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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

_28 多吉卓嘎 (现代)
“没有!”
“那……是生小羊了?”
“没有。嘿嘿……”
“都没有你乐个什么?”
“嘿嘿……嘿嘿……”他仍在乐个不停。
“嘿嘿……莲……那个……嘿嘿……”
“扎西,你个牦牛,到底什么事啊?”听着他嘿嘿地笑,我也不禁笑了,抱起旁边的被子从小窗处塞出去。
“莲还有两天……两天就要来了!”他一说出来后,更大声地笑着。
“莲要给你带金子?”我笑着问他。
“嘿嘿,她说……嘿嘿,她说要你把弄出来,我们去拉萨。嘿嘿……”
“她把我弄出来?什么意思?”
“她说你要是不出来她就把门砸开,嘿嘿!”
“把门砸开?”我吃惊地说:“她不怕佛祖降罪?”
“不会不会,莲说不会,她家长是活佛,活佛会有办法让佛祖不降罪的。嘿嘿!”
“你疯了啊?你怎么能同意莲那么干?莲对我们那么好,万一佛祖降罪了呢?”
“她家长是活佛啊,佛祖怎么会降罪给活佛呢?”听我这么说,扎西有些傻眼,傻不啦叽地问我。
第180章:此情可问天
“他是活佛,就更不能违背佛祖的旨意啊。”我说,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你说得对。魔女,那怎么办?”扎西说,把他的脑袋凑到窗口处,小窗实在太小,脑袋就象被卡在小窗上一样,红红的缨络垂在额边,颇为滑稽。
“反正不能让莲砸了门。扎西,你真的那么想我出去啊?”我也爬到小窗处,看着他的眼睛说。
“当然当然。”他想点头,却怎么都点不起来,脸却因此涨得通红。
“那……等我修满了出来好吗?”
“嗯,那要多久?”
“一年,好不好?很快就过去了!”
“一年?现在是三个月二十一天,还有八个月零九天。魔女,你能不能跟菩萨商量一下,时间再短点?”他讨好地看着我,小心地说。
“你以为是买东西吗?可以讨价还价啊?”我瞪着他。
“嘿嘿,魔女,你这个样子,真……真好看!”他说,看着我傻傻地乐。
“哦,对了。前几天你的新女人来过了!”我说,嘴角浮起笑意。“她说你很疼她,她也很喜欢你的!”
“没有没有,魔女,她胡说,我没有跟她在一起,真的!”他瞪大了眼,拚命地想往里挤。
“没有跟她在一起?”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庞,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越发觉得好玩,故意往他脸上吹着气。“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女人?你是不是在牧场钻别人的帐篷了?”
“没有没有,向三宝发誓,保证没有。魔女,真的没有。我天天干很多活,有时实在睡不着,就骑上石头在草原上跑一阵子,不信你问黑鹰,它天天跟我在一起。”然后猛缩回脑袋去,“黑鹰,你来跟魔女说我没钻别的女人帐篷,啊?”然后,他抱起黑鹰,把黑鹰的大脑袋塞到小窗处。
黑鹰吊着脸,吐着舌头,显然被扎西抱得很难受。
“好了好了,你别折磨它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去钻女人的帐篷,我跟你说着玩呢!”看着黑鹰一张脸挤成了苦瓜,不禁哈哈大笑。
他放下黑鹰,脑袋依然凑到窗前,嘿嘿地傻笑。
“扎西,央宗没有错,也挺漂亮的,你如果不要她,她会很难受的!”
“嗯,”扎西胡乱点着头,又傻傻地看我。“啊?你说啥?”
“你没听我说话啊?”
“不是,那个……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央宗啊,我说你要是不跟她,她会很难受的。”
“她还有大哥、朗结、宇琼和边玛啊,你只有我一个!”他说,笑嘻嘻的。
“问题是,当初媒人说的嫁给你们五兄弟,现在你突然退出,她回家怎么说啊?”
