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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影横斜

_5 夜幽梦(现代)
店小二收了钱后自然是笑脸相迎,客套话说了好几句后就离开这一桌子了。那男人的脸还是半低在那边,轻声喃道,“谢谢。”
“不用客气。”清涣笑得亲切柔和,又顺手拉起那男子的手臂,知道他不好意思在这家店里抬头,更是体贴地送他走出去。我见状挑眉一笑,继续自斟自饮,只是一会儿工夫,店小二便把菜给端上来了,我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又过一会儿,清涣就回来坐下了。
“你也太好心了吧?你还真打算见一个帮一个?”我替清涣倒了杯茶,“过头的温柔不是什么优点啊。”
“只是举手之劳。”展清涣淡淡开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我,“我帮他姐不高兴吗?”
“没有啊。”我耸肩一笑,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把小二给招了过来,“小二,最近这里有什么热闹吗?”
“这儿倒是没有。”店小二热情地介绍,“可邻近的洛郸城今晚可就热闹了!每月一度的夜市就是在今晚举行,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在那儿都会有,周边一些城乡里的人也都会去赶个热闹。姑娘若是吃完这顿饭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洛郸城离这儿很近,骑马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样啊,我支着下额考虑小二的提案,本来还打算在这儿住一晚的,不过洛郸城若是有夜市的话,我倒还是提早就过去的好。好,决定了,我伸手打一个响指,“清涣,吃快点儿,吃完马上就去洛郸城。”
满市繁华若画图,欢言笑语载歌舞。抬头仰望,月盈灯火热气纷纷,拥挤却不失秩序的闹街上鱼鲜肉香。铜器,瓷器,乃至一些金银首饰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虽说我是吃完饭就赶了过来,可还是迟到了,到达洛郸城的时候夜市已然开始。把马停放在偏僻的地方后,我和清涣便走向夜市的那条大街。
“姐姐,你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说要在前头那个城镇住上一晚的吗?”清涣神色纳闷,眸光锁住我的双眼,“为什么想到现在就赶来洛郸城?”
“因为我想要了解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尽可能地了解它的全貌。”面对琳琅满目的货品我明显是意兴阑珊,闲闲地走在大街上,我转头对清涣笑笑,“在我的认识里,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和风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它的街道。而且,诸如夜市这种活动更是容易观察这个城市。清涣不喜欢热闹吗?”
“不,也不是不喜欢。”展清涣目光透过我的身体,望向那一片繁华,轻声道,“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习惯。”
我的脚步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嘴角带着一份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样说起来,将军府的确是很冷清呢。”偏过头看着那大片大片的人群,热气沸腾,叫卖声,笑声,讨价还价的……那些声音飘荡上空,在头顶盘旋,轻轻一笑,我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好,那低落的情绪在转瞬就已收敛,开口轻道,“清涣,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盛况不多见的。”
清涣点头,温柔地勾起唇角,“姐,我们在路上赶了好几个时辰,你肚子也应该饿了,这里有什么你喜欢吃的?我去买。”
嗯,我仰头向四周望去,糖葫芦,大烤鸭,甜心酥……吃的还真多,正在那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我和清涣的背后意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那是在叫别人呢,哪知道那人在我们背后连连叫了好几声“姑娘”,我这才确定是在叫我。
呵,有趣,敢情这年头也有人会搭讪,作风很开放嘛,我转身去打量在背后叫我的那男人,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子,嗯,再往下看,嘴唇的色泽也不错。那人被我的视线弄得满脸通红,又紧张地低唤了一声,“姑娘。”
叫魂啊,我又不认识你,还真想来搭讪?我脸上笑意盎然,只可惜不曾到底眼底,嘴角虽说是勾起的,可眸光却带着冰冷,“什么事?”
“我……”那人似乎察觉了我的冷漠,面颊上的红晕已褪去许多,语气唯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我皱眉,我应该认识你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次,我眉头皱得更起,不过,的确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他?
“客栈……”
他轻轻的两个字顿时勾起了我的记忆,哦,我了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吃霸王餐的那个嘛。”
“唰”的一下,他从耳根子红遍了整张脸,“我,我当时……不是……想,只是……找不到,找不到钱。”
嘿嘿,看他的样子的确蛮有趣的,“找我有什么事?”
他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脸上还是有些微红,睁眼对我一笑,“姑娘,今天中午就想感谢你们,只是那时太过窘迫,连名字也忘了说。今晚偶然在这里遇到姑娘实在是万幸,可以让在下有报嗯的机会,姑娘在洛郸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若是想住下来,我还可以给姑娘准备房子……”
“你向来对人这么热情吗?”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瞅向那人的双眼,“而且,今日中午真正帮你的应该是我弟弟吧,怎么反而来感谢我?”
