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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凯撒

_3 佚名(现代)
  同时代的记载公认苏拉似乎有一种魔法般的魅力,能够让即使是敌人也喜欢自己。这其实不难理解,即使是在当代,演员出身的美国前总统里根也有着类似的独特魅力。让一般人都感到舒服是作为“万人迷”所必需的气质。只是没有几个娱乐明星有政治家所需要的见识气度罢了。
  巴克斯既不想出卖朱古达,又不想和罗马人开战。于是时间就在对峙中流逝。终于有一天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再也耐不住性子,想要再次和罗马人修好。这次他无颜再和马略打交道,直接想派人去罗马和元老院外交。
  很久以后,苏拉的名字被人们加上了“Felix”的后缀,在拉丁文中这个词是“幸运”的意思。“幸运者苏拉”,这个稍许有些贬义的敬语大概说明了即使苏拉才能出众,他的同时代的人们还是更为他的运气所惊叹。
  巴克斯的信使在途中被强盗打劫,这件事恰巧被苏拉碰上了。这只是苏拉一生中无数幸事中的一件,但是就此苏拉得到了一个被元老院注意的机会。
日期:2008-3-15 5:43:17
  七 友朋异志 (3) 总第26篇
  苏拉碰巧截获了蛮王巴克斯派去向元老院议和的信使。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极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于是对那些信使以礼相待,细细指导了他们拜见元老院贵族的礼仪和议和的论点,然后再派人护送他们去罗马。这些人对苏拉自然是感恩戴德,在元老院贵族面前对苏拉大加赞赏,这或许就是苏拉作为一个可以和马略分庭抗礼的候选人第一次进入贵族派的视野。
  在保守派贵族看来,巴克斯想投降再好不过。假使朱古达被马略在战场上击杀或生擒,那么马略的声望必然更加如日中天而不能控制,若是巴克斯把朱古达作为议和的条件献上那可大大不同。马略能武不能文,这外交斡旋的功劳自然记不到他头上。而与此同时,因为和巴克斯之前的碰面和这些信使的举荐,苏拉成了理所应当的使者去巴克斯那里完成这次议和。
  这一年是公元前104年,在中国此时是汉武帝太初元年,司马迁在这一年才开始写作史记。而苏拉的这次使命,却像百多年之后东汉的班超一样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使一切顺利自然劳苦功高,但是以数十人深入大漠中的敌人后方,打交道的又是之前有过反复的外族人,这也是博命的生意。
  如此苏拉一行人就在茫茫荒漠上向巴克斯的营寨进发。苏拉喜好读书,学识惊人,传说亚里士多德就是他最早翻译介绍给罗马人的。读了万卷书的他又行了万里路,或许就注定了他的惊人成就。
  第二天清晨,天边忽然拥来了黑压压的大批的人马。罗马人一阵紧张,到了近前方才发现只不过是散得很开的小股骑兵。为首的是巴克斯的一个儿子,专门前来作向导。
  又走了两天,苏拉派出的哨兵发现朱古达率领的一小股努米底亚军队就在一里之外。原来巴克斯临到此时仍然举棋不定。于是罗马人和努米底亚人的使者是沿着几乎平行的路线向巴克斯的营寨进发。
  那些和苏拉同行的士兵们十分气愤,认为巴克斯背叛了罗马人,商议着要杀掉作为向导巴克斯的儿子来报复。然而苏拉阻止了他们,他清楚的看清了形势和巴克斯的性格。这个不断两面摇摆的小人无非是想得到最大的利益而已。一旦他意识到了只有罗马才能给他朱古达所许诺的土地,巴克斯一定会倒向罗马。
  果然不出苏拉所料,巴克斯思索再三还是站在了罗马的一边。在先前的数次会战中实力尽失的而不得不依附于巴克斯的朱古达被轻易的活捉。苏拉把他押回了马略的大营。
  于是断断续续打了七年的朱古达战争就此结束。巴克斯得到了努米底亚大概超过一半的领土。剩下的部分留给了亲罗马的努米底亚王族。罗马在这张战争中没有得到一点土地。诚如之前所说的,罗马不需要努米底亚的土地,只需要一些亲罗马的卫星国而已。
  ** *
  马略班师回罗马。在城下举行了凯旋式,其中最为吸引人的表演当属曾经不可一世的蛮王朱古达身带枷锁的游街示众。第二年这个曾经与罗马人为友为敌的枭雄就死在了狱中。
  苏拉眼看着马略志得意满,却四处宣扬最后擒获了朱古达的功臣是自己。保守派贵族们一贯是给平民派领袖的对手捧场,便也制造舆论推波助澜。名利就好像毒品,一旦尝到了一点就不会再满足。苏拉让人把巴克斯向他送上朱古达的画面刻在了随身的饰品上,传说至死不曾取下。
  正直而传统的道学们仍然讨厌苏拉这个没落贵族的子弟。他的一个反对者向他叫嚣说:“你的父亲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你仅仅是去非洲打了一仗就腰才万贯,你如何能说服我你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这评语武断却并非没有道理。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职业军队靠军功吃饭和战利品吃饭的时代已经到来了。罗马人传说中朴实的黄金时代早已过去,充满着名利欲望的年代即将到来。
  另一方面,马略也很看重名声,苏拉这样抢自己的功劳,他也很不高兴。原本的一对朋友就此有了间隙。苏拉也很识趣,从此不在马略手下做事,却跟从另一位贵族执政官。这一对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却在富贵面前分道扬镳。——这是肥皂剧中常有的情节,只是当它被两个超卓的人物演绎出来的时候,能够在更大程度上影响历史。
  原本苏拉的政治才能可以弥补马略的弱点,但是几乎全能的苏拉朝着自己的前程奔去。深知自己不足的马略不得不考虑另一个搭档。
  * **
  也就在这一年,一个叫做萨藤斯((Lucius Appuleius Saturninus))的年轻财政官被元老院免职。表面上的原因是他分配粮食办事不力,实际上是一个颇有权势的元老院贵族想要给自己的一个亲戚谋一份差事。
  萨藤,Saturn,是罗马传说的丰收之神,至今土星在西方仍然被叫作Saturn。由此看来,萨藤斯也是一个贵族之后。然而这次的挫折让他深为恼怒,发誓要报复。于是毅然投身于平民派。历史就是这样,所谓的党争,不过是为个人恩怨提供便利而已。只是此人颇有点小格拉古式的政治运作本事,于是和马略一拍即合。
  于是两人一个作执政官,一个作保民官。马略利用自己在平民和士兵中的威望帮助萨藤斯当选,而萨藤斯利用保民官独有的召开公民大会和否决元老院决议的权力协助马略。这个强大的政治联盟一直持续到了四年之后另一件震惊罗马的血案为止。
  * **
  然而此时罗马关注的焦点并不是内斗,甚至不是努米底亚战争的胜利。将近十年前在希腊击溃了卡波军队的日耳曼人再次进入了罗马境内,这一次他们翻越了阿尔卑斯山直捣北意大利。数百年前罗马城被高卢人攻陷的历史似乎又将重演。
  危难之际,罗马人无论贵族党还是平民派都只好再次押宝马略。马略又一次被选为执政官,事实上,朱古达战争连着日耳曼战争,从公元前106年到公元前100年,马略连续六次被选为执政官。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纪录,正是马略的第一个政治高峰期。
  请看下篇:救世主
日期:2008-3-23 7:01:48
  七 救世主 (1) 总第27篇
  不到一万年的人类文明史好似在一个有限的沙盘上起起伏伏的沙雕布景。一个个伟大的民族或国家好似华丽的匆匆建起的恢宏的楼阁然后又华丽的任细沙滑落而匆匆土崩瓦解。有思想的人们总是想从中找到兴衰变更的规律。大概最近的一次尝试是上个世纪八十年,有一位名为保罗肯尼迪的学者所写的那部“大国的兴衰”。
  肯尼迪早年曾经在牛津大学研究历史学。正如极致的科学家都成为了玄妙而形而上学的哲人,极致的历史学家都成为了悲观而长吁短叹的诗人。肯尼迪也不例外。他的结论:
  “伟大的国家起先总是被安全的欲望所驱使,最终对于安全的要求超出了国家资源和结构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于是就走向衰落。”
  肯尼迪分析了自15世纪以来英法德俄等国起伏的历史,事实上,从盛世长达两百年的日不落帝国到路易十四-拿破仑的法国到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和苏联,都似乎可以放进这个模糊而广泛的模式。如此,每一个国家好似都好似一个妄图成为神的凡人,最终走向自不量力的宿命。
  他的理论的片面性是显而易见的。他仅仅在一开头很肤浅的评论了明帝国的形态,通篇的理论也仅仅基于扩张性强的西方文明而言,全然无视了中国在数千年内一直是东半球文化圈内唯一的超级大国的事实。
  那么,古中国和古西方到底什么地方不同呢?答案或许在于地理。
  以古代中国的版图来说,东面是大海,在现代的船舶技术发展之前不可能有海上来的强敌;南面的东南亚因为地形的破碎和气候的炎热在古代技术条件下也不可能形成对古代中国构成威胁的大国;西南的群山虽然没有阻隔文化的交流,但是在军事上是难以逾越的屏障,就是因为它们亚历山大帝才不能看到自己梦想中的东方极致的大海。
  所剩下的只有西北和东北的少数民族了。而这两个威胁却不是同时发作,以唐为界,唐之前主要是西北的问题,唐之后主要是东北的问题。如此,虽然外患在中国历代始终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是在大部分时间内古代中国从地缘上感到安全,更为关心的是内部问题。
  及至清以东北的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之后,东北的安全问题不再存在,除了西北偶尔有战事之外,整个帝国完全在外患上几乎完全没有“不安全”的感觉。不把过多的资源投入到所谓“安全问题”上,这是古代中国文明绵长的原因。
 古罗马则面临着完全不同的情况。它的地缘决定了“安全”始终是它的首要问题。而作为西方大国的第一个例子,古罗马的“安全”的理念深入了此后欧美大国的发展轨迹,也构成了肯尼迪所谓“大国的兴衰”的理论源泉。
  此时是公元前104年,如果我们展开罗马的地图,当可见罗马的四面树敌。西南的努米底亚刚刚被征服,东南的埃及此时仍然是罗马的盟国。西北的凯尔特人始终是罗马的心腹之患,其中包括现在法国地方的高卢人和西班牙的山地部落。高卢人的威胁要到恺撒时才被解除。但是那时更外围的不列颠人又开始给罗马找麻烦。
  然后以莱茵河为界,东北的日尔曼人源自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不时的闯入罗马的势力范围骚扰以获得更好的食物,或者仅仅因为躲避严寒的天气。罗马帝国时期所说的哥特人就是日耳曼人的一支。本篇中所述的战事就与日耳曼人有关。
  这一个圆弧继续向下划就到了希腊和罗马的马其顿行省。希腊城邦此时已经沦为罗马的卫星国,但是一直受到黑海沿岸国家的侵扰。作为宗主国的罗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数十年后苏拉和庞培都曾在此奋战。
  但是另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在更远的东方。——罗马的亚洲行省始终受到西亚大国的威胁。