“我不是突然退出的,爸拉叫人说亲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要你当我的女人,那是他们自己不相信。”
“那……央宗那里,你也要好好给人家解释,别弄得人家难受。”
“我没弄得她难受啊,我又没赶她走。”他红着脸,有些心虚地瞄着我。
“啊?你不会真的赶了人家走吧?不准骗我!”
“呃,那个……只赶了一次!”
“你还真赶了?”我瞪大了眼,提高声音。“扎西,你怎么能这那么做?”
“不是啊,不是啊。”他乱眨着眼,“是第二天晚上,那个……不是轮到我了吗?我跟她说,你回去吧,我有女人的,我的女人在山上修行,过几天就回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去牧场了。”
第181章:吉祥消灾咒
“扎西……”我看着他认真又小心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里也有一丝温暖。爱不一定非得轰轰烈烈,如扎西这样,静静的、悄悄的、润物细无声。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我的末来。在此终老还是出去跟扎西过日子?我的心更趋向于跟扎西在一起。因为有那一段日子,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无论我愿意不愿意,它都深入骨髓里了,想忘也忘不了。就如扎西,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等下去?还有嘉措,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内疚下去?想起他那句恶狠狠的话“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如果不是因为内疚,他何须来看我?何须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女人?
第一次嫁人我无可选择,那第二次呢?如果可能,我还是想跟扎西一起生活,养一群牛羊,他放牧,我管家,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只是,一想到自己不能生孩子,心里就有些泄气。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跟一头母牦牛不会下崽一样,除了吃肉,还能干什么?
我胡乱翻着经书,那些中规中矩的文字看在眼里,竟是如此的陌生。如果阿妈还在,她会为女儿做怎样的选择?想起阿妈忙碌的身影,那偶然直起腰时看向远处凄婉的眼神。阿妈,她的一生,心都在远方游离。如果有来生,她是选择爱人还是人爱呢?
爱人,心都为他牵挂;人爱,别人为你而牵挂。
那条中间道路,就是爱情。
想起扎西说的,莲过两天就要来了。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不是盼她把自己弄出去,而是想跟她说说话。
我洗净手,开始诵读《消灾吉祥咒》。虽说礼佛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习惯。然而说起对宗教的了解,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却并不了解,只是跟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去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以后有什么结果我们却是不了解的。像我这么大的人,侍佛不再是生活的重点,我们的重点是要吃饱穿暖,让现有的生活越来越好。所以,我们不会念长遍大论的经文,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外,《消灾吉祥咒》是我唯一会的咒语。那是因为奶奶每天早晚都会念诵,耳熟能详。我还记得在我十四岁那年,奶奶说我长大了,该有男孩子往我住的窗户内扔石子了。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奶奶带着我坐在天井的阳光下,给我讲了此咒,要我每天都念上两遍。
《消灾吉祥咒》是禅林所用四陀罗尼之一,亦为密教通用的息灾法。释迦牟尼佛祖在净居天上说的,“若诵此咒一百零八遍,灾难即除,吉祥随至”。所以《消灾吉祥咒》为又称消灾咒、消灾真言、消灾陀罗尼,是消除各种灾难,成就吉祥事的神咒。佛经上说“念此陀罗尼一百零八遍或一千遍。若一日二日三日乃至七日。依法修饰坛场。至心受持读诵。一切灾难皆悉消灭不能为害。……此陀罗尼。一切如来同共宣说。受持读诵此陀罗尼者。能成就八万种吉祥事。能除灭八万种不吉祥事。”
我没有八万种的不祥事,我只有眼前这一种。让男人们尽快平静下来,让我也尽快平静下来。
我一遍遍地念着,收束心神。“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入嚩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嚩诃!”渐渐,我安静下来了,心无旁孳,脑中一片澄明,什么都不想。
莲来时是中午。
念了一上午的经文,正打算休息一会,我接了水放在炉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小窗,又是晴朗的一天。坐回卡垫上,眼睛才闭上就听窗外有人叫我。
“卓嘎,卓嘎……”轻柔婉转的声音,除了莲,还会有谁。
第182章:莲和她的男人
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莲,我的姐妹,我的亲人,你终于来了。
“莲……”我大叫一声,扑到了窗前,伸出手去。
“卓嘎,卓嘎,你个魔女,也不跟我说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了。你怎么样?”莲也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
“我就是想你们,我很想你们。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回来就赶过来了。卓嘎,别哭了。”莲叫我别哭了,自己却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会解决好的,别哭了啊?”
