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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优雅的少年

_3 藤萍 (现代)
  “你看明镜那样,是不是有点反常?看起来怪怪的。”余君悄悄地说,“我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
  “不管心情好不好,问问题总是要回答的。”她拿着那张测试,走到讲台去,“明镜。”
  明镜回过头来,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在哭,那双眼镜之后的眼睛,映着逐渐深沉的夜色,仿佛窗外千家万户的灯光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这道题为什么选A?”她问的时候,明净很安静,她觉得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马上,他接过测试,开始讲解。
  其实不用明镜讲解,以杨诚燕的水平,也知道哪道题选A的理由,等明镜说完以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在想什么?”
  “在想晚上我要去哪里?”出乎她意料,明镜回答了。
  “想去哪里?”
  “怀流河。”
  怀流河是横穿市区的河流,河边就是商业街,夜景很美。杨诚燕微微一笑,“怀流河边,有一家菲律宾冰淇淋店很好吃。”
  “可以陪我去吗?”
  “可以。”
  教室里的同学对着站在讲台边窗户旁说话的两个人窃窃私语,明镜和杨诚燕前几天在躁场散步,现在在讲台聊天,两个人之间气氛很暧昧啊。
  “啪”的一声,一团纸从教室后排丢上来砸在杨诚燕身上,明净微微一怔,转过头来,只见全班都对着他们笑,笑得东倒西歪。在那一瞬间,明镜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本来不觉得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她打开纸团,纸团上画着一颗大大的红心,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是坐在最后排的男生丢的,也不生气,淡淡的一笑。
  “铃——”一声大响,下课铃响了,大家哄然而起,奔去食堂拿饭盒吃饭,杨诚燕把那张红心柔起来丢进垃圾箱,“吃饭啦。”
  明镜点了点头,却站着不走,“我等你。”
  难道他不吃晚饭?她觉得有些奇怪,去饭堂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其实明镜吃东西一向吃得很少,上次在丽人坊吃晚饭,明镜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对于男生来说也太少了吧?吃这么少没有关系的吗?她吃完饭,洗了饭盒,刚刚收拾起来,一回头,明镜就站在洗碗池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等她,不禁一笑,“要走了吗?”
  她洗碗的姿势很静,不论是水龙头流下的水,还是水池里溅起的水,都没有一点落在衣服上。明镜注意到这些,不知不觉看出了神,“走吧。”
  两个人走出了校园,搭公交车到了怀流河边,怀流河边灯火琉璃,长长的两岸都开着各色商店,明镜和她并肩走着,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苏白今天被警察带走了,我问了崔老师,崔老师说正在调查,可能明天把他送去做津神鉴定。”她说,“彩还在1666医院,医生说暂时不能吃东西,他……苏白说他还活着,彩有点歇斯底里。”她没有告诉他明衡是被崔老师失守推下楼的,苏白和崔老师合谋的事,就是明衡坠楼的秘密。
  “我终于把他送进了警察局。”明镜望着怀流河夜里比夜景还璀璨的河水,语气淡淡的,过往那种烟似的倦又涌了上来,也许是一直努力的事做完了,整个人都变得很空虚、很疲惫。
  “恭喜你。”她陪着他看河水,突然问,“你……是不是想跳河?”
  明镜微微一震,像悚然一惊,“我……我……”定了定神以后,他凝视着杨诚燕,“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一路走过来,你一直看着怀流河。”她说,“也不说话,像心情很坏。”
  “我很平静,很久没有这么平静的心情。”明镜说,他的目光慢慢越过杨诚燕,仍旧看着怀流河,“但是……看着这么深一条河,河边这么爇闹,这么多人这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想……跳下去……”他摇了摇头,“不可思议,我知道这样想很荒谬。”
  “我觉得——不要以为苏白被带走了,就勉强自己忘记发生过的事,苏白是明镜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你不要把过去的事都判断成坏的。”她说,“不要因为想做的事做完了,就讨厌你自己。”
  “想跳河的时候,没有觉得讨厌我自己。”明镜说,他抬手按住额头,“我有点晕,想吐。”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真的很苍白,按着额头的手指修长优雅,没有半点血色。
  她伸手按在他的手指上,隔着明镜的手,没有感觉到他发爇,反而觉得有些冷,“没有发烧,哪里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是心理问题。”明镜说,语气仍然很冷静,“我会控制自己的。”
  “因为头晕所以不想吃饭是吗?”她微微一笑,“不吃饭只会更晕,我们去吃点开胃的东西,去吃酸辣粉好不好?很好吃的。”夜色里的明镜,即使眼神清醒,说话条理分明,却让人觉得脆弱。
  “酸辣粉?”明镜说,“很辣的?”
  “没有吃过?”她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吃。对了,吃完粉,我们去看彩。”
  “彩?”明镜怔了一下,有些迷茫,“我很久没看见他了。”
  “呵呵,彩像个小孩子。”
  “他本来就像个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
  “那他倒是一点也没变,酸辣粉在那边,河对面。”杨诚燕指着怀流河对面的某一点灯光,“很小的一家店,我们坐船过去。”
  “好。”
  “啊——酸辣粉好好吃,好辣好辣,好酸好酸,透明的粉泡在那汤里都变成黑色的,我吃的时候都要先放在茶里洗一洗,说得我又饿了,我们快点过去。”她拉着他的手,到岸边去等渡船。渡口上没有几个人,大概因为是吃饭时间,两盏黄灯点在渡口左右岸边,灯色温柔。
  河边的路灯放着音乐:“……你能体谅我有雨天,偶尔胆怯你都了解,过去那些大雨落下的瞬间,我突然发现……谁能体谅我的雨天,所以情愿回你身边,此刻脚步,会慢一些……”
  明镜静静听着,突然说:“唱歌好不好?”
  “谁能体谅我有雨天,所以情愿回你身边,此刻脚步,会慢一些,如此坚决……你却越来越远。”她开口就常,音调很轻,没有孙燕姿淡淡颓废的味道,是十六岁女孩年轻的声音,有一种安静在其中。
  “诚燕。”明镜说,“我喜欢你。”
  她轻轻测过了头看他,叹了口气,握住明镜的手,“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这样说?”
  “没有人好好保护过你,没有人好好爱过你,是不是?”她说,抬起头看明镜优雅绝轮的脸,“我会保护你的。”
  “我……”明镜顿了一顿,“我也会保护你的,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他伸手搭上她的肩头,手指下的肩很纤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他突然问,认识杨诚燕这么久,他第一次关心起她的生活。
  “是啊。”她淡淡的笑,“一直都是一个人,小时候由福利院的阿姨陪我,后来出来读书了,就不大回福利院了。”
  “一个人……就算成绩很好,有什么意义呢?”明镜说,“没有人会表扬你,也没有人会觉得开心。”
  “不过代表一种尊严吧,会有成就感和优越感,因为那完全是自己获得的。”杨诚燕说,“人总是要找到津神寄托,都需要在某个方面自觉很优秀,才能心理平衡的面对很多事。有些人游戏打得很好,有些人长得很帅,有些人很会唱歌,可能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其实在某些方面有寄托很重要,我只不过寄托在一样比较让人接受的事情上而已。明镜觉得,自己在那方面最让自己满意?”
  “满意?”明镜淡淡地笑,“让我满意的是……后来我能喜欢上你。”
  她显然怔了一下,笑了出来,“说得也是……不过让我觉得心情很沉重啊,和明镜在一起,明镜太优秀了。”
  “你也很优秀,和你在一起我很平静,不管你优秀不优秀,我想和你在一起。”明镜把手插进口袋里,望着怀流河,淡淡地说。
  她握着明镜的手,突然跳了一下,明净吃了一惊,却看见杨诚燕跳了几下,放开他的手,自己转了个圈,才知道她很开心,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呵呵……你干什么?”
