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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婚》

_19 多吉卓嘎 (现代)
历来,藏民族就没有把好东西藏起来的习惯。去任何牧人家里,好东西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而女人作为家中的轴心,所有的穿戴都是这个家庭尽其所能置办的。每遇重大节日,草原上女人身上的饰物最多者重达十来公斤,叮叮当当,琳琅满目。这么说吧,我们就是把家当穿在身上的人。家里除了生活用品外,家具是尽可能简单,因为牧人的家是随着牛羊的脚步迁移的,家具太多,搬迁起来麻烦。现在虽说牧人开始定居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仍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
我记得有次和莲逛八廓街时,碰到一个维修布达拉宫的内地工程师,他在布达拉宫里待了三年。他说每次发现新的房间和地垅都特兴奋,以为里面肯定藏有宝贝,哪知每次都空空如也,除了厚厚的灰尘什么都没有。他觉得很奇怪,有的房间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怎么就没一件宝贝呢?
其实他是真的不懂我们。
好东西是要用光线供奉的,是要用眼光欣赏的。
由于胃口极差,一闻酥油味就吐个没完没了。边玛学会了用高压锅压米饭,宇琼学会了炒菜。因了嘉措的归来,我们这个小家有了凝聚力,有了主心骨。大伙儿在一起,围绕着我这个女人和肚中的孩子,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和聊不完的未来。
劝过宇琼早点回去,毕竟家里需要他。阿佳一个人带着四个女孩,在那层层阻隔的大山深处,离不开男人的支撑。宇琼总说不用,他走之前已经备齐柴火,冬天家里也没什么活干。常见他一个人时坐着发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有次打电话问扎西,他说我当时猜得对,宇琼和达娃是有点不对劲,他已经提醒过宇琼了。
宇琼是在为这事为难吗?谁都明白,达娃和他是没有未来的!曾跟嘉措说过,他说这可是大事,先别让宇琼回去,在拉萨待一段时间再说吧。
“阿佳,中午想吃什么菜?”我在外间百无聊赖的,正玩自己的手指,宇琼进来问。
“什么都不想吃,没胃口。”
“你出去走走吧,让边玛陪你去,晒晒太阳。”
“没那么严重吧?出去走走还要人陪。”我笑了。这些日子享受着他们的关怀,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是谁了。一个牧女,怀个孩子,至于如此娇气吗?
“哥说叫我们小心些,要是孩子没了,他要拧掉我们的脑袋!”宇琼也笑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听他胡说!”我白了他一眼,见他红着脸不知所措地又拿起了抹布,我不自觉就笑出声来。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脸红,实在有趣。平时宇琼住在舅舅家,很少见面,此次是我们相处最长的一次。发现他跟扎西的性格很像,都不爱说话,闷声干活。我们住的地方就这么三间小屋,转来转去就那点事。宇琼便一遍遍地擦家具、一遍遍地拖地,水泥地都拖得可以照出人影来了。边玛叫他出去玩时,他总是腼腆地笑着摇头,然后继续埋头干活。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9)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想宇琼也有二十了吧?按照我们的习惯,他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只是舅舅这一走,他的婚事就是个问题了。毕竟不是阿佳亲生的儿子,加之又年轻,出头露面主持那个家,未免有些尴尬。如果让公公给他操办婚事,好像也不妥当。从明里说,他算是过继给舅舅了啊。
我看着宇琼,心想他不愿回去,是不是也考虑到这一层不好处理的关系呢?
宇琼悄悄回头瞄我,见我正看他,便又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转身出去了。
这时边玛和嘉措从门外进来,嘉措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
“是什么?”我问着,鼻子里钻进一股橘子的味道,心里顿觉舒畅,打开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嘉措看我头都不抬,一口气吃了五个,便把袋子收了起来。“一次不能吃多了!”
边玛在一边看我眼巴巴的样子,说:“阿佳,你的肚子还真是特别,酸得死人,你怎么吃得下啊?”