我甚至不明白莲说“事情会解决好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这些日子的身心纠缠,放不下提不起的患得患失,在看到莲的这一刻,所有的怨与恨都一齐涌来。
“他们不要我了,莲,他们不要我了……”
“还有我们呢,我们还要你的。你不是魔女吗?人家要了你还不家里大乱啦?魔女不适合引进房子里,魔女适合住在草原上。”莲这么一说,让原本伤心不已的我也抿嘴笑了。
“扎西,去搬两石头垫在下面,让我看一下魔女变成魔鬼了没?”莲大声吩咐着。
“扎西带你来的吗?”我抹了一把泪,问:“还有谁来了?”
“还有洛桑和卓一航。”莲说。她的脸突然出现在小窗处。
“他把石头搬来了?”看到她的脸,瘦了些,却神采奕奕,睫毛上还沾着泪痕。
“不是,是洛桑,把我抱起来的。”莲说,突然就红了脸。
“洛桑?你男人?”
“嗯。”莲眨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扎西说他是活佛?”
莲抿住嘴,却怎么也抿不住眉梢眼角的幸福。
“他们家几兄弟?”
莲瞪大了眼看我,然后大声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贪心啊?我只要一个男人!”
“就一个啊?你会累死的。”我看着她笑,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只会干活不休息。”莲翻着白眼。“魔女,一个男人挺好的,就像你那个朋友萨珍那样。两个人的家,简简单单的,多好啊。”
“萨珍?”想起挺着大肚子,倚在门边大声叫扎巴早点回家的情景。“不知道她好不好?”
“肯定没再去当尼姑。”莲说,“听仁钦说起过一次,好像有两小孩了。”
“应该是。我在拉萨见她时就好大肚子了。”
“卓嘎,你跟我去拉萨吧,扎西一直在等你。”莲极认真地看着我。
“莲,扎西如果走了,那个家就没人干活了!”我说,有些伤感。
“缺了一个扎西,他们家还有四个男人,不会垮的,相信我。”莲说,“但是扎西没了你,他就没法活了。”
“胡说,不是还有央宗吗?”
“我去了他们家。央宗也是个好姑娘,她嫁过来时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她也是没办法。扎西不喜欢她,就是宇琼好像也不太喜欢他,更不要说嘉措了。只要你还在这里,他们的心就无法收回去,央宗就无法真正走进那个家里。你明白吗?”
我摇着头,“不明白。我都离开了,他们应该好好过日子呀?”
“问题是他们几个男人都认为你在这里是他们害的,心里内疚,忘不掉你。所以我想你如果离开,走得远远的,时间长了,宇琼他们习惯了,慢慢就会接受央宗的。”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感激莲。“你真是个好女人!”
“现在才发现?”莲兴趣盎然地看着我,“还有什么好听的话,快点一次性说完!”
窗外响起两个男人的闷笑。
“莲,你真是变了!”我看着她,真心地为她高兴。“祝福你,找了个好男人!”
“你还没见到他,怎么就知道他好了?”莲笑着,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
“我不好吗?”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然后是莲大声抗议:“轻一点轻一点,我腰快被你扼断了!”
