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起豹气愤地说道:“这也不知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背后下的蛆,说本官‘仅止列衔会奏’,还说‘株守无能’。抚台大人在此可以作证,本官哪一次征剿,不是抚台提前筹划的?”鲍起豹话毕,恶毒地瞪了左宗棠一眼。
骆秉章一听话音,就猜出鲍起豹是误会左宗棠,怀疑是左宗棠背地里搞的鬼,便打圆场道:“军门就不要说气话了。军门眼下是被革职了,但进京后,说不定皇上哪天高兴,外放个将军给军门呢!”
骆秉章话毕,回头对坐着的湖南布政使徐有壬说道:“徐藩台呀,胡臬台的六百黔勇可不能饿肚皮呀。”
第二部分 第44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4)
徐有壬笑道:“抚台请放宽心,就算我湖南的绿营不发饷,司里①头拱地也不能饿着客军哪!”
胡林翼对着徐有壬连连道:“有劳方伯②了!”
曾国藩这时说道:“徐藩台呀,水师营靖港失利,船只折损大半,要重整旗鼓,还得靠您想办法呀!”
徐有壬为难地说道:“曾大人哪,重整水师营,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啊!湖南的这点儿家底,您老是清楚的呀!”
曾国藩抚须坐了许久,忽然冷笑着说道:“看样子,重整水师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话毕,起身冲骆秉章、徐有壬、胡林翼等人拱了拱手,说道:“我要到水师营去看看,就不陪各位了。”说完走出官厅子。
望着曾国藩的背影,徐有壬两手一摊,对骆秉章说道:“您老看看曾涤生这脾气!靖港失利,他还有理了!好像让他吃败仗的不是长毛,倒是司里!水师营不同于陆营,又是船又是炮的,徒费工夫不说,这得需要多大的一笔银子往里填哪!”
左宗棠把茶碗一推说道:“藩台大人,您老此言差矣!编练水师,是朝廷定的策略,又不是曾涤生一人突发奇想。不长久操练,如何能成劲旅?不花费银子,又如何造得出船来?有船就要有炮,这个道理,天下人尽知,怎么就大人一人想不明白?”
徐有壬冷笑一声道:“左师爷,你说得轻巧!你知不知这次曾涤生要重整水师共得需要多少银子?整整一百万两!本官把银子都给了他,绿营的饷粮怎么办?胡臬司的饷粮怎么办?他曾涤生编练的两万陆营还要不要吃饭?就算本官从库里给水师营支出五十万两,余下的五十万两怎么办?”
骆秉章这时插话说:“徐方伯,库里现在能为水师营支出五十万两银子吗?”
徐有壬叹口气道:“司里是在说气话。库里的情形,抚台难道还不知道吗?别说五十万两,就是三十万两,一下子也凑不齐呀!”
左宗棠摸着胡子冷笑道:“堂堂的一省藩库,没人相信会凑不齐三十万两白银。如果连三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这藩库不是跟没有一样吗?”
徐有壬提高声音道:“左师爷,你也不用激我。本官管着一省的钱粮,库里能不能凑齐三十万两白银,本官比你清楚!本官现在想问左师爷一句:设若库里为水师营凑齐了五十万两白银,余下的五十万两从哪里出呢?总不济从你自己的腰包里掏吧?”
左宗棠兀地瞪圆了双眼,忽地站起身道:“徐方伯,我左宗棠今天偏要和您老打这个赌!您老说吧,您老能不能为水师营拿出这五十万两白银?”
徐有壬一愣,问道:“左师爷,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拿出来怎样?拿不出来又怎样?”
第二部分 第45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5)
左宗棠一字一顿道:“您若能拿出五十万两,余下的五十万两,由我左宗棠筹措!”
徐有壬一时有些受窘。他眼望着骆秉章,两手一摊道:“抚台您看,您请的这位师爷,说着说着又犯脾气了!我们不过是说几句闲话,又不是商议什么大事情!何况,水师营已经一败涂地,想恢复元气,又不是一时便能办到的事。”
骆秉章冲着左宗棠摆摆手道:“季高,你快坐下说话,方伯有方伯的难处!”
左宗棠缓缓坐下,笑道:“我左老三在湖南住了四十二年,哪家乡绅有银子,哪家乡绅无银子,我不敢说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也掌握个大概。我就知道徐方伯是不敢跟我赌的。”话毕有意抚须大笑起来。
徐有壬气恼起来,他用手一拍桌面,冷笑道:“好,左师爷,你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官不想和你赌已是不能了!本官今儿偏要和你赌这一次!我俩以一个月为限,到了期限,你筹措不到五十万两白银怎么办?”
左宗棠两眼一瞪道:“抚台大人做个见证,就以一个月为限。若到了期限我左老三不能把五十万两白银交到水师营,我就滚出巡抚衙门再不踏进官场半步!如何?”
徐有壬追问一句:“若朝廷有旨下来着你进京引见呢?”
左宗棠朗声道:“左季高决不奉诏!不管上头如何问罪,我领!”
徐有壬击案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左宗棠却道:“徐方伯,若您到了期限不能拿出银子怎么办呢?您也总得有个说法不是?否则,我们两个又在赌什么呢?”
徐有壬一愣,沉吟着说道:“左师爷问得好!本官到了期限若不兑现诺言,本官甘愿摘掉头上的顶戴,把藩台让给你来做!如何?”
左宗棠哈哈笑道:“大人真能讲笑话。一省藩台是皇上家的官,又不是您徐大人自家的,您老想给谁就给谁呀?总得皇上同意不是?您哪,只要不毁约,我就知足了。军中无戏言,您徐大人,可不能说反悔就反悔!”
