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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

木梵(现代)
【书名】尘世
【作者】木梵
【文案】
凌落尘,一个自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孩子,五岁时终于被收养,十六岁时,养父母的去世,让她又成了孤儿。带着弟弟生活的她,选择了同林绪生活在一起,接受他的照顾,成为他的妾室。
冷硬的林绪,和清冷的落尘,他们在自己的情感与尊严,在理想与现实中反复挣扎,纠纠缠缠。
楚荆扬,落尘童年的噩梦,在她上大学后,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究竟,她的生活会怎样进行,她的选择会是什么?她想要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认真的生活
【正文】  
  一
  再一次成为孤儿,凌落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打昨天接到通知养父母出了车祸的电话到现在,她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做事情。安抚小弟弟,照顾他吃饭睡觉,自己也勉强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亲戚们赶过来,人来人往的料理后事,处理细节,落尘就一个人坐着,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说话,却确实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期间,落尘恍恍惚惚的参加了葬礼,弟弟八岁,已经知道父母故去,号啕大哭。可落尘只是暗自垂泪,并没有什么太悲恸的表现。并不是她心里不悲伤,她现在想的更多的是自己以后怎么办。她今年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落尘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并不知道父母是谁。由于长的并不出众,性格也不讨喜,直到五岁的时候才被现在的养父母领养。原来在孤儿院的生活,她是记得很清楚的,挨饿受冻是经常的,但最让她害怕的是大孩子为了争抢那并不多的吃的、用的,对较小的孩子的欺凌,打骂、恐吓、孤立,在艰苦条件下的孩子能想出的一切恶毒的方法都曾被使用在她身上。她曾经以为自己活不到六岁,直到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她。
  养父母当时三十左右,结婚六年多,一直没有孩子,就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领养一个,带一带,据说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基于这样的盼望,他们来到孤儿院。选择落尘是因为她已经大了,懂事了,不需要人看,可以直接上学,不然这么大的孩子很难被领养了。落尘那时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尽管为了看起来好一些,已经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红色的外套,被精心打扮过了,还是看起来像刚满四岁的孩子。落尘的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起的,因为她的性格闷闷的,很容易让人忽视,还不被需要和喜爱,就像尘埃似的。养父母对她的名字也没有异议,正式领养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姓,凌。
  养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养父负责上货,养母负责卖货,因此每天都很忙碌,并没有时间和她培养感情。她被接回来后,就安置在家里的一间空房间内,里面有张旧的双人床,很大,还有张桌子,看的出来是用了很久的,漆掉的差不多,但上面已经磨的光滑油亮了。落尘对于新的生活有点战战兢兢,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被领养了,还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和那么多的孩子挤在一起。洗澡,上厕所,都有单独的地方,对比以前的生活,她真觉得自己做梦一样。刚来的时候,经常晚上不敢睡觉,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怕醒来后一切都消失了。
  落尘在孤儿院里,已经是自己照顾自己,穿衣服、洗衣服、洗菜、刷碗什么的,都做的有模有样。有了家,有了爸爸妈妈,她心里是很感激,但同时也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讨父母的欢心。记得刚来的那天晚上,养母把她为数不多的行礼收好,带她熟悉家里,教她用电器和洗浴设备,她因为从来没用过,并没有听的很明白,但也强迫自己记下来,打算以后用的时候再琢磨。回到客厅,她想起临走时院长嘱咐的话,记得开口叫爸爸妈妈。她抬了抬头,瞥了一眼并坐在沙发上面的养父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自己也很是紧张,猛掐了自己的腿一下,发狠的张大嘴,大声的喊道:爸爸,妈妈!喊完,她就哭了,小声的啜泣,大粒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滚落下来。养母是个爽快的女子,看到她这样,就笑道,这孩子,哭什么,叫对了,我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再以后,你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养父口拙,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吃晚饭的时候,给落尘碗里挟了很大块肉,然后告诉她,多吃些。
  落尘很快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养父母早上出去工作,她被送去幼儿园。晚上,她自己带钥匙回家。家里面的家务基本上都是落尘在做,一是因为养母实在很忙,自己的买卖没有休息的时候,二是因为落尘已经学会了使用家里所有电器,甚至学会了开燃气灶。对于做家务落尘很有天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站在板凳上炒菜,饭也做得有模有样了。落尘这么做,养母也会不好意思,怕别人以为领养个孩子来当保姆,有的时候叮嘱她放学了和小朋友出去玩。实在是在孤儿院被欺负怕了,落尘并不喜欢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家务做完了,就看家里为数不多的书。养父母没什么文化,家里面的书大多是通俗小说,还有一些杂志。落尘看的时候,很多不认识的字,她就猜着看,时间久了,也认识很多字。
  养父母并没有刻意的对落尘多好,但落尘在家里就是觉得很舒服,感觉这的确是自己的家。每个角落都有自己打扫的痕迹,父母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吃着自己做的饭。她觉得生活不能再美好了。由于吃的很好,落尘很快长高了,和同年龄的小孩看起来差不多,脸也丰润起来,但由于肤色就是很苍白,加上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活泼,还是显得很孱弱。养父母对于服装很有研究,落尘穿的都是最新款的童装,虽然未必是多好的料子,但都很合身、暖和,落尘很满意。
  不久之后,落尘满意的生活就被搅乱了。弟弟出生了。落尘上小学这年,养父母盼了多年的孩子——弟弟出生了。弟弟出生的时候,落尘还在上课,下课的时候,养父来接她,脸上难掩的喜色,告诉她,妈妈和弟弟都在医院,让她回家给妈妈做汤喝。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看到了弟弟。说实话,她觉得皱皱的弟弟好丑。她也明显的感到,爸爸妈妈对她和弟弟是不同的。
  随着弟弟渐渐长大,她益发觉得,她和弟弟是不同的,她是这个家的外人。养父母的眼睛好像都长在弟弟身上,弟弟哭一声他们都心疼的要命。他们也不是对她不好,但关心的里面总是有分客气在里面。他们对于弟弟是千依百顺,什么弟弟要的不要的,他们都预先替他准备好,不让他受一点委屈。而对落尘,就纯是尽义务了,想着弟弟的时候,也会想到还有个女儿也有需要,但往往买回来的吃的都是弟弟爱吃的,玩的都是弟弟喜欢的。落尘猜想,如果是亲生父母,生了这么个小弟弟,也会这么娇惯他,忽视她的,何况自己是领养的。因此,渐渐的也就不介意了,反而更尽心的帮养母照顾弟弟,心里想的也是要偿还他们对她的恩情。
  落尘的学习很好,每次在班级都是第一名。弟弟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因此都是她在照顾弟弟,有的时候给他讲今天学的课文,像老师一样。弟弟的名字也是落尘给起的,当时妈妈问她,弟弟叫什么好,她想起看的什么书里面好像有个词,叫落雁平沙,觉得很有气势,像大侠一样,所以说,叫落沙怎么样?养母想了想说,凌落沙和凌落尘一听就是姐弟俩,好像还挺文绉绉的。所以落尘就叫弟弟沙沙,弟弟叫她尘尘。很多人听他们的小名都说孩子的名字起反了,怎么男孩叫女孩的名字,女孩叫男孩的名字。养父母都不是计较小事的人,也就哈哈一笑了事。
  转眼间落尘上初中了,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学习还是出类拔萃的,一点不用父母操心。每天她上学前把弟弟送到幼儿园,放学后接弟弟回家。后来弟弟上小学,上的就是她曾经上过的小学,一提凌落尘,都知道是很聪明不多话,总是第一的女生。所以,弟弟也很自豪,总是围着姐姐说,姐姐真有本事。两姐弟的感情很好。落尘有的时候想,不论怎么样,我有自己的亲人了。弟弟很多时候很听话,很懂事,也会有无理要求,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多半的时候她都是满足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幸福的童年,就格外纵容这个很依赖自己的弟弟。
  二
  养父母出的车祸并不是普通的车祸,应该说,他们是被人谋杀了。那天凌晨他们就走了,是到外地上货。坐的是包来的车,很多商贩一起坐,图方便,带的都是现金。父母不只带着自己家上货的钱,还给别的商户带货,因此身上带了几十万货款。因为带的钱多,他们出行都是保密的,只有特别好的几个人知道。但车上并非他们自己,也有别的商户。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具体落尘也不清楚,她得到的信息是,养父母他们一车人,钱都不见了,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一两百万,整个车落下了悬崖,包括司机,无一生还。
  案子还在调查,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当初,给别人带货前,收人家钱,都是有单据的。人家不会因为你们家有惨案就不要钱了,对于小商贩来说,几万并不是小数目。因此,丧礼刚刚结束,就有好几个落尘看着眼熟的人上门来要帐。家里的存款,落尘是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父母并不拿她当外人,相反,还把她当大人,有意识培养她独立生活、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个人的单据加起来,总共欠人家二十多万。父母的存款只有五万,供他们两个念书,父母起早贪黑的才存下来的,另外有些周转资金,这次也没了。现在卖货的柜台和货,有个阿姨说可以顶下来,算她的欠款,3万。房子虽然小,但因为位置不错,如果卖了,也值十五万。但如果这样,就真的没有家,弟弟和自己就成为孤儿了。
  养父母自己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好像养父有个哥哥在外地,也是早没有往来的,这次托人辗转通知了,也没过来。现在出入家里的亲戚,都是很远的亲戚,家里出事来帮帮忙还可以,知道他们欠债,就都不见了踪影。倒是附近的邻居,都喜欢她的乖巧和弟弟的可爱,很是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落尘坐在床上静静的盘算着家里的财产,想着能否把这个房子租出去,然后租个小平房,用这其中的差价一方面还钱,一方面自己和弟弟生活。落尘自己在孤儿院吃过苦,怎么也不想让弟弟再去那受罪。好像从一开始听到噩耗,就没动过和弟弟分开的念头。弟弟现在已经不哭了,但似乎很怕一个人待着,总是要求和落尘一起睡,睡觉的时候也要抓着落尘的手。落尘想着自己,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什么样,所以看到别人有父母,或者羡慕,或者怅然,但绝对不会是弟弟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养父母的过世带给她的除了伤痛,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当下的问题。落尘在心里安慰自己,会有办法的,明天就去妈妈卖货的地方,找那些债主,看看能否通融。手边的钱和货,先还谁也是个问题。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去面对吧。
  落尘看着熟睡的落沙,心里忽然踏实了,还有个弟弟需要我,我要坚持下去,照顾他。她站起来,想抽出手去洗漱,好趁天亮前眯一会。但落沙握的死死的,看着他好像把她的手当成法杖一样信赖着,不禁莞尔,用另外的手抚了抚他的头,贴着落沙斜靠着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落尘把落沙送去学校,自己去学校请假。看看时间差不多,商场也该开门了,就赶到商场等那些债主。见了面,落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开始大家都没说什么。但讨论到问题的实质,就有矛盾了,都希望先还自己的钱,谁也不愿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收钱,而如果不卖房子,落尘根本不可能还上这笔巨款。大家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把落尘围在中间大声争吵起来。
  这个说,落尘啊,大家都不容易啊,你们不还钱,我们就没有资金周转,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完蛋啊。那个说,是不是没把钱都拿出来啊,凌家也不留个心眼,让个黄毛丫头,还是领来的管钱,这钱不一定都哪去了。话说着,就有跟着起哄的,拽着她不让她走。
  落尘心里这个苦笑不得,百口莫辩啊。和他们这些人也讲不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啊,就靠着嘴说出天来招揽客人哪,和他们辩解,那就是班门弄斧,自取灭亡呢,只好等他们说够了,再试着商量吧。
  徐蔓之和秘书童忤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群大楼内的商户围着一个惨白着脸的少女,七嘴八舌的争执。那女孩站在中间,大家都拉扯着她,也不见她有什么窘态,十分镇静,低着头,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周围的吵闹和她的沉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并不很出色的女孩,生生的被突显出来,让你看到她,就觉得很心平气和,很安心。
  徐蔓之示意了一下童忤,让他去了解情况,然后自己转身上楼了。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在这的商户都是要向她缴租金的,也要接受其管理,因此童忤出面处理,场面顿时控制住了。本来么,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他们讨论的是私事,弄的这么大的阵仗,按规定是要罚款的。童忤问清楚情况,仔细的看了凌落尘一眼,刚才他就发现董事长打量了这个女孩半天。他对那群商户说:“现在商厦已经开始营业了,有什么私事请下班后协商。” 商户思量着也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事情,就让凌落尘下班后过来。童忤又转身对凌落尘说:“凌小姐么,你父母的事情商厦也听说了,我们也派代表协助处理了他们的丧事,请节哀。但是柜台租约还有些问题,麻烦你和我上楼处理一下,可以么?”