  这一片土地当初是波斯帝国而被亚历山大帝捣毁,亚历山大死后他的帝国碎为几块,这里属于塞流古(Seleuicid,一译希律希底)帝国。同样在“罗马征战七百年”的特别篇中我们知道先前罗马和塞流古有过交手。然而在此时塞流古帝国早已式微,因为领土的大幅减少而只能苟延残喘。取而代之的是帕提拉(Parthia)帝国。开头一篇中说到的恺撒被刺前想要去征讨从而借机离开罗马这个风暴中心的就是它。在随后的故事中克拉苏,安东尼和屋大维都将和他们交手。
  在东方罗马和帕提拉的战事一直延绵到帝国时期。在帕提拉帝国衰落之后罗马在东方的对手变成了阿拉伯人。而阿拉伯人,正是罗马帝国的掘墓人之一。
  四周强敌重重而无险可守,这就是古罗马的生存环境。也因此孕育了和古代中国不同的发展策略。这也注定了古罗马,如同肯尼迪所论述的那些西方现代大国一样,必然要做一个不停战斗的勇士,直到支撑不住,崩溃而亡。
  ***
  公元前105年,马略从努米底亚得胜归来之前,同一年的另一个执政官在现在法国南部叫做阿斯奥(Arausio)的小城附近所进行的一次与蛮族的会战,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崩溃的时刻。
  这一战的结果:罗马军团8万人全军覆没,如果算上辅助士兵和随军的商人劳役,这个数字还要再增加4万。
  12万将士灰飞烟灭!这甚至比汉尼拔在坎尼会战中所造成的伤害还大。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次的对手不是什么天才绝世的将领或者装备精良的军队,只不过是两个罗马人眼中的野蛮人部落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日期:2008-3-28 21:23:29
  七 救世主 (2) 总第28篇
  这还先要从对手说起。
  古日耳曼人源自北欧,以嗜酒好杀而著名。他们信奉冰岛和挪威一代的神话,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死去的勇士才能在死后得到神灵的眷顾。他们的文化后来深刻的影响了中欧和不列颠,一直到中世纪以后。晚些时候兴起的基督教指责这是异教,但是始终没有完全消除这些信仰。
  在这个时代的日耳曼人和罗马人作战时也维持着自己信仰的仪式。由穿着白衣的年长女子割开战俘的喉咙,由喷出的血迹来占卜吉凶。可以想象对面的敌人看到这一幕会如何的心生恐惧。这些白衣女子被他们叫做Volva,后来古英语中叫做Wicce,现代英语中叫做Witch,就是我们说的女巫了。中世纪时基督教专门的进行了所谓“扫荡女巫”的行动,就是为了消除所谓的北欧异教。近年有一本叫做“达芬奇密码”的小说影响很大,说这是寻找耶稣妻子的后代,实在是无厘头的牵强附会。
  无论如何,罗马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日耳曼部落。他们动辄整个部落拖家带口作大规模的迁徙,却没有人知道确切地原因。以这次的辛布里(Cimbri)人为例,他们和盟友特图斯(Teutones)部落加起来一共包括老幼妻子有近四十万人。从公元前115年开始十年内一直在西欧游荡,大概是想找一处更适合他们的居住地。然而,不管是高卢人还是罗马人都把他们视为强盗和掠夺者,于是在十年内纷争不断。
  日耳曼人体格健壮,作战时向疯子一样可怕,尤其是四十万人规模的大部落,可以作战的成年男子大约有二十万人。公元前105年罗马在北线的总兵力大约是十二个军团共八万人,还不到对手的一半。这样要是硬碰硬的打起来一旦日耳曼人形成以众围寡的局面罗马人不能不吃亏。
  然而这并不是罗马战败的主要原因。人数的多寡从来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既然知道自己人数不占优势,那么罗马方面的正确战略是:要么利用地利伏击,要么等待这两个部落不在一起的机会分而击之。却不料公元前105年罗马北线的指挥官们不但看不到这一点,反而反其道而行之,终于铸成大错。
  古罗马共和国历史上有三次最著名的败仗:第一次是特别篇中提到的坎尼会战,这一战神化了对手汉尼拔;第三次是六十年后克拉苏在东方的战败,于是人们又神化了对手帕提拉弓骑兵的威力;唯独这中间这次在阿斯奥的大败,死伤最为惨重,敌人却最摆不上台面。我们细细研究这三个战例,却不难发现汉尼拔也罢,弓骑兵也罢,实际上都不是重点。罗马军团的战法最善于灵活克制对手的特点,倘有大败,主因不在对手,而在自身。
  坎尼会战罗马军事指挥的不统一和临战变阵我们已经知道了;后来的克拉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手下的骑兵长官小克拉苏以至于步骑兵完全脱节——尽管后者是他的儿子,但是小克拉苏常年在凯撒手下战功显赫,是自以为经验比老爹丰富的,这是后话不提。
  眼下的阿斯奥,负责指挥的一个是和马略并列执政官的马克西姆(Gnaeus Mallius Maximus),一个是北意大利和高卢总督凯皮奥(Quintus Servilius Caepio)。理论上应该是执政官享有完全的军事指挥权,但是罗马城内的党派之争也蔓延到了军队。凯皮奥是后来刺杀凯撒的小布鲁图斯母亲一边的曾祖父,是一个老牌的保守贵族;而马克西姆和马略一样是一个靠平民支持上台的“新进者”。这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竟然就把部队分成两半各领一部进军,连扎营也不在一处。
  更要命的是,这两人不懂兵法,背河而扎营。虽然冷兵器时代有项羽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例,但那只是在非常情况下的兵行险招。这两位不但没有分敌而逐个击之,反而自愿分而让敌击之;不但没有把敌人逼如险地,却自己走到了绝路。人们常常伤感的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想不到假如一将“功不成”的话何止“百万骨枯”,这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之后的情况就不必细述了,洞察双方优劣的我们凭想象也可以猜得十之八九。凯皮奥不与马克西姆联络,贸然首先发起攻击,被潮水一般的野蛮人所淹没。马克西姆见势不妙想要撤退,无奈背后是大河,士兵们又目睹了自己的同伴被日耳曼人残杀的惨状,吓得手脚发麻。于是一日之内,八万军团战士和四万附属人员全军覆没。
  很多年以后,罗马的编年纪还记载说阿斯奥这小镇土地肥沃,农产丰富。人们传说就是拜了这一战的尸体腐肉之福。
  * **
有鱼之处皆结群,有人之处皆结党。这一点中外是一样的。从汉朝的宦官外戚,到唐朝的李党牛党,再到宋朝的旧派新派,古代中国也一样被党争折磨而崩溃。古罗马的贵族派和平民派之争自建国以来就有,然而从格拉古兄弟起就开始失去控制。直到阿斯奥一战,政治上的党争终于变成了军事上的分治,第一次造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灾难。
  外侮为国难,内斗为国祸。祸难当头的罗马却没有崩溃,这大概是因为伟大的民族都至少还有一点理性的常识,在国难当头之计会放下内部的争执一致对外。事实上,此时苏拉锋芒才初露,保守派贵族更本找不出一个可以和平民派的马略分庭抗礼的人物。于是此时马略是罗马唯一的希望。
  马略是幸运的。行踪不定的日耳曼人们在阿斯奥之后没有立刻南下意大利,而是一路从法国南部向西班牙去了。这样一直到了公元前102年才回头和罗马正面交战,由此马略有将近三年的时间好好练兵。同时,因为日耳曼人的威胁又始终存在,所以他得以借助罗马人的恐惧一直蝉联执政官。
  这三年的休养生息对于马略和罗马都极为重要。为将者治军第一。在冷兵器时代,军事谋略的作用是有限的,对于作战只能说是辅助。更为重要的是士兵的素质和将领对于士兵的控制力,而这些是一定要长期训练培养的。昙花一现的强势国家常有天才卓绝的军事领袖,比如汉尼拔和成吉思汗。而作为一个持久稳定的古国,应该是更看重治军的能手而非军事天才。罗马的马略,西庇阿等人自不必言,即使是在同时代的汉朝,韩信这样的天才也只是开国时代的个例,更应该倚重的是周亚夫和卫青这样的治兵良才。这仅仅是因为天才百世一出而人才常有,华丽的东西不能长久,如此而已。
  马略严酷的训练自己手下的士兵,甚至要他们在行军中自己背负粮食而不用牲口。人们把他们叫做是“马略的骡子”。这倒不完全是贬义,因为传说当年马略在小西庇阿手下时,有一次小西庇阿突击检查手下将领的马匹牲口的卫生状况,只有马略不但坐骑气宇轩昂,就连背杂物的骡子也十分干净整洁。于是“马略的骡子”也带有强将手下无弱兵的意思。当然,如果没有努米底亚战争时期的军事改革来变“府兵制”为“募兵制”,这样长期的训练是不可能的。
  这样,在公元前102年马略在距离阿斯奥不远的一个另一个小镇萨克斯滕(Sextiae)和特图斯人交手的时候,手下已是握有精兵。
日期:2008-4-5 8:46:01
  七 救世主 (3) 总第29篇
  马略的战略非常清楚,就是之前我们所提到的两条:善用地利设下埋伏和等待蛮族分兵,所谓“地利”与“天时”。
  “天时”很快就到来了。原本焦不离孟的辛布里人和特图斯人在进犯意大利的时候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成了两路。特图斯人沿着高卢南部地中海的海岸线向东进发,辛布里人却在内陆跨过莱茵河从阿尔卑斯山东部南下。
  马略明锐的捕捉到了这个机会。让另一个执政官卡特鲁斯(Quintus Lutatius Catulus)率少量部队驻守阿尔卑斯山,粘住辛布里人却不正面交战。自己率领着六个军团大概四万精锐在高卢南部阻击特图斯人。而对手的部落大约有近十五万男女老少,其中能上阵杀敌的不少于六七万,依然是敌众我寡。
  为将者治军第一,择机第二。除了练兵之外,一个将领最重要的素质就是看清楚情况,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打,是么地方打。马略看准了日耳曼人性格燥烈不能持久,两军对阵时只修营寨而不出战。
  特图斯人前来骂阵,马略不予理睬;特图斯人前来攻营,马略只是命士兵躲在工事后头弓箭标枪伺候;特图斯人不耐烦拔营而走,马略也随后拔营跟上;即使特图斯人在罗马人的视野内烧杀抢掠,马略也只是命令士兵们看着,却不许出战。这样过了月余,蛮族战士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相反罗马的士兵个个群情激奋,摩拳擦掌。
  这天两军移动到了两岸青山环绕的一条河流,特图斯人就在水源边扎营。马略终于等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地利,于是扎营于山上,又暗中命令自己的骑兵长官(这时苏拉与马略破脸,已不再担任他的骑兵长官,跟随着另一个执政官卡特鲁斯去了)率领数千人沿着山脊绕到特图斯的营寨后面。一个关门打狗的陷阱就此布下。
  打仗是件很仔细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要技术性的推敲。入夜时分马略命令士兵们早睡,拂晓时分却又极早的叫醒他们吃过早饭。待到太阳升起,马略观察到特图斯人营中有炊烟升起,知道敌人正在早饭,便选定了这个时机开始作战。