“我……”那人刚刚转好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通红,眼神都不自觉地躲了开去。
“大人,你这样实在很丢脸唉。”突然,站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开口说话,我一眼望去,那少年作书童打扮,一双眼睛活溜活溜的,煞是可爱,“跟女孩子说话却整天动不动就脸红,大人,你拿出点平时面对下属的气势来好不好?”
大人?我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眼,内心有些狐疑,再次望向眼前这人。只见他的神态还是不甚自然,却是努力看着我的眼睛,礼节做得很是到位,“姑娘,在下名唤梁鸿鸣,我是真是想要回报你们些什么的,没有恶意。”
“梁鸿鸣?”一直沉默在旁在清涣发出了声音,眸光闪烁,“梁鸿鸣大人不是洛郸城的城主吗?”
咦?我脸上有刹那的错愕,“洛郸城不是锊王沈墨翎的吗?”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书童满脸意外的神情,插嘴回答,“锊王殿下长期住在京城,所以托大人帮他管理洛郸城啊。”
清涣转头面向我,微微一笑,“姐,锊王他身边有两个最信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梁大人,据我所知,梁大人是锊王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两人感情非常好。锊王因为在京城事务繁忙,所以才把洛郸交给梁大人打理。”
这样子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洛郸城是属于沈墨翎的城池,也就没怎么打探这里面的详细情形,不过,由此看来沈墨翎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用人不疑。能把这么重要的城池全权交给别人打理,真是有勇气。
脑中心思千回百转,我倏而展颜一笑,“梁大人真想回报我们的话,也不用你安排住处或是请客吃饭了,只是早已耳闻洛郸城夜市的热闹,大人只要作个向导,带我和清涣逛一逛这儿,再作一下介绍,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可以,当然可以。”鸿鸣的笑容透着一股稚气,连连点头,“你们今天吃什么都由我请客,不用客气。”
暗夜刺杀
虽然只是带了这么一会儿时间的路,可还是很容易发现,梁鸿鸣这人实在是,该怎么说呢?嗯,应该说他脱线!他实在是一个很脱线的人。比方说,他刚想招呼我和清涣吃只烤鸡,伸手探入衣襟去掏钱,结果毛病又犯了,掏了老半天还是摸不出来,最后容色讷讷,面红耳赤地说找不到钱了,站他身边的那个书童摇头叹气,摊出手来递上钱袋,语气满是无奈,“大人,你的钱不是今早就放我这儿了吗?”
人山人海的夜市上熙熙攘攘,可每个人都似乎不怕热不怕挤,依然笑容满面,或许,这才叫做真正的繁华吧,不单指物质上,还有精神上的。
“虽然平时就挺热闹的,不过今天尤甚。”梁鸿鸣边走边介绍,“洛郸的百姓都很热情,若知道谁是外乡来客一定会欢迎的。其实,常常会有人迁居到洛郸,邻近的城镇百姓也很喜欢到洛郸来。”说罢,转头对我笑笑,“以后展姑娘和展公子若有兴趣再来洛郸,请千万告诉我,鸿鸣一定尽力招待,让你们宾至如归。”
“谢谢。”我点头微笑,视线往四周扩散,店面,摊贩极多,商人们不厌其烦地向顾客展示自己的商品,一遍又一遍,即使最后那些顾客决定不买,商人还是面带微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其说他们是在购物,更觉得他们是在享受这一种氛围。我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城市,“梁大人,你把洛郸管理得很好,比京城更好啊。”
“过奖了。”梁鸿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赞赏他,神色中增添了一份不好意思的羞涩,“洛郸虽然繁华,可鸿鸣觉得还是比不上京城,只不过这里的人多了一份人情味,京城里的人长久住在天子脚下,难免性子会冷一些。”他顿了一顿,又望向我和清涣,低声道,“两位能不能不要称呼我为梁大人?叫我鸿鸣就行了。”
“可以啊。”我笑笑,继续询问我想要得到的情报,“鸿鸣,这里的商人向来都这么多吗?他们都是洛郸城的人?”
“也不全是。”梁鸿鸣摇头,“只是很多商人都喜欢来洛郸做生意,而我也大力欢迎。”
是这样子啊,我垂眸想了想,又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洛郸不能完全地自给自足,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依赖外来的商品和粮食了?”