  凌落尘在童忤出面的时候,就已经抬起头,看着他精明干练的和那些胡搅蛮缠的商户打交道,几句话就把人驱散了,心里真是佩服。正走神呢,想着这么年轻好看的人,办事却这么老练,如果自己这样,弟弟和自己就不会受欺负了,童忤和她说话,她也没听到。童忤看她又低头想事情,心里想,真是个老实孩子,就伸手拉了她一下,落尘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和自己说话呢,自己却没听到,不由得脸都红了,没有血色的脸上忽然染上了颜色,很有份少女的动人。童忤又重复了一遍,落尘连忙点头,就跟在他后面上楼了。
  原来父母的柜台今年的租金并没有交,原来好像是说这次上货回来一并交齐。他们也是把宝都押在这次淘货上了,把能动用的钱都拿去了。所以,落尘并没有能抵债的柜台,而柜台里面的货物,很可能还要充抵之前欠下的租金。本来这件事情是归营业部管,童忤完全可以不插手,但看到那么瘦小无依的女孩,强撑着面对家庭的变故,承担一切责任,他就想,让她少受点打击,起码自己同她说明,态度和缓点,不再追讨拖欠的半年的租金也就是了。他没想到,那节柜台早就有人惦记上了,还使得落尘也把那当自己家的了,以为能转租出去,结果这还是给了她一点打击,又损失了。
  落尘坐在童秘书的办公桌对面,规规矩矩的听他说明,心是越来越沉,唉,怎么就没有一点好消息呢。童忤马上草拟了一份协议,内容是把货物抵租金偿还商厦,商厦不再追究所欠租金。打印出来,让落尘过目,确认无误,无异议的话,就在下面签字。
  三
  落尘正在看那纸协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童忤拿起电话,说:“是,董事长,是老凌他们欠款的事情,对,来的是他们的养女,是,现在在我这,正打算签关于拖欠租金解决的协议。好,我马上带她过来。”撂下电话,他对凌落尘说,“我们董事长想见你一面,请。”落尘很纳闷,董事长见我做什么啊,但自小逆来顺受惯了,也就什么都不想,站起来,随童忤进去了。
  董事长室是同秘书室相连的一个房间,中间有落地窗相隔,应该是里面能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童秘书打开门进去,落尘稍微等了一下,才慢慢走进去。啊,董事长室里面非常气派,董事长竟然是位很有气质很漂亮的阿姨,穿着高雅,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找她。董事长看到他们进来,就走到沙发那坐了下来,让她坐在对面沙发上。童忤去倒茶,然后站在董事长身后。
  凌落尘坐在那,背挺的直直的,等着董事长开口。董事长喝了口茶,然后开口道:“你好,凌小姐,我是徐蔓之,是这栋商厦的所有者,也可以说是你养父母的老板。我叫你进来,并不是租金的事情,你放心。”说到这,她回头看了下童忤,说:“你先忙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凌小姐谈谈。”童忤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凌落尘,落尘也正好抬头看他,好像交换了什么信息,又好像没有,童忤转身出去了。
  徐蔓之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落尘,也不急着开口,好像在考验这个女孩的耐性。落尘目不斜视,只是低头看对面徐蔓之的鞋尖。这是她同大人打交道多年养成的习惯,别人不说话的时候,低头看对方的鞋,表示谦恭和尊敬,等人家开口说话,就看对方的眼睛。因此,落尘虽然话少,却很得老师和养父母的欢心。徐蔓之就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一丝笑意慢慢的爬上她的嘴角,还没等绽开,她缓缓开口道,“谈谈你的情况吧,既然是养父母,那亲生父母呢,怎么被收养的。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徐蔓之的嗓音低婉,沙沙的,很是动听。但落尘听到她问的,觉得多少有点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要打听我的身世呢。心底里面有个压了很多年的小火花冒了出来,难道,难道,她或许知道些我的身世,她看的我那么仔细。落尘出生就被遗弃,心里面不是不怨父母的。但是在孤儿院,院长啊,阿姨啊,都劝告他们,父母有父母的难处,给他们生命就应该感激,应该对已经获得的满足,不要奢求业已失去的东西。小的时候不大懂,就知道,不去想就对了。大了些,同养父母生活久了,看到他们对落沙的疼爱,心里也不是没有隐痛,但想着自己还健康的活着,能享受获得的一切,现在还有家庭温暖,也就刻意的不去触及亲生父母的问题,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养父母出事之前,落尘无意中看电视,有个孤儿得了白血病,社会上很多人捐出善款给他治病,他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同伴也去看他,一直陪伴他到生命最后一刻。在他最后清醒的几天,记者问他,有什么心愿,之前他总不肯说,只是说,能遇到这么多的好心人,已经很幸福了,这样死去也知足了。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他想找到他的亲生父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是谁把他带来的,他们为什么不要他。他说,并不怪父母不养育他,只是在死之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他一再的强调并不怪父母,落尘听到他在电视里说的话,潸然泪下。这何尝不是落尘心里永远记挂的啊,就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应该姓什么,是那里人,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不需要他们疼爱,也不需要他们抚育,只要让她看看,似乎这一生就什么憾事都没有了。但是,最后,多方的努力,也没能给那个男孩找到父母。落尘心里想,若是我找父母,也多半是找不到的,那么小就被遗弃,都忘记我曾经存在过了吧。
  落尘这边心思电转,但表情上并没有露什么声色,只是黯然中带点期盼,想了想,抬眼对徐蔓之说:“谢谢您的关心,我刚出生就被放在安心孤儿院门口,好像是夜里放的,据说早上阿姨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发烧。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我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也小,没打听过父母的事情。所以,父母是谁什么的,我并不清楚。”
  顿了顿,她又道:“我是五岁时被养父母收养的,后来父母生了弟弟。服装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们才打算出门进货,好多赚点,还出了事。现在,”她看看徐蔓之的脸色,实在揣度不出她问的用意,或许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呢,说多了,好像招人同情,求人怜悯似的。落尘觉得社会就是这样,求人不如求己,何况求了也未必有人会真心襄助。
  “现在还好,虽然欠了些钱,但是,如果把房子什么的卖了,也可以应付。”
  徐蔓之挑了挑眉,问她,“多少?”
  “啊?”
  “欠了多少钱,具体数目。”
  “二十六万。”
  “你把什么都算上就能还上么?”
