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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

_36 多吉卓嘎 (现代)
这个世界是我的吗?身边虔诚的朝圣者,前后看热闹的藏漂,我属于哪一个群体?我的生命应该安放在什么样的高度?
我是个迷失了自己的人,我想找回自己,不过至今我还没找到自己。
所以,我需要不停地行走。
高亢燎亮的歌声突然响起,天赖般的声音干净得如蓝天上翻飞的云团,又如苍穹下的雪山顶,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突如其来的安静,所有人都在仰着头寻找歌声的来源。
长发飞扬的卓嘎,白衣胜雪的莲,就这么闯入了我的眼中。
不想寻找他们的,真不想见到那两个男人。然而目光却自动扫射到卓一航和嘉错。
那两个身影,揭开了我心上已经愈合的伤疤。
女人啊,你如被情字拴住了心,泪水就铺成了山路。别去问自己是不是还有残存的理智,因为你已经在那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直到筋疲力尽。
天天呢?天天你长成了什么样子?像你的阿爸还是像我?那个结实的小男孩是不是你?那双单纯明亮笑嘻嘻的眼睛是不是你?为什么你身后的怀抱我不熟悉?天天,我亲爱的孩子啊,生在这个阳光普照的地方,你是不是也如太阳一样耀眼?
低头看了看水儿,她正偏着脑袋,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身边的红衣阿尼。
他们,竟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迅速戴上冲锋衣的帽,把自己掩没在人流中。
心事却惊涛骇浪一般翻滚着。
三年啊!三年的思念如决堤的海,溃不成军。
第249章:卓嘎:雪顿 四
人群开始骚动,不断有信徒往佛祖身上扔哈达和龙达(一种印有经文的小纸片),虽说有僧人在一边阻止不让这么做,但信徒的无比虔诚在见到佛祖的那一刻起,如海潮澎湃无法抑制,无数的哈达和鲜花在阳光下飞舞着,各种年龄的脸庞都带着狂喜,丝制的锦缎和高远的蓝天成了最华丽的背景,那缕缕青烟则成了画面上的点缀。
转头见央宗双手合十热泪盈眶,便提议:“我们下去看看?”
央宗点点头。
“你去不去?天天。”我举起儿子看铺呈在天地间华光溢彩的佛像。
“要去要去,阿妈。”天天手脚乱挥,兴奋地喊。
“好,带你去。还有人去不?”我回头问身边的男人们。
“我去。来,天天。”扎西说,站起接过天天扛在肩上,跟着我们一齐下楼。
在楼下碰到两个僧人抱着哈达向对面走去,扎西问他们拿这么多哈达干嘛呢?他们说今天很好卖。
晒佛,说是宗教活动,但对于生意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买香草的、买小吃的、买哈达的……从寺外的公路一直到这晒佛的山坡,人流中随时都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
我们花了一个来小时才走到佛像前。不断的有人往佛像上扔哈达,不断地有僧人拿着长棍把粘在佛像上的哈达往下拨。央宗掏出哈达学着其它年轻人的样子挽成团奋力往上一扔,眼含着热泪看着哈达落在亮光闪闪的佛身上,双手合十闭目念着六字真言。
我托着哈达,弯腰向前轻轻放在佛像下边,再用额头轻轻碰触唐卡的边,一丝凉意透过皮肤浸进脑海里,顿时忘掉所有的糟杂。抬起头,仰视着佛祖慈爱圣洁的脸庞,我的眼中、我的脑中、我的心中,只有那两道悲天悯人的眼神。身旁,扎西抱着天天正教他学我的样用额头去触碰唐卡的边,便开心地笑了。我们的文化、我们千年的行为习惯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往下传承的。没有人刻意要去怎么做,只是祖宗们怎么做,后人就会跟着怎么做罢了。
想起莲的那帮朋友,有一位是拍纪录片的。每次见面都高谈阔论,说他们是怎么怎么保护了藏文化、推广了藏文化,西藏人应该感激他们,敞开大门欢迎他们拍摄才对,为什么每次下乡老百姓都不愿配合,真是莫名其妙。莲有次实在听不下去了,说藏文化的传承靠的是人们虔诚的信仰和一代又一代自觉的跟随,用得着你们打着推广的幌子实际却是靠藏文化赚钱吃饭的人来宣传保护吗?你不来拍摄它,藏文化好似就在了?胡说八道嘛。你来拍摄实际是打扰了人家,自己不反省却怪人家老百姓不配合。