  他先派少量轻步兵装作去河边取水引诱敌人来攻击。一观察到日耳曼人来攻便且战且退往高地上的主营。野蛮人没有什么战术纪律,于是跟着蜂拥而上。马略居高临下,又有工事掩护,先居于不败之地。
  战到酣时,马略早前埋伏在敌人身后的伏兵杀出,夺了特图斯人的营寨。于是正在作战的野蛮人们被前后夹击,又处在高地与河流之间不能逃脱,终于被全部歼灭。
  那些被俘的在营寨中的女人眼见自己的丈夫亲人被杀戮殆尽,就掐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也纷纷自杀。日耳曼人的刚烈,由此可见一斑,然而特图斯这个部落却也从此绝种。
  这一战罗马人大捷,只损失了数千人就消灭了十多万日耳曼人,但是罗马城的威胁并未消除。消息从意大利传来,二十多万辛布里人已经跨越了阿尔卑斯山,击破了进入了北意大利的维切利(Vercelli)地区。
  马略立刻回兵与卡特鲁斯会合。也就在这时他的第四任执政官到期了,于是马略单人独骑回到罗马。大战在即,而他刚刚在萨克斯滕的大胜也足以让人信服,于是他毫无争议的继续成为了公元前101年的执政官,这是他连续的第五任。马略随即回到北方前线。他和卡特鲁斯一共有8个兵团大约五万多人,却要面对总人数超过二十万众的野蛮人。
  然而维切利会战和萨克斯滕会战的埋伏偷袭完全不同,完全是光明正大的硬碰硬。马略之所以在两个会战选择不同的战术,原因在于天气。萨克斯滕会战发生在冬天,来自北欧的日耳曼人早已习惯了寒冷,因此不能不慎重;但是维切利会战时已是夏天,罗马的士兵们一直在意大利的阳光中不分四季的训练,而地中海的暖夏却会让日耳曼人更快的疲惫。
  马略仿照汉尼拔在坎尼的布阵,把卡特鲁斯的两个军团放在中间,而把自己的精锐部队分在两翼,实际上就想要依汉尼拔的旧例以少围多,做个口袋把蛮人包起来慢慢消化。
  这一仗整整打了一天。日耳曼人奋力死战,然而身材高大的他们又不习惯炎热,很快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相反罗马士兵经过严酷的训练身负重甲宽盾也可以长时间持续作战。最终罗马的骑兵绕到了辛布里人身后,口袋就此完成。挤在中间的蛮族人纵是勇猛也只能等待被杀戮的命运。
  最终二十多万人辛布里人中有十多万死在了战场,其中包括部落的酋长。而余下被俘的九万人多是妇幼老弱,统统被罗马人买为奴隶。
  在辛布里人南下之初,有很多莱茵河北岸的日耳曼人部落也跃跃欲试想要南侵罗马。马略的这两个胜仗一下子把两个庞大的日耳曼部落完全灭族,实在是吓倒了其他的部落。于是日耳曼人从此不敢越过阿尔卑斯山,一直到了三百年后罗马帝国露出衰败的迹象为止。
  由此,马略不但是于危难之际维护了罗马的救世主,而且是保罗马江山三百年的大功臣。罗马人也对他感恩戴德,于是马略史无前例的在公元前100年第六次连任执政官。
  马略一生一共七次担任执政官,前六次都是连在一起,然而第七次却隔了很久。原本以他的声望继续连任下去是完全可以的,却不料就在他的这第六个任期内,贵族派和平民派的纠纷又闹出了一宗株连甚广的血案牵连了他的声誉。
外患刚去,内忧又起。古罗马贵族共和国就这样忧患重重的步入了她的最后一个世纪。
  请看下篇:马略的选择
日期:2008-4-13 9:26:42
  九 马略的选择 (1)总第30篇
  话说丘吉尔当年领导英国取得二战胜利,却不料战争尚未结束就在选举中失败被赶下了台。于是此君酸溜溜的说:“伟大的民族总是抛弃自己的英雄。”
  这一句话,原本是罗马帝国时期的史学家普卢塔克评论马略的。可由丘吉尔说出来,就有点不伦不类。这个老油条政客四十年间从保守党跳到自由党又跳回到保守党,用尽托辞没有立场却又能左右逢源。最终黔驴技穷,人们也看腻了他,于是被轰下台。
  马略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他没有丘吉尔那样巧舌如簧的本领,也学不来丘吉尔灵活应变的本性。这个不屑于读希腊人的书的草莽将军,也没有称王称霸的妄想,大概从心底里希望的就是一直带着罗马军团征战四方,一方面建立功勋留名千古,一方面倒也杀得爽快。
  他是这样想的,五十年之后的庞培或许也是这样想的,六十七年之后的安东尼更是这样想的。不管怎么样,这三个人都不是笨蛋,知道在贵族共和的罗马要想军权长驻首先要结盟另外的权贵,这样一旦寡头政治的局面形成,元老院也就不足为虑了。
  于是在历史上有名的“前三巨头”和“后三巨头”之前,马略在公元前100年就策划了一次“前前三巨头”的政治框架雏形。这三次三巨头的发展各不相同,因为所参与的九个人各有不同的性格。
  这“前前三巨头”的另外两人一个是前面提到过的萨藤斯,另一个是出自贵族名门的加西亚(Gaius Servilius Glaucia)。前者是当年的保民官,以小格拉古为榜样,深得平民的信赖;后者是当年的民政官,因为出身的关系原本可以作为和元老院沟通的桥梁。
  马略的如意算盘很是精明。他计划一年之后安排自己的士兵支持萨藤斯连任保民官,支持加西亚当上执政官,这样军政大权在握,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被派往边疆的行省打仗。——甚至连地方他都想好了,就是小亚细亚。那里西亚日渐衰落的塞流古帝国和新崛起的帕提拉帝国相争不断,正好为罗马提供了渔翁得利的机会。
  在马略的军事改革之后,职业的军人们完全依赖统帅的决断获得战利品和作为奖赏的土地。而同时这些士兵又在选举的时候有投票权,所以马略这样的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选举。这看似是个不错的计划,然而这次三巨头的政治结构在诞生之初就带着一丝阴霾,因为有一个平民派中的元老没有被包括在内。
  这个人却也不是个新面孔,正是十一年前在蛮王朱古达东来时在公民大会上和他唇枪舌战的保民官美米斯。此人在马略声名鹊起之前就因为追查贵族的腐败而在平民中颇有声望。马略没有把他包括在自己的政治团体中间,也有忌惮他的影响力怕他喧宾夺主的意思,却不料就此给自己埋下了一个祸根。
  有时候我们读着历史,不免自嘲人类总是不断地找各种理由内讧。如今罗马平民派声势正旺,保守派贵族中根本找不出一个人来能对抗平民派的信望。可是平民派内部却没有统一的计划,偏偏要自己砸自己的脚,终于不能成事。就像中国宋朝时的王安石变法,新党一度完全排斥了保守派士人,熙宁新政却又断送在新党内讧的手中。
  自然,在公元前100年刚刚开始的时候,马略等人是无法预知自己在年终的窘境的。他们在忙着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在击败特图斯人和辛布里人的时候罗马同时获得了这些野蛮人征服的南高卢的土地,马略一心要收买自己手下的士兵,于是一力主张这些土地应该分给罗马军团的平民们,作为他们服役的酬劳。
  作为保民官的萨藤斯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说服公民大会同意了这个提议。这样,在格拉古兄弟的土地改革法案因为缺地而停滞了多年之后,一个新的土地分配委员会在萨藤斯的手上又建立了起来。
  当我们细细点出这个十人委员会中的几名成员的时候,不难发现笼罩着罗马未来八十年的政治罗网就在这一年开始编织。
  头一个就是马略的一个亲戚。前面提到过,马略娶了朱利家的一个女子为妻。这位朱利亚有一名同父同母的哥哥名叫盖乌斯.朱利斯.凯撒,这里我们把他叫做老凯撒。这位贵族此时虽然已经四十不惑,却刚刚娶了一个名叫阿雷亚的女子。几个月后他们的大儿子即将出生,老凯撒给了这个婴儿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朱利家一直仕途不顺,这时借助自己家女婿马略的势力才得以在罗马的政坛露脸。大概老凯撒已有觉悟一把年纪的自己不会再有什么好的前途,便把发扬这个名字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吧。
  这个行将出生的婴儿,诸位自然早已猜到就是我们的主角凯撒。
  第二个要说的是一个叫做安东奈斯(Marcus Antonius Orator)的长者。人们尊称他为orator,这个词从拉丁文流传到英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意思是雄辩家,可见他的口才是如何的被人们称赞。要知道在古罗马,不管是法庭辩论还是政治争锋,出色的口才都是必不可少的。只可惜他的孙子没有学到他哪怕一半的本领。
  ——他的孙子,正是后来和屋大维争天下的安东尼。安东尼长期作为凯撒最信任的手下和朋友,除去两人的性格本领之外,两家的世交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
  安东尼没有学到安东奈斯的口才本领,有一个人却学到了。也就在这一年开始,马略在自己的家乡阿皮姆接待来访的安东奈斯的时候,向他引见了一个阿皮姆这个小地方几世不遇的神童。这孩子今年刚刚六岁,却在启蒙教育的阶段就显现了出色的语言天赋,他对于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触类旁通,即使是安东奈斯也不能不啧啧称奇。于是他把这个孩子带到了罗马接受进一步的教育。
  这个孩子就是西塞罗。历史总是充满了讽刺。他被安东奈斯带到罗马才能跨入权力的中心,可最后又是死在安东尼的手上,当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第三个要提的倒也不是陌生人,正是前面满王东来时和我们打过照面的克拉苏的父亲老克拉苏。要分配的土地在高卢,老克拉苏被委任为高卢行省的总督。
  行省的总督也是财政总管,罗马的这些官员们常常把行省内殖民地的税权等庶政外包给罗马商人,从中中饱私囊。后来克拉苏成为罗马第一的富豪,他们家族的积累却是从父亲开始的。
日期:2008-4-20 6:38:43
  九 马略的选择 (2) 总第31篇
  如是,一个围绕在马略周围的政治团体开始形成。这就是后来让罗马胆寒的马略党人,却也是这一带罗马血腥风暴的中心。这一代的恩怨也即将延绵到下一代,凯撒,安东尼,克拉苏和西塞罗之间亦敌亦友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被埋下了伏笔。
  苏拉自然不属于马略党人之一。在公元前100年的政治舞台上,他完全的消失了。他在和辛布里人的最后一战中协助卡特鲁斯镇守中军也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应该乘着这东风继续进军政坛才是。这缺席似乎是难以理解的,然而春江水暖鸭先知,再没有什么人比苏拉这个天生的政治动物更善于捕捉罗马的政坛气象了。事实上就在下一年,就是公元前99年,苏拉正式开始竞选罗马的民政官。他偏偏错过了这一年。
这一年开始于马略集团的咄咄逼人。以大小格拉古为榜样的萨藤斯绝没有忘记元老院当年对格拉古兄弟的背叛。在最终的土地分配法案中,他加入了一个条款强制每个元老院成员发誓不会反对公民大会对于土地分配的任何决议。这个条款本身没有实际的意义,罗马的很多法案都要求负责的官员仪式性的宣誓执行,但是萨藤斯这次要求整个元老院向公民宣誓,这是对元老院贵族们的一种侮辱,活生生把元老院贵族摆到了比公民大会更低的位置。
  ——要知道,前面提到过罗马的全名是“元老院和平民的罗马”,从名字上来说贵族和平民至少也是共享罗马的,更何况在不少保守派贵族心中,他们才是平民的领导者。怎么能让一个保民官骑到自己头上来呢?