  “本来以为柜台能抵三万的,这样大概就差三万左右。但现在……”
  “房子卖了,家里钱都还债了,你和弟弟的生活怎么办。你现在还不到法定年龄,是不可能取得你弟弟的监护权,甚至你自己,都不可能独立生活。如果没有人领养你们,最可能的是由福利机构出面,你们去孤儿院。”
  这样的问题落尘何尝没想过,但那些商户看来是不好说话的,根本没有意思给打个商量什么的。弟弟还小,才上学。自己是在孤儿院待过的,其实再去也没什么,父母养了她十年,已经足够幸运了。但是弟弟刚失去双亲,又要到那样的环境生活,况且他的年龄,已经不大可能被收养,或许就要在那里待到成年,根本不可能受到好的照顾和教育。可自己又能怎么办,现在的状况是自保也难,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十多万对你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人亡家破后,还要倾家荡产的还债,你似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就看命运把你们推向哪里。好的话,你初中毕业找个工作,供你弟弟读书。差的话,你们就靠体力赚钱,永远生活在社会最底层。”
  落尘更疑惑了,这个董事长说这些话,明明都是很悲惨的事情,都是刺在她的痛处,但却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就像在说一些和谁都不相干的话一样,听得她惊心动魄的难受,而说话人却毫不动容。
  落尘不愿意接茬,觉得徐蔓之在拿她的事情消遣,既没有相帮的意思,也没有任何目的,就是说说,玩味别人的伤痛,自己解闷。之前的种种幻想此刻已是全消,更觉得世态炎凉,更懒得开口了。
  徐蔓之见她挺直着背,端坐在那里,神情比进来时更严肃,听完她的话后,就低下头,并不言语,似乎就等着她结束谈话。
  “这就恼了?原来你也是个不成事的小姑娘,算了,你走吧。”
  “我只是听不出这样的谈话有什么意义。还是谢谢董事长的关心,我先回去了。”
  落尘站起来,向徐蔓之躬了下身,转身就走。
  “不是一味的沉闷恭顺,也不是不好。”徐蔓之在她身后说道,“如果你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我们还会见面的。很快会见面。”
  落尘对于这些,更是听不明白,径直开门走了出去。唉,晚上还要来面对这些商户。这个商厦对于她来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可要继续生活下去,只有解决这些麻烦。难道真的要变卖所有家产?可即使都卖了,也还差几万呢,我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赚钱偿还呢。必须快点想些应对的方法,安抚这些债主,再慢慢的想办法。
  四
  童忤看到那个小姑娘从里面出来,脸色还是惨白,也不知道董事长同她说了什么。董事长平时是不苟言笑,与公事无关的事情,话都不多说一句,典型的女强人形象,很多需要与人沟通,圆场的活,都是童忤尽心尽力的在做。他做徐蔓之的秘书五年了,还头一次看到她对于公事之外的事情感兴趣,今天的同凌落尘的谈话,是大大的意外之举。
  童忤好奇归好奇,见凌落尘出来,并没有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前去,只是同她点了下头,协议的事情,也不知道董事长有没有新的指示,签也不急在一时。凌落尘好像也忘记了这件事情,对童忤也躬了下身,道别,就出来了。她现在头疼的是债务问题,那个徐蔓之最后的话好像话里有话,现下也没心情细思量,等事情发生时候再看吧。
  等来了电梯,正要关门下去,童忤追了出来,“凌小姐,等一下!”
  落尘忙按住开门键,童忤一闪身,挤了进来。“等一下,凌小姐,我们董事长交待,送您回去。”
  落尘多少有点愕然。“太客气了,不用了,这边到我家有直达的公交车,很快就到家。不用麻烦您。”
  “董事长特别交待过,一定要用车把您送回家。”
  童忤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带去地下车库。
  落尘想,毕竟还是要和他们打交道的,商户那边,他们说话是有用的,何必过分拒绝人家,送就送吧。也就上了车。车很宽敞也很漂亮,落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好的车,但坐在里面并不露怯,落落大方。
  落尘的家的确是不太远,现在已经过了上班的高峰,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开到了。路上,除了说明回家的路线,他们都没有再交谈。童忤是恪守本分,不该知道的不多打听。落尘觉得,不论你们葫芦里面卖什么药,总是得吆喝吧,等你们吆喝再说,不对症,我照样不买。其实我拿什么买啊。
  两个各揣心思,到了,告别,客气得很。其实都是莫名其妙,但也都心安理得的莫名其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都是他们的处事哲学。
  回到家,落尘乏得不行,原本最近就没有休息好,这一上午体力超支,竟然有点虚脱的感觉。忙爬上床,什么也顾不得,就沉沉睡去了。
  这边童忤回到商厦,回禀了董事长,人安全送到,董事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站到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三点,董事长把童忤叫进去,问他:“接触了几次,你对凌落尘的印象是什么?直观的说,不必忌讳。”
  “是个很沉的住气的女孩,有勇气,但似乎身体并不好。相貌方面,还是小女孩,但看得出以后是清秀类型的,并不抢眼,但胜在气质够好。”
  “你对她的总体评价呢,好或是不好。”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我认为她有超出年龄的淡然。我对她的评价都是正面的,但好或者不好,是见仁见智的。”
  “很好,你现在开车去把她接来,我有话同她说。”
  童忤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凌落尘多少感觉有些意外。她打开门,让童忤进来,说:“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么?”
  落尘刚刚睡醒,脸上还有熟睡过后的嫣红。童忤看着这样的她,又觉得,她就是个平常的小姑娘,不知道董事长一再的约见她有到底有什么用意。
  “董事长让我接您过去,说是有事情同您谈。”
  “哦,”落尘望了望童忤的脸色,看他也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就说,“好的,正好下班之前我也要赶过去。”
  童忤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好像周围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很自然的,与她并没有多大相干,她就接受就好了。
  落尘拿起外套和包,锁上门,就随童忤下楼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
  上午才有说不上很愉快的会面,下午又再召见,不知道这个董事长是不是太闲。这么想着,少有的有点恶意的笑容出现在落尘脸上,给她增添了少有的生气。
  敲敲门,带她进去,倒茶,然后退出,关好门。
  屋子里好像从来只有徐蔓之和她两个人似的。
  这次,徐蔓之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面,落尘坐在对面。感觉似乎比上午更正式了些。
  “我这个人比较直接,你的状况,我也了解的很清楚。我比较喜欢你的性格,如果我能帮你解决你现在遇到的一切问题,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问题,指的是钱么?”
  “包括钱在内的一切问题,比如你们姐弟的生活,监护权,以后的教育,甚至就业。”
  这个董事长和人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她是在谈判。她忽然把这么大的一个问题抛出来,却似乎并没有给她考虑的余地,好像笃定她一定会为了解除现在的困境答应任何条件。
  “您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聪明的女孩,我提问的时候,必然已经设定好条件。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能为了我所能提供的,让自己做到什么尺度。要知道,你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对于逼良为娼也丝毫没有兴趣。虽然你也不过十五岁,我觉得你是能对事情做出判断的,对自己负责。”
  落尘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也有不解的地方,自己的容貌实在平常,164的身高,也并不高挑出众。虽然成绩不错,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是要栽培她,而是同“娼”有关。她说的明白,自己的确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是自己要迈向什么样人生的契机。
  落尘想了下,道:“我是有兴趣的,但是能否详细解释一下,我不是很明了您的意图。”
  “如果不能确定你答应,我是不会多说什么的。选择权在你。”
  “您可以给我时间考虑一下么?”
  “当然,这是大事。我可以透露的是,我要你做的完全是你能做的事情,并不会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大的影响。关键是看你自己的价值判断和道德标准是否允许。我就是欣赏你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态度。我可以保证你和你弟弟的生活会让你完全满意。我希望一天的时间足够你考虑,明天这个时间我会让童秘书接你过来。你的债务不忙处理,先回去吧。”
  她拿起电话,交待童忤送她回去。神色平常,好像刚才讨论的并不是决定一个少女一生的大事,好像只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徐蔓之看着她,又道:“我是十分认真的,希望你也能认真的好好考虑,不论什么决定,都没有后悔的余地。”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也忘记了是否和童秘书再见,毕竟那位不苟言笑的董事长给她的这个信息实在是突然,要做的决定也过于重大。现在都充盈在她的脑子里,理不清楚头绪。
  看了看时间,落沙也要放学了。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原来被娇惯的很是娇气的弟弟,现在都是自己回家,尽力的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给姐姐增加负担。落尘看在眼里,似乎看到年幼的自己,不是不心疼的,但也没有办法,自己也是一周都没有上学了。但是,尽管如此,家里的事情也还是一团糟。比如父母的户口注销,存折、房产的更名等等一切琐事,还都没来得及着手处理。
  自己真的是有点累了。以往在家里干活,在学校上课,照顾弟弟,都是很单纯的工作,并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依靠自己就能够处理好。但是,现在,什么都是不确定的,与谁办事都要看谁的脸色,自己还没成年,还不知道那些手续能否正常办理。这些,并不是不想就能够解决的,头疼的问题依然会让你头疼。
  现在有人告诉你,什么都可以帮你解决,甚至包你一生无忧,但要付出的代价是未知的,是会触及你的道德底线的。而你明明还是有些钱的,也可以不理会这样的提议,可以和弟弟艰苦的生存下去的,也可以寄希望于将来,或者会有奇迹出现,或者一切都会好的,就如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幸福也会突如其来的降临。
  想到这里,落尘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下,从来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她,也被今天发生的一切弄的有点神经兮兮的了,还是抓紧时间做饭吧。落沙最近吃的很少,给他做个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炒个青菜,也就行了。
  这边想着,那边就忙活起来,到落沙进门的时候,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好了。落尘招呼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弟弟洗手吃饭,自己却食不知味。