梁鸿鸣听到这话怔了一怔,脸色稍稍一变,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是的。”他说完后又皱眉,“好像有点过于依赖了,这是个问题啊。”
只要不打仗这就不会是问题了,我心里冷冷地想,若非你们蠢蠢欲动,我也不用特地赶来。继续往前逛,又东拉西扯地问了好多问题,有些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而另一些完全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随口乱诌的。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梁鸿鸣的一个侍卫赶到这里找到了他。当时,我们正想买几个泥人,那年轻的侍卫走到梁鸿鸣身后行了个礼,然后靠近他说了几句话,说话声音很轻,他们离我也不算近,再加上周围吵闹得很,我只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大人,……有……回去……”
梁鸿鸣皱了下眉,转身对我们一笑,“展姑娘,展公子,我有事要先走了,非常抱歉。”说罢,又从腰间掏出一块玉配递给我,神色中带着他贯有的腼腆,“只要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尽可以来找我,门卫不让你们进的话,把玉配出示一下就可以了,那么,再见。”
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夜幕里,从头到尾基本都没说话的清涣突然轻声开口道,“姐,为什么要他陪我们?你想要的那些消息没必要从他那里的得到啊,取得消息的途径有很多。而且有些问题说不定还提醒了他去注意……”
“只是觉得太巧合。”真是太巧了,碰巧在客栈遇到,碰巧在夜市遇到,若非提前来洛郸是我临时做的决定,我就连怀疑都省了,直接确定他是故意的,我朝清涣眨眼一笑,“你觉得他像是在演戏吗?”
“……”清涣抿唇想了一会儿,摇头,“看不出来。”
“或许是他演技太好吧,我也没看出什么。反正那些消息我总是要去打听的,所以选择听听洛郸城的城主会怎么说。”我收回自己望向远处的视线,拍拍清涣的脊背,“好了,不逛了,我也没什么兴趣逛了,现在我们去牵马,然后找个客栈休息下。否则待会儿太晚店都关门的话就麻烦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璀璨闪烁。
我踱步走在路上,内心还是有些波涛的。洛郸城,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有序,都快让我有了世外桃源的感觉。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在短时间内要找到突破口显得那样艰难。那样的环境,住在那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怨言?洛郸的城主对沈墨翎忠心,洛郸的百姓对他也一定是尊敬而忠诚的吧。我忍不住叹气,看来,用温柔的手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啊。
晚风扬起,我侧了侧头,身上忽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脚一顿,眼一眯。
杀气!
我目光一凛,全身戒备。
“是四个人吗?”清涣低声呢喃。
我笑了笑,摇头,“不,是五个。”话一出口,拔剑跃身,转瞬间掠至马匹旁,一剑直直刺下。一道黑影从马腹下闪出,动作极快,只可惜那人臂上还是多了道血痕。
另一边,三个黑衣人已围住清涣,我无暇分心,眼前的两个黑衣人明显是死士,不达任务不回头的那种。武功高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们下手只求杀人不求自保。
我举手一剑平扫而过,两人中的其中一个黑影刹那晃至我身后,向我的背心刺去,我点地轻跃,跳至那柄剑上,而之前的那一剑依然没有收回,直闪那人心房。
耳边空气流动异常,我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偏身一躲。果不其然,那异常的气息流动是我背后那人射出的暗镖。只可惜,没有料到我会在避开一剑后依然注意他的行动,纵身跳起,两人夹击之间的我突然避开,那三枚暗镖自然是射到了另一个黑衣人身上。
看着中镖后流出黑血的死士,我挑眉轻笑,“真看得起我啊,还在镖上涂了毒?不过,可惜啊,死的是你们。”
一对一的话就轻松得多了,我微微向清涣那边瞥去,他也已经刺倒一人,身边只剩两人围斗。依这情况看应是不会输了,我心下一安,动作也坦然起来。剑光连闪,动作也是更加敏捷起来。不用多时,剩下的那人便被我找出破绽刺喉而亡。
最后只有清涣那边还剩两人,那两人一见我已经把敌手解决完毕,都齐齐向我这边涌来,清涣看到这情形,自然也是掠了过来,我正要出声提醒他小心时,那已被清涣刺倒的黑衣杀手眼一睁,手一动,我只看到银光闪烁,一道暗镖就已经射到清涣腿上。
几乎是同时,我晃至清涣面前,一剑割下被镖毒染黑的那块肉,霎那间鲜血狂涌,看着清涣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削长的身躯因过度疼痛而整个人都昏厥过去,我眼底冷意更添几份,眸光如利剑般刺向那两人,不,加上地上装昏的,应该是三人。
“如果你愿意束手就擒,我们可以马上救治那个人。”其中一个黑衣人伸手指向清涣,开口说话,“只不过你要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
让我自残?我脸上笑意更盛,只是眼中眸光愈冷,“我倒是还没听说过死士身上会带治伤解毒的药的。本来还想留你们几个活口审问审问,只可惜现在我急着带弟弟去找大夫,可能很难做到手下留情。”
被清涣刺伤的那人虽然还有一口气在,可实际上已没有攻击力了,所以要对付的应该还有两人。清涣受伤了,必须速战速决,我提气而跃,剑势一挑,横扫直刺其中一人,那人身手也较为敏捷,只可惜我练功一向重在快速轻盈,身形连晃,逮住那人的实体,将手中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剑一进入他的身体,那人立刻伸手抓住我手中长剑,不再让它移动半分,与此同时,另一人的剑向我刺来。呵,亏他们还想得到这法子,右手长剑已被制住,不可能用剑反击,我闪动左手,连发暗器,针针飞入黑衣人的致命要害。
好,解决一个,我左手再次发出暗针,连连挑断最后那人的手筋脚筋,再抢在他之前撕下衣衫一角,塞入他嘴里以防其咬舌自尽。回头一看,被清涣刺伤的那人一见此种情形,马上横剑自刎,倒地而亡。
我轻呼了一口气,总算都搞定了,抬眼对那唯一的活口笑笑,抽回自己的长剑,“虽然只剩下你一个了,但我还是打算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给问出来。本来拷问方面的经验就不足,再加上还急着找大夫,所以手段也许会粗暴一点,你可别太介意。”
那人瞳中无光,可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身为死士的人没有求生意识很正常,只可惜他却连死都已做不到。我眼眸一垂,掏出一瓶“软筋粉”洒他身上,随即把他口中的布团掏出,“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来的就可以,只要说出来我就马上给你一个痛快。”
意料之中的沉默,我挑眉,一脚踩断他的鼻梁,那人闷哼一声,身体颤抖。“你应该也知道拷问的方法多的是,每一样都能让你痛苦,迟早要逼你说出来的,何必这么倔?”