“小孩子知道什么!”我白他一眼,把桌上的橘子皮收起来,找根线穿上挂在窗下,晒干后可以用来炖肉,去膻味。
“过完年我就十八了!”边玛嘟着嘴抗议,“不准老说我是小孩子!”
“十八就算大人了吗?”我看他一眼,“就你那样子,瘦得跟马鞭似的,还大人?”
边玛涨红着脸,嗫嚅了半天,说了一句:“你胡说。”便再没了语言。
“我胡说?”我故意上下打量着他,撇着嘴说:“你胳膊还没小牛犊的腿粗,你腰还没小羊羔的腰壮,可怜的孩子啊,是不是我们家虐待你了啊?长这么可怜!”
“你你你……”边玛看着我,脸红脖子粗地说不出话来。
“魔女!”我哈哈笑了起来。“你不会换个新鲜的词啊,我都听腻了。比如骂我妖怪啥的?”
边玛的脸涨成了紫色,看着我直翻白眼,半天,还是冒出那两字:“魔女!”
……
嘉措看着我们斗嘴,哈哈大笑。在灶边忙碌的宇琼也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们。
午饭是小青椒炒牛肉、干肉焖奶渣,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对我们来说却是难得的温馨,哥三个还喝了点啤酒。
午饭后,他们三个无事,玩起了“巴惹秀”,这是一种传统的扔色子比大小的游戏,赢了的奖励一杯酒。看他们三个坐在地上的垫子上,把色子盒打得震天响,赢了的得意地喝上一杯,再把输的那人臭贬一顿,我也挺高兴的,给他们倒酒,再双手捧上。
满室暖暖的阳光,几个快乐的男人,一个贤淑的女人,这就是我想象中家的样子。
看了一阵,有些瞌睡,我便在旁边的沙发上眯了一会,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小娃娃在叫自己妈妈。嘴角带笑地醒来,发现身上盖着毯子,三个男人坐在一边看无声电视,而太阳已经斜到了窗前。
看着逆光中的三个背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无声电视机,心底莫名地激动。这样的关怀,是不是就是莲说的“幸福”?
听见身后有动静,三人一起扭过头来。
边玛大声说:“阿佳,你睡得好死,像猫一样打呼噜!”话音未落,那两个男人就笑开了。
“不会说话的家伙!”我白了他一眼,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宇琼拿过遥控板,把声音调了出来,小屋又恢复了生气。
“我哪里不会说话了?你就是像猫打呼噜了嘛。这样子的!”边玛说着,喉咙一上一下的,发出呼呼声。
我抓起旁边的枕头扔了过去,打在他脸上。
“魔女发威了,大哥,这可不是我惹她的,你都看见了啊!”边玛抱着枕头,委屈地看着嘉措。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0)
宇琼一副同情的样子看着边玛。嘉措则捂着鼻子偷着乐,把遥控板按来按去。“我不管你们的事,自己解决!”
宇琼看着边玛直摇头,“可怜!”
“我这么可怜你都不帮我,什么兄弟嘛。今后让你的女人欺负死你!”边玛把枕头一把扔进宇琼怀里,气呼呼地看着他。
宇琼抱着枕头,摇了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把枕头放回沙发上。
我起来喝了点水,又剥了个橘子吃了。左看右看有什么干的活没有。一天到晚无事可干,还真是无聊。如果在老家,此时我应该在山坡上拾牛粪吧?或是砍柴?想家了,黑鹰该是又长大了些吧?
想起萨珍,这段时间因为舅舅去世,一直没来得及去看她。跟他们说起,三人一致同意我去,说出去走走,也许胃口会好点。边玛还去柜里翻了一包酥油出来。
我接过酥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么急着撵我走,是不是你要搞什么名堂?”
“这女人,真是麻烦。让你在家吧,你有说的;让你出去走走,还是有说的!”
