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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

_2 陈舜臣(日)
  ——众妖异,皆为亡国之怪。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妖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
  蔡邕并将己见上奏,恳切地指责三公不应听信小吏的一派胡言。
  将作大匠(建筑总管大臣)阳球素来与蔡邕的叔父卫尉(宫门警备长官,九卿之一)蔡质不和,而且一直想借机陷害蔡质。
  蔡邕的奏折只是借妖异之事督促皇帝奋起而已,却又可被曲解为肆意妄言亡国并诽谤诸臣。
  ——蔡邕有求于大鸿胪(典礼及宾客接待大臣,为九卿之一)刘邰,遭其拒绝而大怒,所以与叔父蔡质合谋,欲中伤诸臣。
  有人如此上书,当然是受阳球唆使。阳球乃掌权宦官中常侍程璜养女之夫。
  蔡邕的奏折之中,确实指名道姓地列举小人为官的危险性,其中也不乏深受灵帝宠爱者。
  昏庸的天子,因宠臣遭中伤,大为动怒,所以听信于宠臣对蔡邕的弹劾,下此旨:
  ——仇怨奉公,议害大臣,为大不敬也,宜弃市。
  宦官中也集聚了各色人物,吕强就是其中之一。他从小黄门晋升为中常侍,在宦官受封为侯之时,被封为都乡侯,却坚持不肯接受。如今,吕强挺身而出,阻挡蔡邕免受弃市之罚。最后,灵帝将蔡邕的死刑减免一等,理由如下:
  ——善于文章,杀之可惜。
  “唉,我不可在此叹气啊。”曹操自语道,他环视四周。
  “看来我做不了奸贼了。”曹操在心里默念道。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他时常会想起许劭的话语。虽不信相面之说,但奇怪的是唯有这句总在脑海里盘旋。
  “到安处亭有事相谈,你先行一步,为父随后就到。”曹嵩对刚到家的儿子劈头说道。
  曹家庭院里有座假山,山上有个亭子,所谓亭,自是四周无墙的建筑。
  ——安处亭
  亭上所挂匾额为蔡邕伯喈所书。约五十年前张衡所作的《二京赋》中,有一以长安为豪的凭虚公子,另有一为洛阳代辩的安处先生。凭虚(凭之以虚)和安处(处之以安)皆为虚构的名字。
  为此亭命名者为已逝大长秋曹腾。当时佛教尚未普及,但前往洛阳的西域商人中,有佛教徒,所以为了他们兴建了白马寺。
  相传曹操的祖父,喜欢召集西域人前来相聊。晚年与西域人相谈时,就在此亭中。架稳梯子,上有一小室,因在假山上,可越墙眺望外面。
  此处为绝佳的观景良所,但曹操知道,这也是适合密谈的好地方。
  四周无墙,大可不必担心有人窃听,若撤掉梯子,则无人可进小室,因此此处可以说是完全密闭。
  三
  “为父要说之事极为机密。”
  曹嵩压低声音说道。曹操看来,父亲既然选择安处亭的小室商量,不用特意说明也知此事无比机密。
  “红珠有喜了。”
  方才还说甚为机密,开口所言却是如此普通的家常话。
  “那是喜事。”曹操说道。
  红珠乃曹操的堂妹,嫁给贵族宋奇为妻。宋齐为执金吾(京师巡逻大臣)宋酆之子,其妹于建宁四年(171年)被立为皇后。
  少年时代,曹操喜欢红珠,还因此事与父亲曹嵩争执。
  “为何不能娶红珠为妻?”
  “何须赘问?同姓不婚,红珠也姓曹。”
  父亲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同姓不婚”,是儒家伦理的常识,也是不可动摇的铁则。同姓而婚,被视为禽兽之行。
  “父亲原本姓夏侯,孩儿若改回夏侯姓,不就可以娶红珠了吗?”
安处亭(4)
听曹操如此说道,曹嵩勃然大怒。
  “你难道不晓人之伦理吗?”
  争吵过于严重,曹操自此未再提红珠之事。
  曹家匆忙将红珠嫁到宋家,因担心不知曹操会有何行动。
  曹操不久也迎娶丁氏为妻。丁氏与红珠容貌甚为相似。
  红珠有喜,这必与机密之事有关。
  “为了生产,红珠要回娘家来。”曹嵩说道。
  “是谯县还是洛阳?”曹操问道。红珠的娘家也跟曹操家一样,在谯县和洛阳均有住宅。
  “谯县……理由是谯县有高明大夫。”
  “然后呢?”曹操感觉父亲话中有话。
  “明早,红珠乘犊车(牛车)出上东门。你要备好安车,在洛阳与偃师之间等待,就说前来接人,将红珠移入安车,让犊车随行返回洛阳……明白否?”
  “已谈妥了吗?”
  “没有,”曹嵩摇头,“犊车的随行都是红珠娘家的仆人,理应认得你们,一定会放心地将红珠交付给你们的。”
  “你们?”
  “你带仁同去。他虽年仅十四岁,但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仆人们见有孩子在,自不会怀疑你。”
  “为何怀疑?”
  “怀疑你仍旧无法忘记红珠,欲趁她生产返乡之际,中途抢人。”
  “父亲,且慢。孩儿不懂。”
  “稍后再做解释,此事深关红珠性命。你不是曾喜欢过红珠吗?看其将要被杀,岂能坐视不管?”