见他依然是沉默,我无奈地叹气,以前在leader身边时见多了各种刑求方式,当时看了也没怎么样,没想到轮到自己实施时感觉这么不舒服。让人不舒服的呻吟,让人不舒服的鲜血,然后,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自己身体的感觉。转身望向清涣越来越苍白的脸庞,我叹气更重,真的要快点问出来才好,否则清涣恐怕不妙。
我咬了咬牙,没办法,虽然残忍了点,可是这样逼供的效果最好。举剑刺入那人的身体,我顺势一挑,把那人的一大块皮给揭离了身体。
“啊——”决计保持沉默的人一下子尖叫出声,明显看到那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紧咬双唇,一直都咬出了血,不停地喘息,最终勉强说话,“我……说,你,你……给我一,一个……痛快,”气息不稳地顿了一顿,他闭上眼轻声道,“是,是……将军。”
话一出口,我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闭上眼,嘴角满是苦涩,“到死了都还想骗人。”抬眼望去那人的神情,我摇头,“也算了,反正你也说出来了,你的话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望着他临死前都不瞑目的模样,我一剑刺去,了结了他的性命。
夜晚的凉风带有冰冻刺骨的感觉,锋利而无情地刮过脸庞,我走向清涣,把他扶到马背上,随即也翻身上马。迎面而来的冷风拂得我发丝飞扬。
那个杀手背后的人没有教过他吗,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敌人临死前说的话,尤其在那人死前你还狠狠地折磨过他。真是不会让人感到愉快的事,他们背后那人想挑拨我和展翼翔之间的关系吗?然而,在这天下间知道我的利用价值,同时也清楚我跟展翼翔不和的人。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我记忆中只有一个,是的,只有一个,一个把我从小教到大的人。
好冷,我策马前行,嘴中低喃,“先生,是你的意思还是沈墨翎的命令呢?”
事成回府
清涣的伤势很重,明显失血过多,我甚至担心他的伤口会感染,那就更麻烦了。虽说他并没有中毒,可整张脸依然是面无血色,苍白如纸。把他带到医馆去找大夫时,那年岁已大的老人见了清涣后有些不敢置信,频频摇头,“他腿上怎么会被割去这么大一块肉呢?”
总不能说是我割的吧,“大夫,他有危险吗?可以治好吗?”
“性命是无忧,”那老大夫上下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就只怕将来这腿会不方便。”
“什么意思?”
“走路也许会一拐一拐的,这倒还在其次,”老大夫看着我叹气,“最主要的是天气不好的话也会影响到他的腿。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这样……”
有这么严重吗?我咬紧下唇盯住昏迷过去的清涣,这样出色的清涣,这样优秀的清涣,以后却只能是一个瘸子,他从小就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这样的事他还能继续不在乎吗?清涣醒来后会因此而受打击,甚至因此而恨我吗?