“走吧!”嘉措从我手上拿过酥油说。
“你要去啊?”我看着他,有些吃惊。这些日子嘉措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好得有些异常。
“走吧!”他抬脚就往外走。这个人啊,在弟弟们面前,总是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好像说话多了就不是家长似的。
见边玛正对我挤眉弄眼的,便趁他不注意,一脚踢了过去,他立即抱着腿大叫:“大哥,大哥,魔女踢我,魔女踢我了……”
我嘿嘿笑着,扬长而去,身后传来宇琼抑制不住的闷笑。
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我跳着追上了嘉措的脚步。享受着他们对我的宠爱,感觉又回到当姑娘的时光,那时哥哥们也是这么宠着我的啊!
出了院子,长长的巷道里就我们俩。
“你呀,就知道欺负他!”嘉措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笑的。
“我倒是想欺负你,可我敢吗?”看了他一眼,这男人,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
“你还没把我欺负够?”他斜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哪里欺负你了?你是家长,怕你都还来不及呢!”
“魔女,你会怕我?”
朗结和边玛叫我魔女,我会无事一般飞起一脚踢过去。而嘉措叫我魔女,总感觉有些异样。“呃……那个……有点怕!”
“晚上吗?”他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看我。
我脸一红,埋下了头,不敢再接他的话。
“怎么不说话了?”他一把扯过我的手握住,还故意用力捏了一下。
不敢再看他。我可以无所顾忌地逗弄其他男人,那是因为我能掌控他们。而对嘉措,不敢放肆!
“刚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呃……”我转着眼珠,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不介意今晚再让你欺负一下!”他突然凑到我耳边,暧昧地说。
“你……”
“牦牛!”他接口说完,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小巷里引起共鸣,“嗡嗡”之声传了好远。
萨珍的甜茶馆就在八廓街东南角的一个深巷里,位置很偏僻,不太好找。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在这些小巷里,像这样的甜茶馆很多,开办时也不用什么手续,谈不上赚钱,全靠熟人照顾。
这段时间觉得无聊,就给自己找了个事做,专门注意了一下八廓街周围的甜茶馆和酒吧,还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甜茶馆基本上都是农牧区来打工的人开的,而酒吧基本上都是内地来此旅游的人因喜欢西藏而留下来开的。老板的年龄都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男女都有,对这个城市而言都是陌生的,留恋这里不愿离去,开个小店维持生计。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圈子,平时甚少来往。去甜茶馆的都是些本地的打工者,消费不高,一壶甜茶或是一壶青稞酒,可以待上半天。并且,同一个地方的喜欢去自己老乡开的甜茶馆,人熟脸熟的。如老家有急事又找不到本人,便会托人在他常去的甜茶馆留口信,不出两天便会把事情办了。去酒吧的除了游客,就是“藏漂”。“藏漂”是个很奇怪的人群,至少在我们这些本地人眼中看来很奇怪。他们有的打扮得稀奇古怪的,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懂。酒吧的消费也不高。莲说,开酒吧的人都不在乎挣钱多少,随时能关门走人才是最重要的。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1)
萨珍见到我,很高兴。嘉措把酥油递给她说:“她从老家带来的!”
“谢谢阿佳,还就是想念老家的酥油!”萨珍把它递给一边的小姑娘,问我:“喝甜茶还是酥油茶?”
“甜茶吧,酥油茶喝腻了!”拉着她的手笑着,给他介绍了嘉措,萨珍点着头,看着嘉措的眼神里……有些捉摸不定?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认识?不敢肯定,笑着开玩笑。“不会看上我的家长了吧?”
“去你的!”萨珍白了我一眼。“坐吧,嘉措啦。卓嘎,好久没见你了,咱们分开有……两年了吧?”她拉我坐在火炉边,把火又捅旺了一些。
“是啊,两年多了!”我看着她的腰身,笑着问:“要当阿妈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七个多月了!”
“你……结婚了?”