骆秉章又好气又好笑,连连道:“你们两个呀!这是何必呢?”
左宗棠骂曾国藩
从巡抚衙门下来之后,鲍起豹与塔齐布两个,去到提督府办理交接事宜。胡林翼到曾国藩大营去谈事情,骆秉章与徐有壬则到签押房去商量已收复州县的放缺挂牌等事。只有左宗棠一个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里,一边喝茶,一边冥思苦想筹款的事。
当晚,曾国藩派人悄悄地把左宗棠请进城外的大营,嗔怪地道:“季高,你又犯脾气了不是?白天的事,润芝都和我说了。你为了我曾涤生,犯不着和他徐有壬结怨哪?他是一省藩台,我湘军要壮大,怎么能离开他的支持呢?”
第二部分 第46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6)
左宗棠双眼一瞪道:“涤生,你不用把自己举得那么高!我和徐方伯打赌,根本就不是为了你!”
曾国藩一笑道:“那你是为了谁?”
左宗棠道:“为了能把水师营练成劲旅,为了能尽快剿灭长毛,还我太平日子!我与徐方伯这一赌,为的是国家!为的是我大清国的江山社稷!现在,长毛在江面横行无忌,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们有水师吗?想剿灭他们,没有水师怎么行呢?经制之师已到穷途末路,剿长毛靠他们不行了。你曾涤生费了千辛万苦建起来的水师,怎么能经靖港一役,便一蹶不振了呢?涤生,要将长毛彻底歼灭,水师必须重整啊!”
曾国藩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左季高从哪儿去筹措这五十万两白银啊!你把前程都赌上了!季高,你究竟想怎么办呢?”
左宗棠皱着眉头说道:“涤生,我问你一件事。我记得你为了筹饷,曾于年初从户部请了四千张国子监印发空白捐纳的执照。你手头还有多少张?”
曾国藩想了想道:“四千张捐纳一共分给了三个省,湖南一千张,四川一千张,江西一千张,我手里留了一千张。后来,湖南的一千张给了湖北,我这里还有二百张。你如何问起这个?”
左宗棠点头道:“行,你把这二百张都给我吧,我力争一个月之内给大清国劝出二百个监生来。”
曾国藩道:“季高啊,你真是急昏了头了。二百张执照,每张规格都是四百两,你最多只能劝到八万两啊!”
左宗棠叹口气道:“涤生啊,劝八万是八万吧,水师营重整旗鼓刻不容缓哪!”
曾国藩眼圈一红,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传夏观察①到大帐来一下。”
外面答应一声。不一会儿,署四川盐道帮办湘军营务的夏廷樾顶戴官服走了进来。
施礼毕,曾国藩说道:“夏道啊,你把手上的二百张国子监印发的空白捐纳执照取过来都交给左大人吧。户部核发的职衔捐纳执照还有多少张?”
夏廷樾答道:“禀大人,还有三百张。不过,一百张您老不让动,说是给阵亡将弁遗属用的。”
曾国藩起身踱了两步,说道:“不要留了,都交给左大人吧。我寻机再为阵亡员弁请奖吧。季高啊,这三百张职衔捐纳执照没有规定银数,你可以多劝一些。最高的品级是道员,最低的是典史。银子兑付,你就把回单交给夏道,由夏道再寄回户部。”夏廷樾急忙走出去。
左宗棠瞪起眼睛道:“涤生,你要是信不过我,这五百张执照我就不要了,我另外想办法!”
曾国藩摆摆手道:“季高啊,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呀,我是怕你毛手毛脚,给夏观察留麻烦。说一千道一万,总归银粮上的事,还是小心一些好啊!”
第二部分 第47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7)
左宗棠揣起五百张空白执照离开大营后,夏廷樾小声对曾国藩说道:“大人,职道知道您老与左大人是至交,您一次怎么能给他这么多执照呢?这要出个什么差错,您老可怎么跟上头交代呀?”
曾国藩一字一顿说道:“夏观察呀,你是不知道啊,为了能重整我湘军水师旗鼓,左季高把功名前程都押给徐方伯了!我这几张执照算个什么呀!何况,左季高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光明磊落,从不苟且,死脑筋却能干成事儿。我大清国眼下,缺的正是这种人哪!”