结果,那位老大夫给清涣做了一个细致的包扎,再开了几付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哪些药是每天要煎给他喝的,那些又是每天要涂抹在他腿上的。
我带着清涣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就住下了,把他安置在房间内休息后,我下楼去煎今天应喝的药材。古人有云,良药苦口,好不容易煎完药,我光是端着它苦味就已扑鼻而来。一步一步的楼梯,一波一波的苦味,我忍不住屏息,真是不喜欢中药味。走到楼上的房间,清涣依然还是昏迷状态中,依那大夫说,他起码要昏个两天,然后半个月不能下床。
药碗端在手里还是很烫手的,我把碗放在一边,垂眸打量那个善良过头的人,以前就跟他说过,那种处处的留情的剑法绝对要不得,可他就是不听。今晚遇到杀手围攻,他竟然还不忍心刺对方要害,这算是用自己的腿买一个教训吗?可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看他的额头因疼痛而渗出冷汗,眉头微锁,我不禁有些隐隐的心疼,拿起手边上干净的绢布替他擦汗。清涣啊清涣,你的善良是因为你的无所谓,你的平和是因为你的无所谓,可是这种无所谓你又能持续到何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够淡漠了,可你却更胜我一筹,你的心里真的从来没有在乎过什么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放在眼里吗?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拿起药碗,感觉已没刚才那么烫了,就试着喂他入口。可他双唇紧闭,我努力拨开他的嘴唇,尝试了半天,还是无法成功地把药喂入他嘴里。好一会儿过去了,我这个喂药的人都快喂出汗了,可他嘴里才喂进了没几滴药汁。
挫败地放下手中的碗,我抿唇盯着清涣出神,虽然老套俗套又暧昧,可却是很有效率。眼一闭,牙一咬,我仰头喝一口那苦得要命的中药,低下头撬开清涣的双唇,把药给哺了进去。果然,用这法子马上就成功地把那一口药给喂进了他嘴里,顾不得嘴里的苦味,我又继续把碗里的药一口一口喂光。
可能是药效的结果,可能是体质的问题,清涣在昏睡了一天以后就醒转了,睁开眼看到我,他勉强一笑,第一句话就是“姐,我这次是不是丢脸丢大了?”
“以你的打法会赢才有怪。”我向他轻瞥一眼,嘴角微勾,“怎么不问我一下那几个人还有没有活着?那可是你展清涣舍命放过一马的人啊,不担心他们?”
“呵,”清涣好脾气地笑笑,带了点窘迫,“姐,你想骂我就骂好了,我也知道自己有错。只是从小到大已经习惯那种剑法,一下子没改过来。”
没办法地叹气,我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坐了会儿,脑中又想起了他的腿,紧咬双唇,该怎么开口才好?我捏拳犹豫,可终于还是转身面对清涣,目光熠熠地射向他,语速极慢,“你要和你说一件事,很严重的事,你要现在听吗?”
见到我难得慎重的态度,清涣愣了一愣,点头,“有发生什么事吗?”
“你的腿瘸了。”
眨眼,清涣呆楞了片刻,骤而咧嘴笑道,“只是瘸了吗?很划算啊,一条腿换一条命,而且也不是不能走了,只是以后走路会难看点罢了。”
“你不在意吗?”我垂眸,“毕竟这其中有我的原因。”
“如果不是姐你出手的话,我就已经中毒身亡了,你理解你当时的举动,甚至感激。”
“清涣,你很懂事,太懂事了,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抬头凝视,字字清晰,“你就真的没有珍惜的东西吗?甚至不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和身体?”
“我很在乎啊。”清涣笑笑,“可现在这种状况是没办法的事。”
“闭嘴!”我忍不住打断他的随口应付,闭眼缓了缓呼吸,“你不想说心里的想法尽可以不说,我又不会逼问你。对我,你不用胡口乱诌。”站起身,我端起桌上的药递给他,“这是今天的份,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自己喝。”
“哦,”清涣点头,顺手接过药碗,“我昨天也有喝过吗?可我不是昏迷……”
声音骤停,脸色涨红,清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反映过来,那张脸几乎可滴出血。
我挑眉斜睨他,似笑非笑,“是我喂你喝的,不谢谢我吗?”
许久都不见他答话,我也就不再绕这个话题了。清涣缓缓把药喝完,把碗放在一边。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出,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人失去耐心。在沉默了很久后,清涣突然叹息,那一声叹息很轻,轻得如同空中那些透明的浮云,虚无飘渺,“姐,我不是不在乎,只是觉得在乎了也没用。”
我抬头,只见清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一眼望去会以为他睡着了。“娘她很在乎爹,可爹从没爱过她;爹他很在乎权势,可胜负至今仍未知之数;姐你很在乎大公主,可大公主却只剩五年性命……既然在乎一点用都没有,我又何必去在乎?”
