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之际遇不必齐 人之情理不必顺
人之际遇，有齐有不齐，而能使己独齐乎？己之情理，有顺有不顺，而能使人皆顺乎？以此相观对治，亦是一方便法门。
○主心公常惺惺 六贼化为家人
耳目见闻为外贼，情欲意识为内贼。只是主人翁惺惺不昧，独坐中堂，贼便化为家人矣！
○心地干净明亮 方可读书学古
心地干净明亮，方可读书学古。不然见一善行，窃以济私，闻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寇兵而赍盗粮矣。
○保已成之业 防将来之非
图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不如防将来之非。
○奢者富而不足 能者劳而招怨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招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气象要高旷 趣味要冲淡
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缜密，而不可琐屑；趣味要冲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
○讲学尚躬行 立业思种德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为口头禅；立业不思种德，为眼前花。
○风过疏竹不留声 雁去寒潭不留影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富贵名誉须有根 盆花瓶花易枯萎
富贵名誉，自道德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业来者，如盆槛中花，便有迁徙兴废；若以权力得者，如瓶钵中花，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清能有容 明不伤察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花鸟尚知呈妍媚 君子更当著奇文
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君子穷且益坚 自是风雅气度
贫穷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士君子一当寥落，奈何辄自废弛哉！
○逆来顺受 居安思危
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逆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
○动中静是真静 苦中乐是真乐
静中静非真静，动处静得来，才是性天之真境；乐处乐非真乐，苦中乐得来，才是心体之真机。
○宁默毋躁 宁拙毋巧
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并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
○舍己毋处疑 施恩毋求报
舍己毋处其疑，处其疑，即所舍之志多愧矣；施人毋责其报，责其报，并所施之心俱非矣。
○性气清冷受享薄 和气热心福泽长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和气热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也长。
○种德者无位公卿 贪权者有爵乞人
平民肯种德施恩，便是无位的公卿；士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
○天理路上宽 人欲路上窄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俱是荆棘泥涂。
○当念积累之难 常思倾覆之易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
○一苦一乐相磨练 一疑一信相参勘
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
○君子而诈善 无异于小人
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君子而改节，不及小人之自新。
○心不可不虚 心不可不实
心不可不虚，虚则义理来居；心不可不实，实则物欲不入。
○春风解冻 和气消冰
家人有过，不宜暴怒，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隐讽之；今日不悟，俟来日再警之。如春风解冻，如和气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
○为人多病未足羞 一生无病中吾忧
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白沙云：“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中吾忧。”真确论也。
○此心能圆满 世界无缺陷
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人情。
○人只一念贪私 坏了一生人品
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
○操履不可少变 锋芒不可太露
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君子处此，固不可少变其操履，
亦不可露其锋芒！
○静中不落空 动处有受用
闲中不放过，忙处有受用；静中不落空，动处有受用；暗中不欺隐，明处有受用。
○逆境锻炼品节 顺境销磨斗志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中，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转祸为福 起死回生
