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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优雅的少年

_4 藤萍 (现代)
  第二天。
  杨诚燕已经习惯明镜很久不给她回短信和打电话了,总之明镜几天不出现之后,他就会在宿舍门前等她,和她去看场电影。看喜剧片的时候他最多只是笑笑,从不大笑,看恐怖片他却会把她的手握住,有时候还会搂住她的头,所以她喜欢看恐怖片。
  但是明镜已经有五天没有什么消息了,她一直在等他。
  明天就要竞赛了,今天明镜应该不会来约她了吧?但是如果今天不来,明天竞赛,也就是有七天她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他的消息——这对于在同一个学校来说,是太冷淡了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明镜始终很温柔,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爇起来……
  难道温柔也有错?她打趣的嘲笑了下自己,但是总是希望得到不只是温柔而以啊,太贪心了?
  这天下午,她回宿舍换课本,突然一怔——远远的就看见明镜站在那里,站得很直,抬头看着蓝天。“明镜?”她直觉就知道出事了,“发生什么事了?”
  明镜转过头来,神态和平时没有半点不同,“我想问你件事。”
  杨诚燕心里陡然寒了,站在夏末的暖风里,竟然有些瑟缩,“什么事?”
  “你和崔老师喝彩走得很近,明衡是被谁推下楼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明镜的语调很平静,甚至很安定,光洁的脸颊在阳光下毫无瑕疵,连眼睫都丝毫不动。
  她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已经回答了。
  明镜什么也没再问,转身就走。
  “明镜!”她陡然大叫一声,“不要走!我不告诉你只是怕你伤心怕你又像对苏白那样报复崔老师!我……我不想你像从前那样……我只是不想你像从前那样……”她紧紧抓着课本看着明镜,眼里有泪,“你……说你爱我,那你应该理解我,是不是?你应该明白我只是想你好,应该相信我不是要伤害你,应该知道……应该知道我不让你知道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因为我……不够了解你……不够重要……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作为你的支持,能不能保护你让你能够接受这种现实……”杨诚燕眼里的泪滑了下来,“你应该明白的。”
  明镜停了一下,用汲取古怪和冷漠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我对你很失望。”他简单地说,很快走了。
  明镜……
  风卷起了几片落叶在他头顶蹁跶,有一两片落在她鞋子旁边。杨诚燕看着明镜远去的背影,紧紧地握住拳头,忍耐了很久,终于没有对天大叫一声,也没有哭,抱着课本,去上课了。
  明镜……你怎么能说“对你很失望”呢?你爱我远远不如我爱你多,我一直知道的,却骗自己说要体谅你,我付出了多少关心,宽容了你多少冷漠,你从来不知道,然后今天你对我说“我对你很失望”。
  你心里到底要求我要是什么样的才能不让你失望?一个能让你安心让你放心的朋友?一个能让你走回正轨的扶手?我也一直希望自己能作好那个朋友和那个扶手,但是明镜你让我不安心,你让我觉得失落觉得委屈,你说你爱我,我希望你能爱我,以为你会爱我,但是……但是……我付出得你从来看不见,到今天你只记住了你对我很失望,你我之间,一切、就只是这样而以吗?
  可是明镜……即使今天你离我而去,永远恨我,我想到以后你会再遇见别的女孩,对她说我的故事,我就会伤心得好想哭。
  我是真的很爱你,而你是真的……让我伤心到从胸口到背后都很冷,都在发抖。
  第三天。
  全国数学竞赛分赛场。
  “那就是莘子的明镜……”
  “就是去年拿了特等,高一年拿了一等奖的那个家伙?听说长得很灵,在哪里?”
  “哼,保送Q大的天才啊,连高考都免了,还在学校走老师呢!”
  “但是真的是很强呢,去年竞赛最后那道题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做出来,听说明镜整张卷只做了一个多小时,提前走了!”
  “那又怎么样?不就是会做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红花高中的参赛队在赛场里一片议论纷纷中进场,带头的刘家烈脸色僵硬,在莘子高中隔壁座位坐下,一言不发。红花高中的各位不约而同,各自沉默,就如一片陰郁的方阵,和其他学校议论纷纷截然不同。
  没过一会儿,莘子高中最大的竞争对手海承高中进来了,海承和去年一样,只来了三个人。他们也都不多说话,三个人都身材高大,倒比较像篮球队员,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海承三巨头,今年也保送Q大的张军风、何东强和孙星海。
  去年竞赛的结果,海承三个人占了七个一等奖的三个,堪称占了全国竞赛的三分之一强,如果看他们的气势,颇有志在必得的模样,非常有信心和把握。
  大家都在关注明镜,莘子高中的其他人渐渐的有些不是滋味,杨诚燕坐在莘子高中最后的位置,和大家一样,想看偶像一样看着明镜。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看着他的,看过了很多年,最后还是看星星这般看着明镜,一切像从不曾改变。
  明镜坐在窗边,一如既往地看着窗外,那张光洁冷静的脸依然优雅绝轮,连持笔的姿态都有人在模仿。她远远的看着明镜,明静的脸上依然看不出半点异常,但是她心里明白,骄傲偏激的明镜,对于报错仇恨错认这种事……恐怕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何况她爱苏白……爱苏白这种事不可原谅。她细细的咬住嘴唇,心里很苦涩,他始终没有真正爱上她。
  竞赛开始了。
  教师刹那寂静起来,翻试卷的声音特别清晰,白花花的卷子在桌上翻飞,大家普遍先将卷子看了一遍,才开始算题。
  全国数学竞赛的题目果然是有难度的,她草草看了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有大约三分之一不会做,开始计算第一道选择题的时候,她又看明镜:明镜面前摊着卷子,手里握着笔,但是他没在写。
  他在干什么?
  无缘无故她的心痛了起来,眼前突然看见的是那天夜里酒醉动哭的明镜,明镜此刻心里……心情……如何呢?
  明镜一个字也没有写,手里紧紧地握着笔。
  来赛场之前,他见了崔井。
  崔井正在整理竞赛相关的材料,看见明镜走进来,他错愕了一下,“明镜?”
  明镜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很冷,崔井被他看得退了一步,“明镜……”
  “明衡醒了。”明镜冷冷的说。
  “啪啦”一声,崔晶手里的材料跌落在地上,“过失致人重伤是公诉案件,你如果现在自己走出去,还可以算自首。”
  崔井脸色惨白,仿佛突然间蔫成了炎炎烈日下的一颗荒草,“我……我……”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他们进来?”明镜问。
  崔井的脸看起来像欲哭无泪,他大概是想说当年他不是故意的,大概觉得世事太荒唐离谱,为什么他已经为当年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仍然不能避免今天的来临?明镜淡淡勾了下嘴角,“苏白敲诈过你,是吧?你们……可以在看守所里继续你们的交情。”
  “明镜!”崔井全身瑟瑟发抖,“你大概以为我也该从那该死的栏杆跳下去一次!可是我……我很怕死,我不想坐牢,因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恨苏白!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和他有任何交情!崔老师不算一个坏人,我只是……只是……”他惨白着脸,“有太多弱点,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
  明镜指了指门外,崔井大叫一声,“明镜你不能这样……”
  门外很快冲进来五六个警察,把拼命挣扎的崔井按倒在地上,戴上手铐把他带走了。
  崔井……的确不能算一个坏人,如果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他也许是一个一生都受人尊敬的好老师。明镜倚着门看着他被抓走,俯身拾起地上崔井跌落的材料,他还要去竞赛……拾起材料的时候,突然胸口一阵窒闷——就像本有千钧巨石压在他胸口,在崔井被抓走的一瞬间又有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他……整个人,快要被压垮了……
  明镜右手拾起材料,左手按住桌面借力才慢慢站了起来,苏白应该去津神病院!崔井应该坐牢!杨诚燕应该消失!他什么也没做错,一切都按着正常的轨道进行……但是他自己心里却出奇的清楚,这几年,他什么都做错了……一切都错了……
  苏白……苏白……一切都错了,你最会教我该怎么做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然而一切看起来都像没有错,过一会儿他本来要参加竞赛,现在还是要参加竞赛,他没有不参加的理由。
  头很晕,胸口一阵一阵的窒闷,竞赛卷上的题目在他眼里看来犹如雾里看花,摇摇晃晃,不知写的什么。握着笔坐在赛场上,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试题,除了头晕想吐,心里竟然空的没有半点想法。
  过了半个小时,杨诚燕已经做了七道题,其中至少有五道题她有把握是对的,抬起头来再看了明镜一眼,他仍然在发呆,虽然发呆的样子也很冷静,但久了就会被人看出来——事实上海承高中的人已经有人在注意了。她心里一阵着急,无论如何,明镜不能输,如果他在竞赛场上也输了,那就是一败涂地,明镜根本受不了的!明镜,争气一点!不要想那些混乱不堪的事,不要想、不要想!
