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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

_20 多吉卓嘎 (现代)
“你……不介意吧?”我眼泪汪汪地看他,心底的内疚感一直折磨着我。从来没在俩人时提过孩子的事,怕他……介意!
“实话还是假话?”
看着他眼里的痛楚,心也跟着揪结起来。爱,竟让我们如此无力!如此疼痛!
“不介意那是假的。但我会当成自己的孩子,尽到当……父亲的责任!”“父亲”两字完全是从他嘴里憋出来的。无比神圣、无比欣喜的两个字,对于嘉措,是不是如山一样沉重?
从小我们就知道,“父亲”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是家里的支撑,是所有男孩子崇敬和学习的对象。只是,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成为父亲,一个家庭中,永远只有一个男人站在前面,接受身后兄弟和女人、孩子的仰视。当然除了风光的一面,“父亲”也比其他兄弟多了更多的责任。家庭成员之间,能否和睦相处、能否共同让家庭富裕,跟家长的正确领导是密不可分的。
我心疼嘉措,知道他不在乎“父亲”两字带来的光芒,但是又要承担“父亲”两字带来的责任。一个时刻想着跟自己女人共度一生的男人,却要勉强他去当一个大家庭的“家长”,跟兄弟共同分享一份爱情,甚至孩子叫着自己“爸啦”时,却不知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血脉,这样的无奈和痛苦,不是我们能轻易理解得了的。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6)
嘉措看着我的眼睛,久久,说:“但是我……我……爱你!”嘉措说出最后两个字时,把头再度埋在我颈间,那里的皮肤有些湿润。
“爱了不一定就有结果,付出了不一定就有回报。这就是爱情的不确定性。而明知爱情的不确定,人们仍然前赴后继地进入那个未知的天地,所以汉语里有了痴男怨女的说法。琼宗和你,感受的是两种不同的爱恋。这两种感情,都是爱情的不同侧面而已。”莲说的话,我虽不太明白,但却用心记着。无力时,这话就是一种安慰。
转身捧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泪水慢慢溢出了眼眶。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嘴角有咸咸的味道,那是我的眼泪。
仁钦终于回到了拉萨。在他到的那个下午,琼宗就搬回了他们的“小屋”。不到十平米的一个楼梯间,一张单人床靠窗放着,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另一边的小桌上,放着锅碗瓢盆,窗台上还有一把绿油油的小白菜,一角有的空啤酒瓶里插了几根葱。让这间暗淡的“小屋”顿时生气盎然。
我们到时,琼宗正准备做饭,仁钦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见到我们,招呼让我们进去坐。
弯腰进门,连身子都无法站直,屋里也实在没有坐的地方,我们便又退了出来。
琼宗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们俩太高了!”
把着门框,环视着方寸之地,却溢满温情!
但这样的温情,却建立在薄冰之上,说不准哪一天,这冰就化了,就入土了,那时的琼宗,将情归何处?
此时方知,爱及无力是什么感觉!对于琼宗,名正言顺只是一种希冀,那一纸证书并不是主要的,能如此相守终身才是她的心愿。就算名不正了言不顺了,两个人能在这间小屋里终老,那也是幸福的啊。只是,感情于我们,名正言顺容易,想拥有爱情却难了。
十平米啊!这是多么微小的一个空间,然而却温暖得让人向往,温情溢满着每一天。
想想大肚子的萨珍叉着腰站在甜茶馆的门口大喊阿旺早点回来,想想琼宗和仁钦干净整洁的楼梯间,怎不让人感叹!
当情有所属时,过往的一切都不敌爱人一个眼神!
看到两位好朋友的生活,我开始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也会不顾一切。
如果有那么一天,扎西,那个在老家天天等我回去的男人将情归何处?
我不该来拉萨的,如果不来,什么爱情呀、什么恋爱呀,都与我无关。安安心心做一个大家庭的主妇,偶尔的失落就当是在胡思乱想。每天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和两边的水泥房子,陌生感也随之而来。这不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世界在大山深处,在辽阔的草原和清澈的湖边。
回家,越来越强烈的念头,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冒了出来。
朗结是第二天回来的。
老远就听到他在楼下喊:“边玛、阿佳,我回来了!”然后就是楼梯“咚咚”的响,朗结如一阵风般卷了进来。看到嘉措,呆了一下,但仍扯出笑脸,叫了声“大哥!”