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五月初,被江忠源奏留在营帮办军务的翰林院编修郭嵩焘离开江忠源大营赶回湘阴省墓。
郭嵩焘到湘不过三日,太平军便攻破庐州;刚刚得授安徽巡抚的江忠源战殁,其弟江忠淑、江忠义率残部突围。至此,湖北、安徽、江苏、江西、浙江五省大半糜烂,再无往日的宁静。
得知郭嵩焘回湘,曾国藩急上一折奏留郭嵩焘帮办营务,上准。郭嵩焘只得奉旨重新来到湘军大营入曾国藩幕。
当月中旬,历经一个月的紧张奔波,一身疲惫的左宗棠回到了省城。左宗棠到省的当日,一张五十万两白银的银票便递到了湘军粮台的手上。
对湘军颇有成见的徐有壬迫于压力,也只得着属员给湘军划拨了五十万两白银。左宗棠与徐有壬从此交恶。
有了银子,曾国藩于是请出绿营休致水师军官丁善庆、黄冕二人重整水师旗鼓,赶造新船;又听从郭嵩焘的建议,派员奔赴广州,通过买办,从洋人手里购买枪炮,全方位装备湘军各营。
曾国藩手里的一百万两银子很快告罄。左宗棠得到消息的当天,便带上两名随从,再次挑起筹款大任。
塔齐布则会同胡林翼、罗泽南、王錱等各路人马,对湖南省内的太平军开始大规模的清剿,终使太平军在湖南无法立足,不得不分批退出省境,返回湖北。湖南全境收复。
湘军水师营船炮又渐渐制办齐备,陆营也有部分枪炮更换了洋人来造。这时的湖北全省已全部被太平军占领,每天都有上万名百姓及散兵败勇从各路进入湖南。
终于,湖北巡抚青麟也带着残部逃进了湖南苟延;湖广总督杨霈则率部退入安徽境内残喘。
骆秉章一面紧急安抚大量流民,一面快速上奏朝廷请求各地协饷如期到达。
咸丰接到奏报,立即下旨,旨曰:“据骆秉章、曾国藩奏,全省贼匪肃清,湖北流民大量窜入,湖北青麟率部逃离武昌抵达长沙等语。览奏朕心甚慰。此皆骆秉章、曾国藩、塔齐布等同心谋划得当之故也。曾国藩开除所有处分,实授兵部右侍郎,着曾国藩会同塔齐布等,督率水、陆各勇,出境驰赴湖北助剿,断不可轻于一掷,再致损我军威。谅塔齐布与曾国藩同办此事,必能和衷商榷,计出万全也。青麟于武昌失守后退于长沙,实属偷生无耻。青麟着交荆州将军官文即行正法。所有青麟带赴长沙之兵勇,仍责令魁玉、杨昌泗管带约束,迅赴杨霈军营,听候调遣。其湖北难民应如何安抚资遣之处,着骆秉章迅筹办理,毋令别滋事端。曾国藩何时出境,做速奏来,不得延误。钦此。”
第二部分 第48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8)
从圣旨上可以看出,咸丰已经抛开最初允许各省办团练的初衷,不得不征调本为守土保境的团练出境作战了。
曾国藩练成的湘勇成了朝廷收复湖北全境的希望。曾国藩接旨的当天便给咸丰帝上了《恭谢天恩折》,折后附有《请提督塔齐布会合东下》及《胡林翼随同东征》二片。
折片拜发,曾国藩便开始筹备东征各事。十几日后,圣旨飞递湘军大营:对曾国藩所奏一一照准,并补授胡林翼四川按察使随同湘军东征。见到圣旨,骆秉章全身一抖,手里的茶碗随之落地。
骆秉章急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顿足道:“塔齐布系曾涤生一手提拔,曾涤生为确保万全奏请塔齐布随行东征本部院不好说什么,但他却连胡润芝也一起奏调了去。季高你说,我湖南怎么办?如果长毛反扑怎么迎敌?曾涤生光顾着去湖北立功,他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湖南出了事情,他几万人马的粮饷从何而出?”
左宗棠正要讲话,恰巧徐有壬进来禀告公事。骆秉章便又气愤地把曾国藩将胡林翼调走的事对徐有壬说了一遍。
徐有壬原本就对曾国藩心存成见,一听这话,他便两眼一瞪,大叫道:“他曾侍郎这么做,分明是看湖北重于湖南。他下得了手,本官也下得了手!本官掐他的粮脖子,断他的饷根子!”
左宗棠眼望着徐有壬冷笑一声,道:“藩台大人,左季高还想和您打上一赌。您当真敢断几万湘勇的饷粮,皇上就敢砍掉您老的项上人头!大人信不信?”
左宗棠话毕起身离去,把徐有壬气得跳起脚来骂道:“抚台大人,您听听,您老请的师爷,都骑到司里的脖颈上了!司里这还哪是朝廷的命官,司里都快成他左宗棠的下人了!”
骆秉章劝道:“好了,好了。季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别看他当着我俩的面这么说,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出城去找曾涤生吵架去了。季高这个人哪,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就是脾气不好。你就看在他往日替你筹饷的份上,多担待他一些吧。现在你还看不出什么,真到有了事故,你才知道这个人的能耐呢。”
骆秉章果然料个正着,现在的左宗棠,当真已经离开巡抚衙门,乘轿直奔城外的湘军大营找曾国藩去了。
一见曾国藩的面,左宗棠也不顾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各路将官在场,大声说道:“涤生,你真是糊涂!你东征奏请塔齐布率军随行也就是了,如何连胡润芝也一发带了去?”
曾国藩一愣,说道:“季高,你这是咋了?胡润芝文韬武略俱全,是难得的能员,本部堂奏调能员随征不对吗?”
左宗棠顿足道:“当然不对!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东征湖北,饷粮来自哪里?还不是湖南吗?岳州是湖南、湖北的主要水上粮道,而润芝此时就守在岳州。岳州几次被长毛占据,自打润芝去后,三千守军被他布置得极其得当,一丝破绽不给长毛。你可好,调了塔齐布不算还要调走润芝,你这是自掐咽喉啊!”