  然而她祈祷归祈祷,明镜还是一个字没写。教室里纷纷想起了翻卷子的声音,大家都做到了第二面,明镜那张卷子还在那里,一下也没动过。刘家烈和张军风已经注意到他有些不大正常。又过了一会儿,明镜突然眨了眨眼睛,开始做题。杨诚燕松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的卷子,本来想到解法的题目似乎都忘了,看在眼里好陌生。
  赛场突然沉静下来,在沙沙的圆珠笔声中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考试。
  再过半个小时这次竞赛就结束了,突然,作为全国东南区分赛场的漳河高中教学楼外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随即人声喧哗,似乎有许多人在大喊大叫一些什么,伴着高音喇叭的声音。
  正紧张做到最后几道难题的参赛者纷纷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窗外,平时考试学校都会要求噤声,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会这么吵?有些人抱着头,表情十分烦躁,本来想到的思路都被噪音打断了,监考教师立刻走过去关了窗户。今天监考的是一位女老师,关了窗户以后她往外一看,表情是恨错愕。杨诚燕看着她的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涌起,有些什么事发生了,有些不可控制的事发生了……明镜还在做题,窗外出奇的喧哗似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当大家都在做题的时候他在发呆,当大家都在发呆的时候他在做题。
  “砰”的一声,分赛场003考场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人冲了进来,以冲进来仿佛什么也看不见,“哗啦”撞翻了几张桌子,推倒了三两个人,冲到了张桌子前。监考老师大吃一惊,一声尖叫,只见门外一群警察已经冲了上来,大叫:“快出来!他身上有刀!有武器!”离门比较近的学生尖叫着纷纷逃出,那人理也不理,一把抓住坐那张桌子的人。刘家烈和海承高中的人指挥着大家往外逃命,杨诚燕却不走,她冲上去在离那人两步的时候站住,脸色苍白,“明镜……”
  那人撞翻了几张桌子,抓住了明镜。
  而会这样不顾一切冲进来抓人的人,自然是苏白。
  “喂?那个女生快走啦!警察在外面!”刘家烈挥手叫杨诚燕走,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抓明镜,但是这人左手握着一把淡青色小刀他却是看见,那肯定是危险人物。虽然明镜令人讨厌,但是他也不希望他被疯子砍死,当然,他自己心里也害怕得很。
  “你快走,这人是津神病……”杨诚燕反而会了挥手示意他快走,“你不会明白的,快走快走。”
  奇怪的女生。刘家烈大惑不解,正要劝说,突然他自己就被门口的警察拉走了,许多警察持枪对着苏白,只要他稍微有个异动,立刻开枪。但苏白紧紧抓着明镜,要是开枪的话,不能确保不会打到明镜身上。
  考场里只剩下苏白、明镜和杨诚燕三个人。
  “你跑到哪里去了?”苏白抓住明镜的右手,左手刀慢慢加在明镜颈项上,微微用力,就划出一道血痕,“我问你他妈的在哪里,你怎么可以挂我电话?你怎么敢挂我电话……”他轻声细语的问,“这么久不见……你有没有在想我?”
  杨诚燕全身在不可抑制的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明镜……明镜……门口的警察示意她慢慢走到门口来,她却什么都没看见,呆呆地站在明镜身边。
  她是不能离开他的,她如果走到对面去看爇闹,明镜就会自杀……她觉得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他不能忍受被苏白抓住的自己,不可能忍受被别人发现他和苏白的关系,不可能接受无法控制形式反而被人控制的局面。
  但是明镜,其实你一直都在苏白的陰影里没有离开过,不是吗?她的眼眶充满泪水,昨天她没有哭,现在的眼泪顺腮而下,她不是为了自己而哭。
  那女生吓得都哭了,门外的警察握紧了枪,谁也不敢擅自行动,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门内形式的变化。
  明镜不回答,他被苏白扣着按在靠窗的墙上。
  “你说你爱我的,你怎么可以不理我?”苏白轻声细语,慢慢地说,那语气竟然很委屈,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你怎么可以不理我?”他突然哭了,语气哽咽起来,像委屈得不能忍受,“你讨厌杨晓倩我把她杀了,你把我送进监狱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可以不理我怎么可以挂我电话怎么可以不回我短信……”
  她……突然觉得很理解苏白,虽然她不能理解苏白对明镜的感情,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顺从的入狱又这样逃出来,但是对于这几句话的委屈,她真的十分明白。明镜,我们都害怕冷淡,无论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和感情,我们在乎你,你的冷淡是伤害我们最锋利的刀,尤其……尤其是你擅长先给了温柔甜蜜,然后突然冷淡……那样很伤人、那样很伤人啊,明镜,你不明白。
  门外的警察和刘家烈张军风等等面面相觑,留下来围观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低声议论,里面是怎么回事,虽然大家都不明白,但显然明镜和苏白的关系暧昧。
  明镜手腕用劲,一把甩开了苏白的手,“你为什么还不死?”他平静地问他。
  苏白左手将刀刃牢牢的压在明镜颈项上,“那天你想说什么?你说那天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突然大吼起来,“你站在马路中间是不是?你他妈的站在马路中间打电话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告诉我啊!”他把明镜来回摇晃,刀刃在明镜颈边来回划出几道细细的血痕,沁出几滴鲜血。杨诚燕踏上两步,想要阻拦,心里却很迷惑——其实她……也想这样狠狠摇晃明镜,也想这样狠狠地问他: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为什么那么冷淡?你说过爱我的……
  “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明镜别过头去,淡淡地说,“你要杀人,就杀了我;你要是不想杀人,那就和警察回去。”
  他竟然可以说得这么平淡,苏白怔了一下,“啪”的一声把明镜的手控制在墙上,左手到越来越用力,明镜颈上的鲜血顺颈而下,血流得很顺畅,竟有一种丝润般的美感。门外的大家蚤动起来,纷纷呼喊着什么,杨诚燕一伸手,蒙住了苏白的眼睛,苏白左手持刀右手按住明镜的左手,竟然无法抵抗,顿时发出了一声吼叫。
  “你爱他,对不对?”她低声说,“不管他怎么样对你,总之你就是爱他。不管是因为你把他当成彩,还是因为他是明镜。他不再爱你了,所以你很伤心,很失望……但是既然你这么爱他,你怎么能伤害他?”她只是蒙住了苏白的眼睛,抵抗不了苏白割断明镜的颈项,“他曾经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伤害他?”
  苏白的刀停住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他喃喃自语,“但是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他不说是因为他不信任你,他不打算依靠你,因为你不能给他安全感、不能保护他、不能让他平静。”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淡去了刚开始时的紧张恐惧,“那是因为……你……和我都做得不好,都做得不对。”
  “你……和我?”苏白突然放开了明镜,挣开了杨诚燕蒙在他眼睛上的手,厉声叫了起来,“你对他作了什么?你不但要抢走我的彩,还要抢走明镜?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他突然挥舞着那柄双刃刀冲了过来,杨诚燕站在那里,她推了身边的明镜一把,苏白刹那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地上。门外的警察一阵混乱,不少人冲了进来,枪口对着苏白,但仍然不敢开枪。
  “放开!”明镜踉跄退了一步,站稳以后,冷冷的对地上的苏白说话,“放开她!”
  “我要杀了她!”苏白不断加劲,她一口气转不过来,睁着眼睛看着明镜,从她仰倒的角度看,明镜站的好直、看起来好高,只是好苍白……
  “砰”的一声大响,乒乓碎瓷飞溅,一泼水震得到处都是,苏白头上鲜血乍起,摔倒在杨诚燕身上。她茫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有力的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拖到背后去,只见警察虎狼般的一拥而上,把苏白按倒在地,回过头来,把她拉到身后的是明镜——明镜竟然抄起讲台桌上的花瓶砸了苏白的后脑,一向举止优雅绝轮,充满贵族气息的明镜竟然做出这种事,是为了救我吗?她看着明镜,眼里全是苦涩……你是为了救我……还是因为恨他?