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说这话,我有些意外,只见清涣忽然睁眼望向我,嘴角微勾,“姐,我刚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真的对你很感兴趣。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我会是同一类人。可是,果然啊,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游离思绪之外,最后那句话接近低喃,“姐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有在乎的东西,你会有激动的时候……”
“既然什么都无所谓,那这次为什么会想和我一起来?”我淡淡开口。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不喜欢将军府。”清涣毫不犹豫地回答,“和你在一起会更舒服一些。”
“看吧,即使淡漠如你,也会有不喜欢的东西。”我站起身把空的药碗端起,转身开门,打算拿下楼去,走至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清涣,你只是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去执着的东西,一旦找到了,就如同你不喜欢展家一样,你也会去喜欢会去拼命。真的,你没必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反手扣门,走出屋子,我俯望楼下热闹的景象,心中思绪杂乱。清涣腿上的伤势势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样也好,这些时间正够我去做些准备部署这次的计划。先生啊先生,或许此次的暗杀并非你一个人的决意,可是,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你的参与。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已经把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也给消耗殆尽了。
从小到大,除了西厢院里的众人就数你和我最亲近了,可是,十二年来的情分依然比不上那皇位,比不上这局势,也比不上锊王在你心里的地位吗?清涣的腿因此而瘸,你是认真地想置我们于死地吗?
从表面来看,现今的孜祁国天下太平,歌舞升平。可平静之下总有暗涌,这种虚假的表皮又能掩饰多久?沈墨翎心怀不轨,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皇位只有一个,这两人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为那位子争得头破血流。我不想插手其中的纷争,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只不过这五年的太平我却非要不可。
如今的局势沈墨翎占尽先机,可你们还是如此咄咄逼人,明明翟伦帝在临死前嘱咐先生你照顾母亲,可是,你却置此于不顾,吝啬到连最后的五年都不肯留给娘。我知道先生你是国之栋材,脑子里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在你眼里,女人如何能跟这天下相比?
但是,我和先生你不同,我没有那样博大的胸襟,我没有那样远大的野心,我只想保有眼前这份小小的幸福,我只希望沈琦瑾可以继续陪我走一段人生路。或许,十七年前让我降生在另一个环境里,我会有野心会更冷血,会因为刺激感而做着和先生你一样的举动。毕竟,那种样子的自己才更符合我本性。但是不可能了,我作为沈琦瑾的女儿,我享受了从没有过的温情,十七年的时间真的太长,我放不开了。
在洛郸这个城池,这个堪比世外桃源的城池,想要秘密打入这个团结的群体里,不知又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潜入内奸从里瓦解这种柔和的手法,我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即使如今我放弃自己的计划返回京城,他日展翼翔也必定会驱兵进攻,攻地占城。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由我来动手。
之后的日子里,我又细细观察了洛郸城,不止一次地想,这个地方真成了沈墨翎的根据地,对总体的局势和战役来讲,他实在是会占上很多优势。从交通方面来看,城外就有一条运河,在没有飞机汽车的现在,一条运河到底可以提供多大的便利是可想而知的。无论是武器还是粮食的运输,都将快上好多。
整整十日的繁忙与部署,我安排好了一切后回到客栈收拾行李。那时清涣已能下床了,他看着我的举动轻声问道,“姐,你把事情都办好了?可以回去了?”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设完了整个局就等着看结果了。”用最快的动作打好包,偕同清涣下楼结帐,“继续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虽然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可是,真有个万一的话就不好了,毕竟这里是沈墨翎的地盘。”
结完帐骑上马,策马前行,奔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夕阳西下,在出了洛郸城后清涣似乎忍不住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姐,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洛郸城再也长不出某些东西。”我闭眼苦笑,怔怔地望着远方,嘴角那抹勉强扯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目光苍凉,精短地吐出两个字,“粮食。”
是的,粮食。
神州历756年,孜祁国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洛郸城在这一年颗粒无收。年年收成都排在全国首位,洛郸也算得上是孜祁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了。但是,在稻子都快要结穗的时候,所有的庄稼都突然停止了生长。
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在这个农产率并不高的时代,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后果。我下在土地里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洛郸城十年寸草不生,当一个城市再也无法提供粮食给百姓的时候,剩下的结果,就只有荒芜。
土地荒芜,城池荒芜。
只是粮食供给的短缺问题,就能在短短时间内让那颗“明珠”失去了夺目的光彩,民声载怨。一时间,洛郸的百姓或者流离失所,或者迁居他地。同时,几乎没有商人和旅客会再去那个城市。洛郸昔日的景象和隆盛仿佛是幻觉中的梦境,遥不可及。
往日灯花金醉迷,千载洛郸咽呜水,浮生繁华一场梦,今日萧凉溢悲歌。
在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后,当朝天子沈畅烙勃然大怒,因为查不出水稻枯萎的原因,甚至担心这种状况是否会曼延到邻近城镇,沈畅烙立刻提出封闭洛郸,只可惜所有的官员几乎都不赞同他的观点。或者,应该说是沈墨翎不赞同他,而朝中官员几乎都是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朝中的局势顿时闹得不怎么愉快,所幸,在沈墨翎统筹全局和四处奔波下,已显苍痍的洛郸还是避免了封城的结局。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朝廷也算经历了一次动荡,虽然局势忙乱,可各大阵营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展翼翔依然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好好的,没有趁机做出什么举动。朝廷派发了灾款灾粮前去,只可惜似乎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效果,洛郸还是没有恢复的预兆。
当我和清涣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清涣的腿伤恢复地差不多了,只可惜走起路来稍稍显跛。
回到京城后,人人提起洛郸就面浮恐惧,生怕染上了那里的脏东西而得什么怪病。我们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就看见展翼翔稳稳地站着,表情平静,从中看不出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只是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回来了?”