第二部分 第49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9)
曾国藩愣了半晌,点头道:“季高所言极是。你这一顿骂,倒把我骂醒了。本部堂接到圣旨,一心只想尽快收复湖北全境,却忘了后路!季高,你骂得好!本部堂所请皇上虽已恩准,但本部堂仍决定把润芝留下来。当然,这需要骆抚台单给皇上递个折子。来人,给左大人摆茶上来。左大人的嗓子已经冒烟了!”在座的湘军将领哈哈大笑起来。
做官诀窍
左宗棠从湘军大营回城,连夜替骆秉章拟了道《通筹防剿大局谨拟制办船炮》一折,折后,又附《请留胡臬司驻守岳州》一片。该片的主题只有一个:岳州关乎湘军东征成败,胡林翼不能离开岳州。
片曰:“臣维胡林翼以文臣兼娴武略,带勇随征,固可期其得力;但岳州关系甚大,必须重兵驻守,始为计出万全。”又说:“此次大军东下,利在遄行,原不暇久留镇压。设使大军东下之后,余匪复肆鸱张,或逆贼乘我军后路空虚,间道抄袭,致大营粮台声息中梗,所关殊非细故。”最后才点出主题:“臣愚昧之见,胡林翼随同东征,不过多一起劲旅。而以此时事势言之,则驻守岳州,遥为大军声援,俾大军无后顾之忧,数省有藩篱之固,尤于大局有裨。”
允准圣旨不久颁下,胡林翼于是得以继续在岳州驻防。
湖南形势见好,在京供职的湖南籍官员开始纷纷告假回籍省亲、省墓,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这当中就有一位都察院的御史,姓宗名稷辰,也赶回湘潭省亲、省墓。这位宗御史当时已是年近六十,太平军连续几年横扫大江南北,两江、湖广无一省不糜烂,势头只见其猛不见其弱,他以为在有生之年是难归故里了,孰料仅仅几年光景,官军便把太平军打出了湖南,圆了他回乡之梦。
宗御史有个儿子叫宗冬生,本在军营效力,得知父亲打京城回来省亲、省墓,他便也告假回来陪伴父亲。
宗御史到家的当日,便在儿子的陪伴下,屋前屋后走了走,又绕着庄子看了看。宗御史见屋子还是他离开时的屋子,村庄还是他记忆中的村庄,丝毫未遭战火洗劫,加之一家大小无缺,满门无恙,心里就更是高兴,便对儿子道:“冬生啊,长毛作乱,举国震动。为父走一路,见到的不是流民便是死尸,村庄也毁坏极多,这骆秉章当真不同凡响啊。放骆秉章做湖南巡抚,真我三湘之幸也。”
冬生说道:“父亲所言极是。说起来呢,湖南能有今天,固然与骆抚台谋划得当有关,但真正出力的还不是骆抚台,倒是我恩师。想张大人做湖南巡抚时,长毛围攻长沙整整八十余天,若非张大人请出我恩师佐以兵事,长毛岂能退兵?我湖南又安能保全?”
宗稷辰大叫道:“冬生啊,你恩师是哪个?为父如何不知道?你何时拜的师父?”
第二部分 第50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0)
宗冬生笑道:“父亲如何就忘了?儿子的师父不就是湘阴孝廉左三爷吗?道光二十九年,左三爷在长沙写信征求过父亲的意见,父亲回信是同意的。父亲怎么就忘了?”
宗稷辰沉思片刻,忽然点头道:“为父想起来了,你说的是湘阴左季高吧?”
宗冬生说道:“就是他呀!若非他老人家替巡抚衙门到处筹款,曾大人的水师营如何能这么快便重整旗鼓东征啊!若非他老人家料理军务,湖南也不能这么快全境克复啊!”
宗稷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我们进屋里来谈!”
宗稷辰回京后,不久便给咸丰帝上了一折,大讲左宗棠的才能。
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十二月,两道圣旨飞递进湖南巡抚衙门。
一旨曰:“都察院御史宗稷辰奏,平寇需才,请保举备用一折。现在用兵省份委用需人,如有才兼文武胆识出众之士,自应随时采访,或令随营,或办团练,以收实效。该御史所称湖南之左宗棠,不求荣利,迹甚微而功甚伟。若使独当一面,必不下胡林翼诸人。着骆秉章悉心访察,如其人果有经济之才,即着出具切实考语,送部引见。此外衡茅伏处不乏英奇,并着各省督抚广为谘访,其素怀忠义韬略过人者据实保奏,一并给资,送部引见,候朕录用。总期保举得实,毋尚虚声。”
二旨曰:“湖广总督着官文兼署;赏胡林翼二品顶戴实授湖北布政使兼署湖北巡抚。”
接旨的当天,胡林翼即率本部人马离开岳州,到长沙来向骆秉章、徐有壬及左宗棠辞行。
见过骆秉章等人后,胡林翼径直来到左宗棠的房里。
左宗棠当日恰巧刚从辰山家中返回。见左宗棠疲倦的样子,胡林翼顺袖中摸出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左宗棠道:“季翁,这是一千两银票,里面有骆抚台五百两,我的五百两,给您在长沙买宅子用。您老再这么长沙、辰山的两头奔波,用不几日身子就该垮了!”
左宗棠把银票往外推了推,道:“大房生闺女,二房又有孕,我不勤回去看看哪成!你赶紧把银票收起来,你刚放鄂抚,应酬少不了,使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我用不着,我有田有地有家业,就算三年不收成也饿不着。”
胡林翼把银票往左宗棠的手里一塞,说道:“行了,您就别嘴硬了!您那点儿家业,瞒得了别人,却休想瞒得了我!你左家的什么事,陶桄哪项不是一清二楚?您手里头要是有银子,您能这么久不在长沙买宅子?”
左宗棠不再言语,默默地接过银票看了看,口里忽然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都是长毛闹的!弄得我那么大一份家业,现在到处都是债!润芝,现在湖北大部被曾涤生收复,你打算何时动身赴任?说也奇怪,武昌收复之初,朝廷让涤生兼署鄂抚,哪知道十天不到就变了卦!看样子,涤生这颗棋子,朝廷还没有找着合适的位置安排。”
第二部分 第51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1)
胡林翼说道:“季翁,说起来呢,朝廷也不是朝令夕改。设若涤生当真放了鄂抚,那几万湘军怎么办?现在安徽、江西、浙江、江苏大半还在长毛手里,江南、江北两个大营也是刚有起色,朝廷不能不从长计议呀!”
左宗棠想了想说道:“润芝啊,官文这个人,我听说一贯瞧不起汉官。你和他相处,可要小心提防着些呀!”