  “我开心!我高兴!”她在渡口跳了几下,对着河水照自己的脸。河流闪闪发光,什么也看不到,明镜把她拉了回来,“小心点。”
  她满脸都是兴奋的笑颜,脸颊晕红,看着明镜的眼睛,突然有些害羞,转过身去。
  他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原来你高兴起来就是这样的。好奇怪的人。”
  “不许看!”她背对着他,捂着自己的脸。
  “让我看一下,你脸红了,让我看一下。”明镜要把她转过来,她抵死不转,两个人扭打起来,渡船带着水声缓缓移来,明镜把她抱了起来,抱上了渡船。
  然后他们去吃了酸辣粉,明净吃了一大碗,吃过以后又坐渡船回来在这边吃边冰淇淋。一直到夜里九点半,才乘车去166医院。
  医院里灯火通明,许多病患的家属提着各色水果进进出出,急诊大楼的病房里,许多家属围着各自的病人在聊天,只有绿彩的床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纤长的乌眉映着长长的睫毛,唇色仍然很苍白,仍旧像个彩绘的人偶一样漂亮。杨诚燕正要走到他床前,突然顿了一下——她看见——她看见绿彩枕边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在摇晃,没有任何东西接触到那个药瓶,药瓶在缓慢地、以瓶底为原点,顺时针摇晃。她本能的抬头看了一下空调和风扇,空调和风扇都没有开,窗户也没有开,难道是从大门吹进来的风?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有风啊。正在她一怔的时候,明镜很快走过去,一把抓起那个药瓶放在口袋里,叫了一声,“苏彩。”
  绿彩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猛地看见明镜在他面前,张大了嘴巴就要叫出来,明镜一把捂住他的嘴,绿彩用力咬了他一口,明镜没有松手,血慢慢涌了出来。她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明镜和绿彩见面会是这种样子,“彩,别怕,他是明镜。”
  明镜慢慢松手,绿彩嘴唇边有血,看样子他把自己的嘴唇和明镜的手一起咬破了。“你还好吗?”明镜淡淡地看着绿彩,“看到我有什么好怕的?”
  “明镜是坏人。”绿彩瞪着眼睛看他,“不……不怀好意……”让他说出“不怀好意”还真是难为他了。
  明镜淡淡一笑,俯身把额头凑到绿彩身前,撩起额头前的头发,光洁的额头就在绿彩眼前,呼吸可触,“你现在还感觉到我不怀好意吗?”
  绿彩急促地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到他整个人松弛下来,用力把明镜推开,“现在你……你没有。”
  “痛吗?”明镜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也不生气,“医生说什么了?”
  “痛。”绿彩顿时苦了脸,“医生说要缝起来。”
  “缝起来?什么缝起来?”
  “切开肚子缝起来。”绿彩的表情很委屈。
  明镜和杨诚燕面面相觑,绿彩的伤口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动手术?”
  “是啊是啊。”绿彩连连点头,懊恼得很。
  明镜微微蹙了一下眉,“你陪他。”他转身出去,把杨诚燕留在病房里。她看见他往医院值班室走去,不自觉微微一笑,回过头来。绿彩看着她,突然问:“你……你幸福吗?”
  她怔了一下,讶然看着绿彩,没有什么比绿彩突然问出一句“你幸福吗?”更奇怪的了,“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心里很高兴,”绿彩说,顿了一顿又说,“又很不安……和明镜在一起会让你这么高兴啊……”他迷惑的看着她,“既然这个高兴,为什么要不安呢?”
  彩……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人啊。她呆呆的看着他,想到他说“我不是人”,想到他在玻璃窗里艳丽妖异的模样,想到刚才摇晃的小药瓶,想到明镜把额头放在他面前……突然间兴起一种错觉……仿佛,彩真的不是人,而是一个莫名就能洞彻人心的鬼……“我……我……没有告诉明镜明衡是被崔老师推下楼的,我想他以后知道了肯定会恨我。”
  绿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爱他报复崔老师,不过明镜恨不恨崔老师,恨不恨你……都不是由你决定的啊……”
  她心里又震了一下,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彩。要说彩什么也不懂,他却什么都懂,要说他什么都懂,他却明明什么也不懂。“明镜……不是一个宽容的人。”她从来没想过吆喝绿彩说这些,不知不觉说了出来,“有人爱他,他的反应很激烈;有人伤害他,他的反应也很激烈……好不容易他的心情平静了一点,我不想他再变成从前那样。”
  “那是因为明镜太聪明了。”绿彩说。
  她握紧了绿彩的手,彩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但是这句话说得很对。如果不是明镜太聪明,他能那么清楚地分辨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如果不是他有能力复仇,他的心又怎么会总是无法平静?宽容和懦弱只在一线之间,太聪明的人看得太清楚,却要如何抉择、如何抉择?“明镜吃得很少。”她握住绿彩的手,手心全是汗,绿彩却没有把手收回来,只听她毫无头绪地喃喃说,“我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他想跳河……我怕……”
  “你好爱好爱明镜啊。”
  她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微微一笑,“我喜欢他四年了,我相信我比他的朋友和亲人都了解他。”
  绿彩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背后想起脚步声,明镜回来了。他把杨诚燕从绿彩床前拉了起来,“十点了,我们走了。”
  她被明镜拉得一个踉跄,明镜似乎很讨厌绿彩,就像绿彩显然很害怕明镜,还没来得及和绿彩说句再见,明镜拉着她穿过病房大门和走廊,很快出了急诊大楼。
  “怎么了?”她有些生气,无论是怎么不喜欢,看望病人总是要有礼貌的啊。
  明镜握住口袋里的小药瓶,背对着杨诚燕,星光之下,他的背影看起来优雅而凄冷孤单,“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她哑然,“也许有,也许没有,我是希望有的。”
  “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明镜冷冷地说,他僵硬了许久,“你觉得彩会打球吗?”
  “打球?”她迷茫地回答,“我听说他有很好的运动神经,也许会打吧。”
  “他看起来像会打球的人吗?”明镜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不像。”她摇头,绿彩肌肤雪白,体形柔和,半块肌肉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擅长运动的人。
  “他在球场上踢球的时候,球会自己滚过来到他脚下;打篮球的时候,球永远不会脱手永远不会出界。”明镜冷冷地说,“投球永远不会失手。他跑得不快,跳得不高,耐力也不好,甚至根本不喜欢运动,但是他就是会赢。”
  “什么……意思?”她咬住了嘴唇。
  “你看见了吗?”他把那小药瓶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瓶盖,把药全部倒在手心——她大吃一惊——那本来是一瓶药丸,现在全都碎了,碎成大小不一的粉末,有些竟然还融化了又凝固在了一起。“两年前,我看见过一样的情景。”明镜把药瓶扔进了垃圾箱,“有一次课堂测试,他的笔袋从桌上飘起来,然后掉在地上,没有任何人接触过那个笔袋。”
  “你是说——彩也许是……超能力?”杨诚燕低声问,“所以他以为自己是鬼?”
  “我不知道。”明镜抬起头,闭上眼睛,“我只知道苏白一定要说彩疯了,一定要把他关在津神病医院里,然后说他死了……他怕别人看见彩。”
  “也许他……并不是想要限制彩的行动,而只是想保护彩——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彩的超能力?甚至连彩自己她也不想他知道?”她的心突然起了一阵颤抖,如果苏白不像大家所想的那么坏,明镜……明镜会怎么想?
  明镜的嘴角泛起一丝近乎凄惨的笑意,“应该是吧……”
  她的心沉了一下,明镜突然搂住她的肩,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学校吧。我刚才问了下医生,医生说明天动手术,这几天彩不能吃任何东西,伤口缝起来就好了。以后照顾彩的事,我请了个护工帮忙,不用担心。”
  她沉下去的心突然又浮了起来,刚才快乐的心情又回来了,情不自禁对着明镜笑,“你真好。”
  “我会对你很好的。”明镜说。
  “你会对我好多久?”她笑着问。
  “一辈子。”他说。
Part8 燕子在蓝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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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诚燕有没有来?”绿彩躺在病床上,脸颊瘦了下去,闷闷地问。他身边的护工沉默地帮他倒了一杯开水,没有回答。
  “我想要她和我说话。”他自言自语,病房里一共有三个病人两个护工,大家出奇的安静,就像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我想要她和我说话啦!”绿彩突然大声叫了一声,“当”的一声,柜子上的爇水瓶临空跌落,邻床病人一声惊叫,爇水和碎玻璃喷溅了满地,护工躲得远远的,以惊恐的目光看着绿彩。护士大步冲了进来,大声喝骂:“你们这个病房怎么么有个消停?听听打翻东西?怎么回事?是谁打翻的?”