“现在,让咱们想一下,怎么把你弄出来的问题!”莲笑过之后,脸又重新凑回到窗台上。
“我自己出来吧,佛祖要怪罪就让他怪罪我好了。”我说,既然决定了,何苦再让他们背上谤佛的罪名。
“卓嘎,别急别急。你忘了,某人是活佛啊,他会有办法的,保证佛祖不会怪罪咱们。”莲吃吃地笑着,颇为得意。
第183章:再世为人
莲下去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窗边。他是洛桑,说让我把净水碗重新换了,还让我从现在起念白度母的心咒。
他们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听到窗下传来洛桑的诵经声,低沉而缓慢地带着我进入那个温暖而陌生的世界,直到夜色苍茫,真到心灵平静。
什么时辰不得而知,只知道小窗外星光闪烁。听到洛桑活佛起身,说可以开门了。
然后门板处传来撬动的声音。
随着声音加大,我捏紧了拳头,心快要蹦出来了一般,额上竟渗出了汗珠。我要出去了,我就要出去了。这样想着,猛然转身,把那些物品飞快塞进袋子里,把净水碗的水倒掉后收起来,唐卡收起来,被子叠起来,还有什么?我环视着小屋,再飞快地把锅碗都收起来。对了,卡垫,我把卡垫也裹了起来。转眼看到粉红的热水袋,一把抓过,拧开倒掉水,捂在胸前,想了一下,放回桌上。嘉措已经离我远去,带着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又飞快抓起扔进袋子里。
卓一航提着斧子进来了,身后跟着扎西、莲、洛桑。
扎西拉着我的胳膊,嘿嘿地傻笑着。莲拿了个黑色的布,说是眼罩,怕我眼睛不适应太亮的光线,让我戴上。
伏在扎西背上,行走在弯弯的山道,心底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这个宽宽的脊背,是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放心倚靠的地方。在山洞里的日子,就是因了他默默的守候,才能熬过那些没有光线的日日夜夜。从此将与他相伴,从此将跟他牧羊,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要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我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也没问他们带我去哪里?只是安安静静地让扎西背着,感受着他用身体传来的温暖。莲他们也没多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不时叮嘱一下对方小心脚下。
中途莲叫扎西把我放到马背上,说这样一直背着太累了。扎西只是嘿嘿地笑着并没回答。我知道扎西的意思,也感动于他的心思,忍不住俯下身子,摸索着找到他的耳垂轻咬了一口。感到扎西的脊背突然僵了一下,脚步猛一踉跄差点摔倒,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卓嘎,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莲可能是看到了我的小动作,在我背上猛拍了一下。
“咋了嘛,我又没咬你,不服气你可以咬你的活佛啊!”我说,大声地笑了。出来真好,冷冽的空气都是那么新鲜。
“天啦,我都救了个什么怪物出来呀。”莲夸张地说,“佛祖啊,你还是把她弄回山洞去吧,我怕她把扎西祸害了。”
“你才把洛桑活佛祸害了呢!”我反驳说,“害得人家好好的活佛不当,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扎西,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我怕你以后被她毁掉了!”莲叹着气,对扎西说。
“把你送回去,让你在小屋里呆上两个月试试!”我转回头,眼睛看不见,心情却格外的好。
“那不行,她去了,我怎么办?”洛桑笑着说。
“哦,有人不愿意了!”我哈哈笑着,再次把头搁在扎西肩上,摸索着开始玩他的耳垂。
“到山口了,歇一会儿吧!”洛桑说。
扎西把我放了下来,莲解开我的眼罩。“慢慢睁开眼睛,慢慢适应,幸好是晚上。”
慢慢看清了众人。莲站在我左边,身边有一只金黄色的藏熬,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想必就是她的家长洛桑活佛了。扎西在我右边,憨憨地看着我傻笑,黑鹰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甩着尾巴。卓一航提着相机立于一边,微笑着看我。
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第184章:别了 我的家长
“别感动啊,我们正后悔救了你呢。”莲对我扮了个鬼脸,伸手在他男人的皮袄里掏着,转头问我们。“要不要巧克力?”
“巧克力是什么玩意儿?”
“吃的,补充体力。你好似在山洞里呆成白痴了?”莲嘿嘿地笑,一边递了两块给扎西和卓一航,再递给我两块。
卓一航从马背上掏出几瓶水给我们。洛桑活佛则拧开水壶,莲就在他手上喝了两口。
“对面是谁?”洛桑突然说。
“什么?”我莫名其妙。
“哪里有人?”莲转着头到处看。
“哪里,山上,还骑着马!”洛桑向对面山头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对面山头上果真逆着光站着一个骑马的人,面向着我们。风呼呼地刮着,那人却昂然屹立,一动不动,仿如雕像。
虽说看不清脸,那熟悉的身影却让我心里震动。
没错,他是嘉措,我曾经的家长。他也是来送我的吧?想来他也知道,我今晚一走,恐不再回来。此生的情,就终在今晚了。明天的爱,将不再属于他。
大地前所未有的安静,就是风声,也突然小了很多。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放开桑子唱起了那首最爱的牧歌。
太阳下去了
月亮爬起来
阿妈的织布机停了
阿爸的青稞酒香了
妹妹和她的牛羊
踩着白云回家了
......