“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我直直地盯住他,态度带着那种不冷不热的淡漠,“我做到了我说过的事,所以请你也遵守自己的许诺。五年,别忘了。”
“你做得很好,太好了。”展翼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低沉内敛,“事情做得干脆彻底,好得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脚步没有半点停止,继续往西厢院走去,“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你只要记得这五年就行,还有,我也说过,就只做这一次。”
疲惫无力,不单是身体上,更多的是心里的感觉。成功的感觉并没有带给我愉快,反而是空虚和莫名的恐惧占据了脑海。踏进西厢的院子,那股怀念几乎要让我流泪。洁净的厢房,潺潺的流水,我用力地呼吸,才有了放松的感觉,还是这里的味道最好闻。
不远处,正好看到秦嬷嬷,见她注意到了我,微微一笑,“秦嬷嬷,我回来了!”
“啊!”秦嬷嬷有了那么一霎那的意外,立刻向沈琦瑾的房间跑去,嘴中大声嚷嚷,“公主,公主,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沈琦瑾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水盈盈的眸光投注在我身上,温柔的笑容,可却让我觉得心酸,“回来了?”
“嗯。”我大大地点头,快步走到她面前,“娘,我回来了。”
两人之间一下子说不出其他话,静默了片刻,还是秦嬷嬷开口先问,“小姐,你去的是洛郸城,当初听说了洛郸的事,老奴又担心又害怕,真怕小姐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我偏过脑袋安慰秦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嬷嬷,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单独和玥儿聊聊。”沈琦瑾的声音纤素柔雅,看到秦嬷嬷应了一声就下去后,她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玥儿,你这次真的是去洛郸城?”
“是。”我点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只看到沈琦瑾闭上眼,“洛郸这次发生了很大的事。”
“是的。”
“是,是不……”沈琦瑾咬唇,最后睁眼望着我把话说完,一字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果然是我的娘啊,虽然她一直都很温柔,可也一直都很聪明,生我养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沈琦瑾从来都不笨,她只是太痴而已,我没想过骗她,一点都没想过,点头,我看着她,声音很清晰,张嘴,“是的。”
“啪!”与我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那一声巴掌,又重又响。
“那是一个城市啊,你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玥儿,你就没有想过吗?”
望向她噙着眼泪通红的瞳孔,我低头,“对不起。”
“玥儿,”沈琦瑾颤抖地摸着我刚被她打过的那面脸,心痛而绝望,那种哀伤已经浸透了她的灵魂,剥离不出,深入骨髓,她的话字字欲泣,“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我手一抽,心中如同被针连连扎刺,掌心已被捏出血,不想回答,不敢回答,不愿回答,亦,不用回答。她的这句话已经不是疑问,而是在确认。
骤然前跌,身体一下子接触到温暖,沈琦瑾把我抱入怀中,头颅埋在我的脖子里,嘴唇颤抖,身体颤抖,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脖子,好凉,好凉。一声一声的“对不起”伴随她的眼泪一起流到我的颈项,狠狠煎炸我的心。好痛,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窒息得全身发冷,嘴唇都已咬出血,我想说话,想让她别再说这三个字,可是,说不出话。
“娘……”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念出这个字,却惊觉肩上一重,慌忙扶正她,沈琦瑾已因过于激动而昏迷过去,意识不清。
“不要。”我低声喃喃,霍然而起,放声大喊,“来人啊,快叫大夫来!快!”
我没有想到,费尽了所有力气,最终害她发病的却是我。
从来,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
醉酒骤醒
沈琦瑾沉沉地昏睡在床上,我坐在一旁耐心等候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把脉,探额,叹气……太医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看来都是慢得那样磨人,好不容易等到他诊完起身后,我急忙站起,上前问道,“怎么样?”