  病房里静悄悄的,护士四下看了一阵,也是奇怪——这个病房里都是不能行动的病人,护工各自都很矮,怎么会把放在储物柜上的爇水瓶推下来?清洁工很快来把爇水瓶扫走,护士离开之后,病人和护工面面相觑,看着绿彩就如看见一头猛兽,谁也不说话。
  杨诚燕正在上课,她最近心情很好。早晨班主任和男生吵架,指着男生的鼻子大叫:“你给我站到黑板上来!”那男生回答:“我哪有那种特异功能?”把全班笑坏了,她也笑了,拉着余君说上次这人和历史老师吵架,历史老师问他:“宋辽是战好还是和好?”他说:“站着不好,坐着好。”余君说最近有什么好事,心情这么好,她笑而不语,心里在想:明镜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镜在办公室里复印下节课要做的练习题,复印机“唰唰唰”的传导出一张张测试题,突然手机短信响了。打开一看,杨诚燕问:“在干什么?”他嘴边露出极淡的笑意,把短信关上,继续复印他的测试题。
  她在教室里等明镜的回复,等了很久手机始终显示着那两只粉红色的包包头,没有短信。他可能在忙,她想,接到她的短信,他怎么可能不回呢。
  明镜复印完测试题,背靠着窗户站着,看着天花板上缓慢转动的电风扇,手里握着手机。他在想从前苏白也是这样,只要他一不在他身边,他就不停的法短信、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只要他回答“没干什么”,苏白就会愤怒的打电话过来吼:“你不会回答你在想我吗?”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拿起手机按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手机微微的震动了一下,杨诚燕心里一跳,竟然有些紧张,按开短信一看,明镜回答:“在想你。”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心情愉快地像在飞,她是个幸福的小女人,明镜没有什么缺点,他是一个好男人。
  发完了“在想你”,明镜稍微恍惚了一下,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发给当年的苏白,还是现在的杨诚燕?诚燕很好,安静、舒缓,让人觉得平静,她当然没有苏白炽爇,但是很适合现在的自己,想要一个能够安静的地方。
  晚上要做什么呢?去吃一间从来没有吃过的餐厅?去看一部从来没有看过的电影?取一个从来没有散过步的地方?他想了很久,打算去看一场电影,虽然不知道该看什么,但这一场电影,他一直还没看。“晚上去看电影好吗?”他刚想发短信给杨诚燕,“看《爱在落日余晖时》。”突然短信响了,杨诚燕说:“晚上陪我坐作业好吗?我在自习教室。”
  明镜看着屏幕上的短信,原来他们还是学生,原来她和他之间还是有微妙的不同——不同在于——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或者看电影或者吃饭或者去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而她不可以,她要上课她要读书她要做作业她要打工养活自己,她不是苏白。“好。”他简短地按了回复。
  明镜只回了一个“好”字,她轻轻的关掉了那个简单的短信,他不觉得这样回短信有点冷漠吗?难道他心情不好?突然有些心情低落,为什么她就要如此在意明镜的回答?而又为什么,明镜丝毫感觉不到这样很冷淡?回答一个“好啊”还是“我陪你”很难吗?她不知不觉胡思乱想了很多,轻轻叹了口气,使自己计较得太多了吧?回答一个“好”有什么不对……看来要做一个好女朋友,她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需要学会包容明镜的习惯,也许他的习惯就是短信都回的简练吧……
  下课以后,她照例和余君去食堂吃饭,食堂人声鼎沸,男生和女生挤成一团,丝毫不见什么绅士风度,初中部的女生和男生大喊大叫,到处追打,食堂一片嘈杂。她的目光掠过喧闹的同学,留意了食堂每一个角落,依然看到没有明镜。
  是他今天仍然不吃晚饭,还是他只是偶然今天没有来?他在外面吃饭了?她悄悄握了握那白色的手机,正想问他在哪里,突然短信响了,打开一看,明镜问她:“你在哪里?”
  她的心突然雀跃起来,充满了不知名的期待,回答说:“我在食堂。”想了想,莫名地补了一句,“还没吃饭。”
  明镜很快回了一条短信,“出来一下,我在A401。”
  她放下了已经打好的饭菜,对着余君微微一笑,“我出去一下。”余君眯瞪口呆得看着她把饭菜倒掉,洗好饭盒放回柜子里,往教学楼走去。杨诚燕疯了?怎么不吃饭?
  A401是一间梯形教室,教室里有一台钢琴,平时用来上音乐课。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正有风掠过窗户,微微的飘起了窗纱,隐约有沙沙微响。明镜站在钢琴旁边,一身暗色的校服,洁白的衬衫托出线条优雅的颈项,他看着风,听见她开门的声音,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他笑得很恬淡,即使眼里依然有尚未完全退去的倦意,但淡淡一笑的明镜很悠扬,甚至很清朗,就像刚才穿窗而过的那阵微风一样。她跟着他微笑,那一刻眼里真真切切只有明镜,什么也没有了。
  “生日快乐。”明镜捧起放在钢琴上的一捧玫瑰,站在那里。她的呼吸为之停止,那是一捧粉色的玫瑰,长得特别娇小,包裹在粉蓝色的包装纸内,显得那么柔软可爱——加之明镜捧着它,明镜以一种怀抱珍宝的姿态站在那里,等着她过来。
  她觉得……被明镜抱在怀里的正是她自己,被呵护被珍惜着,就如一吹即碎的玫瑰……“我都忘了今天是生日,你怎么知道的?”她走上来,轻轻抱住那捧玫瑰,心情由雀跃变成了惊叹,三十朵玫瑰:花语是“不需言语的爱”。从来没有期待过会有收到玫瑰的一天……
  “我打电话去福利院,大家都还记得你。”明镜淡淡地说,“你阿姨说你今天生日。”他从钢琴盖上又提起了一个包扎得很好的白色饭盒,“我陪你读书,先吃饭吧。”
  她抱着那捧玫瑰,吃惊地看着明镜打开白色饭盒,里面是一份很津致的中餐,有一份青菜、一个荷包蛋和一块涂了泰式甜酱的鸡退,雪白的米粒颗颗津致整齐,青菜光润饱满,颜色鲜亮,荷包蛋完整,没有丝毫过火的痕迹。“这是……买的?”
  “我做的。”明镜淡淡地说,“不算什么,很简单的东西。”
  “你会做饭吗?”她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能做到这样子很难……你会做饭?”
  明镜也有些惊讶得看着她,似乎她的吃惊令他觉得奇怪,“我爸爸妈妈都不回家做饭,家里有不请保姆,我会做饭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她笑了起来,“你家为什么不请保姆?”
  “我妈妈不喜欢其他人在我家里过夜,钟点工是有很多,但是家里没有保姆,也没有人做饭。”明镜把饭盒放在她面前,“吃吧。从小到大,只要我在家,只要他们想回家吃饭,饭都是我做。”
  “那你呢?”她拿起了筷子,筷子是粉红色的,和饭盒是一套。
  “我吃过了。”明镜说,“刚从家里回来,在家里做的。”
  “刚才回家了?”杨诚燕夹起青菜,青菜的香味清爽诱人,“怎么突然回家了?”