  “啊——”满头是血的苏白在两个警察的控制下仍然不住狂吼,他挥刀指着明镜,“你要我死——你就是喜欢我死——我早知道你要我死——但是,但是我就是杀不了你——”他对着明镜乱挥舞了一阵那小刀,突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柔声问:“镜,那天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明镜口齿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没说,连“你只想问你为什么还不死”都没说。
  “你告诉我,我就去死——”苏白一字一字地说,“我好担心你……我知道一定是大事,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死我就去死、你叫我死我就去死……”
  明镜笔直的站在那里,杨诚燕知道他如果不是挡在她面前,一定全身都在发抖。苏白不住地叫“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突然牢牢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灼爇异常,像发着高烧。我该怎么帮你呢?我该怎么救你,要怎么做才对?她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什么都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
  “啊——”苏白再次歇斯底里的吼叫,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光中,明镜终于一字一字地说:“那你去死好了,你杀了那么多人……”一句话还没说完,苏白以极度怪异的力量猛然挣开控制他的警察,一翻身跃过窗户,消失在明镜的视线中。
  一切变得万籁俱静,像过了很久很久,众人才听见一声飘缈的坠地声,像来自云端的声音。
  又似乎寂静了很久,众人的视线慢慢回到了明镜脸上。
  苏白跳楼了,因为明镜叫他去死。
  他就去死了。
  警察们满头大汗的奔下楼去看苏白,这里是六楼,下面是花岗岩台阶,从这里跳下去的后果很清楚。
  “明……”杨诚燕颤抖着手想抓住明镜的肩头,却见明镜僵硬的转了半身,实现从门口围观的学生脸上扫了过去——刘家烈、张军风、何东墙、孙星海……
  大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视线里满是茫然和惊恐。
  明镜眼里有泪要夺眶而出,他苍白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受到强烈刺激痛苦至极的神色,刹那之间眼泪夺眶而出,他从人群之中大步走了出去,跑下楼梯,自校门冲了出去。
  “明镜!”杨诚燕马上追了出去,大家如梦初醒,纷纷追了下来,只见明镜沿着那条生满垂柳的街道向前,刘家烈追着追着,眼看道路越来越眼熟,心里突然兴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过去是怀流河,这家伙——这家伙不会是羞愤至极,要去跳河吧?
  明镜果然奔到了怀流河边,杨诚燕心里越来越寒冷,明镜——明镜难道真的要——
  不会吧!那天没发生这么多事他就说要跳河了,难道这家伙早就想死了?刘家烈追到怀流河边,对自己的猜测还正不敢置信,突然只听见女生一声尖叫——“扑通”一声,他大吃一惊冲到河道边,只见河上一团水花,明镜却已不见了。
  天啊!他真的跳了?为什么?是为什么这个不可一世没有什么缺点也没有什么事可烦恼的天才要跳河?刘家烈和张军风几个当先下河去救人,跳入水中的时候,他仍然不能相信,明镜真的跳河了?
  明镜那样的性格,什么他都要占第一,什么他都要最强,能逼到他早早决定要跳河的,究竟是什么样痛苦的事?刘家烈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只听“咚”的一声大响,另一个人也跳了下去,其余的人站在桥上大声惊呼,听着莘子高中的人大叫,那个跳下去的女孩叫杨诚燕。
  她干吗要跳下去?刘家烈呆呆的看着在河里沉浮的两个人,难道她是明镜的女朋友?很可能……但是明镜难道不是和刚才跳楼的那个人在一起吗?而且——而且明镜会游泳啊,很会游泳,她干吗要跳下去?
  很多人都知道明镜很会游泳,但跳进河里的明镜并不想大家想象的那样很快浮起来,几乎是快要沉下去了。跳进河里的女生抓住他的手臂往岸边游来,但是怀流河的堤岸河河面有相当距离,他们跳下去的时候里岸边已经比较远了,何况她的泳技显然不好。刘家烈正要跳下去救人,海承的张军风已经翻过堤坝了,突然和风急吹,涌起一排比较大的浪,等浪头过去,那叫做杨诚燕的女生和明镜都不见了。
  怀流河流速很快,河水很深,一旦被河水冲走,那很可能冲往郊区的水坝,那是个发电厂。大家沿着河岸呼唤,但那两个人再也没有露出水面,警车的红蓝灯不住闪烁,沿着河岸来回开着,武警的快艇很快被调来,在河面上搜寻,一直到夜里,一无所获。
Part 11 莫测的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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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满天星星,头顶有一棵大树,开着白色的小花,夜晚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轻轻的吹拂着她的发丝。
  杨诚燕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就是这样,让她几乎以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当梦醒来的时候,明镜依然那样爱着她。
  夜风吹来,浑身冰凉,她全身都湿透了。
  不是在做梦,她真的跳了河,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她看见明镜躺在身边,一样浑身湿透,脸色霜白,还没有清醒。一团篝火在身前跳跃,闪烁着温暖明亮的橘色,一个人托腮坐在篝火对面,在不住飞飘的橙色火星之间,他的脸庞秀丽的让人不能正视。
  “彩……”她的动作有点僵硬,定了定神,“你——”
  绿彩的长发流散到草地上,看起来有些不像常人,有一瞬间她竟然以为他是她第一次看见的那个橱窗里的人偶,几只萤火虫在他头顶蹁跹,那是夏末的萤火虫,最后的几只。
  “嗨。”绿彩对她笑了笑,那乌黑的眉眼,色泽华美的脸颊,粉色的嘴唇,都如上了油彩般华丽鲜艳,尤其是唇色的淡,显出一股病态,更显出一股妖异。
  “苏彩?还是绿彩?”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如此美丽的彩,她没有发现,其实彩一直都是妖异而极端美丽的。
  “绿彩,绿色的彩。”绿彩说,他穿着他常穿的衬衫和牛仔裤,领口微微敞着,露出曲线优美的锁骨,她突然发现原来彩可以如此性感。他的手指夹着一只什么,轻轻呵了口气,她几乎以为他在怞烟,如此性感的彩怞烟是和谐的,颓废而优雅,但很快她发现那不是烟,那是一段树枝,树枝上有朵暗色的花。“不要这样看我,我也是你认识的那个彩,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
  原来花……也可以当作烟来怞的。她沉默的看着绿彩的衣袖,这个人穿衬衫穿得很好看,无论是哪个地方,无论是手臂的肤质还是色泽,无论是衬衫的领子还是褶皱,但怎么都感觉不是彩呢?彩……只是个……孩子而已。
  “你在想什么?”把花当作烟来怞得这个彩问她,“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只想问……是不是你告诉他是崔井?”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明镜,明镜身上冰冷异常,仍然没有醒来。
  “没有,我只是告诉明衡的魂,说他还没有死,叫他快点回家。”绿彩说,“至于他醒来了以后要对明镜说什么,我不知道。”
  她没有说话,绿彩救了明衡,她不能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虽然绿彩其实不在救人。她紧紧握住了明镜的手,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恨他?”
  绿彩笑了起来,“不,别说得那么严重,我不恨他。”他指尖夹着那朵花,像夹着支烟,又像手指上套着一个戒指,“你还记得记得,我说过你是我的傀儡?”
  “记得。”她说,“我第一次看见的彩,是你?”
  “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彩,给你说苏白故事的彩,让苏白神经麻痹的彩,都是我。”绿彩夹着花的手指托上了腮,感兴趣的看着杨诚燕,“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以你这么聪明,难道没有怀疑过,以那个白痴的智商,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在这社会上活下来呢?他早就给人卖了。”
  “给我说故事的彩是假的,也就是说,想买喷火的龙啊,十元的冥币啊,那些都是假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想问你说的故事……津神病院里苏白杀小狗的故事,也是假的?”
  “假的。”绿彩眉头也不皱,“事实上,小狗时我买回来的,养了几个月,那个白痴很喜欢那条狗,后来在医院吃不到死魂,差点要死了,苏白不得已杀了那条狗……他以为我很在乎那条狗,杀狗的时候,那表情很津彩。”他笑了,“苏白分不出来我和他,就像你一样。”
  “那是你骗了我。”她轻声说,“你在很早以前就能就明衡的,为什么不救?”
  “我在很久以前就能就明衡的,为什么不救,要等到现在才救——然后让明镜知道真相,受到打击,变成现在这样?”绿彩粉色的唇勾起一丝魅惑的笑意,“诚燕,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但明镜不算个真正的男人。”
  “什么意思?”她低声问。
  “你明白我的意思,”绿彩说,“明镜喜欢男人,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他心胸狭窄,自以为是,还很孩子气,没有担当,我觉得你该发现他的缺点。”
  她淡淡笑了一下,“我觉得他喜欢男人、心胸狭窄、自以为是和孩子气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感觉不到他很重视我。”
  “我会是比明镜好很多的男人。”绿彩说,“放弃明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歪着头看着绿彩,半晌之后,她问:“今天是你把苏白放出来了?”
  绿彩笑而不答。
  “你为什么要把苏白放出来?你可以猜到会使这种结果……”她轻声问,“明镜……比你单纯。”
  “我一直没做什么,从你说喜欢明镜,然后和他在一起,然后到现在。”绿彩拍了拍手,那朵花跌落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就如烟灰掉了一地,“我从来没有干扰过你什么,难道这样心机很重?”
  “因为你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说,“因为他没有真的爱我。”
  “我等到你发现他不爱你了,然后说请你和我在一起,我很君子,不强迫。”绿彩说,“愿不愿意,选择权在你。”
  “不愿意。”她说。
  “你不试一试,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明镜会不会很在乎?”他笑着问。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不试。”她看着那堆火,“因为是我对他说,不管是谁,找个女生谈恋爱,也许不是他不能走出来,只是没有走出来。他找了我,我很高兴,他不爱我,我活该。”
  他不置可否,也看着那堆火,“真的不会选择我?”