唱着它出嫁,唱着它回娘家,唱着它去修行,现在又唱着它远走。
唱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别了,嘉措,我的家长,为你哭过、为你累过、为你伤心过,从今起,我将收起我的心,不再为你牵挂。
扎西过来,把自己的皮袄披在我身上,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
久久,他终于调转马头,身影一起一伏,飞快驰下山去,瞬间就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弯弯的月儿悬挂在半空,静静地俯瞰着大地。月光如水银一般铺呈在群山之间,影影绰绰,格外安然。
逆着月光,山峦叠嶂,优美的弧线随意延伸开去,河谷地带里,白花花的是冰面,东一块西一块镶嵌在夜色之中。偶尔,会有一两声夜鸟的轻啼,在宁静的夜空里传出好远。
扎西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莲靠在洛桑身边,卓一航靠在马旁,黑鹰和莲的尼玛坐在最外侧。
这个世界仿佛静止了。
走了两天,终于到家了。
我又重新回到当姑娘时的小屋。半边屋子里堆满衣箱,仍如过去一样狭小,然而无比的温暖和实在。阿爸和两个哥哥看到我回来,什么都没问,只是吩付嫂子做饭炖肉,晚上做酒时,青稞比平时多了一半,说头遍酒不要跟二遍三遍的混合了,头遍酒用来招待客人。
莲不喝酒,洛桑活佛也不饮酒。卓一航和扎西被两个哥哥灌得晕晕乎乎的。
奶奶越发的老了,背也越发驼了,但看到莲和洛桑,却格外开心。她吩咐嫂子在佛堂的正面把三个泡沫垫叠在一起,再把轻易不舍得用的羊毛卡垫铺在上面。我知道,这是给洛桑活佛的位置。我们这儿规矩,任何一位高僧大德,都是需要我们仰视的。发自心底的崇敬之情表现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比如给高僧的位置,要比普通人高,高僧用的杯子,要比普通人精贵等等。
洛桑的位置旁边,两个泡沫垫重叠在一起,也铺了新新的卡垫,那是莲的。莲和洛桑在我家人的心中,代表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佛菩萨。
家门口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人,大家交头接耳不时往里探看着。二哥提着青稞酒壶给他们敬酒,一边不时神秘地透露点洛桑活佛此时在干什么的小消息,引得大家一轮轮地惊叹着。
第185章:回家
一个活佛能进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里且还住在他家,那是很荣耀的事情,给我及我的家人挣足了面子。
所以爸拉是高兴的,端酒杯的手因为兴奋有些发抖,看向我的目光格外温和。
洛桑在奶奶的请求下,给我家做了驱邪的仪式。我站在门边看着念念有词的洛桑把青稞粒洒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奶奶和爸拉虔城地跟在后面,这样的场面总是让我感动。我不知道这样做了是否就真正驱走了邪魔,只是完成这个仪式的过程中,我们是无比虔诚相信的。人很多时候,信心往往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外界的肯定。当我们信服的人告诉我们你会平安的,你会好起来的时候,也许这话并没改变什么,却给了我们明天生活的信心。人一旦有了信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奶奶把莲送的唐卡慎重地挂在墙壁上,洛桑活佛送了奶奶一尊开过光的佛祖的青铜塑像。奶奶供在桌上后,磕了三个长头,再给菩萨献了哈达,供上净水碗。
等我们家一切都安排好后,爸拉才让村人们上来拜见活佛,接受洛桑活佛的摸顶赐福。
那一晚,我家成了歌舞的海洋。天井里、佛堂里人头攒动着,大伙随时随地拉着手起舞,任谁起了一个音,都会引得屋里屋外跟着唱和。莲是高兴的,她依在奶奶的怀里,不时高声喊着谁谁来一曲,然后“咯咯”地娇笑。奶奶搂着莲,握着她的手搓一会歇一会。有人来敬酒时,奶奶裂着没牙的嘴“呵呵”笑着,说她不喝酒,我帮她喝吧。
“我进这个家门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奶奶喝酒,奶奶是真喜欢莲啊!”穿着节日盛装的嫂子提着酒壶飞舞在人群中,不时拍开那些喝醉的男人们伸出的手。她走过我身边时,对我说;“卓嘎,你真有福!”