文化这个东西我虽说不懂,但有一点却是明白的。我们的行为习惯、我们的思维方式,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的,保护不保护它,它都是这样。当然,随着人们走出大山、走出草原的多了,原有的生活开始发生改变,这不能说是没有保护的结果吧?就像牧民现在用摩托车放牧而不用马,那是因为摩托跑得快还不用吃草。总不能外面的人都用汽车代步了还让我们生活在原始状态吧?过去那些与世隔绝的日子,曾经有过特别贫穷特别落后的时候。正是因为贫穷才造成了我们的婚姻状态,为了财产不分散,有了对抗自然害的能力强一些,几兄弟娶一个老婆,只姐妹嫁一个丈夫,人多才能力量大啊。当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年代,那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所有人都约定俗成地遵守着同样的道德标准,过着同样的日子。只是现在条件好了,走出大山的我们,发现天外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不一样,相互的影响是肯定会产生的。现代化的生活、自由选择的恋爱方式、年轻人不再那么热衷着进寺庙当和尚尼姑……这有什么不好呢?老听收音机里有人说现在藏文化遭到破坏了,藏人遭到汉人的压迫了啥的。想想真是好笑,为什么他们不来这里看看呢?看看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看看这晒佛的盛会是何等的盛况空前。
最下面的台子上搭了一顶大帐,僧人坐在里面,经声和着鼓点极有韵律。一直喜欢这样的唱诵,真的如唱歌一样优美。正面有一堆燃烧的香草,不时有人用棍子把明火弄灭,只让青烟袅袅升起。
顺着人流往前走,不时掏出零钱蹲下放在路边修行人面前。
感谢他们的虔诚,也是对他们的尊重。
在山边,有人排着队往一尊佛像前的框里放钱,再接受喇嘛摩顶祝福。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祈福方式,总觉得有点花钱买的感觉。扎西却抱着天天站到了队伍里,我和央宗只好等他。
轮到扎西时,他掏出二十元钱放在框里。我知道这是他身上仅有的零花钱。扎西对天天从不惜钱,更不惜情。只要能让孩子好的,他都尽可能地去做。我看着他把天天的脑袋放在喇嘛的掌下时,心里真的很感激。
“卓嘎,你是个让人羡慕的女人。”央宗突然幽幽地说。
第250章:卓嘎:雪顿 五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让人羡慕?”我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一个女人,如果得不到男人的怜爱,那是很可悲的。我,不想央宗认为自己可悲。
“但你有了天天。扎西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喜欢天天的。”央宗说,转过头去的那瞬间,她眼里泪光隐隐。
“他也爱你啊。央宗,别忘了,我们都是他的女人。”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如此说。
“你是,我不是。”她说,飞快向前走了,留下我怔怔发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她不是?正要追上去问个究竟时,扎西牵着天天过来了。天天高兴地叫着“阿妈,阿妈”,鼻子上涂了驱邪的黑泥。
“天天,高兴吗?”我说,牵了他的小手。
“嗯,扎西叔叔说佛祖会让我长得壮壮的,像天天牦牛那样。”小家伙仰着脸笑嘻嘻的。
“你扎西叔叔就知道牦牛壮,山羊不壮啊?悬崖上都能跳来跳去的。”我笑着说。
“嘿嘿,那个嘛……牦牛不生病。”扎西耙着头发尴尬地笑。
“扎西,你在拉萨生活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你看咱们山里的那些阿哥,一出来打工,要不了两个月,回去就好像出了国一样,比牦牛还牛。”我看着扎西,笑了。
扎西挠着头发,想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可能我比较笨嘛。”逗得我哈哈大笑。
这就是扎西,无论环境怎么变化,别人怎么变化,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本份。如果说嫁进他们家是无可选择的,那么幸好佛祖为我预备了一个扎西,在我孤独寂寞无助时,有他陪在身边。
所以,无论我爱嘉错有多深,如果以伤害扎西作为代价而跟他在一起的话,我想我还是不会愿意的。
回到楼顶时,发现达娃和宇琼也来了。
见到天天,达娃拍着手说:“过来,罗布,让我抱抱。”
