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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逃港》作者:陈秉安

_29 陈秉安(当代)
◇第四节 “爱”也拴不住的“心”◇
一、李美容揭发丈夫偷渡
妻子“大义灭亲”
一个个“大义灭亲”的英雄人物,在“阶级”理论的教育下,无情地供出、斗争了自己的丈夫、兄弟、父母……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事!
小冲村的老人至今还记得那一幕:新羽被捆着双手押出村,美容像疯了似的跑出门去,痴痴地站在村口等丈夫。
原来,党和丈夫,她都是要的啊!
●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
我在翻阅有关宝安县偷渡的历史资料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资料在罗列了反偷渡英雄人物,包括前后俘获偷渡人员157名、接受毛泽东授枪的民兵队长郭胜全、与偷渡分子搏斗的看林社员戴意友等人的同时,还特别开辟了一个专栏,叫做“大义灭亲”。专门记录那些在反偷渡中,勇于揭发亲人的“英雄人物”。
如材料中记载,西乡xx大队检举哥哥罗为明的罗龙详(代名——作者注);墟镇(深圳镇)xx单位检举丈夫刘东海的纪兰香(代名——作者注);布吉乡xx生产队揭发堂弟伍大丙的伍大果(代名——作者注)……一个个“大义灭亲”的英雄人物,在“阶级”理论的教育下,无情地供出、斗争了自己的丈夫、兄弟、父母……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事!
不过,大凡这样的事情,到后来亲人双方都会成为“仇人”的。阶级斗争的祸害之一,就是将好端端的亲人变成了仇人。
比如被堂兄揭发的伍大丙后来被判了刑,刑满后回到老家,两兄弟便成了死活仇人,一辈子不再说话了。检举丈夫的纪兰香后来也与丈夫离了婚。
当然,也有依然生活在一起的。比如xx公社小冲村的严新羽和李美容小夫妻(代名——作者注)。
真不知道,想到睡在身边的妻子曾经揭发过自己,严新羽那日子是怎么过的。
——
为了更多地了解偷渡中亲情受到的冲击,我决心详细查找关于严新羽“团伙偷渡案”的有关材料,最终找到了。
此案涉及到的有5个人,从事起,到联络、告破……几乎所有的过程,都记录在严新羽的“口供”和李美容的“揭发材料”中。
李美容是1961年嫁到小冲村的。过门时吹吹打打,一路上好不热闹。到了小冲村,新人把新娘子的盖头一揭,周围人都惊呆了。哎呀,这新羽命真好,娶来了一枝花呀!
新羽呢,身板好,劳动强,百多斤担子不当回事,村里谁都夸他;美容呢,人勤快,又长得漂亮,满村人都说,这小两口,真是配绝啦!
一天傍晚,美容把碗啊、筷啊洗了,屋里弄得熨熨帖帖了,拿了个小本子就要出门。新羽问:“你上哪儿呀?”美容回答:“开党员会。”新羽这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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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妻子还是个共产党员呢。
不知道为什么,新羽心里并不高兴。老婆老婆,过日子就是了,当什么党员啊?那是男人的事。
那夜美容回来得也晚,新羽故意泥脚也不
洗就横躺在床上。美容推了几下,他都不动,就把他的脚拉下来,先用凉水冲了,又端了热水给他洗着。
“你对我开会有意见啊?”
新羽不作声。
“当党员也是为着大伙好嘛。”
还是不声。
“家里的事什么也不耽误还不行吗?”
新羽再也憋不住了:“你要老往外头跑——那我也会往外头跑。明天我就给二舅做工去!”
谁知,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了。
新羽说的是真话,舅舅家早就在盖房子,
林马金用船载人组织偷渡案因亲人招发告破,他在被派出所审讯笔录时仍不解行动因何暴露
●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
要人手。第二天,他把两件衣裳往腋下一夹,上舅舅家去了。
舅舅家在山头上,房架子高。站在山上一望,远远地还能看见对面的香港。
来帮工的还有一个舅舅家的亲戚,叫李海林。晚上两人在一起睡不着,李海林指着海那边说:“看见吗?那就是香港,瞧人家那灯光,多亮啊!”