  “将要被杀?”
  “除非她消失,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原本也想救其夫宋齐一命,但为时已晚。虽遗憾,为父必须要遵守信义。”
  “是宋皇后有难吗?”曹操问道。
  曹嵩首肯。
  “事出意外。不对,虽还未出事,但近几日内必会出事。皇后及其兄长尚且不知。”
  “父亲为何先知?”
  “从张中常侍口中秘闻。为父与其立下誓言,只搭救红珠一人,不可另救他人。”曹嵩轻轻叹息后,继续说道。
  “士人与宦官相互对立,而士人之间,宦官之间也各有纷争。不论士人还是宦官,一旦滋生怨恨,便无计可施。此事源于熹平元年(172年)距今六年前的渤海王事件……”曹嵩闭上眼睛缓缓说道。
  渤海王刘悝是先帝(桓帝)的同母胞弟。虽受封了与郡相当的大国,其品行却不好。
  ——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
  此为其遭弹劾之罪名。
  他与无赖之徒厮混一起,多为遭家族遗弃的不良儿,或是遭免职之人,成天饮酒作乐。
  北郡中侯(城门屯卫官)史弼曾上书弹劾,敢于弹劾皇帝的胞弟,不愧是正直硬朗之人。
  桓帝不得已,将渤海王迁至瘿陶县。原本是大郡之首,如今贬为一县之令,收入当然剧减。
  然而,两年后的永康元年(167年),桓帝再次册封胞弟为渤海王。毕竟为同母所生,疼爱胞弟也是必然。
  恢复胞弟渤海王之职后,桓帝便驾崩,年仅三十六岁。虽后宫宫女有五六千人之多,桓帝却膝下无子。于是,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被迎立为皇帝,就是现在的灵帝。
  当初被贬为瘿陶县令的刘悝,频繁进行复位活动,但必须经由中常侍疏通。他将此事拜托给中常侍王甫,答应事成之后以五千万钱作为谢礼。可是,刘悝是由于桓帝的遗诏得以复位的,是先帝的意愿,并非王甫所为。至少渤海王刘悝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拒绝支付先前答应的谢礼。
  宦官相互之间牵扯着阴暗的争斗。与王甫成对立关系的中常侍郑飒和中黄门董腾,开始接近复位的渤海王。与当今皇帝灵帝相比,刘悝是先帝的同母胞弟,更近皇统。若能成功拥立渤海王为皇帝,郑飒便可达宫中高位。洛阳与渤海相差较远,只能靠使者往来。王甫察觉此事,向尚书令廉忠告发。
安处亭(5)
证据确凿,刘悝被迫自杀。其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入狱被杀。此外,朝廷派去负责监督的“相”也因失职惨遭诛杀。
  渤海王事件四年后,十五岁的灵帝立宋氏为皇后。实际上,渤海王刘悝的嫔妃,含恨被杀的宋氏,正是此皇后父亲宋酆之妹,也就是相当于宋皇后的姑姑。
  王甫唯恐遭到报复,因为他正是导致渤海王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此事人人皆知。因揭发大逆有功,他被册封为列侯。于是便暗地里计划诛灭包括宋皇后在内的宋氏一族。此事必须提前缜密安排慎重行事。所以须得到皇帝宠信的宦官的支持,而张让便成了此计划的密谋者。
  ——左道祝诅。
  这相当于死罪。就是利用诅咒杀害他人之意。最常见的方法是用钉子钉人偶,但只要想做,便可捏造证据。
  宋皇后好像并不受宠于皇帝。所以,刘悝要想借助后宫宫女之力并非难事。
  眼看杀害宋皇后的计划就要付诸实施的时刻,张让却将此事透露给曹嵩,因为他想起曹氏之女是皇后兄长宋奇之妻这层关系。
  这都是那个信封中的信纸的功效。以防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曹嵩才特意让儿子把那张信纸捎给张让。因此,若有与曹氏有关的大事,张让便会竭力相助。
  “虽无法营救宋氏一族,但会竭力相救曹家之女。”
  开始时张让这样说,可之后,又紧急联络说:“事出有变,若是平时,还可营救曹家之女,如今却听闻其已有身孕。因腹中已有宋家血脉,实在无能为力,遗憾至极……”
  曹嵩仍旧缠住张让不放。
  张让只能说道:
  “要救宋奇之妻唯有一法,就是让其消失,只能是被人抢走不知去向。”
  “被抢走?”
  曹嵩反问的同时,脑海里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儿子曹操。他将此事告诉儿子。
  “为父当时就想此事非你莫属。原本想拜托朱绪,但此次若朱绪去为,必会闹大。还是你最为合适。”
  “孩儿定当竭力而为。”
  曹操不由膝盖前倾,心头涌起一阵斗志。
  “其实张中常侍曾提过要推荐吾儿为议郎(参与计划宫中评议之官),如今只能暂缓。凡与宋氏关联者,不论亲疏,皆要免职。为父也要辞去司隶校尉之职。”曹嵩说道。
  “那么,孩儿也须下野。”曹操好像很高兴地说道。暂且不说晋升为议郎,就连现任的顿丘县令之职都将不保。
  “何止是下野,还须藏身不可。此期间,你要勤于学问。张中常侍打算伺机以精通古学为由推荐你为议郎……上次之事,张中常侍对你很中意……”
  “古学?”