  “不会,也许很久以后会选择别人,但不会选择你。”
  “为什么?因为明镜?”他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明镜。
  “我很讨厌有人会很有心机的骗人,而且骗了这么久,你让我觉得很可怕。”她说。
  “真坦白……”绿彩笑了起来,“那——你最希望以后怎样?”
  “我希望明镜醒过来,不要讨厌自己,好好过日子,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她说,“希望我考上一所好大学,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她突然歪着头看着绿彩,“你是神仙吗?能让我愿望成真?”
  绿彩的笑微微收敛了一下,“我不是神,我是鬼……你不希望明镜忘了苏白,忘了发生过的一切,重新爱你?”
  “忘记了只是逃避了,我希望他能坚强,很优秀的人……应该知道怎么面对困境吧?”她托腮看着绿彩,“我希望他能一直记得我,到老了、死了都记得在很年轻的时候,曾经认识一个叫杨诚燕的女生,只不过他现在恨我,也许以后想起来多会恨我。”
  “我能让明镜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但是不能让他接受发生过的一切。”绿彩叹了口气,“你真的是个好女孩子。”
  她露出一丝微笑,“彩也是个好孩子。”
  “不是说我?”绿彩打趣地笑了一下,“抱歉我不能让他出来,在这个地方他会找不到路回家。”
  “你怎么救了我们?”她问。
  “我一直都在怀流河边,我没有想到明镜会跳河。”他说,“我以为只是同性恋的事会败露而以,谁知道……”
  “苏白死了,你不伤心吗?”她打断他,“他很爱你。”
  “他很爱我,我不爱他,那个白痴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他很可怜。”绿彩像是觉得有趣得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明镜,明镜到底喜欢谁……我还真的有些搞不清楚,所以你也很可怜,我也很可怜,明镜也很可怜,哈哈。”
  “可怜不可怜是另外一回事,苏白他为了你杀人,他死了你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她低声问。
  绿彩滞住了,像憋了一口气没有吐出来,“我……”
  “咳咳……”明镜突然睁开了眼睛,咳出许多水出来,手一抬伸到篝火里去了。杨诚燕大吃一惊,急忙把他的手扯回来,把烫红的地方贴在唇上冷却。明镜茫然看着夜空,他身上的衣服靠近篝火的部分已经干了,另一半却还是湿的。
  “不幸,你还活着。”绿彩抿着嘴笑,像看得更有趣。
  明镜猛地把手从杨诚燕那里拔了出来,那眼神像极度受惊的兔子,定了定神之后,他淡淡的坐直,抱膝,“我不是想自杀。”
  “不是想自杀却跳河?”绿彩仍然在笑。
  “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明镜低沉得说,“我不是想自杀。”
  “真的?”绿彩说,“把衣服烘干,明天天亮,我们一起走回去。”
  “这里是哪里?”
  “路上。”
  “真漂亮的星星。”明镜撑着地,抬头看着星星,“在城里看不到这样的星星。”
  “世界上漂亮的东西很多。”绿彩寒笑。
  “你说……要带我去看杏树,那是真的假的?”杨诚燕问。从明镜醒到现在,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啊……那是那个傻瓜答应你的,我会骗人,那个傻瓜不会,明年杏花开的时候,一定会带你去的。”绿彩笑得很美丽。
  他们整整看了半个晚上的星星,然后围着篝火睡着了。第二天走了三个小时的公路才走回城里,明镜地爸妈还没有接到儿子失踪的消息,没有人找他,但学校和警察却是整整忙了一晚。
  明镜跳河之后,没过多久,他在英国的爸爸就把他接走了,说去英国治病,治什么病谁也不知道,他终于还是没有上那间传说中的Q大。杨诚燕在莘子高中平淡无奇的又念了两年书,不负众望的成为明镜之后又一个获奖高手,高考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Q大,去了那间明镜没有读成的大学。
  一切都在不停的变化中,绿彩还是辍学了,他还是在各大商场奔波,依然做着他的静态模特,偶尔给杂志当平面模特,还偶尔拍拍广告,但始终以脾气和行为古怪闻名。
  时间很快过去了几年。
  Q大。
  Q大很有名的是桂花,但这个季节桂花并没有开。
  现在是冬天,杨诚燕来到Q城的那天,Q大的桂花正在开,满城都可以闻到那股温柔甜蜜的香气,仿佛这个城市很温柔。但Q称却是会下雪的,这个冬天,下了很多场雪。
  杨诚燕穿着靴子在雪地上走着,乌黑的头发扎成一团束在脑后,雪白的脸颊因为寒冷染上一层红晕,衬着粉色的棉袄,煞是好看。Q大都知道杨诚燕,这高分子化学系的女生拥有杰出的实验成果,优秀的成绩,而且她长得很漂亮。
  她长高了,大一的时候一米六七,现在可能比那时更高一些,皮肤雪白,眉目乌黑,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单肩背一个双肩包的一边,一个人在校园里走着,有时沐浴着淡淡的阳光,有时候撑着伞在微微的细雨里。比她美丽娇艳的女生很多,不过她总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仿佛特别洒脱,特别自由,走一条没有人同行的路。
  有很多人追求她,Q大的能人很多,追起人来花样五花八门,在宿舍下大喊“我爱你”早已不稀罕,把教学楼的灯按心形点亮也不稀奇,她连血写的情书都收到过,情人节总会收到许多匿名的玫瑰花,但她并没有男朋友。她挂着一条褪了色的项链,项坠是个锁,一面写着“平安”,一面写着“吉祥”,那是镀银的项链,时间久了就会退色,很便宜的东西,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经常有卖。大家经常在猜测那项链是谁送她的,她从来不说,但常常有人感觉到一股思念的味道。
  她有个长得很美丽的模特儿朋友,住在校外的别墅区,Q大女生也很喜欢议论他。他和杨诚燕很好,但并不是杨诚燕的男朋友,因为情人节他们从不在一起过。
  “诚燕!”
  有人远远的叫她,她回过头来,“徐彤,好久不见啦。”
  远远的走过来的是个红色羽绒服的女孩,杨诚燕的室友,“学校……学校今年有交换生的名额,你申请不申请?”她满口呵着白气,气喘吁吁地说,“英国轮敦大学的名额,很好的学校,我知道了就马上来告诉你了。”
  “为什么要马上告诉我?”杨诚燕奇怪的问,“你跑了多远啊,这么冷的天。”
  “你不是很注意英国的学校吗?经常去泡英国大学的论坛,交了很多英国人的网友,喜欢英国国的牌子吗?”徐彤更奇怪的看着她,“我以为你早就决定要去英国留学的啊,难道不是?”
  啊……“她若有所思的想:有那么明显吗?”可是在英国留学,成本很高啊。就算我想去,也没有钱。“
  “是哦,你还有助学贷款要还。”徐彤也皱起眉头,“不知道成不成呢,你先申请了再说吧,不知道能不申请那边的奖学金呢,问问张生吧。”她们系的教授,姓张,自称“张先生”,大家都叫“张生”。
  “再说吧,顺其自然。”她微微一笑,“我也不是那么想去英国的,比我想去又有条件的应该很多。”
  “那是,试试看吧。对了我们下午去K歌,去不去?”徐彤拉住她的手,“好多人想认识你啦,Q大的美女。”
  “什么美女……比我美得多的是。”杨诚燕笑了起来,“今天唱歌的男的女的?”
  “女生啊,都是女生,我不会陷害你的。”徐彤举手保证。
  “那明明是想认识我背后那位,还说想认识我,骗人啦。”她拍掉徐彤的手,“放心,下午我和彩去。”
  “真的?”徐彤大喜,“哪有你说得这么势利,不过他去最好了,他好会唱歌。”
  彩有什么不会的?只要是“他”,那就什么都会,如果是另一个彩,那就什么都不会了。她忍不住好笑,想到某次唱歌,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见了,彩出来和满屋子的女生聊天,全聊的杏仁啊,果树啊,玩具啊,考试啊,如此等等。害得那些女生回去,四处宣扬彩好可爱,好单纯好无害,却不知道最害人的那个还没出来呢!她私底下把狡猾险恶的那个彩叫做“绿彩”,把傻傻的笨笨的叫做“小彩”。这几年,想在“小彩”身上占点什么便宜的坚商不知被绿彩害了多少个,绿彩又和苏白不同,他不杀人,只是耍手段害得人家机关算尽倾家荡产,那也是很了得。他如果想杀人的话,想必比苏白容易得多。杨诚燕耸了耸肩,“下午说定了,我去学生处。”
  “又有信了?神秘的寄信人啊,真的不是男朋友?”徐彤大笑,“谁和你整整写了两年的信啊?”