天天拉着我衣服,从我腿后探着脑袋偷偷打量剃着光头的达娃。我把他扯了出来,“天天,藏在后面干什么?过去让你宇琼叔叔和达娃阿佳看看你长高了没。”
天天迟疑着走过去,站在达娃面前,突然问:“你为什么没头发?”一下子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达娃阿佳头受伤了,所以把头发剃掉了。”我过去蹲下小声说。
“是不是很丑?吓着你了吗?天天。”达娃也蹲了下来。
“你痛吗?”天天摸着达娃额头的伤疤问。
“阿佳这里不痛,是这里痛。”达娃摸了措自己的头顶,又指了指自己的心。
“哦,你这里也受伤了?”天天指着达娃的胸口问。
“嗯,伤得很重。”达娃说,有些哽咽。
“好了,别说这个了。达娃,你何时出院?”我过去拉开天天,让扎西看着他别乱跑。
“出院了,过两天就回去。”达娃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说:“阿佳,我不叫达娃了,色拉寺的活佛为了取了个新名字。叫单增白玛,就叫我白玛吧。”
“好啊,这个名字好听。以前嘉错的姐姐叫达娃,你也叫达娃,有时我们说起你们时都分不清楚。这下好了,你叫白玛,我们的莲花女神。”我到了杯酥油茶递给白玛,又给宇琼倒了一杯。
宇琼到拉萨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照顾白玛,很少回家。现在出院了,他是跟着回去呢还是留下,宇琼,大概自己也在矛盾吧?白玛,多么圣洁高远的名字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拈花微笑时,那层层的花瓣纷纷扬扬就把慈爱撒向了人间。
有了这个名字,她大概也铁了心。只是山上寂寞冷静,一生是否真的就要那样度过?
我看了看宇琼,他跟扎西坐在一起,拉着天天的小手却看着对面金碧辉煌的唐卡出神,不知穿上一身绛红僧衣的宇琼是什么样子?意识到这个想法后自己也吓了一跳,猛地摇了摇了头。怎么能这么想呢?宇琼,那么能干的一个小伙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出家呢?
太阳升得很高了,天空变成了浅蓝。山谷里人们开始顺着时针有序地撤离。没有拥挤,没有大声喧哗,跟着前面的脚步蜿蜒向外移动着。
有人帮着僧人收唐卡和诵经时的帐篷,争先恐后地帮着抬那长长的卷,实在挤不进的就跳起用手摸一下,同样的喜不自禁。
莲和卓一航站在各自的相机前,不停地按着快门。洛桑站在莲身边,嘉错和朗结、蓉站在最边上看着抬着长卷的僧人和信徒走过,轻声说着什么。
我拉了白玛的手,和央金一起盘腿坐下,面向那迤逦的山路,看着人们扛着卷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红墙里。
“太捧了,真是太捧了。”莲拍完最后一张,终于直起身来,微笑着取下相机开始翻看照片,不时把相机举到他男人眼前显摆。洛桑则微笑着,不管看没看清就胡乱点着头。
我们三个女人都把眼光落在莲身上,羡慕极了。
一份终身不渝、生死相随的感情,真的需要佛祖特别恩赐的。
第251章:卓嘎:帕廓街的路
开始为回家作准备。
家,对于外出的儿女来说,总是温暖的,无论这个家贫穷也好富裕也罢。因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那份牵挂,无论走了多远,流浪到了什么地方,始终在心头萦绕的总是那一片挥子不去熟悉的土地。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孩子,生在草原上,长在大山里,在高楼粼立的世界里是找不到自己的。
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红时,我和央宗就去了帕廓街。
帕廓街是我们这些外来打工者常去的地方,购物或是转经。很多刚到拉萨的人还在周围租房。因为房价便宜,离大诏寺又近。周围那些木质结构的老房子,一个小院接着一个,每个小院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如果回去六十年,帕廊街就是拉萨的中心,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只是现在,没有下水道、没有公共厕所的这里却成了最下层打工者生活的天堂。
帕廓街是一条圆形的街道,围着大诏寺转行。早晚是它最华丽的时刻。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脸孔,朝着同一个方向,脚步匆匆却并不凌乱,一圈或是多圈随自己心意,从哪里汇入人群或是从哪里离开人群也随自己心意。转经的要点不是数字的多少,而是心灵的虔成。心中有佛,身在哪里都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善念始终保存在心底。