  她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什么选择。被遗弃的时候,她还不通人事,5岁时候被养父母领养,是人家选的她,她也别无选择。幸好,养父母为人不错,即使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一样的对待她,并没有想把她送回孤儿院的想法。现在,有个机会在你面前,就是要不要好的生活的问题。那个董事长是很认真,不像是骗人。
  弟弟吃完饭,做作业,然后就睡觉了。还是紧紧拉着落尘的手。落尘等他睡熟了,就把手抽出来,看着弟弟,她不能好好思考。
  落尘坐在厅里的沙发上,一次次回想自己才到这个家的情形。环顾这个并不是很大的两室一厅,却觉得似乎自己最快乐的时光都在这里,却也似乎在自己没有刻意珍惜的情况下,都过去了。家里什么东西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添的什么东西,在哪个地方有过什么趣事,弟弟小的时候,都爬到过哪个角落,弄坏过什么物件,好像这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父亲憨厚的和母亲有些刺耳张扬的笑声,也回响在耳边似的。虽然明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父母,自己对他们也都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他们对待自己和弟弟的差别,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落尘觉得自己一直在努力长大,学好本事,好离开这个她寄居的地方。可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他们当成是最重要的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由于真心的爱护,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是这个家的一部分。这个房子不只是房子,还是落尘和弟弟的家,留有父母气息的家。
  天亮了,想着想着好像就睡着了。落尘并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毕竟她并不清楚徐蔓之需要她做什么。叫醒落沙,两个人吃了早饭。就收拾收拾出门了。落尘觉得自己也得去学校一趟。今天是星期五,这周的课都没有上,得去问老师同学解笔记,落下的作业也要补上。
  落沙的小学和落尘的初中离的并不远。他们中午都是在学校买盒饭吃,以前有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到小吃部吃个米线、麻辣烫什么的。落沙先到了学校,和姐姐再见就进去了,家里出事,倒是让这个小毛孩成长不少,脸上有的时候甚至有落尘的表情,两个人倒真的有点像亲姐弟了。
  落尘直接去办公室见了班主任,班主任姓冯,是个很好的中年女老师,教外语。她体谅的看看落尘,说,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学校,你还小,很多问题不是你能解决的,不要逞强。冯老师一直很喜欢这个不怎么言语的女生,她没有当下女孩的那种娇纵,成绩很好,也并不爱出风头。虽然没有做学生干部,但如果老师有要求,她总是尽力配合老师开展工作。学校的各项竞赛,要她报名,她就积极准备。她的英语很好,上次全国竞赛,还得了二等奖。凌落尘的家庭状况,事实上学校是不很清楚的,只是奇怪她家怎么还能再要个小弟弟,明明不是少数民族什么的。落尘也不解释,大家就自以为是的理解为,反正没有人能约束个体户,他们就想生男孩,接受罚款来着。
  所以大家也想当然的认为,凌落尘同学的早熟啊,家里条件一般啊,这些都和她父母要二胎有关系,所以内心里面多少是疼惜她的,对于她不同寻常的沉默寡言很是优容。
  见过老师,取了很多的资料和题,下周要期中考试了,自己也得抓紧复习了。正想着,学校的大喇叭开始奏乐了,早自习结束,要开始作早操了。落尘加快脚步,想快点离开。她并不想看到同学们。她的性格和每天过于严格的作息时间决定了她没有什么太好的朋友,她的时间都用在了家里。在学校,也就是和附近的女生能说上几句话,男生更都是分不清谁是谁。
  落尘快些走,并不是怕同学关心她,向她打听什么。她只是觉得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被别人看。下午就要见徐蔓之了,自己确实还没有想好。
  走出校门,回头看那些嘻笑着、打闹着、或手挽手亲密的走出来的那些学生,落尘忽然发觉,即使自己还有父母,还有完整的家庭,自己和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自己的不一样,不是因为身世的缘故,是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就长成了这样,就算是按着最标准的规矩要求自己,自己也不能成为心里暗暗羡慕的那种笑的肆意、无忧无虑的形象。自己只能是我行我素的成长,这个世界最应该无条件的关心你、肯定你的人早已经放弃了分享你成功喜悦的权利,自己只能是无声无息的成长,甘苦自知。
  忽然间,凌落尘觉得自己豁然开朗。我拿那些条条框框的标准为难谁呢,眼前既然能有解决问题的捷径,人家提供了方便,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我在坚持什么,高风亮节么,谁在乎,除了我自己,现下谁还在乎我。这么想似乎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绪在里面,但落尘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这样能让我和弟弟生活的好,我相信我自己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好好的生活,对自己好。既然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自己又只有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和害怕的呢。
  五
  童忤的车,三点三十分准时到落尘家的楼下。他开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凌落尘穿的整整齐齐的站在楼下等着。童忤又不禁的想到,这个女孩总是会给他意外,你越是料想她会怎样,她越出乎你的意料。
  落尘安静的上车,对童忤问了声好。然后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车子驶离,等待到达目的地。即使是在车上,她还是笔直的坐着,好像从来不曾放松过。
  落尘在那里,直视前方,她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希望这条路很长很长,永远开不到头,又好像希望结果马上到来,并不给自己重新思考和决定的机会。
  再出现在徐蔓之面前的凌落尘,小小的脸上有着一丝很决绝的意味,徐蔓之是什么人,当下就明白她的选择。点点头,摆手让童忤出去,对落尘说,“过来,我们到沙发那详谈。”
  不知道是心态转变了还是怎么,落尘竟然觉得这个董事长身上忽然有了人气,流露出些许亲切。
  两个人坐定,徐蔓之亲自起身给落尘倒了杯橙汁,然后又坐到她的对面。
  “你先喝点饮料,然后签一下这个协议。”
  她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落尘。落尘接过来,打开文件,觉得这几页纸同她的今后关联如此之大,不禁瞪大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看的更清楚明白。
  协议写的很简单,并没有什么可设下陷阱的复杂条款。甲方是徐蔓之本人,乙方是凌落尘。
  甲方要履行的责任是:
  偿还凌落尘家里的一切欠款;
  支付凌落尘及其弟弟凌落沙的一切生活、教育费用;
  每月支付凌落尘、凌落沙一定数目的零用;
  派专人处理与凌落尘相关的一切事务;
  为保障第二条和第三条的执行,自协议签定生效之日起,为凌落尘建立专项基金,预存金额为两百万元。基金由凌小姐指派律师负责,但一次支出超过十万元,要征得甲方同意。基金每年要保障基本金额不少于一百万。
  乙方要履行的责任是:
  由甲方行使对其及其弟弟的监护权,直到成年;
  甲方负责安排乙方的生活,对其不得有任何疑义;
  主要职责是陪伴指定人员,陪伴的解除由对方决定。
  下面还有一项附加条款:协议如果由甲方提出解除,则所履行责任必须履行,另付乙方补偿款两百万元。
  协议如果由乙方提出解除,须返还十倍甲方所支付费用。另付罚金两百万元。
  落尘仔细看了,觉得就是心惊肉跳,这不就是霸王条款,这不就是卖身契么。需要自己做什么写的模模糊糊,就是听从安排就是了。而如果自己违约,要付出那么多的金钱,自己怎么可能付得出来。
  现在不打退堂鼓也不行了,虽然自己无所谓怎样,但也不能任人摆布啊。这个协议就是玩人么。
  落尘轻轻放下协议,用自己觉得最和缓的语气说,“我觉得这个协议不是很合适。”
  “哪里不合适,你先签了,我们可以慢慢改。”
  “签了以后还怎么改呢?”
  “落尘,我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的。你要明白,对于我来说,协议就是个形式,就是让你清楚的明白你会从中得到什么的一张纸。目的并不是为了约束谁,它约束不了我,约束你,我们也不需要借助法律。况且,我们谈的是私事,我断不会通过法律手段解决我家里的事情。”
  落尘听了这话,并没有马上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徐蔓之,手里把那几页纸攥得紧紧的,似乎能从里面汲取力量。
  她再开口,音量并不大,但很稳,一字一句的,清清楚楚,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董事长,我之所以考虑你的提议,初衷很简单,如果能让我生活的更好,相应的付出我能付出的代价,也无可无不可。但正如您看到的,我并没有到需要卖身还债的地步。您给我看的这纸东西,不论对于我们有没有约束力,我都不能签。我同您交易,拿我能拿的出的换我想要的,但是,前提是基于双方平等的尊重。”
  她拿起橙汁,抿了一小口,又继续道:“我在这些条款中看到的是,您提供给我足够多的钱,我要受您无限度的摆布。我个人认为,无论什么买卖,都是要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的。我很抱歉,我不能签这个协议,我认为我不能提供让您满意的商品。只有保证我只属于我自己,才有任何谈判的必要,您觉得呢?”
  她没有点破的是,既然没有任何约束力,还拿出来签什么,明明是盛气凌人,明明是自己一签就没有退路,还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拿自己耍着玩。一再隐忍,想着以后可能还会和他们打交道,得罪这个董事长并不明智,语气中才并没带出多少不恭敬的地方。
  徐蔓之并没有惊讶她的反应,只是对她说:“协议的细节可以修改,我说的并不指望签一纸协议去约束谁,也并非戏言。你不愿意签就算了,这并不是我要同你谈话的重点。”
  “现在我就要开始说了,有问题的话,等我说完可以问。”
  “我看你对于商界并不很熟悉,对于我是谁也不是很有概念。徐蔓之是我的本名,我夫家姓林。华林集团是祖辈创建的华林商号,经过几代的努力一点点扩建而成,现在的发展势头还不错。”华林集团,落尘是知道的,因为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就是华林大厦,在市中心,很繁华的地段。落尘曾经路过那里,那栋大厦不仅仅是高,而且很有特色。落尘记得那栋大楼的门窗都是木制的,并非现在意义的门窗,是那种仿古的感觉,并不是街上那种很粗制滥造的做旧,而是看起来就感受到很厚重、很浓重的历史感在里面,精致的那种古典的味道,放在很现代化的大厦中,也并不突兀,有一种很冲突而和谐的美感。
  “林家是很有传统的大家族,说详细的话,就太多了,现在只说同你相关的部分。林家虽然因为经商,接触的都是最新最好的代表新科技的商品,但事实上林家是个老式的家庭,规矩众多。林家的男子,成人后,就要由家里做主,先纳一房妾室,目的是要这些男孩不出去胡闹鬼混,专心学业、事业,专注家庭。”
  “发展到今时今日,嫡系始终坚持这一传统,由长辈出面选择适当的人选,当然,并不是没有变通,是要双方都满意才可以。”
  “林绪是林家这一辈的嫡子长孙,他的资质在年轻一代的林氏子孙中是个中翘楚,从高中时期就开始参与华林的经营和运作。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的生活和社交,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校或者公司。之前也选过几个女孩子,但他都没有什么兴趣,也就作罢。”
  “我选你,也是因为你的性格,并不似那几个女孩子娇娇滴滴,刻意逢迎讨好,或者林绪会喜欢。”
  徐蔓之说完,看了看落尘说:“解释了这么多,明白了么?”