“嗯!”她羞涩地一笑,又小声说:“我们在拉萨办的结婚证,悄悄的,他家里知道,我家里还不知道!”
“他家里……同意?”留长发的她还真漂亮。秀气的脸有着高原女人特有的颜色:高原红,却也让她平添几分妩媚。
“嗯,他是家里的老二,他父亲并没勉强他和哥哥一起生活,但说好不管我们,家产也没我们的份。不过无所谓,他踩三轮,我开这个甜茶馆,两个人嘛,收入也够生活了!”
“萨珍……”我看着她,“你真的变了!”
“当然啊。不是尼姑了嘛!”她爽朗地笑,不停往火炉里添着牛粪饼。“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跟阿旺在一起,我很快乐,真的卓嘎,以前念那些枯燥的经文,我从没体验过什么是快乐。现在不一样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考虑那些清规戒律,多好啊!”
“知道你跑后,一直担心。你个坏家伙,母牦牛一样,也不跟我联系。”看到她脸上如花一般的笑,也替她高兴。
“你才母牦牛!”萨珍娇嗔地白了我一眼,娇媚的样子,实在把她跟当年那个小尼姑联系不起来了。
我环视着小店,共有两间,我们坐的外间稍大点,放了三张茶几和一个火炉,里面小很多,堆着杂物和打茶用的搅拌机。“你住哪儿啊?这么小的地方!”
“我们在仙足岛租了一间屋子。”萨珍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嘉措一眼,说:“出租房,挺便宜的,就在拉萨河边上!”
“啥时请我去玩玩?看看你的牦牛窝!”见她不断用眼角的余光瞄嘉措,我有些开心。嘉措,该是很多女人喜欢的样子吧?
“去你个家伙,还是原来的德性。嘉措,她没把你们家闹翻吧?”萨珍转头看嘉措,那眼光,再一次升起迷惑。
“她……还行!”嘉措喝着小姑娘端来的青稞酒,看了我一眼,扯起嘴角说。
“她呀,以前在我们那里可是出了名的魔女,放狗把那些想占她便宜的阿哥们咬得满山跑!”
“她?”嘉措看着我,眼里带笑。“有这可能!”
“你这个女人啊,乌儿朵打得一流的准,往往人家还没走过来,她的石头就飞过去了,打得人家抱头鼠窜!”萨珍说完,哈哈大笑,冲我暧昧地眨眼,“你没用石头对付……他吧?”
“我用这个对付你!”顺手抓起一牛粪饼扔过去。“叫你个死尼姑说我坏话!”
“佛祖啊,你也不管管这魔女!”萨珍一边躲着,一边笑。
“佛祖要管也只管你这个不学好的假尼姑!”我满意地看着一块牛粪打在她身上,这才拍着手,笑着。
“嘉措啦,知道你这女人是什么货色了吧?”她把一块块牛粪饼捡回来丢进筐里,接过小姑娘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2)
我也接过茶杯,闻了一下,一股甜甜的奶香沁人心脾。这段时间一闻酥油的味就吐,甜茶倒是喜欢。我们平常喝的甜茶都是去甜茶馆买的,八磅三块钱,味道也好。其实加工甜茶并不麻烦,只是需要奶粉。事先熬好砖茶,加入糖和奶粉一起煮沸即可。说来简单,比例把握不好也不好喝,还有就是砖茶的成色很重要,不能苦也不能涩。极简单的茶,做起来也是极考主妇的手艺的。
中途阿旺回来过一趟,给萨珍送了两个肉馍。见萨珍顺手扯下颈间的围巾给他擦汗,那一刻,我竟是无比的羡慕。两个人的日子,原来也可以如此温馨!
阿旺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后,又骑着三轮车叮叮当当地去了。萨珍叉着腰站在门口,大声让他早点回来,也不知对方听见没有。
我们一直在萨珍那里待到晚饭后才离开。萨珍拉着我的手在巷道里慢慢走着。
“他……对你好吗?”萨珍看着前面嘉措的背影,小声说。
“很好!”我想也没想就回答。这些日子确实很好,安逸而舒适。
“看紧点你的男人哦。康巴男人可是很吃香的!”