新羽神往着:“是啊,真近——”
“好地方啦,像我们干这个活,干一天,至少——”李海林把手抓了一下,“五十蒙(元)——”
新羽伸了下舌头,这是在生产队干半年的收入。他的心有点动动的了。“你怎么不去啊?”他问海林。
“去过,我去过的呀。”海林说。
“又回来啦?”
“不,没跑成功,给他们抓起来了。”
“啊,是怎么的?很难吗?”
“倒不难,主要是我水性不好,游了一半就没力气了,只好喊救命。结果边防巡逻的船就来了,命倒是救了,关了一个星期。你也想去啊?”海林问。
新羽没有做声,想起年轻漂亮的妻子,他还下不了决心。
建完房子后,新羽回去同妻子和好了,在家里又呆了半个月。想来想去,晚上睡不着。还是那件事情“挠”着,便借了辆单车,到了北头,找到李海林说:“你还去不去呀?要是你去,我也想去——”
“是锣——”海林说,“想去你早说嘛。不过,还得多邀几个人。”
“还邀人做什么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那边,最欢迎的是以团伙偷渡去的,去了有奖。”海林指的那边,就是香港国民党的“赈济”组织。
“那好办,”新羽说,“想去的人多呢。”
“别。不能什么人都说。要可靠,还要找会水的。下海时也可带带我。”
“行——”新羽说,“我也只会一点。我去邀岗亭去。岗亭,你认识吗?那家伙水性好。”
第二天,新羽找到岗亭问他想不想去。岗亭一听,马上同意,说:“我也正想跑呢,正愁没人。你们打算从哪儿下水?”
“最好是白花洲。我们步行就可以走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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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岗亭说,“那儿离香港最近。”
“这就好了,”海林看见新羽领着岗亭来了,便递了一支烟说,“我们两人都不会水,你来了,这就靠你了。”
“什么?靠我?你们俩都是旱鸭子啊。那怎么行?我把你们拖着走啊?我自己还要命不?”岗亭说。
新羽一想,这话也对。两人都不会水,岗亭怎么带啊?
“不过也有办法,就是拿篮球胆套在身上,有几个篮球胆套着,什么风浪都沉不下去了,就不用人带了了”岗亭说。
“是吗?”岗亭真有办法.新羽想。
“但是买球胆要钱啊,你家有钱没?新羽。我家是穷得要锅朝天了。”岗亭说。
这事,新羽不敢跟老婆说,她是党员。就是同美容说,也是拿不出钱来的,结婚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
“那我们去邀拿得出钱的人”海林说。
“人是有,就是不知道她们想不想走”新羽说。
“你说谁?”
“就是林场的刘明明和李芳。她们俩刚在农场挨过斗。”
新羽说的是两个富农女儿。她俩在村中干活受歧视,就申请上林场来干活,谁知刘明明吃饭时打了偷食的狗一石头,就被说成是打贫下中农的狗,是阶级报复,林场开会,要批斗。但批斗一个不够劲啊,索性连李芳也陪上台。
两个女孩子正窝着一肚子怨气,新羽绕着弯儿一提.马上响应:“新羽哥,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只是我们两个女孩跟你走,你不泊背上包袱吗?”