  落尘也曾猜想过是这方面的事情,但是纳妾,也过于出离常理了。现在不是一夫一妻制么,怎么可以还理直气壮的宣扬这个。这就可以理解什么是“陪伴指定人员,陪伴的解除由对方决定”,就是说,如果同意,自己会有一个并不受法律保护的“婚姻”,而“婚姻”的主导权完全在对方手里,自己没有权利决定是否延续这种关系。
  对于异性的任何事情,对于落尘来说,都是十分遥远的。她生活的十分简单,并没有和同年龄男生亲密交往的经验,也就对于性别差别感觉不是那么敏锐。她对于身外之物的不在意,在这方面也是一样的体现,通过书本,仅停留在对于异性及两性之间问题知道的程度,是当作知识去看的,并不愚钝无知,但也仅此而已,她觉得那同她的生活并不相关。
  因此,她才觉得,也无所谓,即使是需要成为谁的情人,也不会朝夕相对,并不会真的多么难受。如果过的不好,有机会自然会再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现在摆在面前的是类婚姻的一个东西,是有一个家族支撑的,感觉上就会很麻烦很混乱。况且,虽然没有什么道德观,但对于这种形式可能导致的妻妾成群,落尘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现在,她只能回答:“您说的内容我听的很清楚明白,但,我想我未必会让林先生满意,您太高估我了。况且您的家族,十分显赫,并不是我这样的孤女能够高攀得起的,我想,我只能和您说对不起,十分感激您的抬爱。”
  徐蔓之也不着急,笑笑说:“别急着回绝我。我曾经说过,你想知道详情的条件就是必须要答应。现在,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同意和林绪接触看看,如果他不满意你,作为报酬,我会替你偿还债务。如果他满意你,我承诺不会用任何手段强迫你,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思,基于你的意愿。当然,如果你们在一起,钱就不再是你会考虑的问题。不需要你签任何的协议,只要你同意和他见面,我们现在就可以解决你的债务问题。”
  凌落尘沉默了,她实在想不清楚,这个董事长一再让步,究竟是自己哪被她看中了。她也清楚,以对方的条件,即使是娶个小的,一样会有很多好人家的女孩趋之若骛,本不需要对自己一个小姑娘这么客气的商量。
  她哪里知道,徐蔓之谈判的手段高就高在以退为进,本来也不需要买断凌落尘的一生,只是要林绪看看,喜欢不喜欢,那二十多万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如果林绪喜欢,自然有无数种方法让她乖乖的同意。
  只要点一下头,回头让人见上一见,就可以还掉压在身上的所有债务,这事情轻而易举的让人不敢相信。如果偿清债务,这样,自己和弟弟就还有五万的存款,和一套房子。如果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再节省些,自己读到高中毕业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再考师范院校或者军校,不需要学费,毕业以后,弟弟读书生活也不成问题。
  一个声音劝说自己,先答应吧,不然错过机会,一定会后悔;另外一个声音却说,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圈套;会有什么圈套,你也无财无貌,人家那么大的公司,骗你做什么;有钱人想什么,怎么是我们能理解的,或者就是拿你消遣呢。
  不管了,自己也看不到多远,与其同弟弟在困苦中苦苦挣扎,当然是解决当下的债务比较实际。退一万步讲,我愿意,那个叫做林绪的,被说得很了不起的人,一定不会看得上我。
  落尘知道她并不会后悔她的决定,并非是给自己多合理的理由解释过去,而是真的并不很在意。没有斟酌如何表达,她只是很简单的对徐蔓之说:“好吧,我接受。”
  同意或者是因为当时她还小,并不是真正的明白这一切会给我带来什么,或者是因为心里对于亲生父母对于她生命的轻忽,导致的她一种潜意识的对自我的放弃。总之,这个超出常理的提议被她在很盲目的情况的下答应了,好像之前的质疑无非是卖弄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而非真正的计较什么。
  徐蔓之这时好像流露出一点讶异,似乎准备好十八般武艺没有了施展的余地,很有些为落尘的过快让步而遗憾。但她能很好的控制情绪,马上对落尘展开很程式化的笑容,说:“好的,其他的细节我会尽快安排,请你尽量配合,可以吗?”
  “当然,如果不影响我日常的学习和生活,我会很乐意配合,希望很快能有结果。”顿了一下,落尘才忽然想起,“下周我要考试,有安排的话,请在我考试之后。”
  “好的,我会让童秘书同你保持联系。相信会很快再见面,谢谢你相信我,认真考虑我的提议。”然后她就起身送落尘到门口,交待下去送她回家,才走回办公室。
  六
  回到家,凌落尘就似乎完全忘记了发生在那栋商厦的事情,眼前的考试和实实在在的弟弟是急需要解决的问题。落沙的状态好像好了很多,毕竟以前也是她每天同他在一起,只要落尘不离开,他就没有失去他全部的世界。他对于落尘的依赖,也促成落尘对于他的依赖的增长,有个人全心全意的需要你,这种感觉是很神圣的,让你不由自主的呵护这种很纯粹的感情,尽管落尘是个很冷清的人,却在面对他的有些时候表现的多少有些婆妈。
  等落沙睡下,落尘回到客厅开始学习。虽然父母的房间空着,但他们还是保持在客厅里学习的习惯,没有心力去改变什么。学习是我生活中最不困难的部分。落尘并不是很博闻强记的学生,但她的理解力很不错,在学校里学习的知识都很快能理解消化。况且知识对于她来说,是生存的资本,她比那些同龄的孩子都要认真的对待学习的过程,珍惜这个机会。
  这几天很快就在忙碌中过去了。童秘书出现了几次,帮助她处理了父母过世后的所有后续问题,房子存款过户到凌落尘的名下,清偿债务,给父母销户,并在一个很好的公墓给父母买了一块地把他们合葬了。他们做的这些,落尘并没有表现的多么感激,这就是一笔交易,同他们买卖任何东西一样,他们一定是认可她值得他们尽可能的做的周全,认为她并不会反悔,才会高姿态的把事情办的尽可能的好看。
  落尘有预感,很快就到她要真正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了。
  凌落尘的心态还是有些微的变化,在学校的时候,她也注意了下身边那些女同学都很喜欢、很追捧的男明星的形象,也看了看她们认为比较出众的男同学,想找一找对于异性的一些感觉。但看过之后,落尘的感觉就是,没感觉。这些人被她下意识的归纳到同我的生活毫不相关,不需要对他们产生什么感觉,那是浪费我的精力。并不能产生客观的判断,就好像她对任何人,基本的感觉就是和她有关和无关,能感受到的只是和人的边界问题,是否重合,极少能有直观的感受。可能最接近印象的就是童忤了,他是和她接触比较多的异性。凌落尘给他的标签是能干,似乎也和性别关系不大。
  果然,期中考试结束的当天下午,星期五下午,凌落尘从学校出来,就看到童忤的车停在学校门口,他坐在车里,并没有下来。落尘走过去,他下车给她打开后车门,她坐了进去。同他打了几次交道,落尘觉得他公事公办的感觉,不卑不亢,但他这次的多礼的表现,使得落尘明显的感到,在他心里对她重新定位了。
  路上,他告诉落尘,会带她去买衣服,已经有专门的设计师在店里等。落尘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车子驶去的方向是去市中心的方向,她静静的看着外面倒退的景致,静静的等待一切的发生。
  设计师是很有个性的一个女人,不出所料,不苟言笑,最经常的表情就是皱眉。“或许是我给她出了很大的难题,她看到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皱眉,”落尘想。
  但她的眼光果然独到,她并没有试图把落尘打扮成一个洋娃娃,就如她身边很多女孩那样。她不停的让落尘走来走去,然后拿不同颜色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比,却并不要求落尘试穿。
  “好了,就是这样。”
  她递给落尘一件银色的桑蚕丝的背心,上面有水墨的几笔图案,还有一条宝石蓝的七分裤,裤子上有金线手绣的几朵小花,让她试穿一下。落尘很喜欢她的选择,不论穿起来效果如何。如果她让我穿裙子,对于她这个只穿过校服裙子来说的她,多少会手足无措的。
  从试衣室出来,那个女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我就说么,在我手下,没有不可救药。你好,我叫林端紫,你叫我端姨就行了。”
  凌落尘对于她的评价并没有说什么,她对于自己的新衣服也很喜欢,穿上去,自己好像会发光的感觉。“你好,我是凌落尘。”
  “你的着装啊,造型并不是你看起来平常的主要问题,你的问题是你不够张扬,几乎不散发任何信息给周围的人,你过于包裹自己了。”
  落尘觉得这个叫林端紫的女子很犀利,很敏锐,竟然短短的接触就能发现问题。
  “我并不出色,所以也不想引人注目。请您让我看起来就和我平常一样,我不希望被打造成什么别的人。”
  “当然,你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如果能被人感觉到的话,我并不会破坏你自然的气质。就今天这种风格,我还会选择一些衣服、配饰、鞋什么的给你送过去,你会喜欢的。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绪的姑姑。”
  呵,真是大家族啊。难道这些亲戚们要一个一个出现并审查通过,然后自己才会见到那个被认为杰出的了不起的林绪本尊么,落尘不禁有些无奈的想。
  “不必担心,我们林家嫡系的本家,人员并不多,不会要求你一一接见的。我对喜欢的人一向话多。”
  落尘摸了下自己的脸,难道什么自己都写在脸上么,还是林家的人都太高深,随便一扫,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了,等我们熟悉了,希望你也会喜欢我。”
  落尘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么直接的好意,何况这个端姨刚刚还给她那么严肃的感觉,转变的这么突兀,实在让她难以适应。
  林端紫好像也并没有需要她回答,只是开始梳她的头发,琢磨着给她换个造型,要把她的头发剪短,再烫成小弯,说是这样更能显出她冷艳的味道。这一提议,被落尘坚定的否决了,毕竟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落尘并不想自己有任何大的改变。落尘也不多么希望自己变得有多漂亮,自己就是自己,平常的样子就很好很舒服,也很安全。
  从林端紫那出来,已经很晚了。看来是来不及回家做饭了,落尘在家附近的市场就下了车,买了点现成的,往家走去。手上除了吃的,还有几个大袋子,都是林端紫给选的衣服和鞋,所幸只是袋子大的恐怖,并不很沉。落尘看看这些东西,忽然觉得荒谬。自己怎么好像一不小心遇到了外星人,这些人怎么都那么的怪异呢,那个叫做林绪的大少爷估计就更奇怪了吧。
  童忤在她下车之前告诉她,明天早上会过来接她,让她自己打扮好。明天,明天就可以和这些外星人说再见了吧,明天真是值得期待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落尘就交待落沙,自己有事情要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面给他留了吃的,饿的话就自己先吃,不要等她。落沙很懂事的没有多打听她要去做什么,只是说:“好的,我在家做作业,然后可以玩游戏么?”