“嗯……”嘉措点了点头,“路上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朗结说完,看到一边的我,立即两眼放光,绕过他哥窜到我跟前,夸张地提高音量,“魔女,我给你买了个手镯!”说时偏着脑袋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个盒子,“啪”的一声放在我面前,那样子,就像他掏出的是一堆黄金。
“怎么又给我买?扎西说过年后还要买五头母牦牛呢。你们一个个吃得越来越多,家里肉都不够了。牦牛今年又长价了,比去年贵了五百多,得两千多块。”我接过话。嘴上埋怨着,心里还是高兴的。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7)
“说得我们像牦牛似的,我们吃得有那么多吗?”
“牦牛吃草,你们吃什么?肉啊!”我白了他一眼,取出手镯套在腕上,大小刚合适。
“是是是,我们要吃肉,所以要买牦牛。不过也不缺你这点钱。再说,挣钱有我们呢,你操什么心。你是管家,负责管好账就行了!”他笑嘻嘻的,把袋子放到桌上。“里面还有口罩,花的哦,你回去后可以用。”
上次他回来时,我无意中说过在街上看见有个女的戴了个花口罩,挺漂亮的。没想他就记在了心里。瞄了他一眼,胡子拉碴的,黑了很多,已经不像当初那个一天到晚缠着我的男孩了。
“魔女,这是这次挣下的。你收着吧!”他又掏出一沓百元钞票,“啪”的一声放在桌上,眼角的余光却飘向边玛和嘉措。
“辛苦了啊!”我好笑地看着他,把钱拿起来数了数,整整两千。“朗结出息了啊,会挣钱回家了!”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哥,你没给我买个啥?”边玛走了过来,翻桌上的纸袋子。
“你个大男人的,还买什么东西。有的吃就不错了!”朗结一本正经地说。
“不买就不买!”边玛翻出一根香蕉剥了塞进嘴里。
嘉措靠在一边的柜上,默默地看着,什么都没说。
我起身给朗结倒了一杯酥油茶,双手捧上。“辛苦的大男人,请喝茶!”
朗结接过,一口喝了一半,那样子,就像一个孩子在外面捡了头羊回来,等着大人奖赏。
晚饭时,嘉措突然说:“你们准备一下,咱们回去过年,三天后走。”
所有人都端着碗面面相觑,然后转头一起看他,嘉措仍是不慌不忙地喝着啤酒,仿佛他刚才什么都没说。
“哥,你……真的回去过年?”坐在对面的边玛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嗯!”嘉措喝了一杯酒,点着头,示意我给他倒上。
“呵……”
“哈……”
“嘿……”
其他三个男人立马欢呼雀跃,站起来举起杯子“砰”地碰了一下,一起仰脖灌进肚里。
终于要回家了,心里一下子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转身抹去眼泪,回头笑眯眯地给他们斟上酒。
晚上用朗结的手机给莲打了电话,说了回去的事,让他通知卓一航。
第二天,嘉措开了三张单子,让我取了钱,吩咐朗结、边玛和宇琼分头照单采购东西。
中午莲来了一趟,说一航另外还找了一辆客货两用车,让朗结开,行不行?