“什么意思?”
“最近拉萨流行一个故事,一个外国女人找康巴男人配种的故事!听说了吗?”
“没有,讲讲!”
“说是来了个外国女人,她说在世界上,人种最纯的是日耳曼人和康巴人。在宾馆里包了个房间,找了个康巴男人,说只要让她怀孕就给三十万。”
“你没让阿旺去试试?”我大笑。
“我家阿旺人种不纯,你家这位倒还可以。”她说,向嘉措努努嘴。
“去你的,你家阿旺才是种马!”我打了她一下。
“嘿嘿,说着玩的嘛。”她躲了一下,又说,“不过小心点啊,当心别被人家拐跑了!”
“不会的。”我说。
“这么自信?”萨珍看着我,眼神有些捉摸不定。
“当然。”想起他对我的好来,嘴角挂上笑意。“我的家长长得还可以吧?”侧脸看着萨珍,颇为得意。
“你就这么得意?”萨珍好笑地看我一眼。
“喜欢吗?晚上我叫他找你去!”
“你个死魔女,就不会说句人话啊!”她打了我一下,看她飞红了脸,我乐得哈哈大笑。
嘉措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向他眨了眨眼,大声说:“萨珍说她喜欢你哦,你晚上过来吧!”还没等萨珍的腿踢到,我就飞快地窜到嘉措身边。
回头见萨珍正双手叉腰,气呼呼地骂我:“滚吧你,死魔女!”
我嘿嘿地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嘉措好笑地看着我说:“走吧!”
离开萨珍,走在窄窄的巷道里,嘉措问我:“你以前真的像萨珍说的那么凶?”
“她胡说。我哪有那么厉害!”走在他旁边,一只手划着小巷边粗糙的石壁,心情非常愉快。
“你……”他用余光斜着我,“也说不定!”
“那死尼姑胡说!”仰着脸看上面窄窄的一线蓝天,碧蓝碧蓝的如草原上的湖水。
“你……真是个野女人!”他再次一把抓过我的手捏在手心。“什么时候玩一下乌儿朵给我看?”
“好呀。不过,打谁呢?”我转着眼睛看他。
“别做梦了。我可不会给你当靶子。藏历年吧,咱们回去过年的时候!”
“回老家过年?”我迟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女人。回去过年!”他大声说,拖住我大踏步往前走。
我在他身后微笑着,心花怒放地任他牵着手,穿过条条小巷,向冲赛康那个古老的院落走去。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3)
心里有柔柔的情绪弥漫。那感觉,如莲形容的:恋爱!
嘉措渐渐地,不再那么排斥边玛和朗结进我房间。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值得欣慰的。既然已成事实,接受现实并努力过好日子是最好的安排,如果非要把一切打乱重来,就算最后我能守在嘉措身边,这一生也不会心安的。
作为草原上的女人,沐浴着风雨成长,我不怕任何困难。但家人是我们最看重的,亲情的分量远远重于爱情。是,我现在知道爱情了,感谢莲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迷惑,感谢嘉措让我体验了爱人的滋味,更感谢扎西、朗结、边玛、公公、婆婆,他们是我至亲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们不会伤我,我也不会伤他们。
阿妈和欧珠舅舅的离世让我明白,一家人能在一起相亲相爱,比什么都重要。
在莲那暖暖的阳台上见了卓一航,当两只手表摆在地毯上,阳光照在表盖上发出炫目的光时,真的以为是时间在倒转。卓医生,此时我知道了他叫卓麦,也知道阿妈没人时念的“麦”根本就不是藏语“火”的意思,难怪我每次把火石递到母亲手里时,她总是哑然失笑,说我是傻丫头。
“麦”除了火,还可以是一个汉族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深入母亲的骨髓,让母亲念及一生。
“什么叫爱到深处无怨无悔,我此时方明白了!”莲自言自语地说。
我告诉了他们关于阿妈的一切,卓一航久久没有说话,然后站起来,说让我们等等,便下楼去了。
一会儿他抱着一个精致的黑盒子上来,放在两块表的旁边。
“卓,这是什么?”叫他的全名总是很拗口,老叫不清楚,便索性省去了最后两个字。
“我父亲!”他说着,把上面的盖子打开,里面有两层,最上面一层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阿妈……”我飞快地拿起照片,那个男人旁边的牧羊女就是阿妈。她拿着鞭子,笑得那么开心,身边那个穿军装看着阿妈笑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卓麦了,母亲藏在心里的爱人。
“卓嘎,你跟你阿妈长得很像,特别是眉毛!”莲看着照片说。
“奶奶常说我就是阿妈的翻版!”