  “完成了作业就玩一会。困的话就自己先睡。”
  七
  落尘到楼下的时候,童忤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车里并没有别人。
  她一上车,车就开了。童忤没有透露他们的目的地。
  今天的天气很好,早上太阳很大,但似乎很远,所以尽管明亮,却并不灼热。天高高的,蓝蓝的,让你觉得什么都很遥远,都很缥缈。你就可以自在的在里面飘,什么都不用想,干燥的、有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包裹着你,温暖着你,给你无限的包容和安慰。
  等落尘从她的冥思中转过神来,车子已经驶进了C大校园。C大,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也是落尘今后的目标。这里她是来过的,初一的时候,市里组织市三好学生来参观过,当时她就喜欢上这个郁郁葱葱的校园,和充满沧桑感的主楼。她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地方很有归属感,看到一草一木都很亲切。
  这个校园不对外开放,所以学校里面秩序井然,学术气息浓厚。林家的车能开进来,想必也是运用了特权。“这个林家真是市侩的让人讨厌,”落尘想,“他们无孔不入,把他们的金钱渗透到每个角落。”
  还没等落尘难得的愤青感受抒发完,车已经停在一栋宿舍楼下。童忤打开车门,“605,林先生在等你。”
  落尘点点头,下车。她今天穿的就是林端紫最初选择给她的那一套,外面还罩了件薄外套。头发是束成一个马尾,看起来很清爽,流露着青春的气息,还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能解决麻烦的那个人就在607。落尘抬头看看这栋宿舍楼,然后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她没回头看,所以她不知道,童忤一直站在那,手还是拉着给她开的那扇车门,一直目送她进去。
  对于林家的家事,童忤不知道详情。但由于跟着林家现任女主人做事,所以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不论是什么内情,这个小姑娘是自己亲手送过来,送到林先生的手里,不知道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童忤对于凌落尘的同情此时已经说不出什么滋味,凌家的事情都是按照董事长的安排处理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帮助了她,或者是让她陷入更大的困难。
  爬了几层楼,落尘不禁有点喘,找到605,敲门。
  甚至都没有任何询问,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很高,很瘦的男孩,落尘隐约觉得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是哪里见过,又说不大出来。
  “就是你么,黄毛丫头啊,谁的眼光啊,这么独特。”里面是一个很小的公寓,进门就是卧室,但分隔开两个区域,一侧是书桌和书架,另外一侧是床。看的出来是一个人在住,好像里面还有厨房和卫生间。这个男孩并不招呼她坐下,而是很无理的打量她,然后说了这么句话。
  “哦,您不满意的话,是有退货的权利的。不用担心,我个人没有任何意见。”
  “我要是满意呢?”
  “您要是满意就不会把下巴扬得那么高了。”
  “你还是有优点的,就是有自知之明。”
  “谢谢。”
  “你太无趣了,怎么都不生气啊。”
  “您夸我呢,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没劲,我走了。”他说着,就挥挥手走了。“我的任务就是把他堵在这,让你们顺利见面,现在任务完成,我要走了。”并不给落尘任何询问的机会。听他的意思,他并不是林绪本人。
  里面卫生间好像有水的声音,落尘就坐在书桌的椅子上,等主人的出现。这是房间里面唯一的椅子,否则就得坐到床上。
  过了一会,水声停了。再等了一会,才有个人从里面出来。落尘先看到的是很大的一团浴巾。这个人穿的很整齐,但手里拿着很大的浴巾在擦头发,使得落尘看不清他的样子。
  落尘站了起来,“您好!我是凌落尘。”看他正和自己的头发较劲,落尘也没等他回答,就径自坐回椅子里面。
  “嗯,你坐。”他又擦了下头发,才把浴巾甩在床上,冲落尘点点头。
  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了,怎么说呢,确切的说,落尘是有些失望的。徐蔓之很美的,这个林绪长得高高大大的,但五官充其量也只能称之为周正,看来谁都不能事事如意啊。给他显赫的身世,就不能给他英俊的外貌,不然真说不准会天妒英才呢。
  抛开自己的恶趣味,落尘大大方方的直视林绪。
  林绪也正在看她。“你多大?”
  “快满16周岁了。”
  “和我见面是为什么你都清楚么?”
  “清楚,我是自愿的。”
  “那好,在这待一天吧。”
  落尘许多年以后还试图回忆那一天,但好像具体做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种很宁静、很踏实的感觉。
  落尘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面,并没有感到拘束。林绪告诉她让她在这待一天后,就自顾自的忙开了,好像查资料,写东西,把她请出他的位子,然后就再没理过她。
  落尘一个人闲着,又不想做什么引起这个人的注意。就坐在床上,无聊的看着窗外,一声也不出。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一上午过去了……林绪好像只起来去了厕所,偶尔喝口水,完全当她透明。
  中午快过去了,落尘觉得饿了。她起来,到里面的厨房里去,想找点吃的东西。林绪好像超人一样,什么都不用吃的,自己可不行。只找到些白吐司和火腿,还有两颗生蛋。这些东西做早餐还对付了,午餐的话,有点过于简单了。但是,没办法啊,也不能出去,只好将就做点果腹足矣。
  看他的劲头,不知道要忙到几点。落尘把锅里面加了些油,打算把火腿切片,煎一下,然后把吐司也煎一下。鸡蛋做鸡蛋羹。自己吃的话,也够了,还不太油。
  这些都是最简单的料理。煎吐司和火腿的时候,落尘往里面加了些起司粉,她自己很喜欢那个味道,都做好盛盘,也蒸好了。落尘洗好手,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就坐在料理台旁边的小桌子上打算开始吃饭了。
  这时,林绪走进来。很自然的坐在她对面,说:“请给我来一份。”
  饶是落尘再处变不惊,听到他这么说,也不由自主的翻了下白眼。当这是餐厅呢,东西就这么一点,看他那么大的块头,怎么也是得吃落沙的两倍,做好的吃的,一定不够。再做,也没有任何原材料。
  “对不起,好像不够我们两个人吃的,您看,您叫外卖怎么样?”