念头起处，才觉向欲路上去，便挽从理路上来。一起便觉，一觉便转，此是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关头，切莫轻易放过。
○嗜欲如猛火 权势似烈焰
生长富贵家中，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炎。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至焚人，必将自烁矣。
○静中念虑澄澈 闲中气象从容
静中念虑澄澈，见心之真体；闲中气象从容，识心之真机；淡中意趣冲夷，得心之真味。观心证道，无如此三者。
○精诚所至 金石可镂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镂；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
○贞士无心求福 险人着意避祸
贞士无心徼福，天即就无心处牖其衷；险人着意避祸，天即就着意处夺其魄。可见天之机权最神，人之智巧何益？
○文章极处只恰好 人品极处只本然
文章作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作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从容处家族之变 恺切规朋友之失
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
○对阴险者勿推心 遇高傲者勿多口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须防口。
○小处不渗漏 暗处不欺隐
小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末路不怠荒，才是个真正英雄。
○千金难结一时欢 一饭竟致终生感
千金难结一时之欢，一饭竟致终生之感。盖爱重反为仇，薄极翻成喜也。
○伦常本乎天性 不可任德怀恩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作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此，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藏巧于拙 以屈为伸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不夸妍人不能丑 不好洁人不能污
有妍必有丑为之对，我不夸妍，谁能丑我？有洁必有污为之仇，我不好洁，谁能污我？
○盛极必衰 否极泰来
衰飒的景象就在盛满中，发生的机缄即在零落内。故君子居安且操一心以虑患，处变当坚百忍以图成。
○富贵多炎凉 骨肉莫妒忌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此处若不当以冷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情欲关头能转念 邪魔即可化真君
当怒火欲水正腾沸处，明明知得，又明明犯著。知的是谁，犯的又是谁？此处能猛然转念，邪魔便为真君矣。
○功过不可少混 恩仇不可过明
功过不容少混，混则人怀惰隳之心；恩仇不可过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
○阴晴圆缺变有则 喜怒哀乐不逾规
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气机可当一毫凝滞？太虚可当一毫障塞？人之心体，亦当如是。
○放人一条生路 以免狗急跳墙
锄奸杜扳，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譬如塞鼠穴者，一切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俱咬破矣。
○觉人诈不形于言 受人侮不动于色
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穷受用。
○功成身退 与人无争
谢世当谢于正盛之时，居身宜居于独后之地。
○横逆困穷 锻炼豪杰
横逆困穷是锻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锻炼则身心交益，不受其锻炼则身心交损。
○浮华不如纯朴 浇薄不及高古
交市人不如友山翁；谒朱门不如亲白屋；听街谈巷语，不如闻樵歌牧咏；谈今人失德过举，不如述古人嘉言懿行。
○人身小天地 天地大父母
吾身一小天地也，使喜怒不愆，好恶有则，便是燮理的功夫；天地一大父母也，使民无怨咨，物无氛疹，亦是敦睦的气象。
○深植善根 泽被后世
心者后裔之根，未有根不植，而枝叶荣茂者。
○亲善人不宜预扬 去恶人不宜先发
善人未能急亲，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不宜轻发，恐遭媒蘖之祸。
○抛却自家无尽藏 沿门持钵效贫儿
前人云：“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又云：“暴富贫儿休说梦，谁家灶里火无烟？”一箴自昧所有，一箴自夸所有，可为学问切戒。
●菜根谭（二）
（明）洪应明 原著
吴言生 译注
○节义自漏室来 经纶自严谨来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漏屋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缲出。
○随人接引 随事警惕
道是一种公众物事，当随人而接引；学是一个寻常家饭，当随事而警惕。
○位太盛则危 德太高则毁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行谊不宜过高，过高则谤兴而毁来。