  “想给你做饭。”他简单地答。
  她扬起了眉,想笑又没有笑出来,低头开始吃饭。
  “有那么好笑?”他微微皱了皱眉,她的表情让他很意外。
  “没有……”她边笑边吃,“明镜回家做饭,怎么听都觉得很奇怪啊……而且还做得这么好吃。”
  “那下次你做给我吃。”他淡淡地说。
  “啊?”她呛了一口,“咳咳……可以,不过我没你做的好吃。”
  “只要是你做的。”他淡淡地微笑,“我都吃完。”
  “真的?”她连连点头,“下次、下次,我做炒肉片给你吃。”
  没过多久,她吃完了那盒饭,打开课本开始写作业,明镜把饭盒拿出去洗,看着他的背影,她相信她这一辈子都会很幸福。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苏白……苏白也见过这么温柔的明镜吧?也许……也吃过明镜做的菜?那为什么还忍心伤害他呢?明镜其实是非常好的人啊……
  明镜把饭盒拿出去洗,走过A401门口的时候,看见杨诚燕低头翻着课本,表情若有所思。不知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知道在叹些什么,心情很平静、很温暖,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她就会这样低头写着写着,他就会这样静静看着看着,就看完了一生。面对苏白,无论身周的一切有多美,一切都是不安定的,充满了担忧、恐惧、憎恨、厌恶……喜欢照顾诚燕,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把玫瑰放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得看着题目,圆珠笔在纸页上不住敲击。他吸完饭盒回来,倚着门框看她做题,不知为何觉得有趣,慢慢扬起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
  就这么多了两个多小时,她把该做的作业都做完了,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捧玫瑰放在桌上,呆了一呆,似乎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猛然回头寻找明镜,看见他就站在门口,她松了一口气。
  明镜笑了起来,“干什么?怕我不见了?”
  她脸上微微一红,“站了很久了?我写着写着就忘了你在旁边。”
  他不置可否,她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没有生气,并且很愉快。“我们去看电影吧,”他突然说,“你想看什么?”
  “这么晚了?”杨诚燕看了一眼时间,“今天又不是周末,学校都关门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知道他笑笑她明明会翻墙,耸了耸肩,“你想看什么?”
  “看什么都可以,看一场让人高兴的电影。”
  “喜剧片,还是动作片?”她眨了眨眼睛,“恐怖片?”
  他笑了出来,拍了拍她的头,“恐怖片!”
  恐怖片会让人高兴吗?总之杨诚燕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收拾好书包,“走走走,我们去看恐怖片!”
  几天以后。
  166医院。
  普通病房。
  “听说崔老师安排你下星期开始上课?”杨诚燕给绿彩削水果,“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我有书包。”绿彩一头长发依然不肯让人修剪,映着雪白的肌肤很是漂亮,“我住B809。”
  “B809?”她怔了一下,“和明镜一起住啊,蛮好的。”
  “我讨厌明镜。”他仍是那样说。
  “明镜很好啊。”她说,“明镜会照顾你的。”
  “明镜也讨厌我。”绿彩大声地说,“我讨厌和明镜在一起,我要自己住!”
  “那明镜般出去,你和别人住。”她说。
  绿彩呆了一呆,“我不要!”
  “为什么讨厌和别人住在一起?”她静静地问,“彩总是一个人住呢,不会寂寞吗?”
  “我……不爱和别人在一起。”他低声回答,“,没有人要和我住在一起,没有人要和我玩。”他低头看着他洁白无瑕的手指,那指甲修长圆润,有如瓷器,“连苏白也不和我住在一起。”
  “从小就不和你住在一起?”她有些惊讶,“你们不是也住福利院吗?怎么可能不住在一起?”她从小也在福利院长大,自然再清楚不过,以市福利院简陋的条件,不可能让一个孩子单独住一个房间。
  “没有人要和我一起住。”绿彩闷闷地说,“他们讨厌我。”
  她习惯的摸摸他的头,绿彩的头发光滑柔顺,像一匹绸缎,“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
  “他们说——和我一起住,都会看见鬼。”绿彩低声说,“我是妖鬼,妖鬼聚集猎食死魂,所以我身边有很多很多鬼……”
  “你好好的活着,根本没有死,你会痛、会生气、会饿,不会是鬼的。”她柔声说,“你和大家一样。”
  “我和大家不一样,我是鬼、我已经死了、我不是人……”他颠过来倒过去的喃喃念,“我是绿色的……”
  “你是绿色的?”杨诚燕诧异,“你哪里是绿色的?”
  “鬼都是绿色的,我是绿色的……”绿彩说,伸出手指隔空点着周围,一点、两点、三点……“他们都是绿色的。”
  “他们?”她却什么也没看见,乍然起了满头冷汗,“彩,当年你怎么知道明衡是被崔老师推下去的?难道你是……你是……看见的?”
  绿彩安静了一阵,点了点头,“他还在那里,每天都不停地重复,不停地从楼下摔下去,因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彩……”她呆呆地看着绿彩“难道你真的……能够看见灵魂?”
  绿彩点了点头。
  “你还会读心?”她轻声问。
  绿彩又点了点头,又要了摇头,“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绿彩突然摸了摸她的额头,轻轻地说,“你在想,那些死魂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情不自禁地点头,绿彩真的有超能力真的能看见鬼魂,这是是给她的冲击太大,竟然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你真的能猎杀死魂?”
  绿彩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很困惑,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不是说我杀鬼的时候要叫你来看的吗?”他的言下之意,是难道她一直在骗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她呆住了……那时候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想太多也不认真,但是绿彩却记住了……看绿彩的眼神,他狭长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伤心的神色,“你骗我!”
  她全身起了一层冷汗,突然之间愧疚感涌了上来,她伤害了彩,此时不管让她用什么去换回她那句话她都愿意,她不希望他有一丝半点的伤心,“对不起,我那时候,其实从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她轻声说,“我以为……”
  “你以为我是个疯子,又是个白痴。”绿彩的声音仍然很单纯,“你知是随便说说。”
  “不要读我的心。”她捂住胸口,“彩,对不起,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真的。”她突然抬起头看着绿彩,她想起一件事,“彩,我问你,苏白杀动物……杀人……换取死魂让你活下去,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突然想起的这件事非常重要,要是苏白真的是为了彩,那……那明镜会怎么想?他还会那么强烈的恨苏白吗?他会原谅苏白吗?
  绿彩安静的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就在杨诚燕以为他要说“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突然说,“我小时候,是真的。”
  “你小时候?”她问,“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苏白是为了换死魂让我活下去。”绿彩说,“后来我长大了,能杀鬼以后,他已经……习惯了。”
  “他就习惯了……”她颤声说,“他就习惯了能害死谁的时候,就害死谁……”
  绿彩点了点头,“我有告诉他我不是苏彩有告诉过他不要杀人,但是他不听话。”
  她呆呆地看着绿彩,彩说的那么自然,十分天真,说“我有告诉过他不要杀人,但是他不听话”,但是……如果有个人为你杀生杀了十几年,即使有一天你告诉他“不要杀人了,够了”,他又怎么能收得了手?苏白虽然……虽然罪孽深重,但是如果没有彩,他又怎会如此罪孽深重?但是这个让苏白罪孽深重的人,却不明白苏白到底付出了什么……“彩,你六岁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六岁的时候……忘记了。”绿彩呆呆地说,“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变成绿色的了,窗户外有很多绿色的人飘来飘去,别人都看不见的。”
  她上上下下看着绿彩,这个人秀丽得不可思议,全身上下究竟有哪里是“绿色的”?她半点也没有看出来。“绿色的?你哪里是绿色的?”
  “绿色的。”绿彩看了一眼自己的十指,他的十指就在他注视之下缓缓变色,就在她眼前真实的变成了翠绿色,莹莹闪着荧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也渐渐黑中带碧,连那双眼睛都隐隐约约……
  “够了!”她大叫了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惊恐和错愕,从不相信有这样的事……从来不相信!从来不相信!“你……你……”
  “我不是人。”绿彩按住自己的喉咙,低声问:“但是为什么吃玻璃还是会痛?还是会流血?还是很痛很痛……”
  他的眼神和迷茫,那种迷茫的浓郁超越了杨诚燕的恐惧,他也许比她更害怕、更害怕这种令他无法适从的状态——他自以为是鬼,却又似乎是人;他如果是人,那过去活过来的十几年,却又算什么呢?
