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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绝不低头

_8 古龙(当代)
  一响,两响,三响……
  田八爷流着血倒了下来,金二爷突然用力抛出手里的枪,眼睛里已流下泪来……。 客
厅里突然变得坟墓般静寂,也许这地方本就已变成了个坟墓。
  过了很久,黑豹忽然听到一阵疏落的掌声。
  “精采,精采极了。”高登慢吞吞的拍着手,“不但精采,而且伟大。”
  他忽又叹了口气:“那也许只因为我很会装傻。”
  “现在我应该叫你什么?”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还是喜鹊?”
  “随便你叫什么都可以,”黑豹微笑着:“但别人现在已该叫我黑大爷了。”
  高登凝视着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黑大爷,现在你能不能先把那十万块给
我?”
  “你现在就要走?”
  “只要一有船开,我就回汉堡。”高登的声音很淡漠,“我既不想做你的老弟,更不敢
做你的大哥。”
  “现在银行已关门,”黑豹沉吟着,“那十万块明天一早我就送到你那里去。”
  “你能办得到。”
  “我很了解朱百万,他是个很懂得见风转舵的人,现在他已应该知道谁是他的后台老板
了。”
  高登一句话都没有再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口的走了出去。
  八点五分。
  一个敢用自己脑袋去撞石头的乡下傻小子,终于一头撞出了他自己的天下。
  从现在起,这都市里的第一号大亨也不再是别人,是黑豹!
  但是他报复的行动却刚开始。
  他很炔的发出了两道命令:
  “到六福公寓的酒楼去,把住在六号房的那女人接来,就说我在这里等她。”
  “再送一百支茄力克,一打白兰地到范鄂公那里去,就说我已吩咐过,除了他每月的顾
问费仍旧照常外,我每个月另外再送五百块大洋作他老人家的车马费。”
  他知道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亨,像范鄂公这样的清客是少不了的。
  然后他才慢慢的转过身子来,面对着金二爷:“你是不是很想看看这两天晚上迷住了我
的那个婊子?”
  金二爷倒在沙发上,似已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黑豹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就像你以前抢走沈春雪一样!”
  沈春雪就是那个像波斯猫一样的女人。
  一提起这个名字,黑豹眼睛里就立刻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金二爷的脸又开始扭曲,道:“你这样对我?难道只不过因为我抢走了她?难道只不过
因为一个女人?”
  他实在不能了解这种事,困为他永远不能了解那时黑豹对沈春雪的感情。
  在黑豹心目中,她并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第一个恋人,也是他的妻子。
  他对她绝对忠实,随时随地都准备为她牺牲一切,因为他爱她甚于自己的生命。
  这种刻骨铭心,永恒不变的爱情,也正是金二爷这种人永远无法了解的。
  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个事,黑豹心里还是像有把刀在割着一样。
  “你虽然能抢走沈春雪,但现在我这个女人,却是你永远也不能带上床的。”黑豹嘴角
忽然露出一种恶毒而残酷的笑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接下去道:“因为她就是你的亲生女
儿!”
  金二爷霍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听到黑豹就是喜鹊时更痛苦,更吃惊。
  “她本是到这里来找你的,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赵大爷来到这里后,就变成了金二爷。”
  金二爷突然大吼道:“你随便对我怎么样报复都没关系,但是她跟你并没有仇恨,你为
什么要害她?”
