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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影横斜

_3 夜幽梦(现代)
望着我“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展翼翔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待他睁眼时目光已恢复寻常,“你娘晕了,你作为女儿不过去看看吗?”
你作为丈夫都还没过去看,怎么轮得到我女儿?我是很想这样说啦,可估计这句话应该会把他惹得暴跳如雷,还是算了。“哥已经去了,况且娘晕在床上,即使我去了她也不知道,我还要留在这里陪你们吃饭呢。”
“这里不用你陪了。”展翼翔可能发觉了自己的着急,便渐渐放慢语速,心平气和地看着我,“你应该去看你的娘,而不是陪我们在这里吃饭。”
我睁着圆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展翼翔稍稍躲开了我的目光,又添了一句,“我不想别人说我教女无方,不孝敬自己的母亲,你快点去你娘那里。”
有够别扭的男人,担心就直说嘛,说话绕来绕去的,我听了也累。
我慢慢走到沈琦瑾的卧房,里面漆黑一片,展遥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出来吧,娘已经睡着了。”
外头星光闪烁,我仰头望去,真的是好漂亮,还没有受到污染的古代,这样的景色是多么的珍贵啊。
“爹有什么反应?”
“担心的反应啊,”我朝展遥笑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唉,今天这顿饭吃得还真是精彩。”
起身跳到院中的一棵树上,我拍拍身边的树干,示意展遥也坐上来,“陪我坐会儿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
“再等几个时辰吧,等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真的很漂亮啊,天端末云,银辉灼眼,花香蔓延,这种沐浴在夜色中的感觉永远是如此令人迷恋,仿若幻境,神智皆醉。
这棵树距离娘的卧房还是有一段路的,可坐在高处的我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那苍茫的夜色中摸入房中的人影。
“才过了两个时辰,比我想象的还要短。”我斜眼望去,“不过,明明是是他自己的家,还弄得像作贼一样,爹太可怜了。”
“你就这么伫定他会过来?”
“只是觉得可能性很大,”我俏皮地眨眼,“否则你以为,十二年都可以不回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里爹却回来了呢?”
“……他知道娘病很重?”
“当然知道。”我肯定地点头,“这将军府是他的,绝对有他的眼线,向他汇报府里的情况。”
展遥清亮的眼眸紧紧地看着我,“你想撮合爹跟娘?”
“不是。”我笑,“我只是想让娘知道爹还是关心她,甚至爱她的,这样就足够了。娘只剩下十年,我希望她在这十年里能快乐。”
“你最近变了。”
“嗯?”
展遥对我倏然一笑,光彩逼人,“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我耸肩笑笑,不置可否。
“那你今天都是在对爹演戏?演技很好啊……”
“……不全是演技啊。”
真的,不全是演技。
初展风采
十二年里都没有成功的事,我从不指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使爹释怀。将军府很大,东厢和西厢也差着很远的路,沈琦瑾由于身子弱的缘故,一般都不会走出房间,即使是偶尔,她也最多是在西厢的院子里逛逛,所以平时跟展翼翔基本上是碰不到面的。
钟沁和展清涣是跟爹一起住在东厢的,她并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只是遇见的时候一直都是那种爱理不理,冷冷的态度。反正我这人向来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她爱什么态度就随她去了,只要别来惹我们就行。
照理来说,我们彼此间的生活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可爹回京后每天还要早朝,展清涣的武功本都是他教的,可回来后事情忙了,分身乏术。展翼翔就把清涣丢给罗梓,让他和我们一起学武。
展清涣,我的弟弟,说实话,我真想不到钟沁居然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想不到啊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太过于纯净了,出淤泥而不染,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说话时的语气声音都如春风拂面,荡人心扉。只不过,我的视线又朝他斜望过去,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转头对我温柔一笑,又继续跟着师父练武。
只不过,我勾起嘴角,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一样的态度,不分彼此。
还记得刚跟清涣相处没几天的时候,展遥看了他老半天,最后阴恻恻地对我一笑,“从某方面来说,你和那家伙还蛮像的。”
真冤枉,怎么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扯到我身上?我哪里惹到他了?