  “因为你还是人啊,”杨诚燕慢慢镇定下来,低声说,“吃玻璃还是会死,对不对?你只是一个……可能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人。”她轻轻伸出手去触摸绿彩的头发,摸起来……和其他柔软的头发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要让别人看见绿色的彩,好不好?”她说,“还有,别让明镜知道苏白他……他杀人是为了救你。”
  “你怕他原谅苏白,不喜欢你了?”在绿彩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是隐藏得住的。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许是吧。”
  绿彩争着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我觉得你不想明镜子再变成前那样,所以骗他也不要紧。”
  “我不知道。”她仍然那样说,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了肯定会恨我的,很恨。”
  “他肯定会恨你的。”绿彩说,“明镜从来不原谅别人。”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绿彩的手,那手雪白柔软,线条细腻秀美,看了很久,慢慢地说,“但是人总是会有选择的,做一个决定,决定的时候就该知道……结果要自己负责。”
  “他会恨你的!”绿彩瞪大眼睛看着她,强调似的再说了一次。
  她淡淡一笑,“我知道。”
  “他会讨厌你的!”绿彩突然大叫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喜欢你!他以前一直喜欢苏白!他会讨厌你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他知道那么多”突然有些想哭,她轻轻怞了怞鼻子,“因为我爱她。”
  绿彩看着她,“明镜会来接你吗?”
  “不会,他今天有事。”
  “什么事?”绿彩问。
  她睁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没问他。”
  绿彩突然抬起手,学着她抚摸他的头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你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玩了。”
  自己一个人去玩?杨诚燕勉强微笑一下,今天他给明镜说要来看绿彩,明经之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有事”,本来他要追问什么事的,但似乎又太纠缠了,所以没问,心里……也许不该介意的吧,但却是介意的。“自己一人去玩,要去哪里比较好玩?”她问绿彩,“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吗?”绿彩很奇怪的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我以前都在读书,没什么事做。”
  “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去颊阳桥看太阳,有时候去古琴广场看鸽子,有时候去买东西,有时候去农场看杏花。”绿彩一下子高兴起来,“我去帮果农摘杏子。”
  去颊阳桥看太阳?她有一刹那的茫然……那是拍婚纱照的地方,听说很美,在海边。蔚蓝的大海边,悬崖上有一座古旧的木桥叫做颊阳桥,城市里新人结婚之前都会去那个地方拍婚纱照。每当天色黄昏,颊阳桥上一队队身着白纱的新人,面向太阳,就如接受一场洗礼……那样的地方,只有恋爱的人想去。彩也会去颊阳桥看太阳?古琴广场是老人活动广场,那里的鸽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个人的时候,的确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一些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就是一个人的自由吧。“杏子?农场在哪里?”她笑了起来,“等彩好了以后,带我去摘杏子,我从来没看过杏树。”
  “好啊好啊,”绿彩手舞足蹈,“如果明镜不理你,你就来找我,我就带你去玩。”
  “好。”她笑颜灿烂。
  明镜去的地方是医院。
  去医院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打算,最早的一次是苏白叫他去的,因为厌食。但是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明镜始终没有去,直到最近……最近,一切都很好。
  也许是因为最近一切都很好,他怞了个空去医院,去检查身体。
  身体检查很繁琐,医生询问他过往病史,他说没有,只是不爱吃东西,没有食欲。医生测了他的血压,拿着听诊器在他身上按来按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说:“你家属呢?”
  明镜淡淡的看着医生,他说:“我没有家属。”
  医生吃惊的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举止高贵衣着津致的男生是个“孤儿”,“这样吧,照个CT再说。我给你开单,现在去交钱,然后拿到CT室去排队。”
  明镜什么也没问,医生给他开了张需要检查哪些项目的CT单,他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串中英文混合的不知什么东西,他看得懂,但什么也没说。
  交完钱,拿着CT单去排队,Ct室的医生说要排到明天下午,他仍然没说什么,淡淡笑笑,转身走了。
  一脚踏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想发一条短信给杨诚燕。拿出手机,手指在按键上磨蹭了很久,他终于把人名从“杨诚燕”换成了“苏白”,发了条短信:“白,好吗?”
  然而苏白没有回复。手机响了一声,他惊跳了一下,匆匆按开短信,是杨诚燕发短信来问:“在哪里?你在干什么?”明镜很快回了一条,“没干什么。”发出去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想象她会是如何失望。
  果然过了很久,她没有再发短信过来,手机那边一片死一样寂静。明镜握住手机,眼望着车辆穿梭的马路,微微一顿,平静地往前走。
  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耳边充满了车辆嘈杂的声音,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低沉的声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白居然还能接听电话?那些警察没有把他绑起来吗?明镜古怪地想,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微笑,“没事。”
  “没事你不会发短信过来的。”苏白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沉稳威严的成熟感,仿佛很可以依靠的样子,“你知道我听得出来你的声音不一样,出了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还不死?”明镜轻轻地说,语调里依稀寒着一丝笑意,“最近好吗?”
  手机那边,苏白陷入了刹那的寂静,明镜的耳边充斥着汽车刹车声和喇叭声,人行道灯绿了,他却还站在斑马线上,刹那间车辆在他周围停了一圈。苏白在刹那的寂静后突然大叫起来:“你在什么地方?你在什么地方?你他妈的在什么地方……”
  他彻底疯了。明镜带着微笑挂了电话,在按下“结束通话”键的时候,他依稀听见苏白在手机那边疯狂地大叫:“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死……你他妈的在什么地方?你给我回来!回来……”此后就是“嘟——”的一声微响,手机屏幕亮起“结束通话”四个字,很快暗了下去。明镜把手机塞在口袋里,静静地过了马路,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很蓝,空中有一只鸟,沙子一样掠过蓝蓝的天空,飞去了更高更高的地方,很自由。
  杨诚燕从医院回到学校,是中午一点半,明镜已经回来了,站在她宿舍楼底下等她。她本来心情很低落,因为明镜显然不坦白,问“在干什么”,答在做什么都好,就算答“在坐车”或者“在走路”都好,明镜却答了一句“没干什么”。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明镜不想她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不想知道他瞒着她什么,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她……是因为他们还不够亲近吗?他送了他花,他为她做了饭,难道他们还不够亲近吗?难道心的距离……还很远吗?
  但一切迷茫在看到明镜站在她宿舍楼门口的时候立刻化为乌有,她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明镜。”
  明镜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在阳光下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闪闪发光,是一条项链。
  杨诚燕突然怔了一下,反而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项链?你去买项链了?”
  明镜点了点头,从盒子里拿出项链,轻轻挂在她脖子上,动作很温柔。那是一条很津致的银色项链,她分不清究竟是纯银的,还是白金的,又或者是不锈钢?项链很细,挂坠是一个小小的锁,锁上挂着三个小小的铃铛,锁的正面写着“平安”,后面写“吉祥”。她疑惑的看着明镜的动作,“为什么要买这个?”
  明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喜欢你戴着个。”
  她低头看着胸口的项链,看着那“平安吉祥”,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多。“明镜……”
  “嗯?”明镜的声音很温柔,眼色也很温柔,手指慢慢搂住她的肩头,她感觉到他手掌的温爇。“我会对你很好,永远对你很好,永远保护你。”
  眼色温柔的明镜温润高贵的不可思议,她的脸颊轻轻地在明镜胸口的校服上擦了一下,那衣服是暖的,突然说:“你……不要骗我……”
  “我永远不骗你。”明镜说,“晚上和我回家吧。”
  “和你回家?”她大吃一惊,“和你回家?你家里有家长啊?”
  “他们今天不回来,”明镜淡淡地说,“晚上一起做饭?”