胡林翼笑道:“季翁请放心,官文这个人,我在京里时,就和他有过来往。不错,这个人的确有些瞧不起汉员,但也要看对谁。我对他,还是有些办法的。涤生现在已经挺进安徽,并分兵江西、浙江二省,湖广有为湘军筹饷筹粮之责。他官文如若只打自己的小算盘,我怎么能对得起涤生呢?我做鄂抚,就得保几万湘军不饿肚子啊!”
左宗棠高兴地说道:“润芝,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还有,你到武昌后,寻机让桄儿到你身边吧。他年纪不小了,也该出去历练了。江督陶制军生前,可对你我都不薄啊!”
胡林翼点头道:“季翁所言极是,我寻机办理就是了。”
二人别后,胡林翼带亲兵赶奔安化陶府去拜别,左宗棠则被骆秉章传进签押房,说道:“季高啊,前些日子比较忙,你的事本部院也没有顾得上招呼。如今湖北已被曾侍郎克复,湘军正向安徽推进,我湖南此时正能清静几日。本部院给你老弟放几天假,你把家移到长沙来住吧。这样,也省却了老弟奔波之苦,缺人手缺银子,你只管跟我说。”
左宗棠心里一热,忙答道:“抚台太抬举下官了。适才,润芝已经把银票交给下官了,其实,下官并不短银子用的。”
骆秉章打断左宗棠的话,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你我相交日久,你就不要多说什么了,快忙去吧。”
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二月,左宗棠用骆秉章、胡林翼二人所济银两,在长沙司马桥附近购得宅院一座。三月,左宗棠将一家大小由湘潭辰山迁至长沙居住。
四月初,一道圣旨飞递进湖南巡抚衙门。旨曰:“据曾国藩奏,湖北全境克复实赖湖南抚臣骆秉章一力维持,接济船炮,拨给饷项,添募水陆各勇。该抚署内幕友候选同知左宗棠,于外江水师尤为殷勤保护,一船一炮一哨一勇,皆苦心照料,劳怨兼任。其一面在长沙操练,一面劝捐饷需,毫无抑勒,绅民为之感动。其致书臣云‘如饷项紧急,则倾家荡产,亦所不恤!’等语,实属力拯大局,公尔忘私。湖南抚臣骆秉章,受恩深重,自应竭诚报国,左宗棠等员则吁恳恩施等语。着赏左宗棠五品顶戴,以兵部郎中补用。钦此。”
接旨毕,骆秉章一面强装笑颜向左宗棠道喜,一面心里想道:“这个曾涤生,他倒抢在了本部院的前头!我倒成了知贤不举了!”
第二部分 第52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2)
左宗棠却苦着脸说道:“抚台大人哪,下官都已经四十四岁了,不要说兵部郎中,就算赏个四品京卿,又顶什么用啊!您还是替下官上个折子,把这候补郎中辞了吧!”
骆秉章笑道:“季高啊,本部院知道你老弟是在说气话。恩赏的顶戴,哪能说辞就辞呢!这做官的诀窍啊,就是凡事都得一步一步来。心急怎么能行?本部院先替你上个谢恩折,你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左宗棠当日回府,一个人在书房喝了半夜的茶水。茶罢,又在灯下含毫命简,给胡林翼写信。左宗棠在信中写道:“曾涤翁上奏,保举数君,巍然以本司宦名冠首。俾先人得邀诰命之荣,是平生所欣羡祈祷而不能得者,若锡类有恩,则三十年孤儿可以瞑目矣;不朽之感,何烦言喻!然鄙人自念平生绝少宦情,于浮名尤所不屑,所谓布衣躬耕,不求闻达前身,亦尝自颂之矣。自咸丰三年至上年屡辞保举,非但廉耻不容尽丧,亦实见得时局日艰,担荷不易。剿贼非有大权不能,使我得以数千人当一路,不缺其饷,何尝不可有成?无如出身太迟,资望不足充当世用,我之例不过交某人差遣而止,即真诸葛亦无可展布,何况假耶?与其抑郁而无所施,何若善刀而藏为宜。”
从信中可以看出,左宗棠不是不想出去做官,实在是不想受人差遣,处处仰人鼻息。
信发走不久,胡林翼复信。胡林翼在信中提出,若左宗棠“肯到湖北巡抚衙门充幕”,“当备四辆车一行”。
四匹马拉的轿车,相当于八人抬的绿呢大轿。清朝官制,外官非三品以上文职大员,不能乘坐八人抬绿呢大轿,否则按违制治罪。
左宗棠连夜回函,称:“此断不可。数以微贱姓名上达天聪,实非所宜,且恐傍人之话短长者谓其急于求进,或非少宝山人倍索身价,尤非鄙心所安也,乞赦之。”
显而易见,左宗棠不肯离开骆秉章,恐招人讥讽。胡林翼接信苦笑数声,只得作罢,但却悄悄为左宗棠拜发密保一折。
轩然大波
圣旨再次来到湖南巡抚衙门。旨曰:“湖南举人左宗棠,前经曾国藩奏后,已经赏五品顶戴分发兵部郎中上行走;复经胡林翼奏称,‘左宗棠才学过人,于兵政机宜、山川险要尤所究心,其力能兼江西、湖北之军,而代臣等为谋’,‘左宗棠秉性忠良,才堪济变,敦尚气节,而近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人多以此尤之,故亦不愿居官任职,若能使其独领一军,必有大效’等语。又经骆秉章奏该员有志观光,俟湖南军务告竣,遇会试之年,再行给资送部引见。现在军务需才,该员素有谋略,能否帮同曾国藩办理军务,抑或无意仕进,与人寡合,难以位置?着骆秉章据实陈奏,不得有丝毫隐瞒。钦此。”