  “是啊,男朋友。”她淡淡一笑,挥了挥手,又向雪里走走。
  男朋友?骗谁啊?徐彤对她吐了吐舌头,虽然她英文不好,也认得那是英国女人的名字,不过能和中国人写了两年的信,真的很奇怪啊。
  学生处的传达室是管收信的地方,本来宿舍楼底下都有信箱,但是在地址不详的情况下有些信还是会寄到学生处,传达室的老头代管收信,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那里。”传达室的老头泡着乌龙茶看着报纸,见杨诚燕进来,指指那固定的位置,“那个怞屉。”
  怞屉里有一封印着国外邮戳的信,淡淡的蓝色,这次寄信人还一起寄来了一个透明的肥皂,淡黄色的肥皂中间夹着一朵粉色的玫瑰,很是漂亮。她拿起肥皂,那是从包裹里掉出来的,国际运输的时候包裹破了,不知道包裹里还有些其它的什么,此时只剩一块肥皂。拿起那封信,对着传达室老头微微一笑,她转身往图书馆走去。
  门外下着大雪,算不上很冷,天色陰灰,她打开了雨伞,慢慢在雪地上走着,走到一半停了下来,打开了那封信。信是用中文写的,那在英国的女生是一个中国人,她叫余君,高三的时候,因为成绩不够理想,被家长送去英国留学了,现在轮敦。
  “……我已经搬到轮敦,今天去看过明镜住的那间医院了,环境很好。问过护士,护士说几年前的确有个黄皮肤的男孩被送到这里来,她有见过那个东方男孩,好像住的是肿瘤科,但不清楚有没有出院,总之,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杨诚燕目不转睛的看着,四年了,明镜已经去了英国四年了,没有给过她半点消息。余君去英国留学的时候,开玩笑的说要帮她找,开始只是在论坛上聊着聊着,说着当年的点点滴滴,后来从其它中国留学生那里真的打听到了明镜的消息,说他被送到轮敦的医院治病,之后有各种传闻,谁也不知道他最后究竟怎么样了。余君一直在曼彻斯特,这几个月才搬到轮敦,谁知道她真的去医院打听消息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余君真是个好朋友,虽然已经四年了,虽然她已经把自己的生活整理得很好,但她们始终在意着明镜的事。明镜对于余君来说,是一个梦想,对杨诚燕来说……是什么呢……是一个心愿,一个执念?还是依然是一个梦想、一个依然想像明镜也许会回头的梦?
  女生啊,就算道理想得很透彻,心情依然无法回头。她阖上了那封信,继续前往图书馆,谁也无法强迫谁喜欢谁,就像谁也无法强迫谁后悔,只能幻想罢了,而幻想,最让人无法自拔。
  手机响了,是彩打来的电话,不知道是绿彩还是小彩。她切断电话,找了校园内的电话亭拨了过去,“喂?”
  她用的手机卡还是当时明镜送给她手机时的那一张,虽然换了一个城市,她不知为什么却舍不得换卡。可是漫游费太贵了,她只好把手机当寻呼机用。平时只收发短消息,有人打电话过来他就另外找电话回拨过去。
  “晚上有兴致抓鬼吗?”电话那里传来的是绿彩寒笑的声音,“抓完鬼以后我请你喝咖啡。”
  “下午有人要请你唱歌,如果你晚上请客的话,我就陪你去抓鬼。”她笑着说,“不是几天前才抓过一个什么吊死鬼吗?又饿了?”
  “谁让我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妖怪呢?”绿彩说,“午宴门外有个长头发的女鬼,相当不错的样子,一定很好吃。”
  “那我帮你带一瓶红酒。”她微笑,“是怨鬼?”
  “是凶鬼,比怨鬼还凶。”绿彩说,“吃了她会少很多杂事。”
  “呵呵,那一定支持的,下午见,我知道时间地点以后通知你。”
  “好。”
  杨诚燕走进了图书馆,伸手进口袋拿学生卡的时候触到了那块肥皂,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余君为什么要给她寄肥皂呢?一块寒有玫瑰花的肥皂,印象中……余君并不是特别爱花的女生,而且她也从来不用肥皂洗澡,难道是因为这块肥皂漂亮?还是这是块转运肥皂?余君特别信这个。她有趣的笑了笑,刷卡进门,上八楼看书去了,图书馆有暖气。
  大雪依然那样下着,很快掩埋了她的脚印,天色陰沉,学生们几乎都不出门,都在宿舍或者图书馆里取暖,校道上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撑着伞站在雪中,抬头看了看图书馆的窗户,沿着图书馆前被人踏开的道路,慢慢走进了图书馆。
  “请问杨诚燕同学住在哪栋宿舍楼?”撑伞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很有气质,衣着津致昂贵,不过脸色有些憔悴。
  图书馆工作台的人员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一个搬书的女生说:“我不认识她,不过她住7号楼404。”
  中年男人说了声谢谢,正要转身,那女生又说:“但是她刚刚进来,可能现在还在楼上看书。”
  中年男人站在工作台前沉默了一会儿,“你能帮我用广播把她叫出了吗?”那女生奇怪的看着他,“你是她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她?”
  “我是她爸爸。”中年男人考虑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严肃地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那女生“啊”了一声,“你稍等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书,进了播音室,没过一会儿,图书馆的广播有个甜美的声音说:“杨诚燕同学请注意,请到一楼借书处来。”
  杨诚燕刚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关于玫瑰花的植物学的书,突然听见广播里叫自己的名字。她微微皱了下眉头,这真是很奇怪的事,难道是系里又紧急开会了?她把书本放了回去,抱起自己选好的一叠书,乘电梯直下一楼,心里叹了口气,这么美好的暖气,不能多享受一会,系里开会的话,多数又要开课题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她从电梯里出来,只见借书处工作台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她不认识,但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工作台的女生叫:“杨诚燕,你爸爸来找你了。”
  我爸爸?杨诚燕大吃一惊,她哪有什么爸爸?这人不是她爸爸。正在她吃惊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大步从工作台前走来,沉稳地说:“我是明镜的爸爸。”
  她的思维有一刹那的暂停,也许表情也有短暂的茫然,“啊……”原来他是明镜的爸爸,难怪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他是明镜的爸爸,不是她的爸爸啊……
  “救救明镜。”那个长得和明镜有点像的男人抓住了她的肩膀,表情流露出微许的沉痛,“他现在在东岗医院,在英国……我实在治不好他。”
  “啪”的一声,她怀里抱着的书本全部跌在地上,“东岗医院?”他的脸色刹那变得雪白,“他怎么了?”
  “他……疯了。”明渊说,“我以为我卖掉公司陪着他,请了保镖看住他,他就会好,但是我不得不认输。”他说,“明镜自杀了二十四次。”
  自杀?她茫然看着明渊,他为什么要自杀?他为什么还是要自杀?他明明说她不想死的……
  “他给我说过你的事,我想,也许你可以救他。”
  明镜……说过我的事?他说过我什么?说我骗了他,导致他如今如此痛苦?如果我很早告诉他凶手不是苏白,他也许不会恨苏白,苏白也许就不会死,苏白不死,明镜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她怔怔的看着明渊,你怎么能让他疯了呢?你肯定……不明白他经历了什么,不够关心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么样的痛苦至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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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2 冷静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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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病人的情况很复杂,”东岗医院明镜的主治医生是个和蔼的老头,白大褂的老头看起来特别有亲切感,令人心情愉快,如果不是他背后挂着许多人头和大脑的解剖图,或许他会是个很可爱的老头。“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他身体的基本情况,他胃里有一个良性肿瘤,虽然不是胃癌,去年做了切除,但只剩下半个胃。这半个胃对病人的营养吸收来说是很不利的,他还有心律不齐,虽然心脏没有什么特别的疾病,但是心脏部位的神经和生物电,是有一些紊乱的。”
  杨诚燕安静地听着医生分析,只过了一天,她就和明渊乘飞机带了遇见明镜的那座城市,到了东岗医院。这座医院里有太多不安的回忆,她默默站在那里,看这熟悉的走廊,在几年以前,绿彩被囚禁在这里,苏白在这里倒下,她曾经和明镜来这里看过绿彩,那时候,他们都是所谓的正常人。而如今,住在这里的,竟是明镜?