  只说古学,让人一头雾水,何为古学,一般认为是指儒学。
  “此乃良机,你当钻研一门学问。”
  曹嵩说完便站起身来。安处亭的密谈至此结束。
  曹嵩亲自支起刚才收好的梯子,开始往下爬。曹操对着父亲的后背,开口说道:“那孩儿就研究《孙子》吧。”
  “《孙子》?”
  曹嵩回首,眉头微皱。《孙子》乃兵书,而士人所学必须以儒学为主。
  “无可奈何。”曹嵩边摇头边爬下梯子,背影里却透露着这样的表情。
  “《孙子》不也是古学吗?”
  曹操说着,跟在父亲身后开始往下爬。
  四
  所谓安车,是指坐乘的马车。当时,一般的马车均为立乘。安车上铺有草席,亦有靠枕,专供妇人或老人乘坐。
  曹操立即前往偃师,备好安车,等待红珠一行的到来。
  来自洛阳的一行人,并不知道换车之事,但若见到曹操,必会放心将红珠移到安车上。
安处亭(6)
“我等可回否?”
  随行护卫问过几次后,便掉头返回了。
  曹操身边有十四岁的曹仁在,极像家人相见的情景,这让护卫很放心。而此时的童颜少年正是日后在荆州与关羽激战取得大胜的大司马曹仁。但是,他的顽皮淘气也让家人颇感棘手,被认为是全族中最似曹操者。
  “啊,吉利前来迎接?你一出现,旁人可会认为要劫人呢?”
  幼年时,常常背着父母和男孩子玩耍的红珠,为*后,依旧坦率直言。
  “你看,这辆安车为何无朱轮?”
  红珠抱怨着上车。当时富贵人家的车轮都涂成红色。若是公侯级别,还要在红色里添加斑纹。
  “姑且忍耐吧。若使用朱轮安车,必会招人瞩目。而现在是要劫走夫人啊。”曹操如此说道。
  “好香的味道啊,”坐在车里的红珠说道,“焚香,难道是吉利之心?”
  “哪能?还是叫我孟德吧。”
  曹操和曹仁骑马跟在安车旁。在本族年轻人的护卫下,红珠似乎完全放松起来。原本在曹家轻松自在地长大,嫁进家规森严的宋家后,肯定精神倍感压力。如今解放出来,所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西汉的安车,就像一个大箱子,而到了东汉便带有窗户。若想看外面风景,便可开窗而视。红珠打开了窗户,却不知道车子行进的方向有变。
  御者是从偃师雇来的,嘴紧可靠,不爱多说话。
  曹操一行朝北行进。去谯县要朝南走,所以红珠还以为车子在朝南走。
  从洛阳跟来的宋家侍女听命一定要跟随夫人回娘家,却被红珠打发回去。
  “曹家的侍女马上就过来。”红珠随口说道。
  宋家的侍女好像是来监视的,对红珠而言难以亲近信赖。
  “对,人已经到偃师了。”曹操也附和道。
  到达孟津时,红珠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朝北走。孟津是黄河南岸的渡口,黄河在眼前滚滚而过,若是去谯县,不会途经这样的大河。
  “嗯?这不是河吗?”红珠说道。声音比曹操预想的要冷静。这一带,说到“河”,就是指黄河。
  客栈已提前安排好,准备了三间客房。在此小憩之后,就要去乘船。
  出发前,父亲嘱咐曹操说,张中常侍他们决定废除宋皇后,逮捕宋氏一族,而此时刻估计正是曹操等人到达孟津之时。那时无法顾及孟津,所以赶在此前渡河就可确保安全。沿途的一切准备,朱绪已按预想周密地安排妥当。
  “到孟津之前,不可告诉红珠真相。”曹父如此说道。
  这可是个艰难的苦差。
  红珠到达孟津的客栈后,从客房的窗户凝望着黄河。
  “这是怎么回事?”她反复问道。
  “我已说过。是将夫人劫走啊……”
  红珠睁大眼睛,盯着曹操,瞳孔放光,是锐利的光芒。
  “孟德,你喜欢我是吧?”红珠问道。
  “喜欢。”曹操点头,原本想说“嗯”,但仅此又感觉未免太懦怯。
  “但是,并非因为喜欢才劫持我吧?”红珠紧紧追问道。
  “嗯。”曹操正视着红珠的视线回答道。
  “皇后出什么事了吗?”红珠问道。
  “正是……此时应该已经出事了。”
  “明白了,”红珠点点头,“宋家也在提防王甫报复,看来为时已晚……”
  “是吗?原来你已有所察觉。”
  “此次回娘家,他说要我找一个无人知晓的藏身之处。”
  红珠所说“他”,定是丈夫宋齐。看来宋家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总之,且先渡河为好,以后之事,慢慢细想。”
  “孟德也会受到牵连吧?”
  “该当解职。”
  “那有何打算?”
  “哈哈,钻研学问,此乃学习古学的良机。”
  “仅此而已?”
  “还有何事?”
  “何不学习如何爱人?”