第二部分 第53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3)
左宗棠接旨之后也是连连叫苦不迭。左宗棠知道,胡林翼如此举荐,不仅暴露了左宗棠的去意,而且把左宗棠推向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左宗棠就此离开幕府,骆秉章会说他左宗棠不够义气,天下人也就从此以后对他左宗棠瞧不起。这样一来,就算骆秉章同意左宗棠到曾国藩麾下去独领一支湘军,左宗棠也不会去的。何况,骆秉章也根本不会让左宗棠走。反之,如果举荐的人不是胡林翼,而是湘军统帅曾国藩,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一则,曾国藩此时的分量在咸丰帝的眼中比骆秉章重;二则,曾国藩以军务奏请也名正言顺,骆秉章就算有一千个理由也大不过军务二字。胡林翼是好心办了件坏事。
不过,经此二旨,左宗棠的名声总算大了起来。各省督抚乃至各路统兵大员几乎都知道湖南幕府有个左宗棠,是个才学过人,却又无意仕进的能员。名声越来越响,左宗棠的心情反倒许多天不能开朗。
一晃儿,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到了,左宗棠已四十六岁,须发间已夹杂起白霜。九月,骆秉章奏保左宗棠“连年筹办炮船,选将练勇,均能悉心谋划”,诏赏左宗棠四品卿衔。
从咸丰三年(公元1853年)算起,左宗棠整整在幕府做师爷五年,才算熬了个四品的空顶戴,左宗棠颇有些心灰意冷了。
这一日,左宗棠刚坐进师爷办事房,便被骆秉章传去,骆秉章道:“季高啊,增援贵州的田兴恕刚刚发来个军粮告急的函件,你明儿就带几个人去办一下吧。案上的事情,先交代给别人,这个事比较急。”
左宗棠一愣,问:“抚台大人,上个月不是刚运走一万石吗?田兴恕不过两千人,吃得也太快了吧?”
骆秉章叹一口气道:“快别提那一万石了,还没走到半路,就让别的官军伪装成长毛给劫走了!这件事,本部院已知会了总督衙门,官制军正在派人调查。看样子,这押运粮草啊,不光要防着长毛,还要防着官军呢!现在各省都在练勇,都在挖空心思弄银子弄粮草。现在的大清国呀,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大清国了!”
左宗棠大叫道:“这也太缺德了!我湖南现在筹上一万石粮食不知有多难!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几万湘军的粮草,有一半出在湖南。大人,依我看,这件事您老得奏明圣上。”
骆秉章摇头道:“本部院得知此事也是十分气恼,可是反过来一想,也只能认了!咳,看官文怎么说吧。季高啊,不知你发现没有,自从官文做了湖广总督,本部院做起事来,总觉着放不开手脚,总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看。”
左宗棠用鼻子哼一声道:“天下人都知道,上头把官文放到湖广,不就是安的一根眼线吗?塔齐布战殁,尸首还没起运,他官文的保举单就已经递上去了,奏请樊燮署理湖南提督印务!
第二部分 第54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4)
樊燮是永州镇总兵,永州离省城最远。这要不是官文保举,这提督印绶无论怎样也轮不到樊燮护理呀!现在可好,提督府在省城,提督却在永州统兵,这不是瞎胡闹吗?湖南提督出缺,提督人选总要问问湖南巡抚才合正理!他官文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骆秉章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摆摆手道:“季高啊,官文想插手提标的事,就把提标交给他好了。樊燮反正要十天回省城禀见一次,等他跑累了,他自己就打退堂鼓了。我们还是先顾眼下吧。”
左宗棠低头走出签押房,回到办事房只略坐了坐,便换了常服乘轿回府。他想回去早早歇着,明日好早些到下面去征粮。
到了府门,左宗棠迈步下轿,见府里的老管家正站在门旁仰着脸向天上望。
左宗棠见管家极其专注,不由问道:“老张,你这是干啥呢?”
管家老张一愣,回头见是左宗棠,便笑道:“是老爷回府了,小的正在这里琢磨西厢房的事呢。老爷,小的扶您进去。”
老张紧走两步来扶左宗棠。左宗棠一边进门一边问:“西厢房不是租给一个卖肉的了吗?是姓徐的吧?怎么,他不想租了?”
管家说道:“老徐不是不想租了,是他租不起了,他的肉摊,今天中午让提督府的军兵给砸了!”
左宗棠笑道:“提督府的人砸他的肉摊干什么呀?等等,你说提督府的军兵?老徐没闹错吧?提督府里有家丁,怎么会有军兵呢?樊军门过几天才该回省城,提督府留军兵干什么呀?提标军都在永州屯扎呢。这个老徐,怎么乱讲话呢?”
管家说道:“谁说不是呢?可老徐死咬定是提督府的军兵,不是家丁,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左宗棠驻足问道:“老徐走了没有?”