我和央宗右手各持一个经筒,穿了一身黑色的氆氇,长辫塞在银质的辫套里,头上戴了蜜蜡和红珊瑚,脖子上戴了绿松石项链。我们俩都习惯于这样的穿着,只有穿上氆氇,戴上这些花花绿绿的饰物才感觉是我们自己。
然而这样的打扮对于游客们来说,也是如外来物种一样稀奇,就像今天,太阳刚刚升起,我们踩着光线出现在大昭寺门口时,那些擒着大小相机的游客就睁大眼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然后镜头齐刷刷地移了过来。央宗转过了脸,我却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他们好奇于我们的穿着打扮,我们好奇于他们什么事都不干老晒太阳。这样的好奇只是远远的关注并不影响什么,如果把镜头对到我脸上,站在我面前来拍就让人反感了。帕廓街还真有不少这样的游客,整天拎着相机就是为了寻找我们这样的“异类”,然后就跟在你身边,对着你不停地按着快门,还摆出是给了你极大面子的样子,也不问问我们是否愿意。
我和央宗顺着时针慢慢走着,身前身后一大帮拿相机的人。
“他们是干什么的?”央宗看了看离我们不远穿黄色冲锋衣的女子。
“来旅游的。”我说。“莲叫他们这样的人藏漂。”
“他们不工作吗?”
“他们的工作就是晒太阳、拍照。”
“晒太阳是工作?”央宗看着我,以为我说笑话呢。“她们不照顾男人和孩子吗?不干活吗?”
“汉人的习惯跟我们不一样,孩子和男人自己照顾自己,女人不用干很多活的。”
“女人不干活?”央宗更吃惊了。“老人不骂她们?”
“不知道,好像不骂吧?”我说,自己也不敢肯定。对于汉族,我所接触到的也只有莲和卓一航他们,其他人真不了解。电视上到是天天都有汉族的电视剧,不知道那里面演的是不是跟生活一样。
“汉族女人太懒了。”央宗再次偷偷看了一眼那个拿着相机对着我们的女人,悄声说。
我点了点头,嘿嘿地笑。要是莲知道央宗这样评价她们,那脸不知会跨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莲的臭脸,就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央宗也笑了。
“没什么。走吧。”我说。
随着太阳的升高,转经的人开始多了起来,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脸孔。
街道两边的商店陆陆续续开门了,有人开始搬东西摆在门口的滩子上,看到我们路过就吆喝着“阿佳,进来看一下嘛,有好东西。”“阿佳,来看一下,不买也没关系。”
帕廓街没有高楼,也没有宽敞的商厦,都是些小店小摊一个接一个,有买衣服的也有买首饰、工艺品的。
央宗在卖帮典的摊子前停下脚步,用手摸着帮典,问老板价钱。
帮典,是藏装上必不可少的装饰,已婚的女人穿藏袍必须要用的,就跟内地女人脖子上的丝巾一样,每个女人都会有好多条,配各种不同颜色的藏裙。帮典分成手工和机织的两种,手工的要贵一些。图案变化不大,只是各种横向的色块组合在一起。最近拉萨流行起一种“珠母帮典”,就是珍珠线织的,手感光滑,有淡淡的丝光。
“尼泊尔的,你看这手工,是最好的了。”老板是个戴着白帽子的回族人,却说着地道的拉萨话。
“要三条吧。”央宗说,选了三个花色装在塑料袋里。准备付钱时,我说再多买一条,达娃阿佳听说也要去我们家,到时送她一条。
央宗又拿了一条放进袋里。
路过一家卖孩子衣服的摊子,想着老家比拉萨冷,就给天天买了套棉衣,还给央宗的女儿拉吉买了漂亮的花裙子。
我一直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是家庭的变故让我一步步成熟。女主人易主,自己又不能生孩子,说实在的,无论我曾经多么骄傲,走到今天,早没了当初的锐气。
天不怕地不怕的牧女卓嘎,越来越接近于卓嘎阿妈了。
不想天天受委屈,也不想拉吉受委屈。同为这个家庭的孩子,任何时候都要做到一视同仁。
第252章:卓嘎:央宗的心事
我们提着袋子汇入转经的人流中。
“扎西罗布上幼儿园要交钱吗?”央宗问我。
“一个月两百三,还算好,这已经是很便宜的幼儿园了。”我说。
“一个月就要两百多?”央宗吃惊地看着我。
我突然后悔了。一个月两百多块钱,对于老家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孩子上幼儿园又不是上学,不是必需的教育,在央宗看来,这应该是很大的浪费吧?