  红珠倚向曹操怀中。曹操用手搂住她的双肩。怀有宋家骨肉的微微隆起的腹部,软软地压住曹操的身体。曹操感觉到她腹中微动。曹操暗想,这也许就是胎动吧。
  据《后汉书?皇后纪》记载,灵帝宋皇后乃扶风平陵人,肃宗(章帝)宋贵人之堂曾孙。东汉时,皇帝的妻妾只有皇后和贵人两种称号。因贵人被授予金印紫绶,位阶享受王的待遇。此外,还有“美人”、“宫人”、“采女”三个名称,但都是没有位阶的侍女。
  宋家是东汉文帝(在位时间公元前180年—公元前157年,相当于武帝的祖父)时代,任中尉(后来的执金吾)的宋昌的子孙,为汉代的名门。
  在当今宋皇后的曾祖父的时代,宋家有女做了章帝的贵人,而她的儿子又被立为太子,因为章帝的皇后窦氏无子。然而,宋贵人却遭皇后嫉妒,被诬以“邪媚道”(诅咒)而遇害。立为皇太子的儿子庆也遭罢黜,降格为清河王。随后,梁贵人之子肇被立为皇太子,即和帝。和帝之母梁贵人也是被窦皇后逼死的。
  庆和肇为年仅相差一岁的兄弟,关系甚好。肇(和帝)即位后,兄长庆便常常进宫。兄弟二人联手诛灭了外戚窦氏,为各自母亲报了仇。此次诛灭外戚之际,皇帝及其兄长借助了宦官的力量,因此宦官的发言力愈发强大。
  和帝于二十七岁驾崩,出生仅百余日的刘隆即位,这就是殇帝,但翌年便驾崩。之后迎立清河王刘庆之子佑为帝,他十三岁即位,这便是安帝。所以安帝为宋贵人之孙。安帝之子是顺帝,而顺帝之子冲帝两岁即位,翌年驾崩。冲帝无子后续,便迎立渤海王刘鸿之子即位,即质帝。
  宋贵人的血脉,延续了安帝、顺帝和冲帝三代。
  章帝的宋贵人死于建安七年(82年)。时隔九十六年后,其四代子孙灵帝的宋皇后也遭此同一命运。
  关于宋皇后事件,《后汉书》中有如下记载:
  ——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诽谤)。初,中常侍王甫枉诛(诬罪诛戮)渤海王悝及妃宋氏,妃即后之姑也。甫恐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后宫的囚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
  
逃亡行(1)

  在孟津渡过黄河,北岸便是河内郡。
  朱绪正在此等候。
  “至此,我的任务已完成,此后是由朱翁接替吗?”曹操问道。
  “少爷任务虽已完结,但仍不可大摇大摆现身于市,如何?”朱绪反问道。
  皇后之嫂红珠,当然性命危在旦夕,而其兄长曹操,原本只会遭免职。现在却因抢劫红珠,成了重罪犯。
  “那红珠呢?”曹操也反问道。
  “时间不会太长,但必须先暂时消失。我会将她带往大汉无法管辖之地去。”朱绪答道。
  “是吗?会前往匈奴吗?”
  “不愧是孟德少爷,料事如神。”
  “那我可否一同前往?”曹操抚着下颚说道。
  “少爷想一同前往?”朱绪微笑道。
  此时的匈奴正南北分裂,不再有以往的破坏力,而南匈奴几乎已经臣服于东汉。东汉为了防御鲜卑族和乌丸族,也有必要和南匈奴保持友好关系,所以,和南匈奴之间订立了采取尽量不干涉内政的原则。若逃至匈奴境内,便可得安全。
  能说中红珠一行将要前往匈奴境内避难,并非曹操具有超人的预知能力。若冷静思考,此乃任何人都可以想到的最佳避难方法。
  不久从洛阳来的急使便会遍布各地,传达逮捕红珠的命令。所以,必须抓紧赶路。
  红珠乘坐的安车左右,各有两名骑马者紧紧相随。当时,这是极其普通的护卫方式,若增加护卫反倒引人注意。朱绪也没有使用朱轮安车,尽量避人耳目。但是,在安车远处已经安排了护卫,一旦紧急时刻可以及时前去护卫。
  曹操和曹仁也在安车后面不远处,并辔而行。
  与黄河南岸相比,黄河以北毫无情趣,东临太行山脉,西隔王屋山系。
  ——北有太行之险,南据河津之要。
  正如古人所言,河内郡是京城洛阳的防卫要地。攻击中原王朝之人,多来自北方。
  “铠甲之汗臭,四处飘溢。”曹操对堂弟说道。
  “啊!什么?”
  曹仁歪着头看着堂兄的脸。他已经到了开始变声的年纪。
  几乎是同时,传来一个稍微低沉但口齿清晰的声音,盖过了曹仁的话。
  “孟德公子,在下奉朱翁之命前来护卫,称我群旋即可。”
  “群旋?”曹操闻声转头。
  此人长相怪异,浓眉下眼窝深陷,蓝色的瞳孔闪着光。鼻梁窄高弯曲,鼻下的浓须为栗色。头戴山形白毡帽,唯独帽檐呈暗黑色。
  “未闻马蹄声,从何处来?”曹操说道。
  “腾空而来。”群旋露出白牙笑道。牙齿湿润光泽。
  “倘若你此刻杀我,我的尸首早已坠地。”
  “在下并无杀气。若想靠近刺杀,恐怕孟德公子必会有所察觉。”
  “哪里人士?”