朗结当然高兴了。开车回老家,在哥们面前可以显摆一下,多威风的事啊。
好好
我把和帅哥磊子的关系确定为情人。是的,情人。没有期盼,没有未来的关系。需要时在一起,不需要时就转身。跟嘉措,有期盼、有牵挂;跟一航,有依恋、有不舍。这两个男人,尽管不能相约终身,但至少心动过,牵扯过。
磊子除了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外,对我的内心却一无所知。似乎,他也不关心这个。
一个人走在药王山的石径上,看触目所及的每一块玛尼石。正午的太阳把影子直直地印在青石板上,那些线条和色块,或粗糙,或细腻,或狂野,跟经幡一起,组合成各种阵势,摆放在神山圣湖旁,把高原装扮得五彩斑斓。每当看到群山突然出现的这种气势,心底不由得就会佩服藏族人神奇的想象力。想想我们,无聊得把身上涂上各种色彩,或是挂些稀奇古怪的谁都看不明白的东西在众人面前展览美其名曰行为艺术时,藏族人却在这片高天厚土上,凭着一颗虔诚的心,用集体的力量把大地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8)
山垭处,有个青海的老人在用模子做擦擦。我蹲下,一个个拿起看着。
擦擦,梵音,俗称小泥佛。它是用模具倒出来的泥制佛像。大的一尺有余,小的不足两指。内容多样,以菩萨、度母、天王、金刚、佛塔等为主,形象逼真,毫发尽现。由于藏民族信仰藏传佛教,擦擦毫不例外地成了藏传佛教的产物,发展至今,上达千年,可以说它是藏族文化的一个符号,跟玛尼石、经幡一起,供奉在神山、圣湖、玛尼堆旁,形成浓厚的宗教氛围,构成藏传佛教的奇特景观。人们用这种超现实的手法和象征力量来表达今世的欲望。这是莲说的话。她有很多擦擦,每一个擦擦都用哈达包裹着,放在一个木箱里,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搜刮来的。偶尔,她会翻出来看看。我碰到时,她便会一尊尊放在掌心,对着阳光,慢声细语地讲出那些小佛像的故事。
我拿起一尊欢喜佛放在掌心。欢喜佛,又叫双身胜乐金刚像。佛像呈圆形,金刚四面,头顶骷髅头,每面三眼,耳坠大环,十二臂,其正面两臂拥抱着明妃,其他手臂向外伸展,分持索、人头、骷髅杖、三股叉、金刚月牙刀、铖、手鼓等法器,每只手臂上均有钏、镯等物,几乎不着寸缕,两腿一前一后站立,前膝微弯,足下踏着两只小鬼。明妃也戴着骷髅冠,左臂环在金刚脖间,右臂上扬,兰花指间持着金刚杵,裸身,纤腰丰臀上饰着璎珞,双腿环于金刚腰上。
如此姿势,在我等常人眼里,颇为暧昧。
多少钱?我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问。老者正忙个不停。只见他把一团黏糊糊的黄泥放进模具里,用手压紧实后,再用一把薄薄的刀片削掉周围多出来的泥,翻转模具,轻轻一扣,一个小小的擦擦就出来了。
随便给。老人把擦擦放在身边的塑料布上晾着,头也不抬,继续做下一个。在他周遭,已经摆满了这样的小佛像。
我再次把目光定格在掌心的小泥佛上,细细打量着,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惊讶。如此小小的一团泥,却表现出如此众多的佛像,让人叹为观止。
放下十元钱,起身,扯下脖子上的丝巾把擦擦包好放进背包里,对老者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顺着山路往下走。中途碰到一个老僧人,拄着杖,一步一步往上爬着,甚是吃力。我早早就站到悬崖一边让路,老僧走到跟前,看了我一眼,饱经沧桑的脸上,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他对我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往前去了。
看着老僧的背影,有些犯憷。错身时平平常常的对视,却让我心里发虚。总觉得有什么需要掩藏的东西没有掩藏好,在老人目光一闪之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佝偻着的背影,拄着杖,逆着光,只剩一片暗红,慢慢没于经幡阵中。只有那一缕缕的光线,透过拂动的经幡,发出刺眼的光芒。
突然而来的迷惑:我是谁?我为何来此?
从药王山下来,脚步沉重。过马路时,还被一个司机骂了一顿。看了他一眼,无语,向前,到了太阳岛,顺着西边的沿江河堤慢慢走着,发现不少地方的垂柳已经挤垮了堤岸,枝干随意地歪向人行道一边,茂密的柳条形成一顶华盖。风拂着柳枝轻轻摆动,折下一根长长的枝条,挽成一个圆环戴在头上,故意从茂密的柳条中穿进穿出。
不时看到河坝上有三两情人在窃窃私语,亲密无间,让人看了伤感,越发地想家,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9)
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流浪的日子,回首起来,每一个记忆都是疼痛的伤口。如果换一种活法,我是不是也能恪守承诺,做某人的妻,再做某个粉嘟嘟的孩子的娘?