看着这张发黄的老照片,不觉泪眼模糊。从来没看过阿妈开心地笑,她总是淡淡的、阴郁的,最高兴时莫过于嘴角上翘一下。原来,她开心的时候也能笑得如阳光一般灿烂。抬头见卓一航呆呆地看我,我微微一笑。“这个,能给我一张吗?”
“没问题,我那还有,等会儿去取吧。”卓一航说,“这张是原版,父亲生前一直带在身边,所以他走了我也给他带上。”
“给他带上?”我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嘎,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们去世后都是火葬的。这是骨灰盒,装的是父亲的骨灰。我来西藏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阿妈,把这个盒子交给她。他活着虽然不能跟你阿妈在一起,死了希望能见上一面。所以我来西藏后,一次次去你们老家寻找你们。因为时间太久了,父亲当年的日记记得断断续续,并且,他的日记里一直称呼你母亲魔女,这只是个亲热的称呼,根本就没名字,无从打听。”
说到“魔女”两字,我脸一红,低下了头。卓一航并没注意到我情绪上的变化,他只看着骨灰盒,静静地说:“我决定从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开始寻找,幸好父亲当年的老战友还有两位健在,他们给我提供了你母亲的线索和住的大致方位。找了两年多,还是没打听到。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吗?在玛吉阿米的甜茶馆。”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4)
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次,我见你后一直觉得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特别是你笑起来的样子,跟你阿妈实在太像了。后来偶然看到你的手表便开始怀疑你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父亲去世后,我曾经找过当年生产这款表的厂家,他们说这款表出厂时由于工艺复杂,价格较贵,只生产了一百块便停产了,存世并不多,能流传到现在的就更少了,特别是在西藏。还有,你们看,这两块表的背后都有一条划痕,我从父亲的日记里得知,这条划痕是他当年用你母亲的发卡故意划上的,只是想留个纪念。”
“情到深处人孤独,情到深处不寂寞。因为他有爱!”莲翻译完后,想了想,又加了最后一句,却让我和卓一航都呆住了。
是啊,情到深处,不再是你需要什么,而是成全对方需要什么。孤独但不寂寞,因为爱人就在心里。
“我本来想把骨灰盒交给你阿妈的,没想到她也不在了。”卓一航说完这话,我们都沉默了。
我把照片放回去,合上盖子。听着那“哒”的一声合扣声,感觉心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捧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站起来,轻轻放在阳台的栏杆上。退后站定,看阳光暖暖地照着它,仿佛母亲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一般。
对着它双手合十,伏下身体,无比虔诚地磕了三个长头。祝愿阿妈和卓叔叔在天之灵早日团聚。
“一航,卓嘎,我有个想法!”莲抱臂看着阳光下的骨灰盒深思,突然轻声说:“你们俩考虑一下!”
卓一航看着她,没有说话。
“莲,你说吧!”我站起来,双手合十看着骨灰盒。想着,此时的阿妈,是不是跟她心爱的男人团聚了。生不能在一起,死后总可以在一起了吧?