  “遥远西方。”
  “西域?……那洛阳口音未免过于流利?”
  “因久居洛阳。还曾见过孟德公子呢。”
  “居住何处?”
  “西阳门外……就在此曾见过孟德公子。大概十岁左右,与在下年龄相仿,当时在看守石榴。”
  “啊!你是白马寺的小和尚!”曹操大声笑道。
  “公子还记得?”
  群旋这次抿嘴而笑,双颊隆起,鼻下的浓须微颤。
  洛阳城西的白马寺相传建于明帝时,距今已有百年历史。明帝梦中见金人,遂派使节前往天竺,使节取得天竺的沙门摄摩腾和《白马驮经》归来,明帝因此才兴建寺院,命名为白马寺。另有一说,是白马驮诸经而归,或是直接沿用的外国寺院名。
  然而,汉人之中,信佛者极少,所以还不如说,白马寺是为驻留在洛阳的西域信徒而兴建的寺院。
  寺内的塔前,有石榴树和葡萄树,均硕果累累。
逃亡行(2)
年少顽皮时代的曹操,偷偷潜入寺内,想要偷摘石榴,却被抓住。胳膊被人扭住,疼痛欲断,故大叫“放开!放开!”对方却不松手。
  “浮屠(佛教)教人要慈悲为怀,你为何背教而为?”曹操大骂。
  对方才松开手,并厉声说道:“下次被我逮到,必杀之!”
  “虽放了我,却在背后猛踹一脚,痛死我也……太过分了。”说到这,曹操又大笑起来。
  “当时以为你是小偷。”群旋稍微缩头说道。
  “你当真与我同龄?”
  “在下生于永寿元年,今年二十四岁。”
  “当时我还以为你是长我三四岁的和尚呢。”
  “我小时候就已经很高大。”
  群旋正回答时,有马蹄声渐进,一个声音传来:“还是避开河阳县吧,朝左去。”
  朱绪直接策马奔向安车。
  “朱绪为何派群旋与我同行?”曹操拉紧缰绳,如是想道。
  二
  曹操与红珠一行在河东郡的解池畔辞别。解池相当于现在的山西运城,是全中国品质最好的岩盐产地,因此,解池一般也称为“盐池”。
  汉朝时,国家大部分的岁入都依赖于盐税,所以此地极为重要。但是,因盐税较高,贩卖私盐的商贩也聚集于此。但因贩卖私盐是违法行为,又可能会动摇国家财政,所以官府要大力取缔,并施以重罚。对官府的大力取缔,私盐商贩们开始武装抵抗,而且大多开始以地下组织的形式进行。因此,解池成了豪侠团体互通联络之地。
  朱绪从众多豪侠团体中挑选最有实力的关家,将曹操、曹仁和群旋安排在此。
  “请少爷好好看一下如今的世道,对孟德少爷来说,这可是绝佳的机会。”朱绪说道。
  “何时归去?”曹操想起了家妻丁氏。
  “随时可归去。但请先暂且忍耐。世人多对宋皇后一家深表同情,红珠夫人也请暂时忍耐。”朱绪看着红珠说道。
  “我与吉利此刻并无归去之意。”红珠伸着懒腰说道。她已知丈夫遭诛杀之事。
  “无论如何,单于一族愿提供辟身之所,请暂且安顿于此,后事再慢慢思考。”朱绪说道。
  所谓单于,是指匈奴的首领。
  “我无妨,”红珠扬眉说道,“对我来说,此乃良机,也许我会变成一个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岂能如此简单?”曹操说道。
  “当然可以!”红珠挺胸大声说道,“吉利,你不管何时都是曹家的后继者。”
  “正是如此,我并不想有所变化,现在的我足矣。”
  曹操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幼年时和红珠玩耍的情景。当时也有很多相似的情景,一有事,红珠就喜欢和他顶嘴。虽感觉红珠有些傲慢自大,不过曹操正是喜欢这样的红珠。
  “算了,算了……明日就要辞别,别再吵嘴了。”朱绪皱眉说道。
  一行人在关家投宿一晚,翌日清晨,朱绪护送红珠前往北方,曹操等人则暂且留在关家以观事态之变。
  关家为大户人家,出入之人颇多,所以曹操他们并不显眼,反倒安全。因出入者都与私盐贩卖有关,虽各自身份心知肚明,却无向官府告密者。
  关家全族百人有余,但在当时来说,并非数量过多。前来关家投宿的客人也大抵为此数量。房子有数栋,曹操一行被安排在尽头的客房中。少年曹仁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一行人可以在此悠闲度日。
  曹操那晚,在红珠的房间里,和红珠畅谈到很晚,并非朱绪所担心的吵嘴。
  “和玉英相处如何?”红珠问道。玉英是曹操妻子丁氏之名,同住在谯县,和红珠幼年便已相识。
逃亡行(3)
“因与你长相相似,才迎娶进门的。”
  “这话真讨人欢喜。”
  “长相相似,性格却迥异。”
  “有何相异之处?”