突然想去见莲。那个如水晶一般的女子,她的魔法能穿透我的心脏。
过桥,上了仙足岛,从西头进了阿健的小院。夏天的门庭若市早已不在,冬天的拉萨,旅游的人就如天上的星星一样稀少。无所事事的阿健,开始鼓捣他的相机,说要去阿里、要去藏北、要去无人区……说到最后,他看了上面那个大大的阳台一眼,莲正在那里舒展曼妙的身姿。便叹了口气,突然放下相机,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了。
看着他,圆圆胖胖的一个男孩子。此时的季节,应该在内地跟父母兄弟围成一团,吃着麻辣的四川火锅神侃拉萨的逸闻奇事,接受父母的唠叨早点成个家生个孩子什么的,兄弟姐妹会劝他回内地发展挣钱养家糊口才是正事。而今冬,他为了贪恋阳台上那一份捉摸不透的温暖,改变了“藏漂”的习惯。
这世上,什么都能掌控,独有“情”字,让人无可奈何!
看着他寂寞的眼神,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们,是不是都在犯贱?为了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苦苦蹉跎着有限的岁月?
上楼,推开莲的房间,她正打坐。听见门响,转过身来,淡淡地笑。来了,过来坐吧。
过去,坐在她对面,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个丝巾包着的“擦擦”。请的,你看看。
莲打开,把擦擦摊于掌心。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看着很精致,便请来了,给我说说擦擦吧!
从佛教的意义上说,擦擦就是缩小了的佛像。它与寺庙里供奉的佛像具有同等意义。不仅可以当其他佛像、佛塔的装藏物,其本身也具有被信徒崇拜的神圣。因为在开光的过程中,使那些神佛造像具有了智慧,同时也使这枚小小的泥制佛像有了向外散发智慧的根本,从而给祈祷者以恩泽。在西藏民间,人们习惯将擦擦当成完成夙愿的一座桥梁,比如家人生病、事业不顺、老人去世,都会请僧人念经,再根据本人的生辰和他信奉的本尊,算出该制作什么样的擦擦,供奉于神山、寺庙、圣湖旁,或者放于江河湖泊中。莲娓娓道来,一点不觉烦闷。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神住在哪儿?天上?地下?或是海里?他们长得真的像寺庙里供奉的样子吗?我抱住自己的小腿,迷茫地问。
你认为这世上真的有爱吗?
有。想起嘉措忧郁的眼神,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爱是什么形状的?有温度吗?它又存于我们身体的哪一部分?心里、肺里,还是肝里?莲看着我,淡淡地说。
我迷茫地甩甩头,不明所以地看她。
好好,不是佛存在不存在,也不是佛长什么样子,而是你信不信它。
如果有佛,为什么不能普照我?
你拥有美丽、拥有聪明、拥有爱你的父母和爱你的男人,佛对你难道还不够眷顾吗?
那为什么我不快乐?
你应该自问,拥有了这么多其他女人可以说是奢望的东西,你为什么还不能快乐?
我不知道,莲,我真的不知道!我抱着脑袋乱摇,思维越来越乱。
是因为你自己不让自己快乐。莲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好好,如果你自己要不快乐,佛给你一个世界你还是不会快乐。爱情不仅仅只有性,两个人的一生,床上纠缠的时间占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的日月,是没有激情、没有燃烧的,相依为命、彼此欣赏才是爱情最完美的境界。你看看琼宗,住在不到十平方米的楼梯间,两个人一天的生活费不足二十,但她是快乐的,因为她知道怎么让自己的男人快乐。爱情的最终,是让爱人和自己一起快乐啊。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0)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快乐了,他们就一起快乐?
好好,他们没有让你快乐吗?卓一航为你提供了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宠着你、惯着你,你呢?回报给他的是什么?你曾经答应跟他回内地的,结果呢?是他背叛了你吗?还是你抛掉了到手的安宁。是的,安宁,我没有说爱情。你可以说你不爱他,那你为何答应?仅仅是不忍心?还是想逃避?卓一航爱你不等于给你伤害他的借口!再说嘉措,你说你爱他,他呢?爱你吗?让我告诉你,嘉措不是在爱你,他是在爱汉族女人恪守的美好传统,那种传统就是只跟所爱的人结婚、厮守一生,相爱就是一生,爱了就是一辈子。而当他发现卓一航发给你的短信时,你知道他是什么感受吗?不要吃惊,是的,嘉措跟我说的。因为他痛苦得无以复加,找一个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相守终身是他的信念,当那个信念被一个短信轰然摧毁时,你知道他有多伤心?他的世界全变成灰色的了。嘉措来找我时,整个人就被仇恨充斥着,不断地摸腰上的刀。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康巴男人的直爽不是我们常规意义上的直爽,你可以说他们没有开化,也可以说他们野蛮,他们就是那样的,爱到极致也恨到极点。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庆幸嘉措在那时还能想起我来。好好,说实话,见到你们的纠缠,我真是有些害怕的,怕你们哪一天彼此伤害。
那个女人,爱嘉措吗?