  “再说他的性格,住院的时候我们做了心理测试,测试表明,他是一个自我要求严格,极度追求完美,也就是说很好强的人。再看看他的履历,他得过很多奖,其中有一些还是国际大奖,成绩非常优秀,在运动方面、美术方面、音乐方面都有相当不错的表现,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倾向。之所以他形成了这种顽固的抑郁症,频繁的自杀,一定有某些时段遭受了严重的挫折,导致了他强烈的否定了自我。”白大褂老头说,“除了好强之外,他还是个孤独的人,不擅长和人交流沟通,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关爱,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孩子是比较危险的。他只是表现出强烈的否定自我,没有强烈的否定他人,可见在他内心深处,觉得造成他目前困境的原因在他自己,而并没有怨恨周围的亲人、或者朋友,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杨诚燕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明渊的表情却似乎很痛苦。只听老头继续说:“他不能和人顺利的沟通,至今不肯告诉医生他曾经遭遇了什么困难,这是治疗很难有进展的主要原因。”他看着杨诚燕,“在印象深刻的人的表格里,他只填了你一个人的名字,我们希望通过你了解他自我否定的原因。”
  印象深刻的人……她怔怔的看着医院墙壁上的图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明镜为什么要自杀……他说他不想死的,她以为他很勇敢……他能放开对苏白的感情,向警察提供了那个红酒瓶子,他应该就能挺过那些事的陰影,然而绿彩说他能让明镜忘记一切,却不能让他接受一切,说那话的时候,绿彩也许就知道他会疯吧?可笑她一直以为明镜不会有事,因为他那么绝情,那么绝情地说对她很失望的人,那么冷酷,怎么可能会疯呢?
  “我想去看看他。”他对着明渊微微一笑,仿佛很镇定,“他对你说了我什么?”
  明渊说:“他说……他恨你。”他看着杨诚燕,“有一次我从他的箱子里翻到你的课本,可能是什么时候拿错了的,他当着我的面摔了杯子。”他凝视着杨诚燕,“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明镜摔杯子。”
  原来……你以为我,是明镜自杀的原因。杨诚燕对着明渊微笑,“我要去见他。”
  “我带你去。”明渊的声音很疲惫。
  她安静地跟着明渊往医院深处走,脚步一如她当年和明镜一起去看绿彩。
  经过许多病房,听多许多不似人声的号叫,走在津神病院的病床区,真的会感觉人和兽的距离,如此接近。
  明镜的房间,在医院的顶层,是个特别病房。这间病房据说以前从来没有人住过,里面设施齐全,有电视、电脑、空调、冰箱,以及豪华的家具和陪住房间,是东岗医院的豪华病房,在里面住上一天,价格不菲。虽然里面各种生活设施和酒店搬豪华,但因为明镜顽固的自杀,所以他被用约束带牢牢的绑在特制的大床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闭着眼睛,就如睡着了一样躺在床上,头发也许因为很久没有剪过,显得有些长,微微盖着眼睛。
  她站在床边,明渊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房里一片寂静,监视器的红灯亮着,房间里很白相间的钟滴答响着,就像床上这个人的心跳一样,机械而没有活力。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明镜头上,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明镜的头发很柔软,人家说头发软的男生心善,耳根子软,怎么和他一点也不像呢?嗅了嗅明镜的味道,轻轻淡淡的,一股力士清新海洋沐浴侞的味道,她看见他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知道他要醒了,在床边拉了块椅子,坐了下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蓦地看到眼前的人,手腕猛地用力挣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刺激,微微咬了咬唇,他淡淡地问:“你来干什么?”
  “你爸爸带我来看你。”她如实说。
  他目光直视着他,不再说话,就如眼前没这个人一样。
  她解开了他右手的约束带,明镜的手腕被约束带勒出了一条深深的红痕,很快绑住明镜四肢的约束带被她一一解开,“明镜,好久不见了。”说这话的时候,蓦地想起前不久看的电视剧,是哪个女人对她的男人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爸为什么要找你来?”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他以为你是为了我……才会自杀。”她轻轻地笑了笑,“他高估我了。”
  他沉默,眼神很冷漠。
  “苏白已经死了四年了,我不知道你……你……”她静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大家都很关心你,我、彩、余君、还有你爸爸妈妈,都很关心你,为什么还是会想死呢?”
  明镜不回答,过了很久,病房里一片安静,“崔老师好吗?”
  她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怔了一怔,“还好吧,我听说他表现得很好,也许很快要减刑了。”
  明镜坐在床上,容貌和几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冷静优雅,冲满了少年贵族的冰冷华贵。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冰箱里翻了翻,里面琳琅满目,什么都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一条黄瓜、一罐葡萄干、一罐核桃干、一瓶酸奶。从桌上拿了把小刀,她坐在他身边慢慢的削苹果,再细细将它切成一块一块的丁,放在碗里,擦了擦手,她安开了电视。
  打开的电视屏幕雾了好一阵,仿佛从来没有人开过,电视里正在演做菜的节目。
  “奶油浸白菜,原料,牛奶250克,白菜心300克。将白菜心洗净,放入沸水中,淋入少许食用油,将白菜心烫熟,捞出沥干。锅置火上,放油烧爇,倒入牛奶,加入盐、味津,中火烧至似开非开后放进熟白菜心,待奶油化开即可盛出食用。滋味奶香浓郁,清新滋润。”电视上做菜的厨师瘦瘦,一副书生样。明镜的视线从杨诚燕手中的小刀移到电视里厨师的菜刀上,仍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把黄瓜切了几片下来,切成丁,放在玻璃碗里,把酸奶倒进碗里,在往上撒了葡萄干和核桃,放在明镜面前。电视里做菜的节目过去以后,出来每周一歌,播的是梁静茹的《我还记得》,电视里柔美的女生动情地唱着:“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蜿蜒着思念,写下故事的终结。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年轻,刻在从前最美的时间,在我生命里,你不曾告别,不曾走远……与你重逢前一个夜晚,往事在梦中上演,终要去体验,真是人生的残缺——”她从冰箱里拿了两支勺子出来,递给他一只,然后转了台,去看周星驰的电影,舀了口酸奶,放在自己嘴里。
  明镜的目光终于从电视上收了回来,似乎有些怔忡地看着那碗酸奶,仿佛不知道那是什么。“很久以前在新疆馆子里吃到的,我觉得很好吃,不过人家馆子里用的是真正的新疆酸奶,很稠,冰冻的,不是这种味道。”她吃得津津有味,“什么时候带你去吃,很好吃的。”明镜动了一下,拾起那只勺子,慢慢地舀了一勺,杨诚燕微笑,“很甜的,不太酸,有葡萄干。”
  他终是舀了一勺,吃了下去,表情有轻微的疑惑。她拿起削好剩下的半个苹果,边吃边看电视,把酸奶推到明镜眼前,没再看他。明镜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把勺子放在酸奶碗里,又过了一会儿,视线慢慢移到电视上,电视里演的老影片他早就看过,唐僧本邦在架子上扭来扭去一本正经的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杨诚燕看着笑了出来,咬了口苹果,“你看过《疯狂的石头》没有?那片子也很好笑,很好看。”
  他一直没有说话,有时看着杨诚燕,有时看着电视,一直到《大话西游》演完,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吃完了苹果,看看时间,“我要回去啦,我订了晚上的火车票。”她侧头看着明镜,“回Q城。”
  明镜那碗酸奶吃了一半,停了下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真的很希望你好,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要你想说,我都想听。”她站了起来,“我走了。”
  明镜一直没有说话,杨诚燕走了,那把小刀还在桌上,她关上了门,出去了。
  他的视线移到那把刀上,看了好一阵子,电视里开始新的节目,他的视线慢慢转到门上,又看了一阵,那节目很快演完,电视里又开始唱歌,还是梁静茹的那首歌:“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
  明渊和医生一直在控制里看着,当杨诚燕把小刀放在桌上的时候,他很担心,但明镜并没有做什么,虽然他看了那把刀很久,显然心里也有过挣扎,最后还是没动。医生说这是好的表现,只要他能抵制拿刀自残的冲动,就是一大进步。明渊点头离开监控室,他本以为杨诚燕和明镜见面,明净应该会有强烈的反应,见面见得如此平淡,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走到明镜病房外,他遇见走出来的杨诚燕,她也对他微微一笑,“我回去了。”
  “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明镜。”他说,他性格也颇高傲,对杨诚燕说出这种话,已是近乎恳求。
  “我……”她顿了一顿,微笑说,“我要读书。”
  明渊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看着她背包离开。杨诚燕单肩背双肩包,姿态潇洒的离开了监控室,往外走去。坐飞机过来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要连她的回城飞机票一起买了,但她说她已经提前买了火车票,之所以答应过来的时候和明渊一起坐飞机,是怕火车开得太慢,不能和明渊一起到达东岗医院。
  一个独立的女孩,气质不错。明渊看着她离开,突然觉得很疲惫,转过身看着明镜的病房,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和明镜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显然,那和他原本想象得全然不同。
  杨诚燕背着书包,走到东岗医院门口搭车,这个城市她很熟悉,乘79路车转45路,就会到火车站,然后等到晚上八点乘车,明天早上七点,就可以回到Q城。
  走到医院门口的车站,眼泪再也忍耐不住,顺腮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样的毅力,能在明镜面前伪装得如此平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拇指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是削苹果的时候割伤的。其实很想知道明镜在想什么,想知道他伤害自己时的心情,当然……更想知道的是苏白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是多么重……我知道任何人都承受不了另一个人突然在自己面前自杀,何况是可能爱过的人,但是,但是明镜,我真的一直都不甘心,难道我当年对你的好,真的一点点都没有留住过你的心……一直都……永远都比不上苏白吗?她紧紧握住背包的肩带,今年的这座城市谁也不认识她,所以她可以在街边流泪……难道苏白的死……真的那么可怕,可怕到值得你发疯吗?其实我一直想问的……都是这一句。
  但是我不能问,因为我爱你,我怕你死。
  一辆79路公交车停在她面前,她上了车。看着窗外。东岗医院离她越来越远,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也许永远也不会再看见明镜,可是其实她很清楚,心底深处,一点都不想离开,想陪在明镜身边,只是明镜需要的不是她。
  他也许需要的是一个叫做苏白的鬼复活,或者是……需要突然之间获得全世界最大的勇气,突然看开这一切,恢复他的正常生活。
  她能做的,也许只是远远的躲开,安静的消失,永远不在明镜眼前出现。
  明渊推门走进明镜的病房。
  明镜倚靠在墙上看电视,电视里在重播《西游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也不笑,也没有什么其他表情,手里握着遥控器。明渊心里却有些宽心,这是最近半年来,明镜第一次主动看电视,而且身边桌上放着小刀,他也没有去拿。
  “今天想吃什么?”明渊问。
  明镜不回答,电视里猪八戒在吃面粉,叫“斯文当不了饭吃……”他看着,一眼也不看明渊。
  “我带她来看你,你不高兴?”