管家答道:“老两口子正在收拾东西,想明儿一早走。小的见他们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没忍心撵。”
左宗棠点头说道:“让他们宽住几日也没什么打紧。这样吧,你去把老徐给我叫到书房,我想问他几句话,顺便跟他说,如果没有去处,就先住着。我们手头再紧,也不差他那几毫银子。我到书房等他。”
管家忙答应一声提起长袍向大门走去。
左宗棠推开上房的屋门,自有一班下人赶忙过来为他宽衣、净面,大少爷孝威也走过来问安。左宗棠简单问了一下孝威的功课,便走进书房坐等老徐。
早有家人把茶摆进来。左宗棠在长沙购得的这套宅院比较气派,是三进三出的一个大院落。很宽敞的门楼,旁边依例贴着“京卿府邸,不准喧哗,如违送官”的标志,证明着主人的地位。第一排房子自然先是门房,与门房相邻的依次是下人的住房、轿夫的住房及轿房。挨着轿房便是一排厢房,厢房里放着杂物,空着的那间厢房赁了出去,住着老徐。赁出去的这间厢房门冲外开。过了天井便是上房,里面有书房、待客的方厅、饭厅,还有卧房;左宗棠和一妻一妾以及几名丫环住在这里。上房的后面便是第三排房子,里面分设塾馆以及大少爷孝威的书房、管家的卧房及账房;左宗棠未出阁的几位闺女住在第三排房子的东厢房里,塾馆的先生则住在靠近塾馆的一间屋子里。府里的奶妈及几名粗使丫头住西厢房。东、西厢房直通上房,窗子上都挂着帘子,和第三排房子分成两个世界。
第二部分 第55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5)
这套宅院的前主人是一名布匹商人,布商故去后,家道败落,无以为继,加之太平军兴起,这才卖到左宗棠手里。
左宗棠到书房落座不一刻,管家老张便领着老徐走了进来。老徐五十上下年纪,穿着不甚体面,胸前油光光一片,戴着顶破毡帽,显得很局促。
老徐施过礼,左宗棠也不及细看他的面目,开口便问道:“老徐呀,听老张说你的摊子让提督府的军兵给砸了?你有没有看错呀?提督府里住着的是提督的五房太太和一班少爷、小姐,怎么会有军兵呢?你说的是不是樊军门回省禀告公事期间的事啊?”
老徐答道:“回老爷话,提督府里不是现在才派的军兵,是一直都有军兵住着,总共不下十几人,有专管做饭的,还有专管置办菜肉的,还有几个,是专给几房太太做跟班,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这些军兵好像是一个月一轮换,他们上个月当班买菜的就蛮好,我们都叫他陈老好。这个月换了个姓徐的,就不好,每回到街上买菜买肉,总是过完秤之后再捎上一些,还不容人说话。俺们背地里都叫他徐大孬。这个徐大孬,他当班的第一天买肉,就拿了俺个猪腰子,以后就回回整这事儿。就是三天前,他一共才秤了十二斤肉,过完秤他拿了俺的腰子不算,又诬俺的秤不准,竟自己动手,又斩了一块肉。俺实在气不过,就说了一句:‘军爷这是想把俺的摊儿弄黄了呢!’就这一句,徐大孬就来气了,回去后不久就带了四个当兵的,啥话不说就把俺的肉摊儿给掀了!摊儿上还有百十斤肉和两大盆杂碎。老爷您说,俺这生意还咋做?”
左宗棠笑道:“老徐呀,你讲的这些话,我听来听去总觉着不太牢靠。你可能不知道,提督如果在提督府办公事呢,这提督府就可以派军兵充夫役。可如果提督不在省城办公事呢,这提督府就是私宅。你想想,私宅怎么可以派充军兵充夫役呢?樊军门一直在永州镇守,永州的提督府才是真正的提督府。省城里住着樊军门的一家大小,算不上是提督府,只能是樊府。老爷我在抚台身边当了好几年的差,你说的这些事,如果是真的,我怎么没有听人讲起过呢?这徐大孬啊,大概是城外绿营的人,是你错把他当成提督府的人了。”
老徐回答道:“左老爷,您讲这话俺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小的一时糊涂错把绿营的伙夫当成了提督府的人,难道一个街的人都糊涂了吗?老爷怎么就不到街上访听访听呢?老爷如果没有别的话要问,小的可就回去了,小的正收拾东西呢。”
左宗棠摸着胡子说道:“老徐呀,卖肉这生意还可以吧?利钱好不好啊?”
老徐答道:“回老爷话,小的若卖掉一头整猪,便能剩一副头蹄下水。若是赶巧行情好,挣的还不只这些。如果要是自己买猪杀来卖,赚的就更多。小的若不是得罪了提督府的人,还想把摊子扩大一些呢。现在不中了,徐大孬已喊出话来,俺一天不滚出省城,他就带人砸俺摊儿一次。所幸我在乡下还有三亩薄田,就算回去也饿不着。老爷,俺能走了吗?”
第二部分 第56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6)
左宗棠笑道:“老徐呀,你这也不算什么祸事。这样吧,你明天还到街上照常去卖肉,老爷我怎么说也在巡抚衙门当了几年差,我跟提督府的人言语一声,做个中人,让徐大孬以后不再为难你就是了。当然,我并不是非要你赁我的屋住,你如果想赁个离街面近一些的,随你,我的屋再租给别人来住。徐大孬每天都是什么时候去街上买肉?”
老徐高兴地说:“老爷肯替小的去说情儿,俺替一家老小先谢过老爷的大恩大德。老爷请放心,俺只要不离开省城,就赁老爷的屋住。”
左宗棠急道:“老徐,你是越说越远了。你还没说徐大孬什么时辰去买肉呢?”
老徐忙答道:“小的一高兴,忘了回答老爷的问话了。徐大孬每天都在午后来街上买肉买菜,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两三个人陪着。”
左宗棠点头道:“那我俩就说好,明天你照常去卖肉,午时一过,老爷我准时去会你。只要徐大孬一露面,老爷我就为你求个人情。去吧,老爷明天就办你的事。”
老徐离去后,管家老张笑道:“老爷您真是个热心肠的人,老徐他一家上下不定多感谢您呢!”
左宗棠一边喝茶一边道:“我这算什么热心肠啊?我不过是想验证一下老徐说过的话。这话反过来说呀,你说这老徐不是犯混吗?卖肉有这么好的利钱,你跟他们置什么气呀?他这是和银子过不去呀!老张啊,你这几日也到街上转转,找个好地面,我们也支个卖肉的摊子吧。我适才在肚里算了算,一天就算卖掉一头猪,这一年下来,比二十亩地的收成还好呢!有好生意就得赶紧做,不能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别人的腰包里滚!”