爱,而且爱得彻彻底底。好好,别再恨她,卓嘎是无辜的,她的生活无法选择,明知爱了,也不能随心随性地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在她从小接受的理念里,亲人比爱人重要。
我,恨她吗?
想想那天你的表现,除了恨,还有其他的吗?兄弟共妻是卓嘎最痛苦最无力的选择,触她的伤口,有什么意义?
莲,我……
没有怪你,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好好,适当地控制一下情绪,不要伤及无辜,这不难吧?
你为什么总帮她说话?
我不帮任何人说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彼此伤害。
她无辜,我呢?
你也无辜。所以,爱了就要认命,就要承担因爱带来的痛苦和快乐、眼泪和欢笑。
痛苦和快乐、眼泪和欢笑?
是的,痛苦和快乐、眼泪和欢笑。它们是爱情的一部分,缺一不可的。爱情如没有患得患失的痛苦,那就不是爱情,那只是激情,只是寂寞时的取暖,不是相携一生的爱恋。
如果爱情还要附带痛苦,要它何益?
不要它?为何会如此痛苦?再说了,爱情来时,你控制得了吗?莲拍拍我的脸,说,好好,长大了吧。我说过,长大并不意味着你就变老了,成熟的女人自有她的魅力。你不想长大,不承认长大,你的年龄依旧在增长,你的皮肤依旧会松弛,你的眼角依旧会有皱纹。一个有皱纹却气质出众的女人比一个面容姣美却心若稚儿的女人有魅力得多。不管你怎么不承认自己的成长,你的年龄都在增长。无论是谁,长得丑也罢,长得漂亮也罢,岁月都会让他们最终走到同一条路上,谁也逃脱不了满脸皱纹、脚步踉跄的结果。与其苦苦地去拽那根本就拽不住的青春尾巴,还不如用心修炼自己的心态,让它跟年龄一起成长,坦然面对一切。
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无助地说。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尖刻,那么放纵,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啊!
是人,都有欲望。欲望是可以控制的,只是看你想不想控制它而已。任其泛滥,只会成灾。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1)
长久的静默后。我说,谢谢!莲,真的感谢你。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去,死丫头,这次不骂我了?她白了我一眼,笑了。找了条哈达把擦擦包好,放进我的背包里,说既然喜欢,就好好收起来吧。
我进去在莲的零食柜里翻了一盒牛奶,又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出来。
不痛苦了?想通了?莲接过白开水,冲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当老师的感觉是不是特好?我说,下巴翘起看着她,这女人,得理不饶人啊。
好好,你笑的时候真的很美!莲偏着脑袋微笑着看我。
不笑的时候就不美啊?
很丑。
打死你!我说着,扑了过去。俩人笑闹成一团。
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明天我要跟卓嘎去她的老家,过完年才回来。
去她老家?跟卓嘎?
还有卓一航。卓嘎的母亲就是卓一航要找的人。
半晌,我说,他俩还真是有缘。
你,还在介意?
不了,已经过去了。我甩了甩头。一航,不会再是我的了。
如是最好。莲说。
坐在垫子上,看天上的云慢慢地移动。久久,我转头幽幽地问,嘉措,他也一起去吗?
是的,他是家长。
家长?我冷笑,心里如针扎一般痛。家长,有家才有长啊,他终究是忘不了那个家啊。那么,我算什么?
好好,你又开始尖刻了。嘉措有家,你难道今日才知吗?
莲莲莲,我该怎么办啊?我抓住莲的手臂,突如其来的无助击倒了我。他要跟她走了,说都不愿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他说他爱我的啊!
爱情的不确定性应该告诉了你,爱了不一定就有结果,付出了不一定就有回报。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莲拍着我的手臂,那眼神,犹如一个长者般慈祥、又如一个智者般澄明。她说:好好,你终究还是不愿放下,你终究还是要继续纠缠。
是,莲,我放不下。我不可能在付出这么多的感情后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转身,我做不到。
你不觉得拉萨……并不适合你吗?