“家长让他上这么贵的学校,真是疯了。”央宗喃喃自语。
我不知说什么好,眼睛越过转经人的头顶看着远处谌蓝的天。“拉萨的幼儿园都是这么贵。天天的那个还算是便宜的了。”
“两百多啊,一年就可以买头牦牛了。”央宗说,看着我就像看什么怪物一样。“你为什么不劝阻他?挣钱多不容易,就不能节约一点,家里明年要修房子呢。”
“我……”我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没有劝他,是吗?你们在拉萨,根本就想不到家里有多需要钱?村里好多家里都买拖拉机了,又开始盖新房,我们家男人这么多却还不如别人家,你们不难过吗?”
“不是,央宗。家长也说要买拖拉机的,这次回去就买,修房子的钱明年也应该差不多了……”
“拉吉一个月还花不到十块钱呢。”央宗说,再次看了我一眼。拉吉是央宗的女儿,比天天小一岁。
“拉萨的孩子都……都上幼儿园的。”我说,心里明白央宗在想什么。同样是我们的孩子,天天和拉吉的生活相差实在太大了。“我跟家长说说,让拉吉也来拉萨上幼儿园吧?”
“算了,她来了谁照顾她?她又不是扎西罗布。”央宗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大步往前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有句俗话说:“一个锅里不能放两个瓢,否则叮叮当当的没法工作。”意思是说一个家庭里容不下两个女主人。女人的心眼小,整天碰来碰去的会不和谐。
我知道央宗并不是故意找事,她只是心里不平衡。同样的孩子,应该一视同仁的。不能因为天天在拉萨、拉吉在老家就对谁好些。何况,在央宗的心里,她始终认为天天是我的孩子,所以男人们才特别宠他。唉,两个女人,虽说是面对几个男人,但大家心里明白,最在意的始终只是家长,他的态度无形中也会影响到其他的兄弟。我和央宗的心情,能影响的不过是嘉措而已。
到口子上,见央宗在给拉吉买衣服,一口气买了三套。我知道她在赌气,为拉吉不平,不敢再说什么,伸手想帮她拿,她却把我拨开了,自己提着袋子向前走了。
看着白花花的太阳底下,央宗气呼呼的脸,心里突然有些内疚。她嫁过来才三年吧?黑了瘦了不说,脸上添了很多太阳斑。这是个勤劳的妇人,一心为家而奔忙着,甚至都来不及顾及一下自己的脸。那原本是自己应该担起的角色啊,那些活、那些锁锁碎碎的事原本应该是我干的啊,如今全压在央宗一个人身上。
唉……
第253章:好好:水儿病了
再也无心看什么晒佛,甚至顾不得跟默默他们打招呼,顺着山道逃一样离开了山坡。
回到仙足岛的涡居,给水儿喝了牛奶,又给她洗了澡,把她放到童车里,给了她小鸭子、又给了能叫的小鸡、小狗,水儿安安静静地玩着,我开始拖地,把水磨石的地板拖得能当镜子照,然后把卫生间打扫干净,把水儿换下的衣服洗了,再不停地擦那面大镜子。看着镜中人长发被汗湿透,一缕一缕纠缠在一起,眼神疯狂,面色潮红,这是我吗?这是那个性感妩媚妖精一样的好好吗?这分明是个大妈,是个被男人抛弃的黄脸婆。飞快找出粉底往脸上抹了一层,再找到口红涂上,眼泪悴不及防地下来了。把口红扔在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这是干什么啊?