“没关系,你们可以作贡献的啊?”于是把缺钱的事情说了。
刘明明和李芳听说是钱的事,马上说:“钱没问题,我们包了。”
新羽听了大喜。
“不过,得晚两个月哟,”明明说,“我家的猪仔刚下来,过两个月才长得起来。”她说的是卖了猪患就有钱。
新羽把情况同海林一说,海林说:“那好,眼下还是阴历二月,水正冷着,下水也受不了的。再过两个月,等水暖些了更好,就是要保密呵。”
“那你放心,她们两个都是我小学低班的同学,又是富农女,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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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新羽拍着胸脯保证。
这头新羽折腾得欢,那头可触动一个人了,那就是新羽的妻子李美容。
新羽整天不归屋,美容心里就起了疑心。老公怎么变了?平时老实巴交,门都不出的,最近脚底像擦了油似的这里转那里转。还跑到山上的林场去了。
林场里有谁呀?她扳着指头数,男人不就三个老头吗,他不会找,还有就是……
这女人要担心起男人来,总离不了怀疑那事。加上林场的那两个女孩子也凑戏,自从新羽谈起了那件事后,心里就老放不下,成天想着来找新羽说这事。林场本来有条宽路通山下,她俩却偏偏下山要走小路,弯到新羽家门口。仰着脖子在禾场上喊:“新羽哥、新羽哥在吗——”叫得山响。
“是谁呀——”让新羽的妻子美容一声问,又给吓回树林子去了。
美容看看朝山上躲去的两个背影,心里更生怀疑,这是怎么了?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早有了几分醋意:别让老公给两个小妖精叼走了呀。于是吃饭跟着老公、上墟也跟着老公,老公同谁讲句话也凑过去,还常绕着弯儿要说话给老公听。
“老公啊,你知道吗?村里女孩子都说你像侦察科长呢——”她说的是电影明星于洋演的曾泰。那阵正放《英雄虎胆》。“要是解放前呀,你呀——”小容在新羽脑壳上点了一下,“你还不知道要讨几个呢。哼——”
新羽正躺在竹床上抽烟,只当是女人话,还挺舒服着.没当回事。
他,太大意了。
这天,美容又给他炒了两个菜,他喝了两杯,倒在床上就“呼呼”睡了。美容给老公盖上被,扶他翻了个身,就发现他胸兜里硬硬的像有东西:呀,是封信呢!
要是平日,美容是不会看的。可是这回不同:会不会是那两个小妖精来信啦?她便大着胆子把信从丈夫兜里拿了出来。
的确,是两个女孩给新羽的信——找不到新羽,她俩憋不住了。
开头看还没什么,都是些抱怨农场的话。看到后头,她吓坏了,“新羽哥,我俩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们早点行动吧!”
美容是共产党员,觉悟是很高的,她很快就听到了信后面的那两个字:逃港!
一股“阶级觉悟”就在“醋意”的推导下.在仗个贫农女儿心中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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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起!
半个小时之后,严新羽在酒梦中被人推醒,揉揉眼睛才看清是治保主任和两个执枪的民兵站在床前!
严新羽和李海林团伙偷渡案就这样告破了。两个富农女,还有岗亭都被抓了起来。
据说李美容在向大队报告的时候,还反复问过:“叫我老公不跑就行了啊。你们不会抓他的吧?”当时大队治安主任笑着答允说:“当然不抓的。就是教育教育嘛,贫农只是觉悟问题。”她才放心。
可是,大队治保主任说话不兑现,新羽还是被抓到公社去了。他这算是有组织的团伙偷渡了,要判刑的。
这,美容可万万没想到。
小冲村的老人至今还记得那一幕:新羽被捆着双手押出村,美容像疯了似的跑出门去,痴痴地站在村口等丈夫。
原来,党和丈夫,她都是要的啊!
看见新羽押过来了,美容就扑了上去,抓住丈夫不让走。两个执枪的民兵看是两口子,就也没阻拦。
新羽先是站住了,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一脚就把美容踹到路边的一条小溪里:“啐——狗婆娘!”