“玥儿,你怎么又在发呆了?”罗梓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我抬眼望去,师父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整天站在一旁干吗?武功是要靠勤练才能进步的,光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啊。”
咦?我思考的神情很像发呆吗?“师父,观察也是一种学习啊。反正这辈子我想武学上超越哥哥是没什么可能了,不如多观察观察他的弱点,以后真打起来也能占点便宜。”
“那你看出什么了?”展遥双手环胸,好以整暇地看着我。
我挑眉,跨步向清涣走去,“你的弱点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不过清涣倒有个缺陷。”
“哦?”罗梓问道,“是什么?”
“出手太过于留情。”我目光熠熠地射向他,“清涣,明明一招就能制敌,你却因为怕伤了对手或杀了对手而手下留情。这样子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害到自己。你招招留情,不能发挥出自己原本的实力倒还在其次,最致命的是,这样的打法破绽太多。”
“我从没结下什么深仇大恨,留情点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展清涣柔柔一笑,“谢谢姐姐的关心,可我还是不习惯太过狠辣的打法。”
我可是难得好意提醒啊,居然不领情?算了,我执剑叹气,“清涣,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过你若真改不了我也没办法。”
“玥儿说得对!”我向发声处望去,原来是爹和先生,“清涣,爹也提醒过你好几次了,这种打法要不得,总有一天,你在对战时会因此而送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于路和展翼翔并排走来,向我们点头致意,我笑眯眯地打招呼,“爹,先生,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啊?真是少见。”
“今天我和展将军下朝后都没什么事,而且我又正巧还要来给你和遥儿上课,既然都要来将军府,就一起走了。”
“爹。”
“爹。”
“怎么?练好了?”于路摸摸自己的白胡须,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清涣,随后转身对展翼翔笑道,“展将军啊,这就是你提过的小儿子,展清涣?你希望老夫收为弟子的就是他?”
“正是犬子。”
于路炯炯的目光又来回巡逻在清涣身上,乌黑如墨的长发,清明如水的双眸,整张脸看上去如同最出色的画作,精美绝伦。于路点头微笑,“不错的孩子啊。”
狐狸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夸人,讲话讲半句吊人胃口,他一直都很擅长这招,我撇撇嘴,果然他又说道,“可老夫已不再收弟子了,这下,要辜负展将军的美意了。”
我就知道!我微微轻笑,甚至带些嘲讽的含义在内,哪知狐狸脑袋一偏,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地把我这表情收入眼帘。
完了!我笑容一僵,看到狐狸眸中精光一闪,双眼一眯,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面向着爹。唉,我认命,我敢百分之百地保证,狐狸肯定又要拿我开刀,只是我运气也太糟了,怎么每次都会被抓包,还是说狐狸真的常把注意力放我身上,就等着找我麻烦?
“不过,如此美玉放在眼前,要老夫放弃也有些不舍啊。”于路唉声叹气,好不惋惜的样子,“不如这样,让老夫给他做三个测验,若是过关,便收他为弟子了,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收弟子前要先测试,丞相的规矩天下皆知,自然是依丞相所言。”
“这第一场测试嘛,就先让他们比一比好了。”狐狸的眼神虽是向我和哥哥瞟来,可我能清楚地感到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清涣,你和你哥哥姐姐各自在地上捡块小石子,你若能扔得最远便算过了第一关。”
跟读书完全扯不上关系,真像狐狸会想出来的变态题目。
“不过,玥儿和遥儿也跟我学得有些年日了,”狐狸若有似无地望着我,嘴角笑意隐约,“你们若是输给了清涣,谁扔得近谁便抄书百遍。”
狐狸!叫他狐狸真是没叫错!
他压根就没收清涣为弟子的意思!这第一道试题明显就是为了让我抄书才出的,他明明知道展遥功夫比我好,而且男与女之间的力度也相差很大,摆明要我输嘛。至于那第二第三题,以狐狸的才智,要难住清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想整我就直说嘛,还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把这么多人卷进来。
“先生,这很不公平啊。”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只有罚没有奖,输了要抄书一百遍,可若赢了呢?赢了也应该要有奖励啊。”
于路一愣,很快又对我笑笑,“玥儿想要什么奖励?”