○信人者己独诚 疑人者己先诈
信人者，人未必尽诚，己则独诚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诈，己则先诈矣。
○阴恶祸深 阳善功浅
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大。
○遇故旧意气新 处隐微心迹显
遇故旧之交，意气要愈新；处隐微之事，心迹宜愈显；待衰朽之人，恩礼当愈隆。
○德者才之主 才者德之奴
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有才无德，如家无主而奴用事矣，几何不魍魉猖狂。
○君子以勤俭立德 小人以勤俭谋利
勤者敏于德义，而世人借勤以济其贫；俭者淡于货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君子持身之符，反为小人营私之具矣，惜哉！
○与人不可同功 与人不可共乐
当与人同过，不当与人同功，同功则相忌；可与人共患难，不可与人共安乐，安乐则相仇。
○莫凭意兴作为 不从情识解悟
凭意兴作为者，随作则随止，岂是不退之轮；从情识解悟者，有悟则有迷，终非常明之灯。
○饥附饱扬 人情通患
饥则附，饱则扬；燠则趋，寒则弃。人情通患也。
○恩宜自淡而浓 威宜自严而宽
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
○厚德者弘其量 弘量者大其识
德随量进，量由识长。故欲厚其德，不可不弘其量；欲弘其量，不可不大其识。
○心虚则性现 意净则心清
心虚则性现，不息心而求见性，如拨波觅月；意净则心清，不了意而求明心，如索镜增尘。
○反己触事皆药石 尤人动念即戈矛
反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
○阴谋为涉世祸胎 庸德为和平基础
阴谋怪习，异行奇能，俱是涉世祸胎。只一个庸德庸行，便可以完混沌而召和平。
○精神万古如新 气节千载长存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君子信不当以彼易此也。
○好士子淡声华 好臣子轻名位
饮宴之乐多，不是个好人家；声华之习胜，不是个好士子；名位之念重，不是个好臣子。
○机里藏机 变外生变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
○如愿时苦在其中 违心时乐在里面
世人以心肯处为乐，却被乐心引在苦处；达士以心拂处为乐，终为苦心换得乐来。
○做人贵真 涉世尚圆
作人无点真恳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段圆活机趣，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
○缸满切忌加一滴 木危切忌加一搦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水不波则自定 心不混则自清
水不波则自定，鉴不翳则自明。故心无可清，去其混之者而清自现；乐不必寻，去其苦之者而乐自存。
○闻恶不可即就 闻善不可即亲
闻恶不可就恶，恐为谗夫泄怒；闻善不可即亲，恐引奸人进身。
○一念犯鬼神之禁 一言伤天地之和
有一念犯鬼神之禁，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酿子孙之祸者，最宜切戒。
○用人不宜刻 交友不宜滥
用人不宜刻，刻则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滥，滥则贡谀者来。
○急之不白宽自明 操之不从纵自化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躁切以益其顽。
○和衷不启忿争路 谦德不开嫉妒门
节义之人，济以和衷，才不启忿争之路；功名之士，承以谦德，方不开嫉妒之门。
○节义文章纵奇绝 亦须道德来统率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之，终为血气之私，技能之末。
○居官杜邪端 乡居敦旧好
士大夫居官不可竿牍无节，要使人难见，以杜邪端；居乡不可崖岸太高，要使人易见，以敦旧好。
○为善草里瓜 为恶庭前雪
为善不见其益，如草里冬瓜，自应暗长；为恶不见其损，如庭前春雪，当必潜消。
○事上敬谨 待下宽仁
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逸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则无豪横之名。
○我贵人奉不足喜 我贱人侮不足怒
我贵而人奉之，奉此峨冠大带也；我贱而人侮之，侮此布衣草履也。然则原非奉我，我胡为喜？原非侮我，我胡为怒？
○身处逆境化怨尤 精神荒怠图振奋
事稍横逆，便思不如我的人，则怨尤自清；心稍怠荒，便思胜我的人，则精神自奋。
○为鼠常留饭 怜蛾不点灯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古人此等念头，是吾人一点生生之机。无此，便所谓土木形骸而已。
○不落筌蹄 不泥迹象
善读书者，要读到手舞足蹈处，方不落筌蹄；善观物者，要观到心融神洽时，方不泥迹象。
○心体便是天体 只要随起随灭
心体便是天体，一念之喜，景星庆云；一念之怒，震雷暴雨；一念之慈，和风甘露；一念之严，烈日秋霜。何者少得？只要随起随灭，廓然无碍，便与太虚同体。
○智人愚人可共事 中才之人难下手
至人何思何虑，愚人不识不知，可与论学，亦可与建功。唯中才之人，多一番思虑知识，便多一番臆度猜疑，事事难于下手。
○操履要严明 心气要和易
君子处权门要路，操履要严明，心气要和易。毋少随而迫腥膻之党，亦毋过激而犯蜂虿之毒。
○守口应密 防意须严
口乃心之门，守口不密，泄尽真机；意乃心之足，防意不严，走尽邪路。
○不近恶事 不立善事
标节义者，必以节义受谤；榜道学者，常因道学招尤。故君子不近恶事，亦不立善名，只浑然和气，才是居身之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