新羽后来被判了一年刑,算是轻的,因为是三代贫农。
一年后,他从韶关刑满回来,背着一卷被盖回村庄。不想过桥,怕人多,丢脸。绕了一个圈,到离村子远点的地方,卷了裤腿下水。
他正要上岸,发现小溪的对面,正站着等他的妻子李美容。她早在候他了。
李美容望着丈夫,喉咙里硬了半天,不知是懊悔还是什么,可怜的女人,说不出话,只知道伸手去抓新羽肩上的行李。
新羽犹豫了一下,开始不肯,后来看见美容眼里的泪水都涌上来了,心也软了,手就松了。
是的,要是不回家,他又到哪儿去呢?
家是回了。但从此以后,尽管升了大队副支书的李美容如何对他温柔体贴,如何说当初不该,这一辈子都欠他的,泪水把枕头都湿透了,但新羽的心,还是像顶着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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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就是晚上睡在床上,也再没那个事了。
最后,两个人都感到没意思。
半年后,他们分手了。离婚是美容主动提出来的。
好些人都不明白,美容为什么要离婚呢?她感到有愧,要卸下压在心中的那付担子。
据说,后来新羽还真的跟那富农女儿刘明明结了婚。70年代的一次大逃港时,两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跑了过去。
美容昵,在小冲村里也没呆多久,呆不下去的。说是后来也没改嫁,回了娘家了。
“大义灭亲”——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给灭了。
没有了感情的夫妻,就会像掺着水的沙和土,捏不到一块的。不过,有时候,加加外力,沙和土也能捏到一块去。王自立和罗秀姑就是该样一对。
二、美女罗秀姑轶事
男人都逃港了
“男人都往香港跑了。现在你们生产队除了干部,就剩瘸腿老四他们几个,和些十一二岁的红领巾了。你看见了的吧,都快成妇女生产队了。是不是?”
听说我在写那年头“偷渡”的事,南头的人就都问我:找没找到她呀?就是那个美女罗秀姑呀,她最有“戏”了。
为了找到罗秀姑(代名——作者注),我几乎跑遍了老宝安县的蛇口、南头、光明农场,就像有句歌唱的:“鞋底都跑透,”但一无所获。
被问的人都说,她在当年可是大名鼎鼎。后来当过大队的治保主任,回回县里省里的先进大会少不了她。但是现在“风”都变了,人家还会出来吗?
看来,这位“女明星”是找不到的了。
好在罗秀姑的事情,至今许多南头蛇口的老人都还说得上,于是只好把他们说的综合了,也算是一个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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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呢长到18岁时,活脱脱已经是“西宝安一枝花”了。南头、蛇口一带小伙子们常挂在口上的话是:“谁要跟罗秀姑说上一句话,一包烟。”
她头发黑得像涂着漆,脸庞儿白里透红像喷着霞。手脚又麻利,下田插秧,人家是一只手插,她是两只手左右插,“唰唰唰——”就像插秧机,引得满田埂的小伙子眼珠“的溜溜”跟着她跑。
公社召开民兵大会啦,表彰啦,发奖状啦,小伙子们的眼光不看台上讲话的书记,专盯着台下捧着奖状笑盈盈美得像一朵花似的罗秀姑。
最好笑的是有一次,罗秀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信,信末尾也没有落名字,没头没脑地要邀她到海边大礁石旁边见面:“晚饭后,我穿白衬衫,斜背一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挎包上头插一片树叶,那就是我……”
天啦!这不像电影中的特务接头吗?就差一个“暗号照旧”了。把秀姑和女友们笑得在床上打滚。
那阵闹“偷渡风”,能干点的小伙子,都跑香港了,男青年少,往往是女孩子比男孩子还主动。只有秀姑例外,那爱情信是成天三封五封地飞来,把邮递员都“热”坏了:“秀姑啊,你得给我买鞋啊,都跑破皮啦!”
参加广东省第五次妇女代表大会的宝安县代表
●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
那秀姑看上的是谁呢?