  在通过法案的那次公民大会中,萨藤斯突然发难,要在座的元老院成员当众发誓。作为执政官而列席元老院的马略第一个站出来宣誓。众目睽睽群情激愤之下,那些保守派贵族们无法抵挡平民派此刻压倒一切的声势,不得不一个一个走上了讲台向台下的平民们宣誓效忠这一法案。
  只有一个人不依不挠,始终拒绝宣誓。这就是马略的老上司梅特路斯。这一招正中马略党人的下怀,萨藤斯随即展开处罚梅特路斯的投票,结果这个一手把马略带上政治舞台的老人就在马略的授意下被流放出了罗马。
  临行之前他说:这对我来说不是坏事。要么罗马人会变得更加懂事,那时他们会重新请我回来;要么他们一直如此,那样的话我最好还是不要与之为伍。
  两年之后,马略党人式微,梅特路斯果然又被保守派贵族召回。然而,那真的是因为罗马人变了吗?不过是权力的更迭而已。历史的字典中从没有绝对的好坏对错,只有相对的伟大渺小和成功失败而已。
  只是那成功失败,也永远是暂时的成功失败而已。
  这一年年中的时候,罗马的政治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土地分配的进一步实施,再次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政治问题。马略的军事改革,不仅让很多罗马贫民加入军队,也让很多意大利城邦的人们加入了罗马军团。马略为了增强军团的斗志,许诺那些非罗马公民的意大利人说他们也能得到战利品和土地,而且如果他们立下战功的话,将获得罗马公民资格。
  这个承诺,恰恰动了罗马人的奶酪。
  人类总是自私的动物。自己有的利益便奇货可居,不想他人来分享。罗马的平民们认为只有罗马公民才有资格从罗马扩张中受益。所以一般来说一个平民派的政客应该从讨好平民出发反对降低罗马公民权的资格从而不让外人沾光。于是,当马略开始实施他的承诺的时候,他就偏离了平民派领袖的道路。
  然而马略觉得非如此不可。他是带了兵打过仗的人,知道仅仅凭借罗马一个城邦的力量更本无法应付广大的疆域。这仍然回到了我们之前说过的罗马贵族共和晚暮的根本问题,那就是一个城邦国家的结构更本无法应付一个占地广大的巨国。
  看起来,在回答罗马是贵族的还是平民的问题之前,必须先回答罗马到底是罗马人的还是意大利人的这个问题。
  历史总是不断的在重复自己。身为传统贵族的小西庇阿和身为平民派骄子的小格拉古都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现在轮到了马略。个别政治家的远见,总是被普遍的私欲所埋没;然而那些不能让自己的观点被普遍接受的政治家,却又不能称为合格的政治家。
  马略和萨藤斯等人一意推行给包括参战的意大利人在内的士兵们分配土地和公民权,终于惹恼了罗马的平民。也就在这时,前面提到过的被马略排斥的平民派元老美米乌斯开始站在平民的立场上大声疾呼,就此平民派开始分裂。
  马略党人一定感到了民意的变化。在公元前99年的保民官选举中,萨藤斯名列最后一位,只是勉强保住了保民官的位置。可是卢西亚在竞选执政官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强有力的对手——美米乌斯。
  此刻美米乌斯极力讨好平民,不断抨击马略党人背叛了平民的利益。人们也早已忘了那些军队中的意大利人就在两三年前还在为了罗马和日耳曼人奋力死战。短视而健忘的他们在抛弃自己的恩主的时候从不犹豫。就像明末时北京街头那些分吃袁崇焕血肉的人们。于是美米乌斯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胜者。
  可是就在竞选的那一天早上,事情发生了惊人的转折。
  美米乌斯在走向投票场所的路上忽然碰到了一群手执棍棒的暴徒。他们不由分说冲上来一顿乱揍,可怜美米乌斯就这样被活活打死。
  大小格拉古之后,三十年间第三个平民派的领袖血溅罗马城中。这次的情形却更为复杂。前两次可以说是贵族和平民的争斗,这次血案肇事者的最大嫌疑竟然是萨藤斯和卢西亚这样同为平民派的人物。
  于是,一个难题被推到了马略面前。作为当年执政官的他必须要给一个能服众的说法。
日期:2008-4-27 0:57:10
  九 马略的选择 (3) 总第32篇
  我们永远不能确切地知道那些暴民到底是受谁的指使。阴谋论者常常会怀疑美米乌斯的惨剧实际上是保守派贵族的栽赃陷害。但是萨藤斯等人并未为自己作任何的辩护,这实际上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不变的法理。
  但是为什么萨藤斯和卢西奥会如此的走极端呢?这恐怕已经不是单单的对权力的渴望了,而仅仅是对于自保的疯狂追求。
  罗马的法律规定,被选举担任当年政府官员的人在这一年在法律上享受绝对的人身保护。这个条例的另一面就是在暗示不担任的官员的人的性命不受法律的绝对保护。虽然古法中说不允许不经过审判杀死任何一个罗马公民,但是到了这年代没人把古法当回事。况且,罗马偌大的一个巨城,那么多人口,在那个没有警察也没有任何犯罪调查机构的年代更本没有人在乎突然少了一个人。就算那个人的亲友有心,也很难找到嫌疑人的证据。何况即使有证据,找一个演说家的诉讼费用就惊人。所以,古罗马的法庭很少有杀人案的来回诉讼,更多的是关于泛政治性的叛国罪或各种名誉罪。
  萨藤斯等人深知自己多年来行事积怨太深,想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断地出现在政治舞台的聚光灯下。萨藤斯自己能再次当选保民官,就是因为他无耻的拉了一个号称是小格拉古的私生子的人做自己得拍档(此时大小格拉古的母亲卡普里亚仍然在世,坚决否认这个人的身份)。这时为了卢西奥德官职他们的孤注一掷的杀死美米乌斯,大概也就是在侥幸的希望这个名义上没有任何官职的人的死就像那些普通的大众一样,会泯然于罗马众生。只可惜出来混迟早要还,元老院怎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一天晚上,马略的府邸十分的繁忙。萨藤斯和元老院都派人来和马略商讨事情的下一步发展。马略把他们分在两个房间,自己不断的进出,显而易见他也在思考自己的决定。
  这时候我们不妨站在马略的立场上来想一想。萨藤斯之前的那些反保守派贵族的激进行为不能说不是马略支持的。但是马略本人的性格,我们之前说过,是很古直而讲究道理的。他未必是一个好人,却也不是一个小人。现在好比自己养的狗失去控制乱咬了人,你做主人的难道想为了自己的狗违反公理吗?
  于是第二天元老院第二次宣布“元老院最高戒严令”,宣布萨藤斯和卢西奥为“罗马公敌”。这道指令我们在小格拉古的变乱说详细的说过,是赋予执政官非常的权力来镇压内乱。此时的执政官正是马略,这道指令的发布说明了是元老院而不是萨藤斯得到了马略的支持。
  马略的抉择,就是丢卒保车。
  萨藤斯等人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纠集了一拨人占据了罗马城外的一个小山。马略也算仁至义尽,没有带兵强攻,只是切断了他们的水源,困了他们几天才生擒活捉。
 只是,马略有心救他们的性命,保守派贵族却决不会留下祸根。萨藤斯和卢西奥一被押到罗马,贵族们就买通了一拨暴徒冲破了牢房把他们两个打死。这倒也无可指摘,因为所谓“罗马公敌”的意思,就是任何罗马人都有权杀死他们。
  于是三十年间第三个保民官死在了任上。这个职位成了名副其实的催命符。当年罗马人设立保民官职位的时候就预见到这个在平民和贵族争斗的风口浪尖的职位危险系数很大,但是他们无法阻挡后来的人们无视法律对于保民官的维护来争权夺利。
  萨藤斯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这时他的女儿尚且年幼。但是这个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并且讨到了了一份不错的亲事。二十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便就是后来和屋大维安东尼并列后三巨头的雷必达。如前面所说的,命运的罗网在这一年开始笼住罗马众生。家族和政党纠集的罗马,要用七十年的时间来恩怨了了。
  马略也无可避免的失去了自己的政治盟友,他的声望也一落千丈。这一年他五十七岁,一个人灰溜溜的躲去了东方。与此同时,梅特路斯也被从流放中召回。然而,马略的心中仍然燃烧着渴望权力的火焰,他的敌人们实在是小看了他,没有想到他还会有君临罗马的那一天,——只是,恐怕连马略也不会想到,他将要为那一天等上二十年。
  马略即去,苏拉也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他在这一年的年末竞选上了公元前99年的副执政官。他的竞争对手在选举中指责他说:你去非洲(指朱古达战争)前一文不名,从非洲回来后腰缠万贯,就此你怎么能说自己是有道德的人?