“我有福?”我哭笑,一个被扫出门的女人,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福。
“有扎西陪着你,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帮你,不算是有福吗?”嫂子笑着,给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又旋到下一堆人跟前。
我看到扎西提着一桶酒进来,问嫂子放在哪里?嫂子向墙边指了指。他嘿嘿地笑着,提着酒桶过去,回身看了看我,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出去了。
卓一航脖子上挂着相机,左手端了不知是谁的银质酒碗,右手握了一个像电话一样的小机器,脚步踉跄,不停地叫着姑娘小伙子唱歌,说不准唱流行歌曲,要唱牧歌,他要录音。
洛桑坐在他的专座上,含笑看着大家。
快乐就这么回来了吗?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魔女,给我们跳支舞吧?”莲突然高声叫喊,眼睛因为兴奋而泛着亮光,她的男人则疼爱地瞄了她一眼,侧身把拧开的水壶递给她。
莲接过仰脖喝着,因为太过高兴,水顺嘴角往下淌,奶奶帮她拭去流出来的水,疼爱地叫着“慢点慢点!”
“快点快点,魔女,跳舞嘛!”莲把杯子放在一边的地上,却因太过兴奋,伸腿就把杯子打倒了,水流一地。
“唉……”奶奶叹着气,拾起杯子,高声叫着二哥的名字,让她去给莲重新灌上开水。
莲冲正摇头的洛桑扮了个鬼脸,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来,“跳舞跳舞,魔女,跳舞嘛!”
“好!”我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起身旋进了人群里。阿哥阿姐们看到我,自动让到四周,脚踏着节奏,给我唱起了牧歌。
跳到兴起,我索性解开辫套,任小辫飞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直到天黑尽,直到星光起……
第186章:粉红的夜(上)
大伙散去时已经快天亮了。我回到小屋,扎西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我脚边。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盆,不知他要干什么。
他蹲下去,不由分说就把我的鞋子脱了,把脚放在里面泡着。
我别扭地看着他揉搓我的脚,小声说:“扎西,不用这样的!”
“莲说,你每晚最好泡泡脚,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我自己来吧。”我说,“哪有男人侍侯女人的,你这样我不习惯。”
他不理我,只把我的脚细细洗过,用帕子擦干,闷闷说了声,“我放了热水袋在被子里,你小心点别烫着。”就端了水出去了。
我站起来,看着铺好的被子,心里暖融融的。我慢慢脱下衣服,把自己的身体祼露在这间土屋里,让无数的小辫披撒在背上。我的身体一如从前,腹部扁扁平平的,这是我的悲哀,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掀开被子钻进去,触到一个暖暖柔柔的东西,伸手抓过,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热水袋。嘉措送来的,塑料壳外包了一层粉红的软布。
我把它搂在胸前,一会身子就跟着暖了起来。看着屋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他的脸。嘉措,他此时应该在睡觉吧?偶尔的梦里是否会出现旧人的影子?
想起离开山洞的那个夜晚,他是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所以才会出现在那个山头上?
他,也是舍不得我吧?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不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嘉措,他的痛只能放在心里,他的苦甚至连说出来的权力都没有。
相比于他,我和扎西都算是幸运的了。
如此一想,也越发心疼他。甚至……有些想他。
扎西进来,把门合上,站在垫子边“吃吃”地笑着。
“你笑什么?”
“刚才……刚才……洛桑活佛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个东西!”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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