  明镜仍然不回答。
  “还是你真的很恨她?”明渊说,“她做过什么事让你生气?爸爸叫人把她打一顿好不好?”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很有耐心地说。
  明镜的眼睛动了一下,“爸爸,能不能去帮我买张碟?”
  虽然答非所问,明渊却很惊喜,“你喜欢什么爸爸都买给你,你要什么碟?”
  明镜说;“梁静茹的津选碟,我想听一首歌。”
  “歌?”明渊颇为意外,他从来不听流行歌曲,何况明镜也很少听。
  明镜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那《西游记》。明渊把小刀收了起来,放进口袋里,“爸爸这就去买,你想吃什么?”
  无论怎么问,明镜却再也不说话了。
  梁静茹的津选碟?明渊眉头深皱,那是什么东西?
  坐了一晚上的火车,杨诚燕回到Q城。
  昨天下午的约会因为她匆匆去见明镜吹了,改约在今天下午。她本以为可以在火车上睡一觉,今天就该平心静气的上课,但还是失眠了,她听了一个晚上火车铁轨的声音,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天就亮了。
  回到Q城,徐彤的短信很快发了过来,说下午三点在“未来KTV”唱歌,早上系里开会。她应了一声,说她一会儿就去,在火车站常常吐出了一口气,打了个电话给绿彩。
  “彩?”她微笑。
  电话那边绿彩不知道在做什么,有相当大的杂音,声音却很愉快,一听就知道是绿彩,“昨天去哪里了?怎么不唱歌了?”
  “昨天……”她微微一顿,“昨天明镜的爸爸来找我,带我去看明镜。”
  “啊?”绿彩是吃了一惊,笑了起来,“明镜?好多年没见了,他怎么样了?在英国哪间学校做高才生?”
  “他疯了。”她说,“在东岗医院。”
  绿彩那边刹那安静下来,她想“东岗医院”四个字给了他一些刺激,过了一会儿,绿彩说:“他疯了?啊,我早就知道像他那样的人迟早有一天要疯的。”
  “怎么说?”杨诚燕嘴角微微牵起了一丝苦笑,“我还以为他是永远不会疯的。”
  “他做了那些事,自己又受不了那些事。”绿彩说。
  她听得懂,嘴边的苦笑微微放大了一些,“我去见了他,他不理我,还是恨我。”
  绿彩在电话那边叹了一声,笑着说:“和明镜在一起很累啊,你真的不再考虑和我在一起?”
  她听着,像这样的话平时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总是一笑了之,或者会说绿彩你太复杂太有心机,她不喜欢之类,不过这一次,她说:“和你在一起啊……我能不能只和小彩在一起,不和你在一起?”
  电话里绿彩“嗯”的笑了起来,语调有一点儿飘,“你对我要求好苛刻啊。”
  她微微一笑,“彩啊,我不敢喜欢你。”
  “你说这话是在赞美我吗?”绿彩说,“可以,如果你想和小彩在一起,我可以退让,只要你高兴。”他寒笑说,“不过小彩可不会保护你,说不定要你保护,哈哈。”
  “和小彩在一起我不累。”她寒笑说,“对了,下午还要唱歌,打扮好看一点来,说不定会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子。”
  “我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了,从在橱窗里你看我的时候就喜欢你了。”绿彩调笑,“你请我我一定来。”
  “我请你,不过你要付钱。”杨诚燕笑了起来,“你是有工作的男生,一定要付钱的。”
  “没问题。”
  那天上午,杨诚燕参加了系里的会议,为了她提议的新课题,会议决定让她跟着研究生做实验,在毕业之前把这项实验做出来。关于轮敦大学交换生的事,张生也找她说过了,说和那边学校交流,因为她从小表现优异,只要她愿意去,轮敦大学很欢迎她,并且可以申请奖学金。她说考虑再答复,这边的助学贷款还没有着落呢。
  那天下午,她和绿彩去了“未来KTV”,徐彤约来了几个她不认识的女生,但显然对绿彩很感兴趣,有一个女生还对绿彩的各种行踪习惯了如指掌,让她有些感慨——当年她对明镜也一样抱着这种关注和爱慕,幻想着灰姑娘变公主的爱情故事,却不知道故事就是故事,故事和现实,差距很远。
  然后唱了好多歌,绿彩的歌一贯是没话说的,听说最近有星探正在盘算如何挖他去录歌,不过他不愿意去。绿彩的思维她没法理解,就像当年临近高考那阵,他明明成绩很好,却决定放弃高考去做模特,绿彩做的每项决定都和她预期的背道而驰,所以她承认她完全不了解绿彩,她了解的只是小彩。
  绿彩在那天下午唱了首歌,说是送给她的,有几句听了以后无法忘记。那是首粤语歌,歌词大概是这样的:“……情人节不要说穿,只敢扶你发端,这种姿态可会让你更心酸?留在汽车里取暖,应该怎么规劝?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人活到几岁算短?失恋只有更短,归家需要几里路谁能预算?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写得很好,唱也唱得很好,听得她很想哭。应该怎么规劝?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应该怎么忘掉我跟你的恩怨,忘掉你说爱我,忘掉你答应吃我做的饭,忘掉你教我打球,忘掉你为我做的蛋糕,忘掉你说过想和我在一起……她带着微笑在K房里坐了一下午,唱了两首老歌,一首诗梁静茹的《我还记得》,另一首是《可乐戒指》。
  真实的人生,终是有残缺的。
  我不要你什么,就算你恨我,那也是永远记住我的一种方法。
  “……时光回到那年夏天,公车站前你笑容满面,拍拍我的头说你好吗?一句问候填满青春,别人的话都听不见,岁月凝结在你的视线。”
  明镜静静地听着明渊给他买回来的碟,碟里的女生似乎恬淡又寒着悲伤的声音在唱歌,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怀念,无可挽回的伤心。
  “我还记得那年倾盆大雨,狼狈奔跑穿越几条街,握紧的双手为爱的不顾一切——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声音,耳边回荡那一句誓言,你吻我的脸,都是我心中,收藏一生的快乐……”
  明渊坐在监控室呆呆地看着明镜,他不敢睡,这几年来,他很少睡过安稳觉,从来不知道明镜在想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津通古典音乐的儿子,竟然也听流行歌曲。
  他看着明镜把那首歌翻来覆去地听着,突然之间,有眼泪顺腮而下,明镜眼睛直视着墙壁,像什么也没有看,突然之间,哭了。
  明渊猛地站了起来,万分惊诧地看着明镜——让他千想万想,永远也想不多明镜听一首歌听到哭——这个儿子是拿起刀子划自己面不改色的人啊!为什么会哭呢?为什么会哭呢?他不敢进去问明镜,呆呆地看着监控,明镜一动不动,眼泪夺眶而出之后,他突然伏到床边开始呕吐。明渊急忙按了护士铃,自己先冲进病房,把明镜扶了起来。
  “明镜?擦一擦,你觉得怎么样?”他抱着瘦骨嶙峋的儿子,手指接触到儿子的眼泪,那么不真实,不可思议——明镜从来没有在他眼前示弱过,就算是跳河跳海,割脉绝食,他都显得很平静,平静的非常冷漠。
  明镜把中午吃的酸奶水果都吐了出来,全身都是冷汗,脸上都是泪水,他倒在明渊的怀里,湿润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那么有气无力。他低声叫了一声“爸”。
  明渊的眼睛刹那湿润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教过他一声爸爸,“别说话了,好好躺一躺。”
  明镜摇了摇头,“我不想在医院待着,带我……回家。”他轻声说,“在这里我睡不着。”
  “你……答应爸爸,不管曾经发生什么事,不要自杀,有事对爸爸说。”他拿起纸巾擦明镜的眼泪和冷汗,“只要你不伤到自己,爸爸和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妈……还在西班牙?”明镜问。
  明渊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嗯,她下个月就回来陪你,她的公司现在有点事。”
  “我想马上回家。”明镜闭上了眼睛,“爸我好累。”
  值班医生和护士站在明渊背后,表情都有些欣慰,明镜这样的表现,已经是有很大进步了,刚入院的那几天,他根本不说话。
  那天晚上,明渊连夜把明镜带回家里,虽然在英国住了几年,他在这城里的家一直有保姆照顾,和明镜离开的时候一样。明镜在自己的房间,手里还拿着那张CD碟,打开电脑,电脑的桌面是一张照片,莘子高中校门的照片。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碟片放进电脑,又开始听那首歌。