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嘉错嘉错,认识你是我的错,爱上你是错上加错。
水儿突然哭了起来。我猛然冲了出去,连水儿带童车一齐搂住,母女俩在这个万人皆喜的雪顿节头一天躲在仙足岛的出租房里哭成了泪人。
哭够了,起身为水儿换了尿不湿,发现她脸颊红红的,有可能早上吹风感冒了,便又给她喂了一点病毒灵。看着孩子不停地哭泣,心都被抽紧了。我真不是个好母亲,没有照顾好她,自己流浪也连累幼小的她跟着遭罪。佛祖啊,原谅我吧,千万别让水儿病了。
水儿不停地哭,我也不停地哭,抱着她越来越烫的小身子,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些。
天开始暗了下来,月亮到了窗外。
我扑过去,一把关上窗帘,不能让风再吹着水儿。
抱了她围着被子坐在床上,轻轻摇着,把能想起的儿歌都唱了一遍。
夜沉沉、风轻轻,蛐蛐叫声声,我的宝宝,快睡觉觉,一觉到天明……
不知道几点了,只感觉水儿的哭声越来越哑,身子越来越烫。
水儿水儿,你别这样啊,睁开眼睛看看妈妈,笑一个好不好?你平时不最爱笑吗?你从来不生病的,水儿,水儿,别哭了好不好?妈妈给你拿玩具,妈妈给你小狗狗好不好?水儿……
水儿不理我,只是不停地哭着,甚至开始抽搐起来。
不能这样等着,佛祖不佑我们,只能靠自己。我飞快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拨通了莲的电话。听到她柔美的声音传来时,我泣不成声。
莲莲莲,你救救水儿吧,她发烧了……
快送医院啊。明呢,让他接电话。
我在拉萨,在仙足岛。我离婚了。
天啦。她惊呼。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来。
说了住的地方,放下电话,心突然就安定了。
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响起,飞扑过去打开门,莲和洛桑进来了。
她接过水儿,用额头碰了一下,说声“拿上厚的衣服,走。”然后就抱着水儿飞快下楼去了,我抓起水儿的小毯子关上门和洛桑跟在后面。
钻进车里,莲把水儿递给我,发动车子直驶医院。
然后是找医生、找护士、交钱、取药,一通折腾,水儿终于输上液,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说吧,怎么回事?莲握着水儿的小手,转头看我,眼里有着深深的责备。
我……莲,我真过不下去了。我说,眼泪又崩了出来。说了这些日子的挣扎。
我知道。遇到那样的事,换成我也过不下去的。只是水儿怎么办?她这么小,难道你要让她跟着巅沛流漓吗?
我只是想来住一段时间,过一阵子就回去。
好好,你过一阵子能回去吗?莲看着我,目光犀利得如两把利剑。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实在不敢面对她的眼睛。莲,有时温情如水有时却又激烈如刀。她总能看穿我,我自己都不懂自己她却能懂了我。
既然离了,就重新开始吧。但我希望你能让水儿安静。她现在就如一张白纸,你在上面画什么就是什么。作为母亲,我希望你给她画是高雅的艺术品,而不是颓废的让人看了就想扔的东西。
我……有那么不堪吗?我说,不敢大声,心里却有些不甘。
你又开始尖刻了。莲看着我,一目了然的。好好,当了妈的人了,还不能平静一些吗?仔细想想你这些年所经历的,带给你快乐了吗?你开心过吗?
抬起头看她,泪眼迷蒙,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我,就如一只迷途的羔羊,四处乱闯却找不到家的方向。
好了。莲说,搂住了我的肩,为我抹去泪珠。你看看你,那里像个妈的样子。水儿好了后搬去我那儿住吧,你这个样子让人不放心。
哽咽着点了点头。
第254章:好好:一航依旧
莲在西郊的家,两层小楼,一个小院。
没有想像中的整洁,极简单的家俱,书是唯一的装饰品,地上放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垫子,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随地而坐,伸直两腿,书本就在身边。如果可以,扭开音箱,楼上楼下都会弥漫起轻柔的音乐。
一直想有这么一个温暖的家,没有华丽的家俱,没有时髦的家电,有的只是女人的清香和男人满足的眼神。洛桑看莲的样子,莲靠在洛桑身边的时候,唯一能让我想起的就只有“幸福”两个字。
不擅家务可以成为女人嫁人的硬伤吗?不会做饭可以成为男人选择妻子的一个标准吗?看看莲,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她请了个白天来的保姆,每天定时打扫和做两顿饭。
让我没想到的是,卓一航也跟他们住在一起。莲说他的房子在装修,暂时寄居在她这儿。
卓一航拎着相机进来时,我和莲、水儿正爬在地上玩得不亦乐乎。他见到我,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着说你来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依然那么儒雅。
正跟莲玩躲猫猫游戏的水儿突然转过身来朝卓一航爬去,然后仰着小脸,黑漆漆的眼珠看着他,衣衣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儿语。
卓一航蹲下看着水儿,说这么漂亮的小家伙?是你的女儿吗?