“情况并不好。”老太医半阖双眼,不住摇头,“呼吸絮乱,气血不顺,公主的病本就无法根治,能做的也只有静养,可即使如此,这次却还是让她如此激动。唉,病情怕是会更加恶化啊。”
太医转头看到我紧皱的双眉,又是一声叹息,目光认真地注视着我,“展小姐,其实这五年来你们做得很好,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公主还能活上不止十年的时间。但是,这一次的病发,足可以摧毁你们五年的努力。老夫也说不好这病以后会怎么样,只能让你们继续努力,公主需要平和的休养环境,有什么事也都尽量顺着她。”
“我知道了。”微微点头,垂眸顿了一下,我伸手招来杨柳,“杨柳,你来送一下太医。”
“是。”
送走周太医后,我又坐回床沿,侧目凝视沈琦瑾在梦中依然忧愁的容颜,娥眉微拢,双唇紧抿,让我去忍不住想要抚平。秦嬷嬷似乎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小姐,你从公主昏过去就开始在旁边坐着了,动都没怎么动,连饭都没吃上一口,这里有老奴在,小姐不用担心,还是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会儿吧,否则等公主醒过来小姐却病倒了,那就不好了。”
“没事的,怎么说我也算是练武之人,身子没那么弱的。”缓缓摇头,我抬眼对秦嬷嬷笑笑,“秦嬷嬷不用这么担心,我等娘醒来了自然会去休息的。至于饭的话,我不是不吃,实在是吃不下,什么东西都不想吃。秦嬷嬷你也不是什么都还没吃吗?”
“老奴……”
看着秦嬷嬷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的样子,我又笑了笑,继续坐在床边陪着沈琦瑾。明明什么都没吃,可胃里却涨得难受,说的是实话,真的什么也吃不下。
视线无意中瞥到地上的影子,我顺势抬头,愕然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展翼翔。秦嬷嬷似乎也注意到了,忙忙低声道,“将军。”
展翼翔抬了抬手,示意免礼,灼热的目光糅合着担忧直直射向躺在床上的那人。
我的脸色不禁下沉,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来干什么?”
“看到周太医离开了,所以想过来看看。”
“那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吧?”我回头轻声对秦嬷嬷开口道,“秦嬷嬷,我把爹送回去,你在这里照看一下娘。”
“好的,小姐。”
几乎是半强制性地把展翼翔送离沈琦瑾的房间,走了好一段路,他站停在院子里,突然开口道,“玥儿,我是真的很担心她。”
呵呵,真好笑,什么时候你展翼翔也会讲这么软绵绵的话了?
低头看到我满是嘲讽的表情,展翼翔苦涩道,“你不相信吗?”
“相信。”我点头,点得很用力,当然相信。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十多年来不闻不问,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在她病重的时候才来看上一眼,相信你在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欠琦瑾的太多了。”展翼翔背手而立,深邃的双眸不复平时的冷硬,柔和异常,“有空,我会来陪她的。”
“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展翼翔,你未免也太自信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有空来陪她?你当这是你善意的施舍?不用摆这种表情这种脸色给我看,我不是娘,不吃你这一套!自说自话地离开十二年,自说自话地娶了一个妾,你又有什么时候把‘沈琦瑾’这三个字摆在心里过?到了这种时候才来表现你的温柔表现你的深情,只会让我作恶好不好?你以为你想来陪我就会让你陪?你以为你想来陪娘就会不计前嫌地欢迎你来?还是你以为女人都是软骨头,只要能得到你的爱就是莫大的荣幸?”
一连串的言语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脱口而出,看着展翼翔复杂的神色中隐隐带了些惊愕和不被领情的怒意,我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从没有这么不冷静地说过话,从没有用这种语气面对过他,在展翼翔的面前,即使真没有感情,我以前至少还会维持假象,可现在,这么直白的一番话,连那一层薄薄的表皮都撕裂了。
“我总算知道玥儿也会失去冷静了。”展翼翔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目光复杂,“你连那一声‘爹’都省了。”
闭上眼,我干脆地转身往西厢走去,在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把娘放在第一位,这种男人,怕是到死的时候都忘不了权利,冷冷一哼,我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决绝,“如果没了娘,我还要爹干什么?”
回到西厢后,我直直走向沈琦瑾的房间,跨入门就发现她已睁开眼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我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怕她再因为洛郸的事而生我的气,迟疑不敢向前。
“他来过了?”
身体一颤,我低头垂下眼眸,娘口中的“他”是谁,显而易见,“娘知道了?”
“嗯,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就醒了。”沈琦瑾对我柔柔一笑,“别担心,现在我对他已经不会激动了,影响不到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会好好照顾的。”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醒了呢?“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唉,不全是你的错。”沈琦瑾的明眸似一潭湖水般幽深悲伤,那种哀愁浸润了周遭的空气围绕在我身旁,“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娘把你从小养到大,总还是了解你的,若没有一定的缘由,你不会去滩这趟混水,也不会去做这种事。”她闭上眼,又是哀哀一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不……”
“玥儿,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沈琦瑾勉强对我露出笑容,“听秦嬷嬷说你一直都守在我身边,都没去休息一下。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秦嬷嬷也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回房去小睡一会儿吧,不然娘反而要担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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