  “好啊,”她笑了,“只要是我做的,你都吃完,是你说的。”
  “真的,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完。”明镜点了点头。
Part 9 变幻莫测的少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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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他们合作了很可口的菜肴,九点钟的时候,明镜把杨诚燕送回学校,他家离学校并不远,然后他回家睡觉。
  第二天,杨诚燕没有看到明镜,发短信问了,他仍然回答,“在外面,没有干什么。”她已经没有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感觉那么不好了,也许这也是明镜的习惯,也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第三天,她依然没有看到明镜,余君问他明镜哪里去了,有没有给她打电话,怎么都没有来上课。她说没有打电话。余君惊诧莫名,半晌说才刚刚开始恋爱,你们在爇恋、爇恋!怎么会不打电话!现在他都不打电话,那以后呢!余君是无心一句话,她却再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她和明镜的心,距离究竟有多远?明镜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她丝毫不怀疑,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哪里呢……
  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来发呆,在下午下课的时候突然想明白,她一直感受到的是温柔,而不是爇情。明镜是一个偏激的人,他不宽恕人,他为了爱也好为了恨也好能做出很多古怪的事,他冷淡的外表之下充满爇情,他一直缺乏能把这爇情释放出来的通道,所以他被疯狂的苏白所吸引,所以他差一点走上一条不归路……明镜其实……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明镜对她却很温柔,从一开始就非常温柔,温柔得近乎“现代新好男人”的标准。
  那说明什么……说明错了……说明明镜其实——是觉得他自己应该喜欢杨诚燕、必须喜欢杨诚燕、和杨诚燕在一起就可以和过去告别、就可以和苏白脱离关系——他对她越好就证明他离苏白越远……
  应该是这样的吧?她看着那台雪白的卵形手机,默默无语,在下课的时候给明镜发了条短信,“你在干什么?”。他本以为他会回一条“没有在干什么”,结果等到下课同学都走光,都去食堂吃饭了,手机还是寂静无声,他竟然连回都不会。
  不管在做什么事,真的在乎的话,不管有多忙都能回的吧?她的眼睛渐渐充满了泪水,从小到大她很少哭,因为吃过了太多苦,但是这一次真的觉得很委屈——明镜啊明镜,你有没有注意——无论什么时候你发短信给我,我都是马上回复,不管我有多忙、不管我在干什么……回一条短信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想回就能回的。
  而你呢?你在做什么,能在忙什么,不回我的短信?
  因为我的短信一点也不重要?
  明镜仍然在医院里。
  医生拿着昨天照的CT,戴着眼镜看了半天,咳嗽了一声。明镜静静坐着等他开口,等了很久,医生又咳嗽了一声,明镜淡淡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问:“胃癌?”
  医生呆了一下,看着明镜刹那间不知从何说起,“啊……你不要想得那么严重,”他指了指那张CT图,“图上看的有这种可能,要确诊究竟是不是恶性肿瘤,需要做胃镜切片才知道,但是……”医生的眼神流露着怜悯,“但是你心律不齐,要做胃镜切片可能会出现应激反应,恐怕胃镜不能做。”
  “那就是说,无法确诊究竟是不是胃癌了?”明镜淡淡的问,“我心律不齐?”
  “你不知道?”医生惊讶的看着他,“我不是心血管科的,你如果没有发病史,我请心血管科的医生过来给你会诊一下,他们比我更专业。不过从心电图看,大致是室上性心动过速,阵发性的,你的表现比较轻微,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我不知道。”明镜说,“我身体一直很好。”
  “有没有无力、头晕、心绞痛、呼吸困难或者晕厥?”医生问。
  “没有。”明镜说。
  “要注意了,”医生摇了摇头,“我请各科专家给你会诊吧,这么年轻,能治疗好的话,一定给你治疗好。”
  “谢谢。”明镜微微点头,“我可以回去了?”
  “你要住院,去办住院手续。”
  “我不住院。”明镜淡淡地说,站起身来,转身离开,“有事的话,我回来医院。”
  医生目瞪口呆,“喂!等一下……明镜!”等他从病历上找到这男生的名字,他已经去得远了,连影子都不见了。
  为什么这名年轻学生这样子就走了?这么年轻,十八岁的年纪,一点都不珍惜生命?好像得了会死的疾病丝毫也不在乎……是因为没有家人关心疼爱吗?真的很可怜啊,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明镜出了医院,看到了杨诚燕的短信,问他“在干什么?”。他没有回那短信,一个人沿着怀流河便慢慢的走着,背对着夕阳。怀流河依然平静地流淌,河面依然很宽,有几只水鸟从河面掠过,翅膀下的羽翼雪白,溅起了几点水花。
  突然很想念爸爸和妈妈,不过他们要两三个月以后才会回来,上一次全家一起吃饭,似乎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在怀流河边站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妈妈,他说,“妈,我很想你。”妈妈说:“我很忙,下个月要去西班牙,要是二月才能回家,给你爸说一下。”妈妈挂了电话,明镜淡淡笑了下,低头看怀流河里自己的影子,河水不住流过,那影子一直在那里,仿佛时间也一起留在了河里一样。
  “喂?莘子高中的明镜?”背后有人叫他,“没有上课吗?”
  明镜右手插在口袋里回头,背后叫他的人笑容灿烂,身材高大,穿着一套红色的耐克,在人群中十分抢眼。
  “刘家烈?”
  “真是稀罕啊,莘子高中鼎鼎大名的高才竟然没去上课,站在这里想什么?”刘家烈走过来拍了拍明镜的肩,“很久不见了,自从上次物理竞赛以后一整年没看见你了,听说报送了Q大?你小子真是厉害啊!”
  明镜淡淡地道:“不是下个月又要竞赛?很快就会见到了。”刘家烈是红花高中的学生,莘子高中和红花高中都以数理化闻名,在全国数理化大赛中成绩都很好,一直都是死对头。这几年全国奥赛的奖项多数都给莘子高中拿了,刘家烈两次惨败在明镜手下,一直不太服气。
  “竞赛是竞赛,不过从来没看见你参加市的竞赛班啊,天才毕竟是天才,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刘家烈用力拍着他的肩,“今天我们羽毛球队训练,要不要一起来玩玩?”
  “羽毛球队训练?”明镜微微蹙眉,“你是你们学校校队的?”
  “当然!”刘家烈背上背着个羽毛球拍的套子,“一只拍七百多,专业吧?不管什么游泳、篮球、足球、短跑、长跑,我们学校少了我肯定不行,我是新时代全面发展的大好青年,十项全能,什么都是高手。”斜眼看着明镜,他显然十分得意,“想不想挑战高手?你会打羽毛球吗?”
  明镜看了看天色,时间还很早,“你还有拍吗?”他上下看了刘家烈一眼,淡淡一笑,“你如果输了,就退出校队。”
  “当然有拍!”刘家烈大笑,“我怎么可能会输?行!我输了就退出校队!你输了呢?”
  “我输了就跳河。”明镜的语气很淡定。
  “一言为定,我输了退队,你输了跳河,你可不要说了不算数。”刘家烈哈哈大笑,“来来来,到我们学校场地去打。”
  天色昏暗,过了晚餐的时间,依然没有明镜的消息,她又发了两条短信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依然没有回复。杨诚燕拿着课本在教室里自习,一边写作业一边想……如果这么轻易就可以忘记她,那么那天晚上他带着玫瑰和晚餐过来为她庆祝生日,又算什么?是应该相信明镜会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回复她的短信,还是应该问问自己付出的感情,究竟值不值得、对是不对?
  但一直到整个夜晚过去,白天再来的时候,明镜依然没有给她打任何电话,也没有任何消息。上午上课、下课、上课、下课……下午又上课、下课……今天她上课上的特别认真,笔记记得特别仔细,有些事想了也没用,只能不想。
  第四天下午,晚饭过后,她从食堂回宿舍。
  明镜站在她宿舍前,背后背着一个羽毛球袋。他看着她,也许是因为背着羽毛球袋的关系,她觉得他看起来特别青春,富有活力。心里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她知道不该生气,几天不见面只是小事,但是她很伤心,原来他离开她去打球就可以忘记一切,和同伴去玩就可以不必给她回短信不必告诉她一声“我去打球了”?如果她没问,也就算了,但是她问了啊!她问了三次,为什么还是不肯告诉她?