有人说,姑娘的心啊,是山中的鸟,眼珠子是朝外边长的。
没错,她的心里有一个他——刘建国(代名——作者注)。
其实建国也很平常。父亲死后,他在深圳火车站顶了父亲的职,由于好学习,当了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南头、蛇口的人,见过的都说他很帅气。
上学时,建国和秀姑在一个班,建国还是班上的团支书,入团时建国就是她的介绍人。秀姑一直在心里头感激他,他们在一起插过田、炼过钢、上台领过奖。他还送过她一个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呢,上面写着:“让我们在毛泽东的伟大红旗下,共同前进——刘建国”。
拿到语录本的秀姑思考了半天,为什么要用“我们”呢?她想啊,想啊想不通。
赶墟的日子,卖完了菜,秀姑总会偷偷摆脱姐妹们的纠缠,跑到车站宿舍里去坐坐。给建国捎上些泥瓜呀,西红柿什么的。星期天呢,建国也会骑了单车跑到南头来看他。给她带些她爱看的报纸啦,封面是王丹凤、秦怡的电影杂志啦。可两人从来没说过其他什么。
有一次,送他到村口,建国刚说:“我走……了。”左脚就错踩在右边的踏脚上,身体没平衡,“扑通”摔了一跤、秀姑“扑味”笑出了声,拿过建国的手心一看,都摔出血了,她又心疼得不行。
她心里暗自明白,他爱上她了,而她……也爱上了他。
人家说,姑娘恋爱时,是她一生最爱笑的时光,见什么什么笑。见了花,花笑;见了树,树笑;抬头见了小鸟,小鸟也在笑……
但是,自从碰见了另一个“他”,秀姑就再也笑不起来了。
他叫王自立(代名——作者注),是与她同村长大的。
自立比她大一岁,从小就是个苦孩子。15岁的时候,父亲就在替公社出海作业时遇难了。自立还有两个妹妹,母亲经常是卧病在床。小小年纪,一家的担子,就压在自立瘦弱的肩上。
当时,他还在上中学。在学校里,他的数理化成绩是拔尖的。都说将来是块上大学的料。可父亲一死,家庭的重担就让他再也读不下去了。
“怎么也得让他上完高中,”有一次,公社李大龙(代名——作者注)书记来队里视察,听说了这个事,“生产队要给他透支交学费!照说,他父亲还是因公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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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自立靠家里每年从生产队透支,拿钱上到了高三。
可是,透支归透支,欠着生产队的钱还是要还的。年终生产队把算盘一拨,王自立一家,不但没收人,还倒欠队里几百块。别人过年吃肉,孩子穿新衣,王自立家则端着青菜碗。看着都十几岁了,依然是破衣烂衫的妹妹,他心里只有苦酸。
离毕业还有一年时,自立再也不想读了。他决定下田干活,替家里还债。
那年头,村里的青年人差不多都跑光了。站在大田边一望,插秧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女人。这时在女人堆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伙子来,那实在是太“扎眼”了。
常说,女人进了男人堆,男人都不说话;要是男人进了女人堆,“噼噼啪啪”就会像火星落进了柴堆里来议论。
“他们家是怎么啦?三嫂又病啦?”
“咋不去上学啊?”
“晒着(可惜)啦,是块读大学的料呢!”
“劝劝三嫂吧,还是让自立去上学好。”
这些话,埋头在水田里的王自立都是听到了的。
男人受到女人的关心,往往倍添力量;但如果男人受到女人的怜悯,那添的反而是痛苦。
他一声不吭,只望着水面,插啊插……眼泪儿在眶里打圈圈。
血红的太阳慢慢落向西边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田埂小路变得灰蒙蒙的,像是迷在一股带着泥香的雾气中。
自立挽着裤腿,提着鞋子,走在收工队伍的最后面。他不想跟着大队的妇女后面走,免得听她们说这个问那个。
自立以为是自已走在最后了,其实,这个时候,准也没发现,有位姑娘比他走得更后,悄悄地跟着他。那就是罗秀姑。
“自立哥,你也回得这么晚啊?”
昏暗中,少女的声音,像银铃随着晚风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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