  “感觉比你冷漠。”
  “哪里,我也是冷漠之人。你看,丈夫被杀,我却并未悲伤。”
  “人的内心难以理解啊。”
  “若能,我倒想让吉利看看我的内心。”
  “别再称我吉利,已没有人再这样称呼我了。”
  “那就只允许我一人这样称呼吧。吉利,吉利,吉利……”
  曹操一把抱住红珠,用唇贴在一直称呼自己名字的女人的嘴上。
  另一间房内,朱绪和群旋正在深谈。
  朱绪即将前往匈奴境内,因此要向收集了各种情报的群旋打探一下。
  南匈奴的单于有一长名,叫做屠特若尸逐就,前不久已故。其子呼征继位,而问题就出现在能否顺利继位上。
  “呼征与张修不和。张修明显偏袒羌渠,所以对继位之事并不会善罢甘休,张修是个独断敢为之人。”群旋报告说道。
  东汉朝廷依赖匈奴的兵力守卫边境,所以尽量不干涉其内政。即便如此,为了维持臣属关系,朝廷还是派遣护匈奴中郎将前往匈奴。张修就任此职位。他与匈奴右贤王羌渠关系甚为密切,所以反对呼征继承单于之位。然而,呼征在父亲死后,立即宣布要继位。
  “我可不允许!”
  张修大发雷霆。
  “真是难以应付之人。”
  朱绪摇头说道。若匈奴发生内乱,那就必须慎重考虑要投靠哪一方。过于偏向一方,又怕另一方会前去洛阳告密“对方藏匿亡命之徒”。
  “是否还是关家更为安全?”群旋说道。
  “嗯,这里没有内乱纷争……”
  朱绪陷入沉思。
  不管是关家族人还是食客均为私盐商贩,同是犯法者,所以相当团结。思考片刻的朱绪,重重地点头说道:“总之,还是先去平阳吧。护卫之人都是平阳人士,得先送他们回乡。”
  从解池北上,逆汾水而行,便是平阳郡。朱绪在此一带有众多熟人,而且此处已经有很多匈奴居住了。
  “於扶罗已经来到临汾。”群旋说道。
  於扶罗是匈奴右贤王羌渠之子。敢于与新单于呼征对立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就是因为有羌渠撑腰。羌渠之子於扶罗,就是朱绪当初派急使寻求要保护红珠的人。
  不曾料想,一不小心卷入了内乱的漩涡之中。
  “必会遵守约定,且当初是我先提出此事的。”朱绪再次点头,随后站起。
  翌日清晨,载有红珠的安车,按原计划出发北行。
  “应该不会太久。王甫树敌众多,请暂且忍耐,不久就可返回洛阳。”出发时,朱绪对红珠说道。原本打算安慰红珠,孰料红珠单脚踩着安车的踏板说道:“我并不急于返回洛阳。”
  三
  朱绪说过应该不会太久,果不其然。
  王甫掌握实权后,过于横暴而遭人怨恨。不仅是王甫本人,就连其子王萌和王吉都滥用职权,大肆作恶,令人难以容忍。王甫为宦官,自然无子嗣,王萌和王吉都是其养子。特别是沛国之相王萌有严重的嗜杀癖,在任五年间,杀人逾万。据传其将受刑人车裂后,巡郡示众,尸体腐烂后,还用绳索捆绑尸骨。
  王甫一党,多任命为各地的长官,大家贪图名利相互争斗。在京兆界(长安一带),王甫的党人非法侵占官银七千余万钱,京兆尹杨彪揭发此事,报告给司隶校尉。
  当时的司隶校尉是曾弹劾蔡邕的阳球,其嗜杀之癖丝毫不亚于王萌。他逮捕了王萌父子,亲自调查审问,最后将其杖刑处死。当时,王萌对阳球骂道:“你以前像奴隶一样侍奉我们父子,奴才怎可背叛主人!”