  “我并没有害,是她自己要跟我的,”黑豹笑得更残酷,“因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我
从喜鹊的兄弟们手里救出了她。”
  金二爷握紧双拳,突然向他扑了过来,好像想亲自用双手来活生生的扼断这个人的脖
子。
  可是黑豹的手已打在他脸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女儿正躺在床上为黑豹担心,担心得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三)
  沈春雪蜷曲在沙发上,身子不停的在发抖。
  她那张美丽爱娇的脸,已苍自得全无血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已因恐惧和悔恨变得
像白痴一样麻木呆滞。
  她的确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虚荣而出卖自己的丈夫,后悔自己为什么一直都看不
出黑豹这种可怕的勇气和决心。
  只可惜现在后悔也已太迟。
  黑豹坐在对面,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世上已根本不再有她这么样一个人存
在。
  他在等,等着更残酷的报复。
  但世上也许已没有任何事能完全消除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
  左面的门上,排着很密的竹帘子,是刚刚才挂上去的。
  门后一片漆黑。
  金二爷就坐在门后面,坐在黑暗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他可以看,可以听,却已不能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好的手脚都已被紧紧绑住,他的嘴也被塞紧。
  外面立刻就要发生的事,他非但不敢去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他只想死。
  只可惜现在对他说来,“死”也已跟“活”同样不容易。
  八点三十五分。
  波波已走下了黑豹派去接她的汽车。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如此堂皇富丽的房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黑豹还活着,而且正在等她。
  波波觉得开心极了,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等她看见了客厅里那些昂贵的家具,钻石般发着光的玻璃吊灯,她更忍不住悄悄的伸了
伸舌头,悄悄的问那个带她来的年轻人:“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本来是金二爷的。”这年轻人垂着头,好像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现在每个人都已明白,对黑豹不忠实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绝对没有人敢再冒险。
  “本来是金二爷的家,现在难道已不是了?”波波却还是在追问。
  “现在这地方已经是黑大哥的。”
  “是他的?”波波几乎兴奋得叫了起来:“是金二爷送给他的。”
  “不是,”这年轻人冷笑着:“金二爷一向只拿别人东西,从不会送东西给别人。”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并不公平,但却不能不这么样说。
  他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种地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学会了很多,现在他已二十。
  “既然金二爷并没有送给他,这地方怎么会变成他的?”波波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人。
  “我也不太清楚,赵小姐最好还是……”这年轻人正在犹豫着,突然听见楼上有人喊他
的名字。
  “小白,”喊他的这个人在微笑,但是微笑时也带着种很残酷的表情,“你是准备请赵
小姐上楼来?还是准备在楼下陪她聊天。”
  小白的脸上突然变得全无血色,眼睛里也立刻充满惊慌和恐惧。
  波波甚至可以感觉到的手已开始发抖。
  那个笑得残酷的人已转身走上了三搂,波波忍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小白摇摇头。
  “你怕他?”
  “我……”小白连嘴唇都仿佛在发抖。
  “你只要没有做错事,就不必怕别人,”波波昂起了头,“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任何
人。”
  小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赵小姐请上楼”。“我为什么不能在楼下,我
看看再上去?”波波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要让楼上的人听见:“我为什么不能先跟你
聊聊?、
  小白的脸色更苍白,悄悄道:“赵小姐假如还想让我多活两年,就请炔上楼。”
   “为什么?”波波觉得很惊奇。
   小白迟疑昔:“黑大哥已在上面等了很久,他……他……”
  “他怎么样?”波波笑了:“你在楼下陪我聊聊天,他难道就会打死你?你难道把他看
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霸?”