“请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我越笑越甜,语气好不温柔。
“好,就依你。”
我随即垂目,掩住眸中的情绪,尽力忍住快要扬起的笑容,这可是你答应的,待会儿被我摆上一道,可别诬赖我不尊师重道哦。
展遥轻轻望我一眼,右手一甩,剑势飞速一扫,只见寸尘不扬,如迅雷般的疾风划空而去,只是一瞬间,我甚至连那颗石子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收回剑势。
那一剑的余威还在,我被吹起的长发慢慢落下,那厢边连展翼翔和于路也是满脸收不住的惊愕,料想不到展遥的功夫已到达如斯地步。
我的瞳孔中盈满笑意,上前夸赞,“哥哥,恭喜你的武学境地又更上一层楼啊。”
“没什么。”
接下来轮到展清涣,他面向大家笑了一笑,谦恭有礼。之后他走到兵器架上拿下一张弓,又拿下一支箭,小心翼翼地把石子绑在那枝箭上,原地站稳,挽弓而射。
“咻”的一声,破空而去。
两颗石子都掷得很远,远到我们站在原地已经无法看清它们到底具体在哪儿了。老狐狸像是很满意这种状况似的,不住地抚须而笑,“玥儿,轮到你了,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我看你倒是很希望我让你失望一下的。绾起掉落的发丝,我似笑非笑地瞥了于路一眼,作了一深呼吸后,纵身跃起,影若惊鸿,头上银色的流苏映衬在我的黑发上,身上的罗衣随风而舞,手腕间璎珞缠绕,一招银月飞天,瞬间,我又姿态优美地站立在地上。
只不过,此时我手中已多了一只黄莺。
我对着他们展颜一笑,有条不絮地把石子绑在黄莺的爪子上,信手放飞。黄莺的翅膀不断扑打,最终翱翔在天际不见踪影。
“先生,”我再次转身面向于路,看着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玥儿应该没让您失望吧?”
于路脸上的惊讶慢慢收起,目光深不可测地打量着我,缓缓勾起唇角,大力拍手,“好!很好!到底是我的玥儿,永远不会让为师失望,永远都会为师带来惊喜。我老年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可收你展玥为徒啊!”
“先生过赞了。”
我抬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展翼翔来不及恢复的神色,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久久不语,最终所有的一切化成淡淡的微笑,“玥儿,你赢得很漂亮啊。”
“谢谢爹的夸奖。”
“好了,”于路又已变成平时的狐狸样,“之前玥儿想要什么奖励?希望为师答应你什么?”
“只是一件小事,”我挑了挑眉,你想让我抄书,我偏让你赔了公主又折兵,“只是希望先生可以收清涣为弟子。”
当众许下的诺言于路自然不可能反悔,也不允许他反悔,没有悬念的,他也只有收下展清涣了。只不过,在他给我们上课时的眼神,以及上完课离开时看我的那一眼,着实让我胆战心惊了好几天。
野望惊心
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夜,又称上元节,灯节。正月十五闹元宵,这似乎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习俗。元宵之夜,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赏灯,猜灯谜,吃元宵……中国历代以来都是有着这些庆祝活动的,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历史里,也有着相同的节日。我忍不住苦笑,果然是大千世界,万物相连吗?
这些日子里,沈琦瑾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我准备在元宵节里让她好好热闹一番,也好好开心一番。
整个西厢的院子,从最边缘的梨花林,一直快要延续到将军府的大门,都被我挂满了灯笼,橘灯,绢灯,五彩羊皮灯,无骨麦秸灯……凡是我能想到的灯笼都吩咐人做了出来。夜晚一到,乍眼望去,西厢如同人间仙境,迷梦闪烁。
“小姐,你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秦嬷嬷看我还在挂灯谜,便开口询问,“小姐把这里布置得真是漂亮,不仅公主期待,连嬷嬷我也很期待呢。在西厢里可是难得这么漂亮的。”
“秦嬷嬷,这还用问吗?”我忽而一笑,“元宵节里当然要吃元宵了。”
“小姐想吃什么口味的元宵?”
“我正想挂好灯谜就去和你说呢。”停下手,我扳着手指数给秦嬷嬷听,“实心和带馅的都做一点。桂花酒酿元宵,还有以肉馅、豆沙、芝麻、桂花、果仁制成的五味元宵我都要,嗯,记得多做点,给下人们也分些。”
“是,嬷嬷心里有数。”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便跑到卧房内跟沈琦瑾闲话家常,过了会儿,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神秘眨眼,“娘,玥儿先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好不好?”
沈琦瑾愣了一愣,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笑,神色中还带些兴奋,“好啊。”
我拿起一条黑布把她蒙住了眼,然后搀扶沈琦瑾往院子里走去。一步一步,抬眼四望,果然,展遥,杨柳白云他门都已站在凉亭那里等我们了。
待沈琦瑾站定以后,我缓缓解下那条黑布,双眼突然得到光明的她有些看傻眼了,“好漂亮!”