老张双手一拍道:“许多人都说老爷是大经济,老爷真不愧是大经济。您说,小的也听老徐讲了这半天,怎么就想不到也去街面支个摊子卖肉呢?”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左宗棠这才到饭厅去用饭。饭后,左宗棠先到夫人诒端的房里坐了坐,然后便起身去了侍妾张氏的房里。诒端虽心生诸多不快,却也无可奈何,不过是骂了丫环两句,借由发泄了一下不满而已。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乘轿来到巡抚衙门,先把征粮的人打发下去,这才到签押房来见骆秉章。骆秉章碰巧一早便出去了。左宗棠只好回到自己的办事房,坐下一个人喝闷茶。
不一刻,衙门里的誊写师爷叫洪小二的也去签押房找骆秉章。洪小二回来的时候,见左宗棠的房门开着,便顺道进来,请个安,无非是个过场。
左宗棠正闷得发慌,一见洪小二,便一把拉住,让他陪着自己喝杯茶。洪小二推不过,只得坐了下来,口里无意中便说了这么一句:“你老哥有发达的那一天,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在一个锅里搅过粥的弟兄。”
第二部分 第57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7)
洪小二原本是无意中说的话,按说不该当真,但左宗棠是个直性子,有话又不愿憋在心里,他见洪小二这话说得郑重,不由追问一句:“洪二爷,您是信口胡说还是听到了什么?”
“什么?”洪小二一愣,反问一句,“左爷的话我没听明白。”
左宗棠一听这话,立时就把双眼一瞪,说:“你我同是抚台身边的人,不能一见面就说奉承话。奉承话说多了,听着就刺耳朵。洪二爷,我对您就从来不说奉承话。”
洪小二被左宗棠的一番话说得愣了许久,不得不说道:“左爷也用不着这么说,其实我也是听里头的大少爷说的。昨儿我陪大少爷去街上听戏,大少爷忽然问了我这样一句话:‘我说老洪,你说左宗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能带动兵吗?’我当时见大少爷这话讲得古怪,就问:‘大少爷,左爷是候补的四品卿衔,是京官,要不是抚台他老人家奏留,他早进京引见了。皇上怎么能让左爷去带兵呢?’大少爷便说道:‘可曾侍郎却给爹写了密信,让爹上个折子奏请左宗棠募勇去江西援剿。’我忙问道:‘你爹答应了?’大少爷答道:‘我爹当然不能答应了。我爹说曾侍郎是在挖湖南的墙脚。我爹说,现在湖南的饷出这么大,我爹还得靠左宗棠筹饷呢。’左爷您说,如果不是大少爷说这么一嘴,我能信口胡诌吗?”
左宗棠沉吟了一下,笑道:“洪二爷,是我错怪您了,我生来说话就不会绕弯弯,您也不要怪罪。其实,抚台大人说得对,左季高这个人哪,是只会筹饷啊!”
一听这话,洪小二马上又开始在心里懊恼起来。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后,又是打自己嘴巴,又是掐自己的大腿,口里骂自己道:“我他娘的这不是发傻吗?我这不成了挑拨抚台和幕僚之间不和吗?我他娘的是吃饱了撑的呀!”
洪小二说得不错。洪小二的一席话,的确在左宗棠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知道,自己在骆秉章身边就算帮幕一辈子,骆秉章也不会放自己出去带兵的。骆秉章的自私,与张亮基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左宗棠非常清楚,自己要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是必须离开骆秉章的。可以肯定地说,他在骆秉章身边,永远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的角色。
左宗棠进而想,与其为他人作嫁衣,还不如退隐林下经营自己的田产来得实际。他一边喝茶,一边叹息,整整苦恼了一个上午。
午饭前,左宗棠又到签押房看了一趟,见签押房房门紧闭,也没有侍卫守候,便知道骆秉章还没有回来,就一个人去饭厅用了饭。饭后,也顾不得喝茶,便换上便服带上张升,徒步向街市走去。
权力斗争
长沙是湖广重要的水陆商埠,极其繁华,虽经过战火洗劫,有过短暂的萧条,但随着太平军被湘军逼出境后,很快又热闹起来。
第二部分 第58节:死脑筋能干成事儿(18)
左宗棠自打入幕巡抚衙门,每日忙于差事,已极少到街面走动,现在突然来到街市,满眼是吆喝的商贩和滚动的人潮,使他好半天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对,后经一个卖大葱的指点,他才找到卖生肉、熟肉的地方,入眼的又全是肉贩和案上的各种生肉、熟肉。
左宗棠一家家走过后,在最末一家看到了正给人称肉的老徐。
料理完生意,老徐把左宗棠拉到一个木凳上坐下,说道:“左爷,俺还以为您老把答应俺的事给忘了呢!”
老徐话毕,忽然把手指往对面一扬,悄悄说道:“左爷,您都看见了吧?那个蹲着挑菜的人就是徐大孬。俺估摸着,他买完菜,就该去买肉了。”
左宗棠细细看了看,便起身把张升拉到一边道:“张升啊,你拿上我的片子去首县一趟,把首县请来,就说老爷我在此候他。”
张升接过片子飞快地向县衙奔去。这时又有人来称肉,老徐忙去料理,左宗棠一个人坐着看老徐割肉,过秤,与买肉的人热情地搭话。老徐打发走一份,跟着又来了三份,老徐忙得无暇与左宗棠搭话。
看着老徐生意红火,左宗棠心想:“卖肉这生意,还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