  是的,苏拉从来没有像马略一样的底气标榜自己道德高尚。但是他总是比马略更讨人喜欢。
  也就在这一年,远在希腊北部的色雷斯的一个部落中一个酋长的儿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后世的古罗马史家们记载说在这个孩子诞生的前一晚他的母亲梦见了一条蛇进入了自己的子宫。蛇在罗马人看来是不祥之物。罗马共和国连着帝国一千多年的历史上只记载有三个人在出生时母亲有蛇的梦境。
  这三个人都是罗马的灾星。第一个是迦太基的汉尼拔,第三个是帝国时有名的暴君尼禄,这第二个的真名已经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是他的化名却无比响亮——斯巴达克斯。
  然而斯巴达克斯注定不会是这一年的新生儿中最著名的一个。公元前100年,马略的侄子,我们的主角凯撒也出生在了罗马。此时平民党式微,贵族派又没有什么煽动性的人物惹事。罗马就此享受了十年的安稳时光。就是在这段时间中,年幼的凯撒迈出了人生最初的几步。
  舞台即已搭建,人物纷纷登场。我们的故事,也就此真正开始。
  请看下篇:恰英杰年少
日期:2008-5-3 21:56:37
  十 恰英杰年少(1) 总第33篇
  在罗马建城后六百五十四年的第四个月的中间,凯撒降生于罗马城中一个古老的贵族之家。罗马人总是把三月作为一年的开始,所以用现在的公历来说,这是公元前一百年七月十三日。很多年以后凯撒大权独揽之时,这个月根据凯撒的家族的名字“朱利(Juli)”而被命名为“July”。这个称呼在西方一直流传至今。
  朱利家在罗马建城之前就是临近台伯河的意大利城邦阿巴罗加(Albalonga)的望族。这个君主制的拉丁城市传说是流落到意大利的特洛伊的王子埃涅阿斯的儿子朱利斯(Julus)建立的。阿巴罗加的王位时代相传到了第十三代出现了血腥的篡权夺位事件,其间一个公主的两个儿子被手下人秘密的送出宫外,阴错阳差间在野外被母狼养大。这对兄弟就是著名的罗马城的创立者罗姆路斯和莱姆斯(Romulus and Remus)。后来随着罗马城规模的扩大,临近的阿巴罗加很快被并入了罗马。朱利家也从阿巴罗加的望族变成了罗马的贵族。然而朱利家和朱利斯的关系,始终只是一种无法证实的可能。
  六百年来随着罗马政治状况的改变,很多早期的平民家族以及更为边远的其他意大利城邦的贵族也被允许列席元老院,成为了新贵族,比如格拉古兄弟的祖上就是平民,而凯撒后来的主要对手庞培的家族就来源于罗马势力范围内边缘的郊区。然而,老牌贵族和新贵族们相比享有的尊重不可同日而语。在我们所叙述的这段历史中,只有凯撒所属的朱利家和之前提到过的苏拉和西庇阿所属的卡涅利家是真正的老牌贵族。
  老牌贵族和新贵族出生的不同实际上就决定了他们会有不同的政治生涯,因为根据古法,老牌贵族是被禁止担任保民官这个处于罗马政治的风口浪尖的职位的。因此马略可以当保民官,因为他是平民;格拉古兄弟可以以保民官起步,因为他们是新贵族;然而小西庇阿,苏拉和凯撒注定了不能去当保民官。考虑到平民派的领袖都是保民官出身(这是可以理解的),凯撒似乎注定了一定余此无缘。——然而,诚如开篇词中所述的,伟大的人物总是被看似矛盾的双重性所围绕。
  朱利家传到了公元前二世纪出现了第一个叫凯撒的人,这也是凯撒这一旁支的始祖。关于这个名字的来源众说纷纭。凯撒自己最喜欢的一种说法是他的这个始祖在非洲的战斗中杀死了一头大象,在古摩洛哥语中“caesiis”是大象的意思,而“Caesar”就是当地人口中的杀象着。为此后来凯撒还专门发行了一套货币,正面是他自己的像,背面是一头大象。
  然而一直到了公元前一世纪凯撒出生前后,朱利家才迎来了重新崛起的契机。两个朱利家的女子,——都叫做朱利亚,分别嫁给了马略和苏拉。其中嫁给马略的那个朱利亚的亲弟弟,就是凯撒的父亲老凯撒(他的整个名字和凯撒一模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凯撒的角色和苏拉很像。两人都是名门之后,然而所在的家族都衰落已久,指望着在自己的一代复兴。加上老凯撒基本上是马略的同路人,所以很自然的,老凯撒和苏拉成为了政治上的对手。公元前100年老凯撒在副执政官的选举中败给了苏拉,十一年后他又在执政官的选举中败给了苏拉,简直可以说苏拉是踩着老凯撒走向政坛顶峰的。
  可是公元前100年的老凯撒输的很冤枉,因为苏拉公然的在选举场外贿赂选民,一心要压服马略党人的元老院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传说后来有一次老凯撒在和苏拉辩论的时候红了脸,苏拉极其少见的失去了控制大叫要以副执政官的身份查办他,老凯撒却不依不挠的讽刺他说:“好好用你‘自己的’权力吧,毕竟他是你买来的。”
  凯撒的母亲阿雷亚和大小格拉古的母亲卡普里亚一样受到后来的罗马人的崇敬,作为罗马人眼中的妇女楷模。女人只有作为伟大的儿子的母亲而伟大的权利,这大概是古罗马妇女地位最好的写照,即便在古代中国,我们也总是提到孟母和岳母,红拂红线一类的故事终究只是不入流的逸闻。
  凯撒降生的那一天老凯撒的府上一定十分热闹。按照罗马老牌贵族的传统,一旦作为怀孕的女人被确定将在当天生子,主要亲戚和其他的重要政治人物立刻会被邀请来府上作为新的家族成员的见证。如果生下的是男孩的话还会举办隆重的仪式来庆贺。
  凯撒的降生一定让他的家庭十分高兴。在此之前阿雷亚生下过两个孩子,却都是女儿。其中的一个将会是后来著名的屋大维的外祖母。——凯撒和屋大维的血缘关系其实并不近,然而屋大维是如何引起了凯撒注意的故事我们等以后再讲。因此作为一个儿子和凯撒这一支下一代的第一个男性,他从一出生就被寄予着将来有一天能够领导自己的家族走向繁荣。
罗马的孩子一般在六七岁就开始学习。一般人家的孩子们是付学费进社会上的公共学校学习,而贵族家都让自己的孩子在家中学习。负责教育贵族子弟的私人家庭教师一般都是来自希腊的奴隶。——这些人虽然是奴隶,却都是了不起的学者。其中那些让雇主满意的还有希望被奖赏为自由身。
  学习的科目是拉丁文,希腊文,基本的算术和历史。这个时代几乎每一个贵族都能熟练的使用这两种语言。而历史与其说是罗马的历史,不如说是家族的历史。每一个孩子都会被领到自己家族那些声名显赫的祖先的塑像前,听人讲述之前的伟大事迹。
  他们被教育要有美德。美德这个词在拉丁文中叫做“virtus”,这个词在英文中的衍生物“Virtue”同样被译为美德,然而希腊罗马人所谓的美德并不是我们现代人所想象的那样文质彬彬,而是指战斗中的勇敢,自信和临危不乱。所以,古代西方那些写历史的人动辄赞扬某某人有美德,可和我们古代中国所崇尚的道德高尚不是一回事。
  既然精神教育上如此尚武,那么肉体上的训练就必不可少了。每一个贵族的孩子都会被要求进行步骑的训练。很多年以后,凯撒的那些童年玩伴们仍然记得他会倒背着双手来骑马炫耀。后来不管是在高卢还是在内战时期,即使是五十岁的凯撒都表率出身先士卒的勇敢。这样的身体素质是在童年就开始锻炼的。
  当贵族的孩子们开始懂事之后,也就是说大约十岁以后,他们就开始被父辈们带在身边。或者是坐在元老院前外的一角聆听元老院中的辩论,或者是在公共法庭上学习修辞的艺术,甚至是有些枯燥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接待形形色色的人物来了解各种政治事务和待人接物的手段。
  这样的童年和少年造就了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伟大人物,罗马的贵族们都是早熟的政治动物。
日期:2008-5-10 8:49:10
  十 恰英杰年少(2) 总第34篇
  当刚刚开始懂事的凯撒跟随着自己的父辈们在公共法庭旁听那些辩论者们的时候,他一定有机会碰到年长他四五岁的西塞罗。此时的西塞罗就像所有的十几岁的贵族子弟们一样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语言训练,开始集中的学习修辞和哲学。
  这两门学科都源自希腊,实际上是古希腊文化的两个支柱。修辞学包括写作的文法和雄辩术,讲究如何说服;哲学讲究什么是真理。两者一为用一为体,就像是孔子所说的“文”与“质”,要相得益彰才能“文质彬彬”。然而西塞罗日后留名千古更多的是因为他在修辞学上的造诣,便不免“文胜于质则史”,这或许就是这个古罗马时代最接近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人物终究稍逊一筹的原因。
  此时罗马贵族圈子的主流古希腊哲学是斯多喀学派,认为完善自身的美德是人生的最终和唯一的目的。这种哲学又被极端的称作“禁欲主义”,却很适用于罗马军事至上的观念而被作为军人的精神规范。马略虽然自己讨厌古希腊文化,但是他本人却实际上是一个斯多喀主义的模范。后来的凯撒,如同我们即将看到的,同样有着近乎自虐的精神洁癖。
  然而早年的西塞罗却独独喜欢伊壁鸠鲁的哲学。这一古希腊学派被广泛的称作享乐主义,虽然实际上并不像名字所表示的那样道德败坏,但是总不免有一些流连于安逸的情怀。这个惬意的年轻人虽然文采口才过人,却大概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作军人的料子。好在除了军事之外,罗马的政坛还有另外一条向上爬的道路。这一条道路,恰恰是古罗马文化和古希腊文化最显著的不同。
  对于古希腊城邦的贵族来说,掌握了修辞学和哲学,就等于完成了高等教育,可以开始投身公共政治事业了。然而对于古罗马贵族来说,还必须要加上第三门学科,那就是法律。
  最初的古罗马的法律传说来自于古希腊,公元前五世纪罗马著名的“十二铜表法”据记载就是罗马人学习雅典的梭伦法典的结晶。然而在公元前一二世纪,古罗马的法律条文和法庭系统已经远远比古希腊完备。
  此时的罗马,法律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没有一个政客能够不在法律的基础上论辩。比如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小格拉古在为自己哥哥翻案时提到的“没有一个罗马公民在法律上被允许在没有被审判的情况下定罪,而且只有当有证人证明他拒绝前往法庭时才能够进行缺席审判”,就是来自于“十二铜表法”的开篇第一条。而讽刺的是,他自己最后的被保守派贵族“合法的”剿灭恰恰是因为那天早上他拒绝去元老院出席审判。
  同时,任何罗马的政治家都把能够促使自己的政策作为法律通过作为自己的政治成就。比如大格拉古的土地改革法案。再比如后来一直在西方保留到现在的陪审制度在这时的罗马已经极为完善和普遍,所以前面提到过的小格拉古给与了骑士阶级和元老院贵族一样作为陪审员的资格被认为是平民派的巨大胜利。
  时至今日,任何一个真正的西方法律学生都必须懂得拉丁文,从十二铜表法开始学习法律理论。而作为第一个对于古罗马法律理论作出总结的大师,西塞罗是他们必不可少的良师。