黑色的夜幕中骤现那一盏盏的花灯,一晕一晕的灯光像海边的浪花,阵阵席卷着人的感官,红的一团,粉的一簇,青黄相映,蓝紫连绵。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应接不暇。
“哥,放烟火啦!”
展遥听到我说话,便走到一边点燃了放在地上的烟火。一瞬间,不只地上遍布花灯,连那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也绽放了那一朵一朵的艳丽光簇,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里那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晚。
沈琦瑾的眼里已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声音很轻,虽然天上的烟火声音严重地嘈杂,可离她那么近,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咬紧的双唇,低低叹声,“谢谢。”
“娘,我是你女儿,这有什么好谢的?”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伸出手指接下那滴快要流下的泪水,“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一大伙人围坐成一桌,边吃边笑,讲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跟哥哥自然是说些读书练武的事情,最出乎意料的是秦嬷嬷,她竟然和我们讲起了她年轻时的事,听得我们连眼睛都没眨。真是想不到,人不可冒相啊,我都想不到秦嬷嬷居然会有这等风流韵事。
吃了差不多,说得也有些累,我拍拍展遥,“哥,你射几个灯谜下来,射到哪个就猜哪个。”
展遥起身,手中顺势弹出几颗石子,待下人把那几张灯谜捡起,我们各人挑了些,开始出题,“什么动物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杨柳念题目的时候自己也神色迷茫,可看了眼角落的答案,马上恍然大悟。
展遥斜瞟了她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青蛙。”
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答案脱口而出了,我把玩着手上那张纸,对他眯眼,“很聪明嘛,看来猜这些灯谜对你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展遥的那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我的话给噎回去了,“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大可出题考考我。”
“不必了,赢了也没好处。”我回他一个软钉子,转首对沈琦瑾笑笑,“娘,还是由你来考哥哥吧。”
“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沈琦瑾的声音娇柔温和,展遥愣了一愣,但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就作出答案,“爆竹。”
“无尺土之封,打一个字。”展遥笑望着我,黑眸晶亮晶亮,“你不考我的话,那由我来考你。”
“我也想到两个灯谜,第一个是‘尾生死前犹念伊’,第二个是‘为数虽少,却在百万之上’,”我笑吟吟地回视他,“好像和你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一样的,你说是什么?就当我考你好了。”
“答案是‘一’嘛。”反倒是杨柳按奈不住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大笑,又闹了好一会儿,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娘,接下来我要把今晚真正的重头戏展现给你。”
不等他们回神,我纵身跳出凉亭,站在一片空地上,然后点燃最后的花灯——孔明灯,十多只以纸糊成的孔明灯,或圆形或方形,在黑色夜幕的背景中,在点点滴滴微弱的星光中,冉冉升空。
这是我设计的,自然清楚地知道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看着大家感动感叹的神情,尤其是沈琦瑾难得欣喜的容颜,我也觉得满足了,努力总算没白费。
怔然间,沈琦瑾神色一变,苍白痛苦。
我速度极快地转身,果然,看到了展翼翔跟他另一个妻子儿子站在不远处。再侧过身子去看,在沈琦瑾脸上已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和冷淡。
我握了握拳,上前两步,“爹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哦,是玥儿啊,”展翼翔朝我笑笑,“我还在想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原来是玥儿做的。”
“只是灯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朝他颔首,“若爹没什么事的话,我扶娘进去休息了,她身体不太好。”
“没事,我就走了。”展翼翔望了我一眼,连头都没转,就搂着钟沁离开了西厢院。
他前脚一走,我就听见后面众人惊呼,“公主!”
转身看到,沈琦瑾吐出一大口血。
经过元宵的那天晚上,我不得不承认,就只是我的话,是无法令沈琦瑾快乐的。我精心的多日准备,只需展翼翔的一个露面就可以毁之一旦。不,应该说,如果没有展翼翔陪在身边的话,沈琦瑾永远无法真正快乐。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去淡化他的存在,可只需一次见面就能前功尽弃。在娘的心里,我赢不了他。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我来回思考斟酌了好几遍,根结在展翼翔身上,不去找他谈一谈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希望娘最后连十年都活不了。
我走到他书房前,门口守着一个人,清秀的脸庞,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斯文干净。只是感觉着他的呼吸吐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练家子。“爹在里面吗?”