  林绪并不理会她说什么,已经把吃的拉到他的一边,开始吃了。“外面的外卖进不了学校,学校的外卖进不了宿舍。”他吃了几口,说,“你做的早饭很对我的胃口。”
  落尘彻底无语了。这个人很难沟通啊。她只能连忙挟起自己盘子里面的吐司和火腿开始吃。林绪已经把蛋羹快吃完了,估计这几片小东西也很难保住。记得好像落沙的漫画书里面有个情节,有个小朋友为了抢其他小朋友的苹果,把所有的苹果都咬了一口,自己需要也像那个小朋友学习一下么,不然好像真的保不住自己的午餐了。
  正天马行空呢,林绪已经自顾自的拿了双筷子,挟走了她盘子里面的所有吃的,然后一口咬下去。“天,我还在设想,这人已经实施了。看起来挺老实的人啊。”落尘这次真的是很无奈的在想。自己难道要挨饿么。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吞噬她的劳动成果,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和他理论。
  林绪看了她一眼说:“柜子下面有方便面,你煮一下,给我再煮一袋。”
  落尘对于他当她是佣人一样的支使,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找到方便面,然后开火,水开后,把剩下的一点火腿切好,和方便面一并下进去。很快就煮好了。这时,林绪刚好吃完煎吐司火腿。两个人相对着,静静的把面吃完。因为在家里都是落尘做饭,所以几乎没怎么吃过方便面,偶尔吃一下,还觉得很特别。
  林绪吃过饭,就进屋继续他没完成的工作,依旧是当她不存在一样。落尘把厨房简单的收拾一下,又回到屋里。到书架上草草一看,都是对她来说很艰深的书,里面也大多是原文书。落尘的英语学的很好,只要是她觉得很有用的本事,她就会很用心的学习。她选了本看起来不那么难的书,是一个外国人的传记,就回到床上开始看。
  刚刚看过序言部分,落尘就觉得自己困得很,钻进被子里,落尘想,就让我睡着度过剩下的时间吧,我觉得自己已经够无趣,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闷。把自己包好,落尘就堕入了梦乡。
  至于为什么包好自己,并不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落尘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林绪好像个机器人一样,绝对不会管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自己如果晾在那里,生病了还是自己受罪。
  醒转过来,看看天色,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林绪还端坐在书桌后面,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真好。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机器人一样的人,落尘很放松,好像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有什么要求。但又并不是对着毫不相干的人的感觉,似乎因为两个人都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个性,落尘感觉得到自己是在对方的安全距离之外,自然感觉他对自己没有威胁,因此,落尘比平日的她少了份拘谨。
  他的床很大,或者是因为他的身高的缘故,很舒服。被子也暖暖的,落尘躺了里面,觉得懒懒的,不想动。一直以来,她养成的习惯是醒来就马上起床,从来没有过赖床的经历,除非睡觉,不然很少靠近床。她觉得太舒服的地方会增长她的惰性。但是,这是张别人的床,以后都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落尘感受了下软软的枕头,心想,等以后有钱了,我也要给自己买个这么大这么舒适的床,用这么好的枕头和被子,那睡觉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了,多好。
  再探身看看对面的人,灯光好像缓和了那个人冷硬的线条,看起来顺眼一些。二十二岁,也是个大男孩,但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的青春气息,这点好像也和自己很相似。落尘觉得他好像向这边看了一眼,连忙钻出来,把床铺平整,然后走到他身边。
  “对不起,打扰一下,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他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只是说:“等一下。”
  落尘就站在他旁边,看他飞快的翻看手里的文件,都是些表格数据,上面的名称都是英文的,落尘也看不懂他在看什么。过了一会,他看完手上这些,看了眼表,已经快九点了。林绪揉了揉眼睛,拿起电话,“童秘书么,我是林绪。麻烦你过来接她回去。”
  撂下电话,他抬头对她说,“童秘书大概十分钟左右到,你下楼等他。”然后,就拿起另外一份东西开始看,再不理会她。
  落尘收拾了下东西,环视了一下,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就轻轻的打开门,又轻轻的关上,转身下楼,并没有同林绪道别,她觉得那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打扰。自己直来直去,自然也不会介意别人礼数不周。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落沙已经睡下了。落尘简单吃了点东西,想起自己在别人的宿舍熟睡,就觉得有点好笑,好像种孩子气的举动不应该是自己所为。现在一点睡意也无,还是学习吧。
  过了几天,徐蔓之再没同落尘联系。落尘感觉,或许是林绪觉得自己不行,也松了口气。就着手对手里的钱作个计划,好好打算自己和落沙的生活。钱不多,定存的利息不高,别的投资落尘也不太懂,好像听说买国库券很划算,就打算拿出一部分来买,拿出一万存活期,应急,另外的先存三年定期。
  自己上高中一定是不需要额外花钱的,平时的杂费什么的也不多。落沙还是义务教育,最多就是书本什么的要花钱。所以,两个人的生活费是花销的主要部分。以前这些就都是落尘在管,大概花多少钱一个月,她心里有数。现在不能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吃的用的穿的,都要想了又想才买。
  八
  凌落尘认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绝对是一厢情愿。林绪对于她,并没有什么评价,只是在徐蔓之再三询问的时候,回答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当时,林端紫就在旁边,她并没有插话。一旁的男孩,正是落尘在林绪宿舍遇到的瘦高个。他是林端紫的儿子,也就是林绪的表弟,尤他。尤他只比林绪小一岁,一同长大,同辈的孩子,就他和林绪比较亲厚,能随意出入林绪的宿舍和居所。林绪虽然也不同他说什么,但对于尤他做的事情,他多半不会过于计较。尤他在林绪面前是比较说得上话的,所以一般有什么需要和林绪处理的难题,就要请动这个少爷。
  听林绪这样说,林端紫伸手拽了下尤他的衣角,尤他伸出一个手指头,然后开口说:“我是没看出那个女孩哪好,但她还会长大的。”
  “那就等她长大再说吧。”
  徐蔓之和林端紫交换了下眼神,林端紫又拽了下尤他,尤他伸出两个手指头示意记数,林端紫点点头。“嗯,我觉得吧,如果你看着行,就趁早下手,等她长大了,我们到哪去给你找去。别怕担什么摧残祖国幼苗的名声,现在的孩子都早熟着呢,什么未婚妈妈遍地都是。”听他说得跑题了,林端紫又拽了下他。他连忙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林端紫无奈的点点头。
  “找不到就算了。”说完,林绪起身要走,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不用林端紫再拉他,尤他一把抓住林绪的胳膊。“别走啊,我看那个女孩也挺顺眼,有个性。不如我们现在开始培养她,反正好不容易有个你不烦,能陪你待一天的。”说完,一个手掌在背后都张开了。
  说到陪林绪待了一天,林绪想起那个女孩做的饭和睡在床上安静的样子,自己的确不反感这个女孩。她不多事,也不多话,好像能把最大的空间留给同她共处的人,丝毫不让人觉得受到干扰。就这点来说,他是对她满意的。但仅这些,恐怕并不够,林绪觉得这些功能是一个伴侣所需具备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全部条件,她在他的眼里,不是个女人,没有欲望的关系,就没有订立的必要。
  林绪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拉开尤他的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意思就是,够了。
  林端紫在后面伸出一只手,摆了摆,意思就是没有了。尤他着急了,连忙抱住林绪的腰,他同林绪的亲近,是与他的不顾脸色的纠缠分不开的,他就是不怕林绪那张冷脸。
  “别走啊,还有的商量么。对你来说,没有感觉就是好感觉了。其他的可以慢慢培养么。你看什么地方不合适,兄弟我帮你训练她,保证给你量身定做,包君满意。”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林绪觉得这个表弟很有搅和的天赋,自己已经很习惯对他的胡言乱语充耳不闻。但他现在抱着自己,如果真的和他拉扯,就太不成样子了。
  所以,他拍拍尤他的后背,让他起来,回身站定,对徐蔓之和林端紫说:“家里那些老规矩,对于我的状况,并不符合,我看你们是不是变通一下。如果需要,我会尽快结婚,就别这么麻烦,耽误小女孩。”
  正说着呢,一声故意的咳声传出来。一个六十左右的老人走出来,坐到沙发上。林绪看见,走过去站在对面,“爷爷。”尤他也不胡闹了,同林绪并肩站在那,低着头,也不敢出声。
  来人正是现任的华林集团董事长,林钊。他看着孙子和外孙,又看了站在旁边的徐蔓之和林端紫。开口道:“规矩就是规矩。绪儿,我知道你心无旁骛,对那些声色犬马之事并不上心。蔓之这次找的,你不满意,就再找。但你别想就这么拖延下去。这个月底之前,我要结果。”说完,径自起身走了。
  林绪站在那,半天也没动。他知道就算是多无理的事情,如果爷爷固执己见,旁人也是无可奈何的。自己长这么大,虽然一直忙于学习和公司的事情,无暇考虑感情的事情。但也并不像长辈所料想的,过着清道夫一样的生活。自己也有过几个保持关系的女伴,选的也是那种不麻烦的,各取所需,银货两讫。
  这种自在的生活,是林绪满意的,不觉得需要有任何改变。如果真的要顺从家里的安排,虽说只是纳妾,但就意味着要负责任。不论是个多好性情的女孩,对于他来说,只是负担和麻烦。况且,这次选的这个女孩也太小了点,如果接进来也就是个摆设,他觉得更没有考虑的必要。
  林绪还在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林端紫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说:“那个女孩我也见过,印象不错。嫂子告诉我,那个女孩是孤儿,还要照顾弟弟。如果你答应了,不也是做一件好事么。咱们家不会亏待她。”
  “外公那边可下了限期了,你躲得了初一过不去十五,我看你还是从了吧。”尤他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生怕刚从妈妈那讹来的零用钱作废。
  徐蔓之一直没开口,此时也插言道:“绪儿,这个女孩有她特别的地方。你若是实在不满意,我就再找。你也知道,也有很多旧交家里的女儿等着咱们去提。真的是月末限期的话,也来得及。”
  林绪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这个吧。”与其找个特粘人的,不如找个两不相干的还省心。反正也是放在家里摆着,长辈也就放心,也就踏实了。自己被他们自十八岁烦到现在,也真是要到极限了。林家就是这么奇怪,娶妻都没有这么多人操心,似乎觉得纳妾才是男子真正成人的开始,意味着可以有资格承担家族的责任。自己的人生似乎就是为了这个责任而存在,也只有在这个责任中才找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林绪很为自己是林家人而骄傲,也想自己能成为林家的荣耀。
  “太好了,太好了!妈妈,这么顺利,翻倍,一万块,存我卡里啊!”尤他是最开心的,也顾不得看林绪什么脸色,“哥,够意思!”拍了林绪肩膀一下,就自顾自的跑出去了。
  这个家族就是这样,对一切陈规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改变的必要。就连林绪自己,也并非对这件事情本身有什么抵触情绪,只是觉得很麻烦就是了。
  林绪的生母并不是徐蔓之,而是他父亲的妾室。只是他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直是姑姑在照顾他,后来父亲与徐蔓之结婚,他也只是称呼她为太太。徐蔓之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林绪也很关心,他的事情,都是徐蔓之在张罗。
  对徐蔓之,林绪也很尊重。父亲经常在海外的分公司,爷爷常年忙于公事。家里的常住人口也就是他和徐蔓之,姑姑结婚后虽然也住在附近,但毕竟不能经常在家。林绪和徐蔓之相处的也不错,但也仅是不错而已,在林绪心里,最亲近的人只有他自己,别的人都会离开,他也不以为意。
  对于妈妈,他也没有多想念,多想知道她的事情,只是听说,那是个性格温顺的女子,很小就嫁给爸爸,生下他不久后就病逝了。他有一张母亲的照片,但有点模糊,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感觉很亲切。他觉得,给他生命的妈妈总是在某个地方好好的生活,看着他成长,成功。
  九
  林绪这边同意了,徐蔓之马上汇报给林钊。林钊指示她,尽快给他们操办仪式。林绪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要在毕业前办好。这件事定了,林绪才能在集团内更好的学习发展。
  对于徐蔓之来说,这并不是个轻松的差事。虽然林绪不是自己生的,但她把林绪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可是,林绪和她之间总是隔得很远似的。徐蔓之自己也是身出名门,同家人的关系都是有礼有余,亲密不足,所以也不懂得怎么表达。她觉得她的任务就是顾好这个家。这几年,给林绪寻找人选,她也是对他的心思喜好揣摩又揣摩,却始终不合他的意。
  凌落尘给人的感觉,有种超乎她年龄的沉静和成熟,这也是徐蔓之考虑她的原因。她感觉,凌落尘在某些方面的气质和林绪很相似。果然,童忤告诉她,凌落尘在林绪那待了一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林绪的私人空间一向不允许别人打扰,他在高中的时候就自己搬出去住,不论是他的公寓或者是他现在的宿舍都是他自己打扫,绝对隐私。也正因为如此,徐蔓之才感觉或许凌落尘选对了,没想到,林绪还是不同意。现在,他答应了,徐蔓之愿意相信,他的同意除了妥协以外,还是有对那个女孩的好感在里面的。虽然凌落尘年纪不大,但据她所知,林绪妈妈嫁给他爸爸的时候,也才十六岁。这对于林家都不是问题。
  主意一定,徐蔓之就叫童忤备车,直接到凌落尘家里等她。她有种感觉,觉得事情会很顺利。
  凌落尘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一辆车停在楼门口,心里还是一紧,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徐蔓之走下车,“落尘,上车来,我们聊聊。”
  “好的,您等一下可以么,我上去告诉弟弟一声。”
  “好。”
  落尘回来的时候,童忤已经不见了,只是徐蔓之坐在驾驶座上,示意落尘上车。
  徐蔓之带她到一个名叫风都的茶馆,很安静,很雅致。
  “你还没有吃饭吧,我也没吃呢。这里的有简餐,很不错。”
  落尘点点头。东西的确很不错,落尘虽然讲不出什么名堂,但她知道,一定是很地道,徐蔓之才会推荐。
  吃过饭,茶被端上来。“林太太,还是照旧么?”