逃亡行(4)
阳球将土塞入王萌口中,毫不姑息施之以杖刑。
  王甫父子的尸体在夏城门车裂,旁边竖一布告牌,用大字写道:
  ——贼臣王甫。
  围观王甫尸体的众人,纷纷私语道:
  ——杀害宋皇后遭报应了。
  宋皇后一族被杀后,尸体遭弃。尚书卢植上书道:
  ——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殓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
  但皇帝并未采纳。
  生前侍奉宋皇后的杂役小宦官们,心生怜悯,共同出钱,将宋皇后一族收葬于皋门亭的宋氏墓地。
  宋皇后一族于光和二年(178年)十月被杀,而陷害他们的主谋王甫于翌年光和三年四月被阳球所杀。
  诛杀宋氏后,王甫自认为已经完全铲除报复势力,可以高枕无忧了。孰不知只不过半年,便自取灭亡了。
  王甫已被处死,民众对其先前所作所为的评价也发生逆转。他的有罪相反就证明了宋皇后的清白。红珠也没有必要继续逃亡,然而,她却说:“产前不愿长途跋涉。”
  并以此为理由,不肯返回谯县的曹氏娘家。
  ——确实如此,这是第一胎,加之丈夫宋齐被杀,就是不爱动。内心的伤痛未痊愈之前,就随她意吧。
  曹家这样理解。
  实际上,是因为红珠早已喜欢上了北地的生活。身为匈奴单于一族於扶罗的幕舍之客,她很习惯现在的帐幕生活。
  嫁入宋家实为一场噩梦,要早日忘记。——红珠常常这样劝说自己。
  和宋奇结婚并非有爱。直到婚礼当日,红珠都未见过宋齐,这在当时是极为普遍的。婚后,宋齐把贵族特有的傲慢表现在平日的生活中,这让红珠内心极为厌恶丈夫。连红珠自己都觉得奇怪,当得知丈夫遇害后,相反对丈夫的厌恶之感愈加强烈。
  曹操抱怨妻子冷漠时,红珠说自己也很冷漠,这确实是红珠的真心话。只不过冷漠只是对丈夫而言,对堂兄曹操红珠却感觉胸中似在燃烧。在临汾遇见匈奴於扶罗时,她也感到一股热情。
  当时的临汾在现今临汾市的南方五十里处。该地临近黄河,东汉末期,有很多汉族和匈奴在此杂居。东汉朝廷驯服了匈奴,想让他们做忠实的看家犬。於扶罗虽是年轻的匈奴贵族,却有很强的亲汉倾向。曹家之所以选择於扶罗庇护红珠,就是因为他理解汉文化,又富有豪侠心肠。
  据说,於扶罗的亲汉倾向,源自父亲羌渠的影响。羌渠忠心于东汉,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可靠了。
  先代单于故去时,东汉当然希望羌渠继位。但是,呼征却最早宣布要继承单于之位。
  某日,於扶罗来到红珠的帐幕,说道:“我们这些帐幕将要向北移动,请公主暂时前往解池关家,一路会配有护卫。”
  在匈奴,一般称呼汉族贵族女性为公主。所谓公主,原本指皇帝之女,但并非皇帝之女的王昭君等也被称为公主,这种习俗当时仍在沿用。
  “我也要北上,请带我同行。”红珠说道。早已与帐幕的人熟悉了,她不愿离去。
  “不可,你尚有身孕。”
  於扶罗笑道。红珠的肚子已经明显变大。
  王甫处刑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红珠早已不是亡命之徒。於扶罗前一阵就开始劝说红珠返回谯县,并送信叫朱绪前来迎接。而红珠也写信给曹家,说生产前不会回去,朱绪无须前来迎接。
  於扶罗虽逐渐理解红珠的心情,但又没有理由将马上临盆的红珠带往北方的单于庭(匈奴的根据地,靠近如今的呼和浩特)。
  “此处为我的游牧地,肯定还会率帐幕众人来此,到时一定要联络关家。”於扶罗如此劝说,终于红珠同意前去关家。
逃亡行(5)
单于庭的气候和风土确为严酷。但於扶罗除此理由外,不带红珠随行还另有原因。
  此时的匈奴,正形势紧急。
  洛阳派来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已经斩杀新单于呼征。前来报信的急使,到达临汾的於扶罗帐幕后,刚一下马,便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医治后才无大碍。
  事态已经甚为严重。
  汉朝当然希望更亲汉的羌渠继承单于之位。张修岂能未经提前沟通,便突然斩杀呼征来解决继位之事呢?护匈奴中郎将就像帝国主义时代殖民地的总督,拥有某种程度的独断权。因为若是逐一请示直至得到洛阳的许可,那将无法采取紧急措施。身在异域,被异族包围,紧急情况下的独断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张修的行动,恐怕已经超越了此权限。虽说是臣属国,但也不能突然杀害其国王。
  被杀的呼征和由张修新立为王的羌渠,同为单于一族,但是各自拥有直属部下,分别率领若干个帐幕群四处游牧。
  呼征的部下当然极为愤慨。他们纷纷从游牧地返回单于庭。
  杀害呼征之人是张修,并非新单于羌渠。然而,羌渠由张修拥立继位,羌渠之子於扶罗无论如何都要回到父亲身边。
  这并不是一次纯粹的回归之行,途中必会有血雨腥风。
  四
  曹操在解池关家暂住不久后,便与曹仁和群旋,三人一起外出旅行。关于红珠途中遭劫之事,实际上没有人会追究到曹操身上。
  跟随红珠至偃师的护卫和侍女,都是宋家的下人。
  他们返回洛阳后,闻知主人全家已遭逮捕,大吃一惊。其中有些人怕受牵连也慌忙出逃,有些人继续留在宋家,但宋家已经无人责怪他们将红珠交付曹操。
  王甫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曾经志同道合的曹节,他忙于策划阴谋,所以无暇顾及曹操。
  这种情况一看便知。
  “此乃绝佳良机,何不外出旅行?”群旋提议说道。
  “去往何处?”
  “前去西方,我可做引导。”群旋答道。
  从解池朝西南行进,便可到达黄河成逆转的U字型弯曲之地。从此地渡过黄河,对岸就是桃林塞。因西有潼水流经,所以此要地后来便被称为“潼关”。而当时,更多的还是称此地为“冲关”。因为南下的黄河,冲击华山山脉,在此转为向东流去。
  站在桃林塞,曹操和群旋望着黄河的浊流久久沉默不语。而后,曹操双臂举向天空,用充满朝气的声音大叫道:“真是雄伟!”
  “走吧,沿渭水向西。”群旋催促道。
  “是否还会再来此处?”曹操边走边回头问道。
  “孟德公子不久便会官复原职,若能转至京兆,必要途经于此。”
  “我还是认为东方较好,不管是做州刺史,还是做郡太守……对西方不习惯。”
  “孟德公子请务必来西方。”
  “为何?群旋想强迫我不成?”