  只有当我们了解了法庭系统在古罗马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我们才能理解西塞罗从一个法庭辩护人走向执政官的独特道路,也只有当我们了解了古罗马法律制度的影响深远,我们才能真正了解古罗马的伟大和西塞罗的伟大。人们总是武断说两千年的西方哲学就是对于柏拉图的不断注解,我们同样可以武断的说两千年的西方法学就是对于西塞罗的不断注解。
  西塞罗当然远不是第一个从法庭辩护人走向执政官的人。把他带到罗马的恩主,后来制他于死地的安东尼的爷爷老安东奈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物。当年罗马指挥官凯皮奥在阿斯奥惨败于日耳曼人之后被保民官起诉,帮他辩论脱罪的就是老安东奈斯。公元前99年,安东奈斯就成为了当年的执政官。
  当罗马贵族子弟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到了成年的时候。在成年仪式上他们将脱去只能由孩子们穿得袍服——这些袍服通常有紫色的条纹,而换上成年人穿的朴素的白色袍服。就在西塞罗成年的时候,也就是大约公元前91年,老安东奈斯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朋友,久负盛名的法学家西维奥(Mucius Scaevola)作为助手。从此西塞罗开始了自己的法庭生涯。
  西维奥这时已经八十四岁了。他是后来的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的外祖父。前面提到过克拉苏的父亲和老安东奈斯是当时罗马最好的两个演讲家,于是在他们的周围有一个包括了很多文化人的圈子。西维奥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圈子中有一个叫做卢修斯(Gaius Lucilius)的诗人,他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出身罗马郊区的贵族庞皮斯(Gnaeus Pompeius Strabo)。公元前100年前后庞皮斯也来到了罗马投身政坛。他从最低级的财政官做起,很快就以自己的军事才能赢得了人们的赞赏。整个90年代他都在罗马行省担任总督,然而他的年幼的长子却被留在了罗马接受教育。
  年纪尚小的凯撒这时还未懂事,然而西塞罗一定曾经注意过这个和自己年纪相若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有一点不同寻常。人们都说,他长得和亚历山大帝的塑像上的面孔一模一样。亚历山大帝在罗马被人们叫做“Alexander Magnus”,这其中Magnus是“伟大”的意思。那些贵族的人们在茶余饭后嬉笑着谈论这个孩子的样貌,却并不认真地认为他会达到亚历山大的高度。此时的他们决不会想到,仅仅在十年之后,这个如今的少年就同样被人们赠与了“Magnus”的称号。
  那时,继承了自己父亲名字的他的全名将是:“伟大的庞皮斯(Gnaeus Pompeius Magnus)”。或许我们更为熟悉的称呼是他的简称:庞培(Pompey)。
 转眼间公元前90年即将来到。自从大格拉古的动乱之后罗马每十年一乱。此时距萨藤斯的叛乱已有十年,罗马城的空气中又开始酝酿骚动的气息。如同我们可以预见到的一样,这一次的动乱的导火索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的保民官。
  只是这次登上历史舞台的这个年轻人身为保民官却不是平民派的领袖。他名叫小李维斯。如同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他是二十年前在元老院怂恿下和小格拉古分庭抗礼的那个李维斯的儿子。他的目的并不是讨好罗马的平民,而是想要解决事关罗马生死存亡的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位重量级的支持者:老安东奈斯和老克拉苏。这两位当时最德高望重的演讲家同样相信政治改革刻不容缓。然而,最终的结果证明了改革是无法单单用言语来进行的。
日期:2008-5-18 9:55:22
  十 恰英杰年少(3) 总第35篇
  进入公元前最后一个世纪的罗马城,已经开始对管理自己治下的广大土地感到力不从心。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知道这时候罗马城满打满算总动员不过三十万战力,而这时候罗马的领地包括整个意大利,西班牙,希腊和马其顿,一部分的北非和西亚,以及地中海上的几个大岛。这一条漫长的边境线和无数强敌接壤,区区三十万兵力根本不够驻防。
  于是扩张中的罗马越来越依赖于自己的意大利盟友。亚平宁半岛和希腊一样城邦林立,只是因为没有第二个城邦能够挑战罗马权威而可以安稳的团结在罗马的旗帜下。罗马共和国鼎盛时期的任何一场战斗都离不开这些盟友,在坎尼战场上的十万人中,就有一半是来自其他意大利城邦。靠着这些忠诚的意大利盟友们,罗马城在鼎盛时期可以动员的实际兵力达到了将近一百万,这份丰富的人力资源是罗马可以雄霸西方的真正本钱。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罗马扩张而带来得好处大部分被罗马城公民占了。罗马城的公民在赋税,战利品分配,救济金,政治军事升迁,以及行省的贸易方面有绝对的优先权,十几年前大格拉古高土地改革的时候还要没收作为意大利盟友的战利品土地分给罗马人,这就引起了其他意大利人的不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由此意大利人要求罗马公民权的呼声一浪搞过一浪。
  可是这个要求到了罗马政治的圈子里面就变成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不管是贵族派政治家还是平民派政治家都不敢轻易趟这趟浑水。原因很简单,你要那些罗马人把原来自己吃的蛋糕分一块出来给别人,这可是不论平民贵族都会反对的事情。
  真正有魄力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的都是罗马的伟大指挥官:小西庇阿和马略。这两个人自己带兵打仗多年,深深地知道意大利盟友的重要性。可惜小西庇阿刚刚开始就莫名死去。而马略,虽然在自己声势最旺的时候借助萨藤斯德力量一举通过了授予自己军中的所有意大利人罗马公民的法案,却也因此失去了平民的支持。
  公元前95年之后,马略的影响逐渐消失,罗马人就反悔了,出尔反尔的开始逐步取消先前许诺其他意大利城邦的种种权益。这一下子整个意大利都开始酝酿骚动的气息。公元前91年的罗马城中,就聚集了很多心怀不满前来抗议的意大利人。这些人中甚至包括一些在以前马略麾下的老兵。
  这样罗马的市井中凭空多了许多喧嚣,这些心怀不满的人常常聚集在城中心的广场向过往德人们吼叫,弄得整个城里人心惶惶。此时年仅九岁的凯撒一定被减少了外出,刚刚成年的西塞罗和庞培们大概感到了一股政治风暴即将到来,而他们的父辈们已经开始计划要把这将来的风暴掐死在未形成之时。
  老克拉苏和老安东奈斯是当年跟着马略一起为意大利盟友争取权利的人。这一次他们同样计划要恢复之前马略的方案来安定人心。如同马略选择了萨藤斯,他们选择了这一年的保民官小李维斯来作为代理人,因为保民官是最适于发起公共法案的执行人。
  这个政治联盟有着先天的缺陷。不但老克拉苏和老安东奈斯的军功完全没有办法和大胜日耳曼人之后的马略相提并论,小李维斯的运作能力和平民声望也远不如萨藤斯。而且正如萨藤斯的命运所预示的,一旦出事最倒霉的只有在最前台的保民官。
  小李维斯做事情的方式很奇怪,不先在公民大会上提出法案和元老院辩论,反而先在各个意大利城邦放出风来说他要支持授予权意大利人罗马公民权。这样更多的意大利人涌入了罗马城。或许小李维斯预料到这个改革法案会受到很大的阻力,于是想先制造舆论来帮助自己,但是不料他点起了火却不能做成事。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对此的反对态度十分坚决,双方只有在拉锯中消磨时间。
  日子一久,身在罗马城的意大利人可不耐烦了。他们开始计划武力解决问题,用制造恐怖事件的方法逼迫罗马人通过公民权的改革。终于有一天小李维斯的一个意大利朋友到他府上作访,希望他协助一个刺杀计划。目标是元老院中反对态度最激烈的一个贵族。
  小李维斯面临一个选择:要不背叛罗马,要不放弃自己的事业。权衡再三之后他背叛了自己的意大利朋友,向元老院揭发了他们的计划。很多在罗马的意大利人都受到了牵连,有几个人甚至被处以死刑。这对于已经十分尖锐的矛盾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另一方面,小李维斯尽管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却丝毫没有更轻松。罗马人认为是他挑起了事端而指责他,而意大利人也痛恨他的背信弃义而私下里议论着要对他进行报复。
  这一年的年末的一天,小李维斯面对着一群罗马公民作演讲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忽然从人群中穿出狠狠的扑向小李维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扬长而去。
  这个被各种派别势力推到矛盾的前台的年轻人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对于那些能力不足而强要站在历史前台的那些过客们,我们不知道是应该同情还是应该不屑。
  小李维斯的死,如同小西庇阿和美米乌斯的死一样充满着重重疑点。我们同样不可能知道到底是哪一方面策划了他的死,又或者这根本就是某人的一时冲动。不管怎样,事实是四十年间第四个保民官死在了自己的任上。他的死意味着罗马人和意大利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罗马的使节来到了罗马北面一个叫做帕斯姆(Picenum)的意大利城邦。他的使命原本无足轻重,但是在言谈中他态度十分傲慢,甚至斥责当地人和其他意大利人一样是一群杀人犯。早就忍受不了罗马人的当地居民一怒之下杀死了这个使节,同时屠杀了在城里的所有罗马人。
  这公开的叛乱是罗马所不能容忍的,同时也点燃了其他的意大利城邦。双方剑拔弩张,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西塞罗和庞培这一代人即将迎来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杀伐。
日期:2008-6-1 8:52:11