她叫水儿。我说。
水儿?真好听。来,让叔叔抱抱。卓一航放下相机伸出手,水儿就拉着他的手指站了起来,然后扑进他怀里,“爸爸……”
听清水儿发出的音后,我头轰的一下如有千百只蜜蜂飞过。这孩子,可真会给她妈找难堪啊。
莲却哈哈大笑着,拍着手说卓一航,这个名可不能白担啊,发红包发红包。
卓一航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笑。我是不是跟你爸长得很像啊?水儿,小宝贝,来吧,叔叔给你咔嚓一张。 然后看着他把水儿放在地板上,拿起相机爬在地上,不停地喊着水儿看这里水儿笑一个水儿爬过来……
我坐在布垫上,背靠着一把仿古的木倚,看着他逗着水儿,水儿则咯咯地笑。
过了几个春夏秋冬?你还是那么从容,我却已经神伤。不懂你的守候,却懂你的悲伤。
卓一航,今生欠你的情,来生再还吧。
转过头,不想看他和水儿在一起如父如女的样子,既然注定要蛰伏,就让这一个雨季快些过去吧。早以有过的结局,注定了未来的我们将是一路陌生。何苦再去多想呢?风雨飘摇是我的选择,仅有的回忆就让它藏在心底吧。
目光转向窗外,细雨如丝。拉萨的雨啊,淅淅沥沥的如此让人伤感。
第255章:好好:七月的雨
月上中天,水儿已经睡着。
我们在二楼的露台上习地而坐。雨,仍在不停地下着,打在凉棚上,“嗒嗒”的响。
卓一航煮了咖啡,给我一杯。奶放了,要糖吗?
要,谢谢。我说。
咦,你变了啊,喝咖啡要糖了。莲笑着说,手上捧着千年不变的白水,他男人捧着一杯清茶坐在边上。好好,记得你以前喝极烫的咖啡,从不放糖,我那时老说你喝咖啡是折磨自己。
还是喜欢极烫的咖啡,只是不那么喜欢苦味了。我盘腿坐着,举杯向卓一航示意。谢谢你的咖啡,这夜晚有你们陪着,真好。
卓一航笑,提过壶给我斟上,再递了一包糖给我。离开的日子,常会想起卓一航的笑。淡淡的,波澜不惊,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慌不忙的样子。有这样笑的男人,必是历尽沧海的。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记得的该忘记的,想来是分得很清楚了。唉,人生过到如此的境地,是悲还是喜?
埋葬了那些疯狂吧。今生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也是上天的倦顾了。
想想我们的认识、分开、再相聚,才几年时间,我结婚了,你呢,结了离了,唯一不变的就是一航。莲说,打开了旁边的音箱。如泣如诉的女声幽幽响起。她把手塞进他男人的手心里,然后看着我们说。我觉得我们的人生就像书法一样。我的生活像行书,有点变化但总还能把握住的;好好的生活像狂草,自在飘逸我行我素;一航像魏体,大气而从容,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那么潇洒。
洛桑呢?像什么?我回过头来,看看洛桑,又看看莲。
他呀,像篆体。认识的人有限,一但认识了就永远不会忘掉。
女人,你是夸我吗?洛桑眯眼看她。
你说呢?莲转脸对着她男人,眉梢眼角都是笑,脸上流光溢彩。只有沉浸于幸福中的女人才是这个样子的,男人的宠爱和自己的知足,两样缺一不可。
眼眶突然发热,便又转过头去对着黑漆漆的窗外,心里纠结缠绕。回忆如能当酒,一场宿醉后,天依旧蓝如青瓷、四季依旧分明,只是光阴的河啊,一叶怎能度之?感情的彼岸上,百转连千回,寂寥的一声叹息,然后,转身,渐行渐远。
莲,这是只什么曲子?
七月。一个朋友传给我的,很适合今晚吧。
嗯。
今年拉萨的雨季来得晚了些,前段时间热得跟内地差不多了,这段时间突然多雨,每晚都下个不停。不过,再过几天,雨季又要过去了。
女人,咱们何时去当雄,买些黄磨回来吧,雨季一过就没了。你不是爱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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