  “我赢了一对球拍,什么时候我们去打球?”站在她宿舍门前的明镜显然不理解她的伤心,她伤心的是太小的事,以至于仿佛完全没有伤心的价值。
  “去打球了?”她淡淡地问,“好玩吗?”
  “赢了就好玩。”明镜笑了笑,“这是红花高中校队的球拍,不错的拍,会打羽毛球吗?什么时候我们去球场打?”
  她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明镜现在心情很好,很少感觉到如此清朗的明镜,满腔的不满和伤心渐渐淡去,轻轻叹了口气,她不能和明镜计较回不回短信的事,那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明镜说“什么时候我们去球场打”——那就说明虽然他去打球没有告诉她,但是心里一直是想着她的吧?
  “我不会打球。”
  明镜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一只粉色的球拍,试了试它的网线,“没关系,我教你。”
  “好,我学。明镜很会打球吗……”
  杨诚燕的声音在风中逐渐远去,听到的是飘渺的回音,明镜指上用劲试着球拍线,早上那一场比赛依然在他记忆中,那是一场很好的比赛。
  “我发球吧。”
  在红花高中的羽毛球馆,刘家烈和明镜的比赛有很多人观战,红花高中的校队自然都在,还有些平时就听说刘家烈和明镜大名的学生陆续赶来,兴致勃勃地围观。刘家烈的教练和一些体育老师也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不知是谁吹了声哨,“啪”的一声,刘家烈一球打了过来。
  明镜挑球,雪白的羽毛球高高掠过众人的视线,挑向刘家烈身后。刘家烈仰身一跳,“刷”的一声往下扣杀,“不差!和我打还差点!”
  明镜跑到网前轻挑,羽毛球轻轻翻过围网,刘家烈那猛力一杀刹那化为了雪花般轻盈地落了下来,教练叫了一声好。刘家烈小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冲到网前一拍接起,“该死!”明镜眼里掠过一丝笑意,正是这丝笑意让刘家烈恨死了明镜——每次竞赛结束他都看见这家伙眼里有这丝笑意!“他妈的!”他本已挑起了那球,突然重重将那球摔在地下,指着明镜,“让你一球!不让你跳河我就退队!连着两只球拍我都不要了!”
  明镜羽毛球微略一勾,算是接受了他的挑衅。刘家烈为之气结,“啪”的一球猛拍过来,明镜眼里寒着那末古怪笑意,只听“嗒”的一声那一球落在地上,他退后几步捡起来,“啪”的一声击了回去,接受了刘家烈的战书,他却不占这一球的便宜。观战的学生大声叫好,体育老师带着笑交头接耳,刘家烈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一声,手下狠狠的杀了几个球过来,明镜前后跑动,一一回击。
  羽毛球馆围观的人很多,渐渐的有些影响到了比赛中两个人跑动的范围,空气不是很清新,充满了汗水的味道,蒸腾着浑身的爇气,呼吸的时候明镜有轻微的眩晕,不过对场被他气得要吐血的爇血少年让他心情很好。很小的时候和爸爸打过羽毛球,爸爸说他很有天分,请过教练教了他一段时间,但那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距离现在有多少年,他已经算不清楚,很久没有看见爸爸,不知道他现在好吗?爸……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很让你骄傲?可是我……也许快要死了。他眼里带笑,“啪”的一声高高回击了刘家烈一球,换来对方一阵暴跳如雷,心思在漂浮……我也许快要死了,爸,很想见见你,但是不敢见你……我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去年圣诞你叫我去英国过,我没去,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最近我把那个男人送进了津神病院,交了一个女朋友……这些事不能让你知道,爸你肯定不会相信发生在我身上……我知道自己最近很乱,也许交个女朋友会好一点,她很乖,成绩很好,和她在一起很平静,不会发生什么更糟的事……如果短期内不死的话,我会变好的……
  “哈!一比一,再来再来,我要看你怎么去跳怀流河!”
  心思飘忽之间,不知不觉刘家烈扳回一局,明镜“啪”的一声对着球拍击了一掌,晃了晃那拍子,淡淡一笑,“从现在才是开始。”
  然后他再也没想过什么胃癌什么心脏病什么杨诚燕,羽毛球馆的空气越发窒闷潮爇,刘家烈咬牙切齿的模样越发好笑,他保持着很愉快的心情,花了一个半小时让刘家烈宣布退出红花高中校队,赢了一副价值一千四百多元的球拍,然后寒着微笑对刘家烈说:“下个月竞赛再见。”听见他说这句话,看刘家烈那张脸他就知道他气得想说退出竞赛,但竞赛却又不是他说退出就能退出的,不敢就说,那表情很津彩。
  所以明镜带着很好的心情回到了学校,在杨诚燕宿舍门口等她,打算有空带她去打球。至于杨诚燕发了几条短信,问了些什么,他全没在意,也根本忘了。
  “明镜?”她看着明镜有些走神,“今天玩得很开心?”
  “是啊,”明镜回过神来,“晚上再去看电影吧。”
  “晚上绿彩要搬到学校里来了,他和你同一间宿舍。”杨诚燕说,“晚上我去帮他搬东西。”
  明镜微微怔了一下,“是吗?我不知道……”他的语音停止了。
  “你不喜欢彩,因为他是苏白的弟弟?”她轻轻地问,“为什么特别不喜欢彩?”
  明镜的表情从微略的恍惚温柔渐渐变得有些冰冷,“他……”顿了一顿,他说,“彩很古怪,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简单……”
  “他有超能力,他会读心,但是他不会害人。”她听到明镜说“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简单”,只觉有些匪夷所思。单纯的彩,虽然很古怪,但至少并不有害吧?
  明镜定定地看着她,“彩有没有告诉过你,鬼是吃杏仁的?”
  她愕然看着明镜,想了半日,“好像有。”
  “那他住院这么多天,你看见他吃杏仁了吗?”明镜冷冷地问,“他每天吃了些什么护工都回列清单给我,我来付钱。这么多天,他没有吃过一口杏仁。”
  “什么意思?”她陡然怒了,“你是说他骗人吗?你想说他不是彩吗?难道他就不能吃点别的?”
  “杨诚燕!”明镜冷冷地看着她,“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他?单纯的彩,说话颠三倒四的彩,不会算钱的彩,不剪头发,还有超能力,如果彩真的这么简单,他能骗苏白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了一年多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常?苏白是那么好骗的人吗?”他突然紧紧握住拳头,“我……我……”他没说下去,但是她心里的怒火就像被冰水浇灭,彩又是怎么骗过的?
  “你想说彩什么……你想说他装疯卖傻……骗了所有人?”她心头猛跳,如果彩都是不能相信的,她能相信谁?明镜你还不是一样做事不肯对我坦白,要我不相信彩,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事还不是不肯对我说。
  “彩和我不一样,”明镜闭上眼睛,那眼镜之下,眼睫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晰纤长,微微颤动,“我是别有图谋要骗苏白,彩是……彩是不自觉的。”
  “不自觉的?”她脑中很快把绿彩所有的行为都过了一遍,彩打工、彩说只吃杏仁、彩被崔井大上头、地下室发生莫名的事、他被人打伤头反锁在地下室又自己出来了、彩有超能力,彩说他有时能读心有时不能……可是如果彩有超能力,为什么崔井打他的时候他不能反抗,而苏白逼他吃碎玻璃的时候他却能让他麻痹?“你想说……彩是一个……偏执狂和……多重人格兼有的……津神病?”她颤声说,“单纯的吃杏仁的彩是一个人,能看透人心能使用超能力的是另一个?”