  她觉得这年轻人的胆子实在大小,她一向觉得黑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她现在的感觉。
   十分钟之后,她的感觉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四)
  八点四十五分。
  沈春雪的腿已被她自己压得发麻,刚想改变一下坐的姿势,就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孩
子走了进来。
  这女孩子的眼睛很亮,脸上连一点粉都没有擦,柔软的头发又黑又直,显然从来也没有
烫过。
  沈春雪的心突然发疼。
  这女孩子几乎就和她五年前刚见到黑豹的时候完全一样。
  一样活泼,一样纯真,一样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但现在她却已像是一朵枯萎了花——刚刚开放,就立刻枯萎了。
  这五年的改变实在太大。
  波波当然也在看她,看着她卷曲的头发,看着她涂着口红的小巧的嘴,看着她大而疲倦
的眼睛,成熟而诱人的身材。
  “这女人简直就像是个小妖精!”波波心里在想,她不知道这小妖精是不是准备来迷黑
豹的。
  她相信自己长得绝不比这小妖精难看,身材也绝不比她差。
  “可是这小妖精一定比我会迷人,我一看她样子就知道。”波波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脸
上的笑容就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了。
  黑豹正在注意着她脸上有表情,终于慢慢的走过来:“你来迟了。”
  “这里反正有人在陪你。”波波噘起了嘴:“我来迟了一点了。”
  她不想掩饰她的醋意,也不想掩饰她跟黑豹的亲密关系。
  黑豹笑了,微笑着搂住了她,嘴唇已吻在她小巧玲珑的脖子上,说:“我想不到你原来
是个醋罐子。”
  “正经点好不好,”波波虽然在推,但嘴角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觉得自己还是占上
风的,所以就不如素性做得大方点。
  “你还没有跟我介绍这位小姐是谁。”
  “她姓沈。”黑豹淡淡的说,“是我的未婚妻。”
  波波的脸色变了,就好像突然被人重重的掴了一耳光。
  黑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现在她是金二爷最得宠的姨太太。”
  波波松了口气,却又不免觉得很惊讶,忍不住问道:“你的未婚妻,怎么会变成了金二
爷的姨太太。”
  “因为金二爷是个又有钱,又有势的男人,沈小姐却恰巧是个又喜欢钱,又喜欢势的女
人。”黑豹的声音也像是刀锋,仿佛想将沈春雪的心割碎。
  波波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叹息声中包括了她对这女人的轻蔑和对黑豹的同情。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以前是不是很爱她?”
  黑豹点点头:“那时我还不了解她,那时我根本还不了解女人。”
  “女人并不完全是这样子的。”波波立刻抗议。
  “你当然不是。”黑豹又搂住了她。
  这次波波已不再推,就像只驯良的小鸽子,依偎在他怀里,轻抚着他轮廓突出的脸:
“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金二爷要看看我的未婚妻,我就带她来了。”
  “然后呢?”
  “过了两天之后,金二爷就要我到外地去为他做一件事。”
  “一个要你去拼命的事?”
  黑豹又点点头,目中露出讥俏的冷笑:“只可惜那次我居然没有死。”
  “你回来的时候,她已变成了金二爷的姨太太?”波波声音里充满同情。
  黑豹握紧双拳,黯然道:“也许那次我根本就不该回来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四年,还差十三天就是整整四年。”黑豹慢慢的说:“自从那次我走了之后,再见到
她时,她好像已完全不认得我。”
  “你……你也就这样子忍受了下来?”
  “我不能不忍受,我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又没有钱,又没有势。”
  沈春雪悄俏的流着泪,默默的听着,一直到现在才开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看得出,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却恨不得跪到你面前去,向你仟悔,求你原谅
我。”
  波波忍不住冷冷的说道:“你大概并没有真的这样做吧。”
  “我没有。”沈春雪的眼泪泉水般流下:“固为金二爷警告过我,我若再跟黑豹说一句
话,他就要我死,也要黑豹死!”
  “金二爷,这个金二爷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畜牲?”波波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愤怒和仇
恨:“你在为他去拼命的时候,他怎么忍心这么样对你?”
  黑豹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消之意:“因为他的确不是个人。”
  波波恨恨道:“我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黑豹看着她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他采取报复?”
  “当然应该,”波波毫不考虑,“对这种不是人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应该的。”
  “我若有机会报复时,你肯做我的帮手?”
  “当然肯。”波波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机会?”
  “你怎么知道?”