  “一旦天下大乱,孟德公子便不得不忙于东西往返。”
  “天下大乱?”
  “已经大乱了,孟德公子此次旅行有何见闻?所见百姓不是都筋疲力尽吗?”
  “这倒是……不管到何处,都可听闻生活艰难之声。”
  “红珠小姐亡命于匈奴,孟德公子匿身于解池私盐贩卖商关家,这不正是天下大乱之兆吗?”
  “确实如此,天下并不太平。”
  “可知为何?”
  “为何?”
  两人走到拴马处停下脚步,互视对方。骑上马后,曹操继续说道:
  “譬如,王甫为何非杀宋氏一族不可?若是出于惧怕报复,完全可以辞官返乡啊。”
  “若是辞官,何来钱财?”群旋也跨上马,回答道。
  “钱财?……钱财富足再好不过,可为何如此贪得无厌?”
  “因此钱财并非用于奢华享受,而是可用来购买官职权力,所以大家都见钱眼开……”
  “权力?”
  “也可说是魔物。”
  他们骑马缓缓西行。两人一边望着右侧的渭水,一边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激愤。身后,曹仁也跟了上来。
  “孟德公子可知为何在下要跟随公子?”群旋突然转变话题。
  “听朱绪所言,群旋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曾经相交甚好……”曹操说道。
  “我欲同做祖父所为之事。”群旋转头看着曹操。
  “群旋的祖父?”
  “正是!我的祖父,曾为公子的祖父积聚钱财,通过与西域的贸易,可赚相当一笔……我想为公子做相同的事。”
  “为我积聚钱财?”
  “钱财就是力量。大长秋(曹操祖父的官名)大人利用和我祖父共同赚来的钱财,振兴了曹家。这次,我想为孟德公子积聚构筑国家的钱财。”
  “何为国家?”
  曹操眯缝着眼仰望天空。
  所谓国家是表示包括王室和国土在内的词语。构筑国家之意,就是要建立一个新王室。
  西汉和东汉都是刘氏的国家,别无其他国家存在。
  “正是,做吧,建立曹氏之国。”群旋大声说道。
  “曹氏之国?……”曹操喃喃自语,回头望去。
  渭水河畔的道路上,几乎无人影,曹仁远在身后。虽然还是少年,骑在马上却已英姿飒爽。
  
半年又半年(1)

  得知王甫被处刑的消息时,曹操还停留在京兆。
  京兆是曾以长安为中心的地区。虽是西汉京城的所在之地,因赤眉之战,濒临毁灭状态,到东汉时便弃此地迁都洛阳。
  东汉时,在行政划分上,京兆与河南(洛阳)同属于司隶。
  王甫打倒宋皇后一族后,原以为已经完全控制京城,不料在京兆的部下却因贪污被抓,给了王甫的致命一击。京兆属于司隶,司隶校尉有权揭发,制裁一切犯罪。而居司隶校尉之职的正是视王甫为敌的阳球。
  曹氏取得天下,建立魏王朝之后,长安一带才从河南分离出来,改名为雍州。
  “何不举杯祝酒?”群旋提议道。
  “妙哉,痛饮吧!”曹操表示赞成。
  因赤眉之战,荒废得面目全非的长安,历经一百五十多年之后,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为长安注入活力的,正是通过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威武)与西城进行的兴盛贸易。
  曹操等人所进的酒栈里的客人,也主要是与西域进行贸易而富裕起来的商人。酒栈老板姓卞名远,出身于琅邪国开阳,也曾是从事贸易的商人。他与群旋的父亲关系密切,极富侠义之心。曹操他们也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老板对其说道:“在下将誓死保护你们安危。”
  曹操等人在长安的住所,也是卞远的屋宅。
  群旋称此人为“八珍伯”,他开的酒栈也取名为“八珍”,取各式珍味之意。此外,此人还有“千里风”之名,原指从远处吹来的风,即“顺风耳”之意,因为迅速捕捉情报消息是他的特长。
  王甫父子处刑的消息,他也是先人一步得知。揭发王甫一党在京兆所作恶事的京兆尹杨彪,与八珍伯很是熟悉。八珍伯将洛阳的情况详细地通知杨彪,弹劾文书抵达洛阳时,王甫正在郊外的私邸休沐(休假),无暇研究对策。
  当然,作为回报,杨彪也将各种情报消息透露给八珍伯。由此,身为商人的八珍伯,便不会延误商机,获取更多利润。
  八珍酒栈楼上尽头的房间,一般禁止客人入内。这间房直接通往八珍伯的住所,曹操等人就是在此房间举行祝宴。
  祝宴由八珍伯请客。
  “说是祝宴,那就要有所祝……又不是庆祝得以释放……对了,庆祝取消逮捕令吧。”八珍伯卞远举杯说道。刚满十五岁的曹仁也毫不客气一饮而尽。
  其间唤来五名*,弹琴奏琵琶,载歌载舞。
  其中弹琴的女子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她不仅年轻貌美,而且举止优雅,表情端庄,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对丁夫人玉英的冷艳不满的曹操,被弹琴女子温暖的感觉完全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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