那人的表情冷漠,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展翼翔就从里面传出声音来,“沭霖,门外是谁?”
“将军,是小姐。”
展翼翔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走进他的书房,我反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展翼翔放下书卷,抬头盯住我,“没有料到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言简意赅,申明来意,“是跟娘有关。”
话一出口,屋内瞬间陷入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展翼翔皱起眉头闭上眼,单手抚额,薄唇抿得很紧很紧,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叹气,“说吧。”
“爹,”我仰头作了个深呼吸,再低头时双眸狠狠抓住展翼翔的目光,“你知道娘只有十年可以活吗?”
“……知道。”
“你知道她即使只是受到小小的刺激也会因此减短寿命吗?”
“……知道。”
“你知道娘若受到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吗?”
“……知道。”
很好!我捏紧双拳,“那你是想她连十年都活不了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有多伤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昨天吐血了!”
展翼翔双目暴睁,怒气骤涨,目光如凶猛的狮子一瞬不瞬地瞪着我,见到我毫不示弱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闭上眼,一言不发,慢慢地,他散发出的气息趋于平缓。
“爹,”我的声音近乎恳求,“你可以娶无数个妻子,可我这辈子只可能有这么一个娘,唯一的一个。看在她是你妻子的份上,看在我是你女儿的份上,你就不能让她好好活着吗?”
“……”
“既然会这么伤害她,那你还不如不要回来。”我上前两步,双眼直视展翼翔,“可是你回来了,你因为担心她,所以回来了,不是吗?那么,就不要伤害她。”
听到我这句话时,展翼翔的身形猛然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知道?”
没头没脑的有一句话,可我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玥儿,你很聪明,也许比我想像的更聪明,可是,你毕竟还小,”展翼翔吐了口气,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尊严有那么重要吗?”我也闭上眼,迟疑了会儿,还是睁开眼,盯住他,继续说完了后半句,“或者应该说,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乓!”,他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也被他震落,碎成一地,“你说什么?”
空气几近凝固,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是,我还是吸了一口气,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说,爹你想要皇位,对不对?”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真正的展翼翔是如猛兽一般的人,狠绝,并且致命。被他这样的目光盯视,犹如雄狮面前即将死去的猎物。
呵,真是久违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记得上一次碰到,还是前世初遇leader时的情景,真难得我在这时还能弯起唇角,脊背明明连冷汗都渗出来了,可我依然挺直身躯,“爹,就再等十年你也等不住了吗?就只是十年而已啊,你更多的时间都已经等过来了。”
展翼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否认,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有野心的人,看这里就能明白了,我不可能看错的。”
“……”展翼翔抬头盯住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对权势的渴望我很能理解,”我点头,“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所以,爹,再等十年。”
“呵呵,”静滞片刻后,展翼翔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于路那老头子的徒弟,把我女儿教得真好。”
“爹,如果真的和沈家开战了,自己的亲人却还不能理解的话,那不是很糟糕吗?”我继续想办法说服他,“娘给了你一辈子,你还她十年也不行吗?”
展翼翔闭上眼,再次陷入沉默。
琦瑾当时诱惑自己爱上她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是翟伦帝为了抑制自己的野心。天下皆以为是翟伦帝爱惜展翼翔的才华才让公主下嫁,其实不过是牵制自己的手段罢了。若非当时翟伦帝还需要自己替他打那几场仗,或许早就被他给除掉了。
当我以为展翼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呵呵,她的确成功地牵制了我。”
我默然,我知道爹口中的“她”是指娘,缓缓开口道,“你不能骗自己,如果娘真死了,爹你不也会伤心吗?”
“……”
“如果爹愿意陪娘这十年,”我没有任何躲闪地直视展翼翔,字字清晰,“届时,我可以帮爹除掉于路,他应该算是爹的心腹大患,不是吗?”
沉默,展翼翔突然笑了,“可以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别说是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我不相信。”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都在想,”我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最后发现所有的假设中这种假设可能性最大。”
“就这样?”