  波波的眼睛更亮:“我听说他这地方已经变成了你的。”
  黑豹突然笑了。
  波波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
  “现在还没有。”黑豹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看看他的。”
  波波也笑了:“我不但想看他,简直恨不得踢他两脚。”
  金二爷的胃在收缩,就好像真的被人在肚子上重重的踢了两脚。
  他亲眼看见他女儿走进来,亲眼看见他的女儿倒在仇人的怀里。
  他亲耳听他自己亲生的女儿在他仇人面前辱骂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呕吐,嘴却已被塞住。
  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流泪,却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在后悔。
  并不是为了自己做错事而后悔,而是在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杀了黑豹。
  只可惜现在无论为了什么后悔,都已太迟了。
  他情愿永远不要再见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让波波知道那个“不是人的人”就是她自己的
父亲。
  可是黑豹却已在大声吩咐:“带金二爷出来。”
(五)
   九点正。
  楼下的自呜钟敲到第六响的时候,波波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
  金二爷也终于已面对他的女儿。
  没有人能形容他们父女在这一瞬间的感觉,也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体会。
  因为一亿个人中,也没有一个人会真的经历到这种事。
  波波整个人似已突然变成空的,仿佛一个人好不容易总算已爬上了万丈高楼,突然又一
脚踏空。
  现在她的人虽然能站着,但她的心却已沉落了下去,沉落到脚底。
  她用力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可是她已看见她父亲面上的泪痕。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来也想不到她父亲也有流泪的时候。
  他本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心目中的神。
  黑豹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的看着他们父女。
  猎人们看着已落入自己陷饼的野兽时,脸上并不是这种表情。
  野兽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时,也不是这种表情。
  他的目光虽然残酷,却仿佛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
  金二爷忽然转过头,面对着他,冷冷道:“现在你已让她看见了我。”
  黑豹点点头。
  “这还不够?”金二爷脸上几乎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泪也干了。
  无论谁能爬到他以前爬到过的地位,都一定得要有像牛筋般强韧的神经,还得有一颗像
刚从冷冻房里拿出来的心。
  黑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女儿,忽然问道:“你们没有话说?”
  “无论什么话,现在都已不必再说。”金二爷嘴角露出一丝又苦又涩的笑容,“她本来
虽然要踢我两脚,现在当然也无法踢了。”
  “你呢?”黑豹忽然问波波,“你也没有话说?”
  波波的嘴唇在发抖,却昂起了头,大声道:“我想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黑豹冷笑:“你是想痛骂我一顿,还是想替你父亲求我?”
  “求你有没有用?”波波终于忍不住问。
  黑豹沉吟着:“我问过你,是不是应该不惜一切手段报复他的。”
  “你的确问过。”
  “现在我已照你说的话做了。”
  “你也的确做得很彻底。”波波咬紧了牙。
  “现在你是不是还认为我应该这么样做?”黑豹问出来的话就像是刀锋。
  波波挨了这一刀,她现在已完全无法抵抗,更无法还手。
  黑豹突然大笑,大笑着转过身,面对着沈春雪。
  沈春雪面上的惊讶之色已胜过恐惧,她也从未想到过这少女竟是全二爷的女儿。
  “你是不是说过一切事都是他逼你做的?”黑豹的笑声突然停顿。
  沈春雪茫然点了点头。
  “现在你为什么不报复?”黑豹的声音又冷得像刀锋。
  “我……”
  “你可以去撕他的皮,咬他的肉,甚至可以杀了他,你为什么不动手。”
  沈春雪终于站起来,慢慢的走到金二爷面前,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又酸又苦:
“我本来的确恨过你,我总是在想,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到那时我就算看到你的死尸
被人丢在阴沟里,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金二爷静静的听着。
  “可是现在我已发现我想错了。”沈春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平静,像是已下了很大的决
心,“现在我才知道,你虽然很可恨,但有些人做的事却比你更可恨,更残酷。”
  她说的那些人,自然就是在说黑豹。
  “他要报复你,无论谁都没有话说。”沈春雪慢慢的接下去,“可是你的女儿并没有
错,他不该这样子伤她的心。”
  金二爷看着她,目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安慰之色,自从他倒了下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听
到有人在为了他说话。
  为他说话的这个人,却是他曾经伤害过的。
  “我对不起你。”金二爷突然说道,“我也连累了你。”
  “你没有。”沈春雪的声音更平静,“一开始虽然是你勉强我的,但后来你对我并不
坏,何况,若不是我自己喜欢享受,我也不会依了你。”
  金二爷苦笑。
  “我本来可以死的,沈春雪又道,“黑豹恨我,就因为我没有为他死。”
  黑豹握紧了双拳,脸色已苍自如纸。
  沈春雪突然转身,看着他:“可是我现在已准备死了,随便你想要我怎么死都没关
系。”
  “我不想要你死。”黑豹忽然又露出他雪白的牙齿微笑,“我还要你们活下去,舒舒服
服的活下去。”
  沈春雪仿佛吃了一惊:“你……你还想怎么样折磨我们??
