信男人
的,可是这次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相信你。”她紧握住他的手又道,“虽然我连你的名字
都不知,却还是相信你。”
  “我叫罗烈。”
  “罗烈?罗烈,罗烈……”红玉闭上了眼睛,反反复复的念着他的名字,似已下定决
心,要将他的名字永远记在心里。
  罗烈的眼睛里却又忽然露出一种沉痛的悲哀,他仿佛觉得这是另一个人在呼唤着他——
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他的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刺痛,全身都已抽紧。
  红玉似已感觉到他的变化:“可是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她笑了笑,笑得
很凄凉,“你当然绝不会真的带我走。”
  罗烈勉强笑了笑:“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已有了别人,这次你说不定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女人好像全有种奇异的直觉,总会觉察到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
  罗烈没有回答她的活,他的心似已根本不在这里。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同样感激你。”红玉轻轻道:“因为你总算有过
这种心意,我……”
  她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匙锁的相击声,清悦得就仿佛铃声一样。
  “黑豹。”她连声音都已嘶哑:“黑豹来了!”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响,门已被踢开,一个满身黑衣的人冷冷的站在门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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