不,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里的阳光、蓝天、白云……我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说。
可是,你在这里不快乐,你并没享受到蓝天、白云带给你的宁静和安详,相反,你一天比一天烦躁,一天比一天不安。
在其他地方我就能不烦躁,就能安静了吗?
其他地方没有嘉措,没有卓一航。莲轻轻地说,却一针见血。
跟莲聊了一下午,她一直试图说服我放弃一些东西,说那些东西不属于我,勉强得来只会更添烦恼。我也想说服自己放下,离开拉萨、离开嘉措将是最好的选择,可脑海中却一幕幕地回忆起过去我和他在一起的情形,雨夜里被他拉着奔跑在宇拓路的青石板上、那个藏式小院里的纠结缠绵、八廓街深巷里凄婉的月光……这些,今生还能忘得了吗?
让我下地狱吧。我萎缩于地,哭着说,莲,你让佛祖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吧,我真的放不下啊!
好好,好好,你这是何苦啊?莲抱着我,声音也充满无奈。
卓嘎
走的那天,琼宗和仁钦过来送我们。琼宗还给了我一条帮典和一条围巾,说请我带给她阿妈和嫂子。我点着头,放进行李袋里。
莲和卓一航早早的来了。
嘉措指挥朗结和边玛把买的蔬菜、啤酒、面粉等搬到楼下的车里。莲拉着琼宗的手,叫她要想开些,说既然决定了要跟仁钦,就要有思想准备,未来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但不能放弃,不能气馁,更不能伤害自己。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2)
琼宗点着头应着。我笑莲婆婆妈妈的,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好吧,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很开心。”莲也笑了,拍着琼宗的手,“咱们下去吧,免得卓嘎又说我像老尼姑一样的啰唆。”
“看你们一大家子回去过年,羡慕啊。我们是不行的了,过两天阿爸啦、阿妈啦还要来,今年看来只能在拉萨过了!”仁钦笑着,帮着朗结抬米袋。
“你阿爸、阿妈要来?”拉着琼宗手正要出门的莲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向着仁钦,急切的语气让所有忙活的人都抬头看她。
见莲正盯着仁钦,眼神有些凌厉。从来没见莲用这样的眼光看人,她一向是温和的,平静如水,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今天,她是怎么了?她在担心什么?
“是啊,莲,不过你放心,我们俩都商量好了,到时由他陪着父母,我还住在小屋里。我们不急在一时,没事儿的。”
“琼宗,能瞒得了吗?你们那么多老乡都知道你跟仁钦在一起,万一谁说漏嘴了呢?”莲转头看她,语气有些急促。“不行的话我可以留下来!”
“去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藏东看看吗?我没事的,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就像你说的,既然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就一定要有思想准备,他的家人不可能一下接受我的。就算他们知道了,来打我、骂我都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琼宗说道。
到了楼下,见卓一航正帮着往货车上放东西,便拉了嘉措过去,给他们作了介绍。卓一航见到嘉措好像有些吃惊,两个男人彼此打量了一下,同时伸手——“你好!”
莲笑着走了过来。“一航,嘉措是卓嘎的家长,他可是地主哦,咱们这次得麻烦人家呢!”
“那就请嘉措啦多关照了!”一航笑着说,“上车吧!”
我爬到车的后座上,见莲还在下面,拉着琼宗的手不放,再三叮嘱琼宗有事一定打电话到村里,或是等她回来。我们笑她快成琼宗的妈了。不就是仁钦的父母来看儿子吗?有什么呀?他们俩只要小心一些,不被老人发现就行了。
我和嘉措、莲上了卓一航的车。另外一辆客货两用车拉着我们此次买的年货,朗结开车,边玛和宇琼跟他在一起。
车子驶出巷道,无意间见巷角有个熟悉的人影闪了一下。是好好,莲的朋友,那个漂亮性感却不喜欢我的汉族姑娘。想起见她的情形,每一次都那么漂亮、那么张扬。为什么此时的她,眼神那么忧郁?