  黑豹没有回答这句话,冷笑着道:“我要你们好好的活着,好好的去想以前的那些事,
也许你们会越想越痛苦,但那却已和我无关了。”
  沈春雪的身子突然发抖,金二爷也突然变得面如死灰。
  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活着有时远比死还要痛苦得多。
  “你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杀了我?”金二爷突然大吼。
  “我怎么能杀你?”黑豹笑得更残酷:“莫忘记有时我也可以算是你的女婿。”
  金二爷握紧双拳,身子也已突然开始发抖。
  过了很久,他又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女儿,目中充满了痛苦之色,忽然长长叹息。
  “你不该来的!”
  波波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她发誓不哭,绝不在黑豹面前哭。
  她昂起了头,告诉自己:“我已经来了,而且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
事情,我都绝不后悔。”
  可是现在她终于已了解黑豹是个多么可怕的人,也已了解这大都市是个多么可怕的地
方。
  “这里的确是个吃人的世界。”
  “黑豹就是个吃人的人。”
  现在她才明自,是不是太过迟了?
  现在才九点十五分。
  她到这里来,只不过才两天,整整两天。
  这两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却已比她这一生中加起来还多。
  金二爷已被人夹着走了出去。
  波波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换了别的女孩,一定会跑下来,跪在黑豹面前,流着泪求他饶
了她的父亲。
  可是波波没有这么样做。
  她不是别的女孩子,波波就是波波。
  她非但没有跪下来,没有流泪,反而昂起了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管怎么样,你
还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
标题 <<旧雨楼·古龙《绝不低头》——(九) 针 锋>>
古龙《绝不低头》
(九) 针 锋
(一)
  波波已坐了下来,就坐在沈春雪刚才坐的地方。
  但她绝不是沈春雪那样的女人,她坐的姿势也跟沈春雪完全不一样。
  沈春雪坐在这里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的。
  波波绝不低头。
  她好像永远都在准备着去抵抗各种压力和打击。
  他们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一直都不了解她。
  男人又几时真正了解过一个女人。
  “你是不是在后悔?”黑豹忽然问。
  “后悔?”波波居然笑了笑道,“我为了什么要后悔?”
  “因为你本不该来的。”
  “我已经来了。”波波道,“而且我想要做的事,现在也全部已做到。”
  “哦?”
  “我想要辆汽车,现在我已有了辆汽车,”波波居然还在微笑,“我本是来找我爸爸
的,现在我已找到了他。”
  “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看到了他那种样子,后悔知道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黑豹冷冷的说。
  “他是我的爸爸,他无论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应该知道。”波波的
态度更坚强。
  “你也不后悔遇见了我?”
  波波突然冷笑:“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后悔。”
  黑豹凝视着她,忽然也笑了笑,转头吩咐:“请我的弟兄进来。”
  两分钟之后,门就开了。
  几个人微笑着走进来。
  波波并没有看清楚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只看清了其中两个人。
  胡彪胡老四,和那个用小刀的“拼命七郎”。
  这两个人她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黑豹微笑着:“为了我,随便什么事他们也肯做的。”
  波波忽然也笑了:“他们的戏也演得很好,为什么不改行去唱戏?”
  胡彪看着她,目中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他实在想不通这个小丫头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
笑得出。
  波波也在看着他,又笑了笑:“你们的伤好得倒真快。”
  胡彪也笑了笑,道:“赵小姐虽道没有看过戏,唱戏的时候,连刚被打死的人也随时都
会跳起来的。”
  “现在你们的戏已唱完了?你们居然还敢留在这里,我真佩服得很。”
  “我们为什么不敢留在这里?”