  “好的。”
  然后就是一番让落尘有点眼花缭乱的茶艺表演,淡淡的茶乡,那么美的手,看着都很是享受。可事实上,落尘并不真的喜欢,在她看来,这些都太花哨了,她分辨不出那么麻烦冲泡出来的茶同一次就泡好的茶有什么不同。本来以她的性格,旁观也无所谓,但身在其中,就觉得很浪费时间。何况对着徐蔓之,至今不明来意,她就觉得很疲倦。
  徐蔓之并没有让她等太久。考虑了一下,她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更有成功的机会。
  “落尘,林绪同意了。但是,是被爷爷强迫的,他觉得你还小。现在爷爷要马上给你们办婚事,你看怎样?”
  落尘愣了一下,她是说婚事么,怎么才见了一下就到这种程度了,自己才认识徐蔓之几天啊。
  低着头,不想回应,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落尘只是不说话。
  “我也知道是太急了些。之前同你说好的,绝不强迫你,所以才和你商量。老爷子那边可不是好说话的。”
  徐蔓之觉得,落尘虽然有点冷清,有点漠然,但也只是性格使然,她还是个比较单纯的孩子,尤其是男女问题,好像并没有开窍。
  “现在事情就摆在这里,如果你同意呢,还照之前所说的,你和弟弟衣食无忧,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把你迎进来,其实只是个仪式,林绪觉得你小,根本不会把你怎样。”
  顿了顿,她又说:“过个三五年,你大了,林绪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如果他愿意,是随时可以给你自由的。我们林家的规矩是一妻一妾,妾没了不可以再迎,妻没了可以将妾扶正,或者再娶。”
  徐蔓之说的这些,落尘听得清楚,却不明白。这些好像同现实生活,同她自己的生活相去甚远,本是她不该懂,也不必懂的问题。自己需要好好想想。
  “您说的,我能想想么?”
  没拒绝就是好事,徐蔓之亲自把落尘送回家,就回去了。
  落尘自己慢慢上楼,慢慢的想,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第二天是周末,落尘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落沙很乖巧的没有打扰她,自己在厅里学习呢。落尘觉得自己遇到点事情就喜欢睡觉的毛病是在孤儿院时候养成的,那时,没有别的什么乐趣,所有的快乐都是只能在睡梦中。
  昨天,徐蔓之的话,有一句,落尘是听进去了。如果答应他们,自己和落沙就有条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是啊,如果有钱,随心所欲是很自然的啊。
  落尘坐到落沙旁边,问他:“落沙,如果我们有很多很多钱,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可以么?”
  “得要钱可以买的到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爸爸妈妈回来,是不行的。”
  落沙的脸马上黯然了。他其实没想到要父母回来这回事,姐姐一说,他又想起父母,顿时觉得其他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落尘就是这样的性格,看到他落寞的样子,也不安慰,只是说:“或者说钱能实现的愿望,你要什么,姐姐想不出来,你来想。”
  落沙见姐姐认真请教的样子,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姐姐也要问自己呢,就也认真的想起来。“如果咱们有很多很多的钱,我想天天吃肯德基。”上次吃肯德基还是落沙生日的时候,妈妈特意拿出钱来,让落尘带他去的。
  “还有呢?”
  “还有天天打车上学。”
  “和姐姐每天走不好么?”
  “好。可天气不好的时候,路不好走的时候,就觉得路怎么那么长,怎么也走不到学校。”
  “还有么?”
  “每周都去海底世界。”
  落沙曾经去过海底世界,落尘带他去的,但落尘没进去。票太贵了,叮嘱他到自己等他的地方找她,就让落沙自己进去了。结果落沙在里面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久得落尘以为他被坏人带走了呢。回家以后,落沙用他并不丰富的词汇反反复复的给落尘讲他见到的各式各样的鱼和其他海洋生物。后来又央求着落尘给他买了鱼缸,自己选了几种鱼养了起来,很是着迷。
  落尘笑笑,“还有很多很多的钱,能满足你所有愿望。”落沙还是好孩子,都没想过不上学,拿着钱天天玩。
  “再有钱,就买很多很多的漫画书,交很多很多的朋友。”
  用漫画书交朋友?
  “还有呢?”
  “能买车模么?”
  “能。”
  “那我想一样要一个,要一个摩托车,一个轿车,一个加长轿车,一个吉普车,一个军用卡车。”
  “还有么?”
  “姐,咱们有那么多钱么?这些我不需要,等我长大了,这些就没有用了,还是别买了。”
  是啊,等落沙长大了,他这些童年的期盼也就不是他的期盼了。
  落尘看着落沙懂事的样子,我自己呢,我有什么是用钱能满足的愿望么。如果我有钱了,还要这么努力的学习么。学习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我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我的目标呢,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优渥的生活唾手可得,落尘反倒茫然了。若论享受,他们没有奢华生活的经历,也就无从渴望。本来一心盼望的就是自给自足,靠自己的能力踏实的生活,现在有人告诉你,真的要让你不用担心生活,你反而迷失了。
  “我要”完全是一点点的钱就能够解决的问题,是付出一些努力,自己完全能够实现的,还需要同徐蔓之交易么?
  但心底有个声音说,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他们代表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生活,凭着自己的努力是永远不可能达到的,因为自己实在没有什么野心,自己太喜欢平淡的,安定的生活,仅此而已。有个机会能不费力气过轻松的生活,和自己当初去找徐蔓之的初衷不是一样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落尘在她的思考过程中,丝毫没有考虑到妻妾的问题,在她的想法中,那个林绪也同自己的生活是不相干的。不论自己和他要确立什么关系,会和他发生什么,自己还是自己,自己只有自己。所有的选择,都是要对自己负责,与人无尤。
  十
  和落沙聊完,落尘已经有了决定。她给落沙做饭,然后带着他打扫卫生。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大扫除了,父母的房间还是没有动,只是除去灰尘。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洗完,已经是下午了。简单的下了点面条,和落沙吃完饭,落尘就自己出来了。
  她想,既然自己已经想好,就应该马上告诉徐蔓之。
  一时间,落尘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只有去商厦碰碰运气。
  到了商厦,直接到董事长办公室。秘书室里面,童秘书没在。敲敲门,运气很好,听到有人说:“进来。”
  落尘推开门,里面,徐蔓之坐在办公桌那,意外的是,林绪坐在她对面。桌子上又是很多的文件。
  徐蔓之一看到是她,便朝她招招手,说:“过来坐。”
  落尘走过去,朝他们点点头,说:“你们好。”坐在林绪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绪只是她进来时回头看了她一下,没有更多的关注,也没有回应她的问候。
  “是找我有事么?和林绪交待完公司的事,我马上要去机场,让林绪送你回去,”说着,她拿包起身,“过几天我回来再找你。”
  落尘感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徐蔓之已经走了。唉,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她怎么就不给自己机会开口呢,拖久了,让他们误会就更不好了。
  落尘坐在那,想着自己的心事。
  林绪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名字?”
  “嗯?”
  “你的名字。”
  上次尤他的出现,使得凌落尘在林绪面前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
  “凌落尘。”虽然不知道他现在问的用意,也感觉他不是很礼貌,但是,林绪就是有一种让人服从的气势,让人毫无理由的顺从。
  落尘看他翻看一个记事本,“近几个月,我就下个月第三周的周末抽得出时间。仪式定在那天,你没问题吧。”他的语气根本不是询问,只是告知,或者还让人感觉有点命令的语气。落尘被他一句话就绕得有点晕,下个月第三周的周末是哪天呢?
  “呃,我想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落尘好不容易转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林绪打断,“还有什么问题,我送你,路上说。”竟然就收拾了下桌上的文件,拿起来就走。
  落尘真的觉得很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不论从步调上或是思路上。
  “快点,我还有事。”
  落尘不知道哪来的孤勇,跑过去拦在门口。“给我一分钟,不,一句话就行。”
  林绪注视着她,挑了下眉毛,“说。”
  “我觉得我不能答应你们。”
  “上次你说你清楚,你自愿,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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