“想起了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上个月来西藏时带着他朋友的骨灰,每去一个地方,就把朋友的骨灰撒一点,完成了朋友想来西藏又没来成的遗愿!”
“你的意思是……”卓一航过去捧起骨灰盒,转身看着莲。
“卓嘎,你阿妈是###的,对吧?”莲转身问我。
“嗯!”
“他们俩互相思念了一生,这份感情真的让我感动了。我的意思是,一航能不能把这骨灰撒到你阿妈###的地方?生不能相聚,死后让他们永远相依!”
我和卓一航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说好等仁钦到拉萨后就动身回老家,完成阿妈和卓叔叔的心愿,莲请假与我们同行。
走时卓一航送我,顺便去他那里取了照片。
把阿妈和卓叔叔的故事说给嘉措兄弟听,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执著的感情离我们太遥远了,一生只恋一个人啊,对我们这些习惯兄弟共妻的人来说,是怎样的难以置信?
当我把阿妈和卓叔叔的照片取出来,放在柜子边靠墙立着时,宇琼点了一盏酥油灯放在前面,嘉措叫边玛把净水碗拿出来擦干净,盛了七碗水在照片前一字排开。
这是如佛一般的供奉,阿妈在天堂如有知,是不是也感欣慰?她,已赢得儿女们的崇敬!
嘉措搂着我的肩,宇琼和边玛一左一右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看着照片中的人,肃立无语。斜阳透过窗棂照在我们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辉……
阿妈和卓叔叔的故事,似乎触动了嘉措。因为那晚他对我说:“你阿妈明明爱着卓医生,却能一直守在你阿爸身边,尽责尽力地为那个家。卓嘎,我现在理解你了!”
“谢谢家长!”正在脱衣服的我,开玩笑地给他鞠了一躬。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15)
他研究似的看着我,停了一会儿说:“女人,你笑起来的样子跟你阿妈真的很像!”
“我是不是很好看?”把脸凑到他面前,嘻嘻地笑着。这是睡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家长和主妇之分,放肆一下无妨吧。
他诧异地看着我。
“不好看啊?扎西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直起身子,得意地昂起头。
“你……”他偏着脑袋,一副好笑的表情。“胆子大!”
“哼,不敢承认?”
“魔女,”他一把扯下我抱在怀里。“你很特别!”
坐在他腿上,乱晃着。这样的光景,真的像恋爱。有时,我都会忘了自己是谁。贪婪地享受着他的关爱,享受他怀中的温暖。如果换一个地方,我和他,是不是最幸福的一对小夫妻。一对?这个词应该只有两个人吧?莲说过的,爱情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所以,我和他不能用一对来形容。
我们?该是一群?一想起这个词,只能无力地叹气。
这是我的悲哀,也是男人们的悲哀!
“魔女,跟我吧!”嘉措搂着我,头搁在我肩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说:“不说这个了。魔女,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还是那么难受吗?”
“嗯……”我点着头,不敢转身看他。听到他那句“魔女,跟我吧!”让我的眼睛瞬间湿润。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话只能说说而已,否则,他不会那么快的转移话题。只有他和我的世界,我也向往,也常幻想。但只能是向往、只能是幻想,太过美好的东西,对我们真实吗?触手不能及的幸福,让它飘浮于虚空吧。“莲说,至少要难受两个多月呢!”
他把我的身体转过来,看见我的眼泪,伸手慢慢为我擦去。我勉强挤出笑容,“你动不动就是莲啊莲的,她快成你老师了。”
“是啊,她说的好多东西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像怀孕,过去我认为怀个孩子嘛,就像青稞一样,成熟了自然就掉出来了,没什么特别的。现在才知道还有那么多注意的东西。她那天还在电脑上给我看了图片,每个月的胎儿都是不一样的,还告诉我什么时期要注意什么。莲……真的很让人喜欢!”
“莲是个好女人!”
“好好注意身体,我要你给我生个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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