  现在他已用不着你们再唱戏了,你们难道是猜不到他以后会怎样对付你们?”波波淡淡
的微笑着:“你们难道还看不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黑豹忽然问。
  “你是个不是人的人。”波波淡淡的接下去:“你若有老子,为了爬得更高些,你连老
子都会杀了的,何况兄弟?”
  黑豹大笑,大笑着走过来,突然一个耳光重重的打在波波脸上。
  “你打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你打我,只不过因为我看穿了你。”
  黑豹的脸色已铁青。
  “女人是个天生的贱种,贱种都喜欢做婊子的。”那笑的时候表情也很残酷的人忽然
道:“大哥为什么不让她做婊子去。”
  黑豹又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今天晚上我还想用她一次。”
  “我既然是个婊子,谁用我都没关系。”波波忽然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她丰满结实
的乳房:“你这些兄弟既然对我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免费招待他们一次。”
  胡彪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睛盯着她的胸,脸上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黑豹突然跳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抱到后面去。
  波波已疼出了眼泪,却还是在大笑:“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来?你难道还在吃醋?……你
这种畜牲难道也会吃醋?”
  后面就是卧房。
  柔和的灯光,照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黑豹用脚跟踢上门,将波波用力抛在这张床上,波波的人又弹起,又落下。
  她还是疯狂般大笑着,笑得连乳房都已因兴奋而坚挺。
  “你那个兄弟说得不错,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婊子,我喜欢做婊子,喜欢男人来用
我。”
  黑豹握紧双拳,站在床头,瞪着她,冷酷的眼睛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他突然扑过去,压在她身上。波波喘息着:“各种各样的男人我都喜欢,只有你让我恶
心,恶心的要命。”
  她突然用力挺起膝盖,重重的撞在他小腹下。
  黑豹疼得整个人都弯了起来,然后他的手就又掴在波波的脸上。
  波波的嘴角已被掴出了鲜血。
  她想跳起来,冲出去。
  黑豹却已抓住了她的衣服,从上面用力撕下去,她健康结实的胴体,立刻赤裸裸的暴露
在灯光之下。
  她已无法抵抗。
  黑豹已野兽般占有了她。
  她咬着牙,忍受着,既不再推拒,也不迎合。
  但黑豹却是一个很强壮的人,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呻吟……
  然后她的反应突然变为热烈,呻吟着轻轻呼唤:“罗烈……罗烈……”
  黑豹突然冷了,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波波反应更热烈,但是他却已无能为力。
  他突然用力推开她,站起来,就这样赤裸裸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砰”的,门又关起。
  波波看着他走出去,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眼泪也慢慢的流下来……“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好。”
  这是她自己说的话,她随时都在提醒自己。
  她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就算是要死,也一定要看着黑豹先死在我的面前。”
  活下去也得要有勇气。
  有希望就有勇气。
  波波心里还有希望,她相信罗烈一定会来找她,正如她相信这漫漫的长夜总有尽时,天
一定会亮的。
  她已擦干了脸上的血和泪,准备来迎接这光辉的一刻。
  天当然会亮的。
  但罗烈是不是会来?是不是能来呢?
(二)
  无亮了。
  夭地间一片宁静,没有小贩的叫卖声,也没有粪车的暄哗声,甚至连鸡啼声都听不见。
  这里本是个高尚而幽静的住宅区。
  黑豹坐在金二爷那张柔软的丝绒沙发里,面对着窗口,看着窗外的晨曦渐渐升起。
  在乡下,这时他已起来很久了,已吃过了三大碗糙米饭,准备下田去。
  他记得那时候总喜欢故意多绕一点路,去走那片柔软的青草地。
  他总是喜欢赤着脚,让脚心去磨擦那些上面还沾着露水的柔草。
  那时在他幻想中,这片柔软的草地,就是一张华贵的地毯,这一片青葱的田园,就是他
豪华的大客厅。
  他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坐在一个铺着地毯的豪华客厅里——什么事也不必做,只
是动也不动的坐着,看着东方的第一线阳光照射大地。
  现在他的幻想已完全实现。
  这客厅里的布置豪华而富丽,地上铺着的地毯,也是从波斯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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