我笑,“就这样。”
曾经沧海
我从不指望从此之后展翼翔和沈琦瑾会变得多么如胶似漆,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尤其是展翼翔的性格也不可能这样做。但是,渐渐的,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许多,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我要求的不多,只要展翼翔别去刺激娘,我自然能想办法让沈琦瑾快乐,安然地度过最后十年。
平时里的生活,我大多在展遥和展清涣的陪伴下一起学习练武,嬉戏玩闹,童年总是人生最难遗忘的一环,幸福永远是短暂的。春去冬来,冬来春去,不知不觉中,我迎来了降生在这个世界的第十四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年里,展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我出声阻止了这事,命运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可是,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词,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意思。命运,是不容反悔的。
那一天的雾很大,东风轻拂,梨花飘雪。
我正坐在屋里和娘聊天,师父罗梓领着展遥走进门来,他走得很快,在离我跟娘两步遥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跪了下来。我无法否认自己当时的惊愕,因为,罗梓是从来不跪人的,不跪爹,不跪娘,不跪于路,甚至,当初我们救他时,他都没有因感激而下过跪。
“公主,罗梓有一事相求!”
沈琦瑾也是一愣,“罗师父,你站起来说话就成了。”
罗梓微微遥头,依然跪在地上,“公主,罗梓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是冒昧,甚至于无礼,可罗梓万分希望能得到公主的同意,若能得公主首肯,罗梓将此嗯德终生铭记于心。”
我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静静站着的展遥,再看看罗梓,垂眸静思片刻,倏而一笑,上前把他拉起来,“师父,干嘛行这种大礼?我们又不是外人,可以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答应的,你还这样跪着,未免太见外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罗梓看看我,再看看沈琦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沈琦瑾满脸温和的表情,“罗师父,你但说无妨。”
缓缓吐息,罗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在下想带遥少爷离开。”
短短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屋内炸响。沈琦瑾满脸错愕,“你,你说什么?”
虽然我猜到会是这样,可听到后还是有些吃惊,只听沈琦瑾开口道,“罗师父,你应该知道,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你带走。”
在听到那句“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时,罗梓微有动容,咬了咬牙,他再次开口,“公主,罗梓一直对你们隐瞒感到很抱歉,其实罗梓本来是荻桑国里某一个武学门派的护法,因为我们的门主死了,所以教内为夺门主之位而闹得大乱,罗梓在一次外出时被人暗算才逃到这里,公主,遥少爷的天资罗梓生平仅见,罗梓希望带遥少爷回一趟荻桑国,由他接下门主之位!”
师父的神色并不如往常那般镇定,根本就用不到测谎机,光我的肉眼就能看出来了,唉,罗梓,你下次还是少说谎的好,或许秦嬷嬷和娘她们察觉不了,可若展翼翔站你眼前,你就什么戏都不用唱了。
沈琦瑾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思考许久,又抬眼望向展遥,“遥儿,你怎么说?”
展遥本来是一直低着脑袋站在角落里的,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谈话跟他毫无关系,听到了沈琦瑾的问话,才稍稍动了一下,“我……娘觉得孩儿不去比较好吗?”
“娘无法替你决定。”沈琦瑾的叹息充满忧愁,目光中洋溢着不舍,“可作为一个男儿总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玉不琢不成器,遥儿,娘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搁了你。”
展遥咬了咬唇,似乎也想不好该怎样回答,沈琦瑾望着他,温柔道,“遥儿,娘只问你,你想去吗?你想去做那个门主吗?”
“我……”
屋子里陷入沉默,展遥神色不定,我挑了挑眉,搞什么啊,罗梓他连哥哥都还没搞定就来提这个要求吗?是不是太急了?做事情就不能有点计划吗?
“娘,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展遥静默半天又开口说话了,抬头正面朝着沈琦瑾,只是眸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沈琦瑾轻声叹道,“可遥儿若下了决心想做点什么的话,为娘也绝对不会阻止。”
沈琦瑾已经清楚地表态了,可展遥还没作出决定,我不禁皱眉,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迎头望去,正巧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我习惯性地朝他微微一笑,却见到他趸起双眉,神情明显不悦。
“玥儿,”听他叫我,我便直直回视,展遥的眼眸很漂亮,最上乘的黑曜石也难及其风采,“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他一直在等我的表态吗?想了片刻,我对他甜甜一笑,“玥儿没什么意见,不过倒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哥哥去历练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呵呵,”展遥听后笑了出来,嘴角嘲讽地勾起,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见我只是困惑地眨眼,他又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垂下双眸掩去瞳孔中流露的情绪,神态中隐隐有着一股自嘲,“我也是这样想的,娘,遥儿还是想去荻桑国走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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