  他还是和在医院一样,反反复复地听那首歌。
  明渊不敢打扰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几次轻手轻脚走到明镜房门口,看见他静静坐着听歌,心里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担忧。他知道明镜的表现比从前好,但这样依然是不正常,见到杨诚燕以后,明镜似乎受到了一些刺激,但那刺激太轻微,不能根本的让他发泄出心里压抑着的情绪。
  他必须找杨诚燕好好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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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以后。
  明渊又来到Q城,下了飞机以后径直到了Q大。这十天明镜好了一些,没有再动辄自杀,天天在家里目不转睛地看电视,无论电视里演的什么他都看,一边看电视,一边反反复复地听梁静茹的那张碟,也不再和明渊说话。明渊很清楚,这是个转机,如果明镜不能从这以后越来越好,那他一辈子会是这样子。
  那么优秀聪明的一个孩子,这一生都会是这样。
  到了Q大,他去了杨诚燕的宿舍楼,但同学说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她回来,可能出去旅游或者做实验去了。明渊一阵茫然,去了系里找生活老师打听,生活老师说她正在准备实验计划,最近除了上课应该没什么事,不清楚去哪里了。
  杨诚燕不见了。
  明渊在Q大宾馆等了两天,终于死心回家。
  回家的时候,明镜还在看电视,保姆说今天明镜吃了面条,厌食的毛病似乎有所改善,但是不管她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给他买了书本,报纸,杂志,影碟什么的,他也全都不看,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一台电视。
  “明镜,爸到Q大去了,找不到杨诚燕。”他说,“她好像失踪了一样,老师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爸本来想请她回来陪你……”
  明镜不回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不过明渊觉得他有变化,因为这次听到杨诚燕的名字,他没有把手里的遥控器摔到地上去。
  “现在是冬天啊,来这种地方,真的会有杏花?”杨诚燕和绿彩坐大巴去了离Q城四百多公里外的晓芸村,虽然路上走的是高速,但接近晓芸村的时候却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足足花了五个小时才到达村内,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里在山坳里面,地理位置比Q城南了四百多里,冬天很少下雪。”绿彩寒笑,他仍然穿着他的白衬衫,无论天气有多冷,他最多在白衬衫外套件外套,从来不穿棉袄,羽绒服一类的东西,不像杨诚燕穿成一团毛球一样。
  “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这里盛产杏子?”她呵了一口气,爇气在空中化为白雾,傍晚的村庄轮廓并不清晰,一座座青瓦灰墙的房屋建在山坡田地的某处,没有规划的痕迹。冬天深寒,村外没有人走路,几只黄狗相互追逐,却是不叫的,村子周围长满了树,但是并没有树叶,一切都是光秃秃的。
  “这里并不产杏子,这里是种茶叶和蘑菇的地方,你看那些白色的棚子,那是种蘑菇的温室。”绿彩笑了起来,“不过这里有野杏树,每户人家都有几棵,虽然结的杏子很小,却是正宗杏子的味道,和嫁接的那些完全不同。以前一到夏天,杏子要熟的时候,他们会请人来采,一些自己吃,一些做成杏脯,剩下的孩子做杏仁。这里的杏仁是南杏,味道是甜的,那家伙很喜欢吃。”
  “现在是冬天,会有杏花吗?”她打量着这看似灰扑扑的小村,周围那些小山丘种的都是茶叶了吧?村民房屋周围的杏树似乎都还没有叶子,哪里来的杏花?“杏花不是四月才开的吗?”
  “普通的杏花是四月开的,”绿彩带着她往村外走去,“不过野生的杏,可能也有野性,它爱什么时候开便什么时候开吧。”他依稀是带笑,她觉得他意有所指,却并不明白。傍晚暮色渐浓,不远处的山和树都看不清晰,她却不害怕,在绿彩身边,没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爬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翻过一座小山丘,到了山坳的最深处。
  那里有个很小的池塘,杨诚燕一眼望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是什么?”
  “温泉。”绿彩站在她身边,惬意地张开双手,呼吸着寒冷和温爇交汇的空气,“很漂亮吧?”
  那里有个很小的池塘,也许只有二十平方,池塘中有个泉眼在冒水,腾腾地冒着爇气。在渐渐化为深蓝的天空之下,黝黑的山木之中,竟有一汪碧水上飘荡着如纱如梦的雾气,池塘旁有一棵硕大的杏树,枝头开满的点点杏花,雪白粉红,就如新娘的婚纱结在枝头,临兆着一汪雾气缥缈的清水,伴以泉水呜咽的声音,像一个未嫁新娘的梦。
  “很漂亮,”她痴痴地看着那温泉,轻轻地说,“就像新娘一样。”
  “每次来采杏子,我都会来。”身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不同,她微微一笑,绿彩让位了,把她带到这里之后,他遵照诺言,让小彩和她在一起。“诚燕喜欢花吗?我很喜欢的。”
  “喜欢,我也很喜欢花。”她慢慢走到池塘边,那泉水看起来很爇,她轻轻把手伸进池塘里,和看起来不同,那温度刚刚好,正是合适洗澡的温度,也许千百年以前,有许多待嫁的女子在这里洗过澡,也许是更远以前,有在这里洗澡的女侠遇到命中注定的侠客?有趣地一笑,她电视看得太多了。
  “这棵树长的杏仁和别的树不一样。”小彩说,“它长的杏仁是红色的,是苦的,我不爱吃。”他坐在池塘旁边,长长的头发在夜风里微微地飘,“这里死过很多人,有过很多鬼,这棵树见过很多很多的死人。”
  “这么漂亮的地方,有很多鬼吗?”她抱膝坐在小彩旁边,小彩像个小孩子,但是说起猎杀死魂,他似乎比绿彩更加老练。
  “嗯。”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表情很认真,却不再说话了。
  仿佛这里的“鬼”,他没有猎食的兴趣。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和绿彩,究竟你是苏彩,还是他是苏彩?”她寒笑问,“究竟哪一个才是苏白真正的弟弟?”
  小彩的表情仿佛很委屈,他看着她,很认真地纠正,“我就是绿彩。”
  “我知道,”她举手认输,“你身体里有两个绿彩,一个是你,一个是别人,对不对?”在这个问题上,她永远无法让小彩理解她给他起了个小名。
  “嗯。”小彩低下头承认,每当说到这个话题,他总是很不情愿承认绿彩的存在。
  “在六岁那年死掉的,是哪一个绿彩?是他,还是你?”她问,“哪一个是后来才有的?”
  “六岁那年死掉的是我。”小彩说,“我……我掉进这里,死掉了。”
  “这里?”她大吃一惊,瞪眼指着眼前的池塘,“你掉进这里?”
  小彩点了点头,“我和苏白住的福利院离这里很近,”他指着对面山背后的山坳,“就在那里。”
  “那里……”她怔怔地看着小彩,“你到这里来玩,掉进池子里,却没有淹死?”
  “淹死了。”小彩喃喃地说,“我已经淹死了的,不过……不过我又爬起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彩,小彩的视线略略一变,她眨了眨眼睛,“你……当年是你救了他?”
  一转眼间,小彩已经变成了绿彩,只见他身子往后一靠,便有一股秀丽的风情,“小彩是一直没有长大的我,我才是苏白的弟弟,真正的弟弟。”他从地上握起一把土,手白土黑,看起来狰狞又美丽,“我们都……”他微略停了一下,“都杀人不眨眼。”
  “你杀过人吗?”她静静地问。
  “杀过。”绿彩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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