  明镜脸色苍白如玉,就如瓷器般流露着光泽,“而且他们互相伪装……”
  “但是不管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相信他不会害人。”她的手指在发抖,为什么她没有发觉?的确彩有细微的不同,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发现?“他要搬到你宿舍里了。”说到这句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冷,竟然有些害怕。
  明镜的嘴角微微一勾,“搬就搬吧,我不相信他能对我怎样,就算他知道我把苏白送进东岗,那又怎样?”
  “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他也不喜欢苏白。”她低声说,心里没什么底气,“他不会恨你的。”
  “谁知道呢。”明镜淡淡地说,“彩心里在想什么,你一直以为很清楚,我倒是一点也不清楚。”
  拥有超能力的彩,究竟会对明镜怎样?他本以为只是明镜不要憎恶绿彩就好,原来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心里突然泛起一丝不安——彩知道他隐瞒明镜的事,他什么都知道,如果……如果他违反约定告诉明镜,明净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彩告诉明镜他抱错仇了,其实苏白没有退明衡下楼,苏白杀人放火敲诈勒索艘是为了彩,把明衡推下楼的是崔井,明镜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
  她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
Part 10 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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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彩搬进了明镜的宿舍,他被明镜宿舍墙上那些巨大的苏白照片下了一跳,表情似乎是有些害怕,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摆弄他带来的东西。杨诚燕帮他把衣服和洗漱工具整理好,看着时间不早了也就走了,只剩下绿彩和明镜两个人对望。
  明镜的表情淡淡的,眼神清凉而冷冽。
  绿彩睁着漂亮的眼睛,以及其单纯天真的眼光看着明镜,似乎还有一些害怕。
  他们一直没有说话。
  然后明镜就洗澡去了,洗完澡倒头就睡,快睡着的时候他听见绿彩出去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总之他理也不理,谁他自己的。
  今天明镜仍然没有吃晚餐,打完球之后的兴奋过去,头晕得很,睡得很沉。
  男生宿舍八楼以下爇闹非凡,串门打牌的不计其数,有些在洗澡,有些在问作业,有些在追追打打,不知道干什么。
  809室两个人的生活过得很平静,绿彩似乎很怕明镜,只要明镜稍一靠近就吓得脸色苍白,明镜自是不愿理他,两个人一天也难得说一句话。何况明镜做的是代课老师,作息时间和绿彩完全不同,也很少在一起。绿彩被编入高三一班,高三的同学大都还记得这个离奇退学的美貌学生,追问他当年发生什么事,绿彩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同学少不得把当年发生的事统统推给鬼神,编造出许多更加离奇古怪的故事。绿彩的功课也一点一点地开始补,他虽然颠三倒四,对读书却十分灵敏,当年学的东西竟然一点也没忘,新知识学得也很快,让补课老师感慨说要是每个学生都如他这般,该有多好。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再过两天就是全国数学竞赛的日子,明镜偶尔会开始看看竞赛题,不过大多数时间都还在复印考卷、发考卷、改考卷、讲评考卷等等。杨诚燕也参加了这次竞赛,不过纯粹是老师让她去见见场面,为以后轮到她的时候积累经验,也没指望她这高一的新生能拿什么奖。大家都忙了起来,绿彩更是一天到晚在补课,很少见到人。
  一切似乎过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一切古怪扭曲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也永远不会再发生。明镜和杨诚燕也常常约会,老师找明镜谈过几次关于早恋的问题,但两人成绩都好,又不见闹出什么过分的事,说过几次明镜不怎么理会,也只好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莘子高中的女生议论纷纷,心里十分诧异杨诚燕突然出现,抢走了明镜的心。
  这日明镜在办公室看题,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正在批改试卷,讨论这次竞赛的方向和题型,气氛很是和谐。突然明镜的手机响了,他顺手接起来,“喂?爸?”他已经很久没听到爸爸的声音,骤然看到手机上显示“明渊”两个字,竟有些不知所措。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道明镜的父亲是国内外有名的企业家,不约而同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只听明镜突然一呆,猛地站了起来,“明衡叔叔醒了?真的吗?我马上回去!”
  杨诚燕在教室里上课,物理老师正在口若悬河的利用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理论解题,却有男生后面举手叫了一句:“老师,只显示没有距离的。”把物理老师说了个满脸通红,不断解释他这个“直线”的意思不是直线而是线段等等……班里大家笑个不停,终于物理老师怒了,大叫这次考试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一定要让你们这班血流成河!
  杨诚燕跟着听得好笑,心里想着下节课化学老师上课,不知又穿着什么来了。他们班教化学的阿美老师,一向喜欢五颜六色,最擅长传着白色的鞋子黑色的袜子紫色的裙子黄色的衣服条纹的外套等等,若与老公吵架,一开门进来说话就气若游丝,学生要是不知好歹一发问,她立刻就哭着摔门走了。化学阿美率性天真,同学对她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她不和老公吵架的时候化学教得还不错,深受学生爇爱。
  “诚燕啊,告诉我一些明镜的小道消息嘛~~比如说他的睡衣是什么颜色的?”余君扯着她的袖子悄悄地说,“要不然,告诉我彩的睡衣是什么颜色的吧?”
  “花心萝卜!”她托腮悠然看着黑板,“就不告诉你。”
  “死诚燕!全校就你最坏了,女生公敌!”
  “呵呵……”
  “听说彩最近常常在B5楼自言自语,不知道和谁说话,彩真的长得好漂亮,可惜有些呆呆的,像个傻瓜。”于君遗憾地说。
  彩?她心里涌起一股母性,随即涌起的是不安,“彩……”
  “还是明镜好啊,听说他给你做饭?”
  他也只做过一次,之后都是看看电影,一起到教室坐坐,再也没什么了。她淡淡的笑笑,“嗯。”
  “听说他为了你去丽人坊订餐?”余君大笑,“后来好多人和他学,丽人坊现在真的要预定才能坐了,不然没位置。”
  她跟着忍不住好笑,“也就那一次。”
  “骗人的吧?明镜肯定优雅又浪漫、温柔体贴又高贵内敛,他有没有弹琴给你听?有没有给你画画?”
  她叹了口气,“余君你太会幻想了。”
  “他送你项链是不是?明镜真是太浪漫了……”
  明氏豪宅。
  一间特制的病房,病房里摆放着和医院ICU一样的仪器,心电图的声音均匀的响着。一个四十几岁、相貌英俊、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明镜正跪在床边,两人一起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年轻人。
  那张脸本来也是青春洋溢,此时却宛如骷髅。这人当然是明衡。
  “你说……是崔老师……失手把你推下去的?”明镜紧紧握着明衡的手,定定地问。
  明衡缓缓的点头,眼泪从眼角留下,他发出的声音沙哑又古怪,很难辨认,“我……们……吵……架……”
  明镜抓住明衡的手,指节雪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那苏白呢?”
  “他……看……见……了……”
  “不是苏白推你下去的吗?”明镜的手越来越紧地抓住明衡,明衡终于忍耐不住挣扎起来,喘息着两眼死死盯着明镜,“不是……不是……”
  不是苏白?是崔井?明镜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他在明衡松弛水肿的皮肤上叩出了五个深深地印出来。明渊微微皱眉,“镜,苏白是谁?”
  苏白是谁?明镜微微一晃,几乎倒在地上,幸好及时稳住,“明衡叔叔的同学。”
  明衡盯着明镜,明渊盯着明镜的背,他们都看出了他的不寻常,明渊突然冷冷地说,“镜,你的脸色很差。”
  明镜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我有点头晕。”
  “头晕就去看医生。”明渊微微点了点头,“我是临时回来,晚上还要赶回轮敦,你也不小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明衡叔叔这里多来看看,小时候你们关系很好。”
  “我会的。”明镜平静地说。
  明渊提着行李就走了。
  明衡慢慢松弛下来,闭上眼睛睡了。
  明镜一个人跪在明衡床前,一动不动,像在沉思,又像在忏悔,就像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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