  十一 幸运者苏拉(1)总第36篇
  公元前91年的罗马城被意大利人的公民权问题搅得天翻地覆,然而在小李维斯的反对者中有一人在乱局中觉察到了自己的机会。这就是四十五岁的苏拉。
  罗马人的惯例是三十岁以上的人才可以竞选国家官员。当年三十岁的苏拉刚一踏上政坛作为军事财政官就在马略的提拔下成为了努米底亚战争中的骑兵长官。此后亲手擒获朱古达的功绩更是让他声名鹊起。然而由此引出的和马略之间争夺荣誉的不和使得他在马略得势的数年间默默无闻。无论后来的苏拉如何粉饰,作为日尔曼战争中不太重要的另一个执政官卡特鲁斯的骑兵长官,他并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
 不过这纷争倒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好处。相当一部分的保守派贵族把他视为是马略的对立面而一再扶植他。萨藤斯之乱中苏拉明哲保身,其后马略失势,罗马人迎回了被萨藤斯流放的马略老上司梅特路斯,苏拉看准了机会完全投入了保守派贵族的怀抱。刚刚死了第一任妻子的他就新娶了梅特路斯的女儿。
  我们之前知道苏拉的第一任妻子和马略一样是朱利家的女人。随着苏拉和马略的分道扬镳朱利家以姻亲为界也分成了两派。我们的主角的父亲是马略妻子的亲弟弟,所以恺撒的这一支是亲马略的。另一支虽然同样以“恺撒”为名,却一直坚定的支持苏拉,这其中包括恺撒的叔父斯塔波凯撒(Gaius Julius Caeser Starbo)。这些相仿的名字却坚持完全不同的立场,实在容易让人混淆,然而不弄清楚这些微妙的政治关系,我们就无法一步一步完全理解恺撒身上的政治包袱。
  一般说来一个家族两边押宝是极其稳妥的政治策略,因为无论那边得势家族都会兴旺。可惜在这苏拉和马略纷争的非常时期,这个策略给朱利家带来了极为悲惨的命运,也让后来的年轻恺撒面临了无比险恶的政治环境。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话说苏拉虽然有保守派贵族的支持,声望依然不够。公元前99年他要依靠大量的贿赂罗马选民才能够确保自己当选副执政官(副执政官和执政官一样每年两名,侧重于内政而非执政官那样侧重于军事和外政)。这也引出了之前我们提到过的老恺撒对他的讽刺。
  这讽刺当然没有丝毫的影响苏拉后来的作为。担任副执政官时候的他继续大散金钱,在城中举办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他的老朋友巴克斯——倘使诸位读者还记得,那是曾经的朱古达的岳父——也来助兴,送来一百头非洲狮子放在角斗场中表演。这下罗马人可开了眼,个个不亦乐乎对苏拉感恩戴德。
  借着这股收买来的声势,苏拉决定前往东方去寻求更多的财富和荣誉。公元前97年,他来到了罗马小亚细亚行省的西里西亚作为总督。西里西亚(Cilicia)大约在今天的叙利亚周边,可算是当时罗马疆界的最东边。马略在卸任执政官后也曾来此实地考察过一年。两个非凡人物同时注目于此决不是偶然的,英雄所见略同的他们同样认定了这里将是下一个罗马的伟大战场,因此要想获得更多的荣誉战功,一定是在东方。
  从罗马内部来说,征服了西班牙之后西面是大海,南北面的威胁已经由努米底亚和日耳曼战争解决了,同时南北面再向外是蛮荒之地,不值得征服,只有东面还有富饶的土地和奢华的财富。从外部来说,黑海周边的庞底斯人(Pontus)在他们的王米斯拉达斯六世(Mithridates VI)的带领下已经成为了罗马所不能忽视的力量,向西威胁希腊,向南威胁小亚细亚。所以一战在所难免。
  刚刚来到西里西亚的苏拉就面对一个棘手的局面。在庞底斯和罗马行省之间,今天的土耳其境内,有一个叫做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的小国发生了王位的争夺。这种作为大国之间的缓冲国的国家的命运最为悲惨,每有内乱必然是两边大国各支持一方造成巨大的矛盾。这一次苏拉孤军深入西亚腹地,帮助罗马在此国的傀儡打了一场漂亮的局部战争稳定了权力。
  也就是在这次的远征中,罗马人第一次直接接触到了更为东方的帕提拉人的使者。此时罗马人和帕提拉人之间甚至没有接壤的土地,苏拉也便顺水推舟的和他们结为盟友,全然没有想到五十年后罗马和帕提拉将成为鏖战百年的夙敌。
  也就是在这段独立统兵的岁月中,苏拉喜怒无常复杂多变的个人性格开始完全的显露。他对于自己的士兵及其的慷慨和宽容,即使在发生哗变有人反抗自己的时候也极其克制的大散金银;然而对于敌人——哪怕只是无辜的平民无比的残忍。他在一些时候温文尔雅是如此的和蔼可亲,另一些时候暴躁异常是如此的严厉可怕,一些时候他显得勇敢而坦诚,另一些时候却是如此的狡诈而不可相信。在卡帕多西亚作为他对手的不是米斯拉达斯六世本人,而只是庞底斯人雇佣的一个希腊将军。苏拉和他打打谈谈,不时的用政治手段来拖延时间寻求战机,让他吃尽了苦头。
  大概也就因为苏拉在统军时看似是如此的举重若轻,那些看不惯他的道德行事的人们总议论他的胜利不是应得的,而只是运气而已。拉丁文中好运是“felicitas”,这个词同样在现代的英文中作为“felicity”而保留了下来,缩略成前缀便是“felix”。于是人们开始在苏拉的名字前面也加上“felix”,“幸运者苏拉”的名号就此开始流传。
  当这个满头金发的英俊男子纵马于这片古波斯的土地上的时候,大概很难不想起两百年前征服这块土地的另一个金发男子——亚历山大帝。苏拉崇尚亚里士多德,是一个把亚里士多德介绍到罗马的人,而亚历山大帝恰恰也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苏拉和亚历山大帝也同样在西方文明的边疆作战多年,在对于本土文明了解至深的前提下又有无穷开阔的眼界。
  见识如苏拉者,自然不会不看到亚历山大帝之所以伟大,不仅因为他在世时的赫赫战功,更重要的是他死后留下大片希腊化的土地。亚历山大之前的希腊是爱琴海的希腊,亚历山大之后的希腊是作为西方文明基础的希腊。野心如苏拉者,也不会不想要实践同样的事情:让罗马在自己的手上更新换代,让苏拉之前的罗马和苏拉之后的罗马成为格局不同的历史时代。
  在此后的十年间苏拉将做出尝试,然后历史将定论他的成果。
  不论如何,尽管苏拉在西里西亚的几年间有诸多战果,却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大事发生,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为苏拉未来在东方的战争埋下伏笔而已。公元前93年苏拉离开西里西亚回到罗马,接替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庞培的父亲庞皮斯。
  在罗马苏拉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执政官选举,然而随即便有小李维斯之乱和意大利战争的爆发。既然有了战争,那些后马略的将军们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日期:2008-6-2 9:01:33
  十一 幸运者苏拉(2)总第37篇
  帕斯姆的暴乱揭开了意大利内战的序幕。这一场战争史称“社会战争”,或者译为“同盟战争”更为贴切,因为英文中的“Social(社会)”一词实际上是从拉丁文的“socii(盟友)”演变而来。不管怎说,这场战争的本质是关于罗马在意大利的盟友的社会地位问题,可是其间也糅杂了一些亚平宁半岛的地方矛盾。
  罗马在亚平宁半岛的势力是逐步扩张的,不同城邦加入罗马同盟的时间不同就造成了罗马对于盟友的亲疏有别。罗马城位于意大利的中南部,它的周围最近的首先是一系列的拉丁城邦(Latium),前面说到的朱利家族的老家,也就是产出注明的“狼孩”的阿尔巴就包括在拉丁城邦之中。这些城邦虽然在罗马建城初期和罗马有过一些争斗,但是随着罗马迅速的称为区域内的强国,这些拉丁城邦一部分被并入了罗马,剩下的也成为了罗马最紧密的盟友。
  时至今日,我们知道意大利足球联赛中在罗马城有两支球队,罗马(Roma)和拉齐奥(Lazio)。其中现代意大利语的“Lazio”就是拉丁文中“Latium”的意思。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罗马城和拉丁城邦的距离之近,——虽然现代足球中的德比仇恨一点儿也不能体现当年同盟之坚挺。
  在罗马的北方,意大利的中北部,原本有一个叫做埃特斯坎(Etruscan)的古国。这个国家虽然实行君主制,然而却受希腊化影响很深,一度成为了罗马的劲敌。一直到公元前四世纪罗马才把埃特斯坎并入了自己的同盟版图,所以每当分配战利品和土地的时候,必然在拉丁城邦和埃特斯坎城邦之间有所偏重。最早发起社会战争的帕斯姆就是属于埃特斯坎城邦。
同样在公元前四世纪加入罗马同盟的还有意大利南部的萨姆特人(Samnites)。亚平宁南部和希腊较近,于是萨姆特地区的城邦一般来说都是希腊人的殖民地,总体上和希腊人的认同感较强,所以是罗马人并不坚定的盟友。在汉尼拔战争的时候甚至有一部分背叛了罗马,这样自然得不到罗马人的完全尊重。
  亲疏如此,那么我们自然的就可以预见到社会战争的局面是南北夹击中央。只有拉丁城邦对于罗马不离不弃,北部的埃特斯坎人和南部的萨姆特人一齐加入了反叛的行列。
  战争的爆发虽然十分突然,但是爆发之后战局的演进说明了反叛城邦的准备是十分充分的。罗马的军队节节败退,而与此同时南北的叛军很快就坐到一块建立了一个临时政府。这个临时政府完全仿效罗马的体制,有自己的元老院和公民大会。公元前90年这个临时的叛国甚至还发行了一套货币,一共有八种图案,代表着参与叛乱的八个部落。大约不少于十万的军队被募集,其中很多是曾经在罗马军团中作战过的老兵。
  罗马的平叛策略也很简单,那就是以攻为守,兵分两路直取两面叛军的大本营。这样的好处是围魏救赵,阻止两面叛军兵合一处进攻罗马城动摇根本。然而这两条战线的将官选择十分微妙。
  马略似乎是第一选择。他本人一开始也积极求战,但是他的问题是年龄,此时他已经六十七岁了。冷兵器时代的统帅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很高,再加上尚武的罗马对于统帅的要求除了运筹帷幄之中之外,还要有立马横刀身体力行的作战能力,因此罗马的将军真正建功立业的一般是在四五十岁身体精神和经验相对配合得比较好的时候。不过,马略本人即使在年长的时候还坚持对自己进行很严格的军事训练,原本还是有机会一争的,可惜不巧这时候他正好生了一场病,也就不得不把出头的机会让给了后辈。
  马略之外,苏拉是理所当然的第一选择。虽然他的军事声望比马略还差得很远,但是作为参加过努米底亚战争,日耳曼战争和西里西亚的富有经验的老兵,又是在四十多岁的黄金年龄,他也就众望所归的被委以南方战线的重任。