车子慢慢驶上街道,回过头去,见好好已经追了出来,正站在街边,望着我们的车,那眼里,有太多的不舍和痛楚。街道冷冷清清,空旷的街上只有她一人,显得那么无助和凄凉。她,是来送卓一航的吧?记得那次在莲家里的阳台上,她靠在卓一航身上,娇笑着把两个大拇指交叠在一起告诉我他们是情人时,那是多么的娇艳和美丽啊!情人、情人,彼此有情才能在一起的人啊。不管我和她彼此有多不喜欢,在这一刻,我同情她。只有爱了,才会有那样的眼神,才会有那样的痛!
当我们的视线碰到一起时,她眼里的痛楚瞬间转化成了仇恨,凌厉的眼神刺得我心里一寒。她在恨我吗?为什么?就为那次阳台上的不愉快?不至于吧,这一生我们要跟多少人相遇啊,难免会有自己不喜欢的、不投缘的,如因此就恨上对方,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我拉了莲一下,朝好好站的地方努了努嘴。莲回过头去,也看到了好好,想招呼,但终究没发出声来,只是悄悄向她挥了挥手。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3)
车子驶出了市区,上了川藏公路。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我和莲坐在后座,她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青稞地,又一次叹着气说。
嘉措坐在前面,闻声回头笑。“莲,你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卓一航开着车也笑了。“她的第六感又在作祟了。莲,你能不能集中注意力看一下风景,看哪儿值得咱们停下去咔嚓两张?”
“但愿是我多虑了!”莲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很怕这种感觉,每次出现这种状况,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儿,但愿这次是个例外。”
“什么感觉?”看着莲,我好奇地问。
“说不清楚,就是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莲笑笑,说。
这时,从后面那辆小货车里传来康巴汉子的歌声。那三人,正开心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跑调的歌。
到八一镇是下午五点,西藏的冬季一般是八点天才黑尽。我们决定赶到鲁朗住。给车加油时,遇见两个司机,听说我们要去藏东的某个县城,他们都劝我们别走了,回拉萨吧。说是藏东已经下了好几天雪,很多路段积雪很深,特别是前面色季拉山的背阴面,冰很厚,特别滑,出事的车很多。
听他们这么说,我们全体下车,集中在一起开了个小会。莲问大家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还是回拉萨?大伙都不说话,一起看着她,特别是我,几乎是祈求地看着莲。实在不想回拉萨,想我的草原,想我的黑鹰。
莲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她点了点头说:“好吧,继续往前!”然后朗结说他没问题,跑长途什么样的路都走过。卓一航有点担心,他说雪道以前倒是开车走过,但开车走冰雪路却没有经验。
“色季拉山海拔七千多米,一面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悬崖粉身碎骨。背阴面就是夏天也结冰,养路工人常常撒上沙子以增加轮胎的摩擦力。估计这样的天气撒沙子是不管用的,再说养路工人可能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上山,看样子,冰应该很厚。咱们有防滑链吗?”莲环视着大家问。
“我车上带有一副,朗结车上没有。”卓一航回答。
“朗结,如果给你的车套上防滑链,你有把握过去吗?可不能开玩笑!”莲看着朗结说。
“没问题。我跑樟木时,翻甲措拉山,都是冰雪道,不过……不过……冰那个……不厚啊!”朗结抓着头发说。
“这样吧,过冰雪道时让边玛和宇琼挤在我们车上。朗结,不是不信任你,是要对他们负责。”
所有人都看着莲,不明白她为何作此安排。朗结虽说开车时间短,但毕竟有走冰道的经验啊;一航,他自己都说没信心的。
“莲……”嘉措看着莲,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出自己的怀疑来。以他对莲的了解,他相信莲这样安排总有她的道理。
“你真的相信我?”卓一航傻傻地问。
“切,谁信你了?我是信任我自己!”莲开玩笑地说。
“莲姐,我明白!”朗结看着莲,信任地点了点头。“你们的车比我这辆好!”
“我看还是他们坐朗结的车好一些,最好你们都挤过去,我实在没有把握。”卓一航说。
“如果朗结没事,咱们就不会有事。”莲淡淡一笑,“走吧,油加好了!”
她带头上车,其他人面面相觑,上了各自的车。
卓一航发动车子,再一次问莲,“等会儿真的要让边玛和宇琼坐过来?”
“是。朗结虽说跑过冰雪道,但毕竟开车时间不长,冰雪路需要的是经验,不是技术。”
“可是卓……一航也没有经验啊!”嘉措看着莲,一脸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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