  北线将军的选择同样对未来的政治格局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近十年来罗马唯一的主要战事就是在东方,所以要寻找有经验的将领也只有从东方的总督中选择。于是继任苏拉的西里西亚总督庞皮斯被选中主管北线战事,而庞培家族也正式登上了罗马的政治前台。
  庞皮斯被选中主管北线不是偶然的。他的家族原本就发源于埃特斯坎城邦而不是纯正的罗马人。到庞皮斯这一代的时候他的家乡已经被并入了罗马的远郊,然而他的家族和中北部的埃特斯坎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罗马人用他未尝没有一点“以夷制夷”的意思,他有独特的条件分化叛军。
  在庞皮斯帐下的年轻贵族中,有几人值得一提。
  头一个自然是他的儿子,年仅十六岁的庞培。俗话说上阵父子兵,庞培年纪轻轻就开始担任他的父亲的骑兵长官,——之前年轻的亚历山大帝一开始也是在他的父亲腓力军中担任骑兵长官积累军事经验的。这孩子一样很替自己的父亲长脸,屡次作战中显示出了超越年龄的勇敢和判断,很快就在士兵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第二个是何庞培年纪相仿的西塞罗。这一场社会战争是西塞罗一生中参加的唯一一次战争。在尚武的罗马人看来,任何想要从政的人都不能不经过战争的洗礼。只是,大概这一次战争实在是很倒西塞罗的胃口,更让他明白了自己不是那块料,此后就专注于法律和政治了。
  第三个是一个叫做喀提林(Catiline)的年轻贵族。三十年后有一庄堪称是罗马共和晚暮第一大案的“喀提林阴谋”震动了朝野,此案立场各异的四位主角中除了凯撒此时尚且年幼之外,另外的三个:喀提林,西塞罗和庞培此时共聚一处并肩作战,不能不说有一点宿命的幽默。
  战争改变政治结构和权力分配,这在古罗马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公理。也就在这场社会战争中,贵族共和的罗马城邦又向它的终点走近了一步。
日期:2008-6-7 5:54:53
  十一 幸运者苏拉(3)总第38篇
  在南线的苏拉一开始并不顺利。意大利同盟蓄谋已久,攻势十分迅猛,罗马人只有占据几座防护工事完备的大城市来拖延时间。有一次他甚至被意大利人包围在一个山涧中,眼看就要遭遇灭顶之灾。拂晓时分他命令一小队士兵占据营寨,在敌人接近时鸣号示威,而大部队则弃营而走,就这样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了生天。没有人能解释这次奇迹的逃脱,这似乎是他的“幸运”的另一个注脚。
  后世的古罗马历史学家们,——一些重视道德的人们,就像古代中国的那些史家,坚信苏拉配不上“felix”这个称呼。因为在罗马人的传统中,作为“felicitas”的运气,只眷顾那些有德之人。司马迁公也在项羽本纪的最后驳斥了项羽所谓“此天亡我,非战之过”的遗言。然而虽然宏观的历史有着近乎宿命的流向,历史中渺小个人命运的“天之由之”或“天之亡之”却始终有着近乎神秘而不能完全解释的玄机。或许这也正是历史的有趣之处。
  很快另一件对于苏拉来说极端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南线名义上的总指挥,当年的执政官加图(后来凯撒的死对头小加图的父亲)在一次战斗中不幸丧生。这样作为二把手的苏拉顺理成章的就任代执政官,总领南线军事。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场战争的局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在罗马城内,凯撒的叔父斯塔波提出了一项一劳永逸解决同盟公民权问题的慷慨法案:给予任何尚未反叛的意大利城邦罗马公民权;给予投降的反叛城邦罗马公民权;将领有权在战场上立刻授予作战英勇的士兵罗马公民权作为奖励,不管这士兵来自何处。
  这项法案在短期惊人的有效。第一点防止了反叛进一步扩散,第二点离间分化了叛军,第三点机大的加强了军队的战斗力。不过反讽的是,这甚至远远超出了小李维斯所提出的要求,倘若当年罗马人舍得自己的公民权,这场流血而耗财的战争根本不会发生,非要到为时已晚才亡羊补牢。
  很快罗马人在两条战线上都开始了反攻。苏拉在公元前89年初经过长时间的围城拿下了南部的重镇庞贝(这一座城市以数百年后葬身维苏威火山的爆发而更为著名)。围城的战斗极为艰苦,又是在冬天,罗马士兵们一度哗变,杀死了苏拉派去监督工事施工的一个将领。然而如同之前的类似情形一样,苏拉完全饶恕了哗变的士兵,只是要求他们在今后的作战中用军功去补偿。
  或许苏拉从来就不是一个优秀的将军,他从来不以严明的军纪要求手下,作战时也不以出色的战略战术惊人,看起来几乎是走运。很多年之后,垂垂老矣的苏拉自己写下回忆录时也承认,自己的一生受命运眷顾太多。但是他对于士兵们的纵容而建立起来的亲和力,实在在之后的日子里帮了他的大忙。
  在这一年的年底,苏拉攻下了南部叛军的最后一个重镇,叛军联邦的临时首都波瓦姆(Bovianum)。在长时间的围城之后波瓦姆原本已经投降,但是苏拉还是纵容士兵们大肆烧杀抢掠,暴行令人发指,以至于整个意大利都传言“苏拉憎恨萨姆特人”。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日后更大规模暴行的预演罢了。在苏拉的性格中有着深藏的极致的以牙还牙的残忍,这个早年的成功演员却漂亮的踱在自己富有魅力的面具后面。
  与此同时,庞皮斯在北部攻下了叛乱的发起点帕斯姆。历时两年的意大利内战终于落下了帷幕。虽然有很多将领在这次战争中建立战功,在北部最后攻下叛军首都的苏拉和在南部攻克战争起源地的庞皮斯是不容置疑的最主要的人物。
他们也都从中捞取了大量的政治资本。苏拉立刻在公元前88年当选了执政官。而庞皮斯也在意大利中部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圈子。两人同样都开始拥有对自己效忠的士兵——这在马略的军事改革之后就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然而庞皮斯在这次战争中最大的发现应该是他的儿子庞培。在罗马一个家族的兴衰要看下一代继承人的素质,庞培却绝不止仅仅长得像亚历山大帝而已。
  可是真正赢得这场战争的不是庞皮斯也不是苏拉,而是给予了意大利人罗马公民权的法案。在这场战争之前,罗马只是一个城邦国家,在这场战争之后,罗马变成了一个联邦国家。亚平宁半岛上的所有城邦享有高度的自治权,然而他们都可以自称是罗马人。如果算上类似于殖民地的行省,从大西洋东岸的西班牙,到亚洲边缘的小亚细亚,一个完整的具有国家认同感的罗马应运而生。
  考虑到公民权意味着投票权,这原本还可能带来更大的政治版图的变动,但是因为罗马人只在罗马选举自己的官员,在交通不发达和财力不平衡的当时意大利城邦的人根本不可能大量出席在罗马的公民大会。然而我们不免好奇,经过了两三代人之后一个有着公民权的意大利会给罗马的现行体制带来怎样的冲击?
  历史并没有给予我们满足好奇心的机会,去此日六十年后,罗马帝国取代了贵族共和。不过谁知道呢,这或者恰恰是我们的问题的答案:一个罗马城贵族的元老院,和一个罗马城平民的公民大会,再也不能处理庞大国土的各种声音。因为恰恰就是一个为意大利人的投票权奔走呼号的保民官成为了下一波风暴的主角。
  在苏拉竞选公元前88年执政官的对手中,就有凯撒的父亲。老凯撒在竞选失败之后不久就因为急病去世了。这时候凯撒才刚刚十三岁,以罗马人的标准来说,才刚刚成年。朱利家族的这一支只剩下了这一个男子,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担当起了家门的重任。
  他所面临的情况很不妙。他的父亲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主要的罗马官职,也没有任何的军功,所以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政治遗产。他的关系疏远的叔父斯塔波是苏拉的小舅子,自然和作为马略侄子的凯撒界限分明。马略本人因病错过了社会战争,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还有什么政治前途。甚至凯撒的家庭在他的父亲还陷入了财政危机,以至于他的母亲想要让他娶一位富商的女儿,这样可以保证他有从事政治和军事事业必须的金钱。
  然而凯撒拒绝了这门亲事。在那个时代的罗马虽然没有古代中国“夫死从子”的纲常,但是作为家门之主的男性显然有最终的决定权。我们无法得知凯撒如此做的原因,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凯撒并不是在追求真正的爱情,——虽然他的继承者,一样充满政治头脑的屋大维似乎倒是固执而纯真的爱情至上者。假如年轻凯撒的凯撒是在等待一桩对自己更有利的政治婚姻的话,那么另一个女子的确在两年之后的历史角落里等待着他。
  请看下篇:向罗马进军!
日期:2008-6-13 21:13:50
  十二 向罗马进军!(1) 总第39篇
  公元前88年的一天,三只乌鸦把自己的雏鸟从巢穴里面提出来摔死在了罗马的大街上,然后生生吃掉了它们的尸体。和封建中国的迷信的史家们一样,古罗马的史家也忙不迭的记下了这一怪异景象。对于事后诸葛亮们来说,这无疑是骨肉相残的象征。
  三四十年前大小格拉古的惨剧人们大概已经遗忘,但是十二年前萨藤斯的动乱还在大多数成年人的回忆中,两年前小李维斯所带来的动荡局面无疑重新的提醒了他们,此后意大利内战的硝烟杀伐或许已经使他们厌倦了。然而这一年罗马的政局的暴动仍然超出了所有罗马人的想象。
  罗马建城至今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真正的内战。从来没有过一只罗马的军队对罗马的公民发起进攻。在这一年,这一项事实将被改变。而挑起事端的,又是一位保民官,我们所见到的第五位重要的保民官:索普斯(Publius Sulpicus Rufus)。
  或许小格拉古最初并没有恶意,或许因为他的哥哥的给保民官们开了一个坏头。从他开始保民官中几乎形成一种典型的模式:年轻气盛,对元老院傲慢无礼,为人充满怨气,好走极端甚至私募暴徒。索普斯完全符合这样的模式。
  他是小李维斯的密友,私下里欣赏萨藤斯的手段。在小李维斯死后他就以意大利人的代言人自称,在社会战争结束之后就一直孜孜不倦的为了意大利人的投票权而努力。他提出具体的法案如何把意大利城邦的公民编入罗马原有的三十五个部落的投票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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