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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凯撒

_4 佚名(现代)
  这样的政治主张自然得不到罗马贵族和平民的喜欢。那些人勉强接受了意大利人的罗马公民权作为结束战争的必须,但是私下里涌动的主流民意是这一部分公民的投票权不应该予以重视。来罗马路途的遥远和耗时耗资的巨大原本已经使得意大利人的投票权问题不成为问题,因为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意大利人能够对罗马的政治选举造成影响。但是索普斯的聒噪触动了他们的敏感神经。
  人们常常看见索普斯在公共场合和一些身份不明的意大利人做金钱交易。没有人知道他们交易的对象是什么。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他是在公然买卖罗马公民权。这进一步造成了罗马人对于索普斯的怨恨。——然而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恰恰是索普斯建立自己的私人武装的借口。
  在大小格拉古的事件之后,保民官握有私人武装保护自己已经不再是新鲜事。然而索普斯的麾下有三千从意大利各地搜罗的亡命之徒,这些人为索普斯服务的代价往往是罗马公民权。罗马公民权在罗马行省意味着贸易独占权,因此对这些想要在别处洗底重新开始的人来说极具诱惑力。
  除此之外,他还有六百来自罗马骑士阶层的年轻子弟结成的军事组织。前面介绍过,这时罗马的骑士阶层和本来的意思以有偏差,是和贵族所相对的第二阶层,其中大部分是商人。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图热闹凑在一块舞刀弄剑以为时尚,还唯恐事情不够大,给自己的组织起名为“反元老院”,火药味十足。
  凭着这些武装,自然没有人敢动索普斯,但是遭到民众和元老院贵族唾弃的他根本无法让自己的法案得到通过。反对索普斯的人中为首的就是苏拉,这个决定了要和保守派贵族站在一起的执政官不遗余力的打击索普斯的政治努力。于是索普斯开始寻找一位重量级的盟友来对抗苏拉的影响,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六十九岁的马略的身上。
  此时的罗马城中,最失意的人莫过于马略。这个一生渴望着战斗和军功的老将因为生病而错过了社会战争,又眼看着试图夺取擒拿朱古达功绩的苏拉因为社会战争而扶摇直上。此刻他的心中再没有二十年前和苏拉把酒言欢的友谊,也没有了在北非对于苏拉的同志般的信任。嫉妒,以及一种被背叛的怨恨充满了这个把荣誉看得高过生命的老人的心。
  这个时候前面提到过的黑海沿岸的米斯拉达斯王终于开始了对罗马的公然挑衅。庞底斯人渡海进攻希腊,作为希腊宗主国的罗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场东方战争迫在眉睫。作为当年执政官的苏拉成为了理所应当的指挥官。他曾经在小亚细亚和庞底斯人作战,再加上他在社会战争中的战绩,这一任命原本无可厚非。
  然而在马略看来这无异于是旧仇未报又添新伤。我们知道公元前100年马略在自己第六任执政官黯然收场之后就专门在东方待了一年考察庞底斯人的情况。用一场东方战争来重新获得荣誉一直是这员老将的心愿。现在不但这个机会眼看就要被剥夺,而且还落到了是自己的对头苏拉手上。
对于荣誉的渴望似乎迷失了这位老者的心智,他为获得东方战争的指挥权大声疾呼,甚至每天到公共广场上在行人注视下做各种军事训练已证明自己在六十九岁的年纪仍然拥有足够的身体素质。一些人看着他的这些近乎绝望的举动在嘲笑,另一些认为这只不过是再典型不过的马略了,从来不管别人的看法,率直的自己行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当索普斯找到马略的时候,两人一拍即合。索普斯许诺将利用保民官的权力帮助马略获得东方战争的指挥权,而马略同意鼓动那些仍然支持他的士兵和平民们也支持索普斯的意大利人投票权的努力。
  人们总是说历史在不断的重复自己。马略和索普斯的这次同盟,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了十二年前马略和萨藤斯的结盟。这并不是偶然的。缺少政治斡旋和鼓动能力的马略无法在和平时期获得权力,聪明的马略又能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弱点。但是矫枉有时候容易过正,那些拥有极强鼓动能力的政客往往是好走极端的赌徒式激进分子。上一次马略被萨藤斯拖进了一场不必要的动乱,谁知道这次的结果如何呢?更何况,今非昔比,此时马略的地位急剧下降,已经没有了决定权,不得不以索普斯的规则来进行政治运作。
  马略和索普斯的同盟显然引起了苏拉和元老院的警觉。东山再起的马略作为“罗马英雄”的声望尤存,因为日尔曼战争仅仅发生在十三四年前。一部分的老兵和罗马平民仍然唯他的马首是瞻,加上索普斯和萨藤斯的相似,这唤起了元老院往昔和马略党人争斗的不愉快的记忆。如果说之前索普斯独自的聒噪只被保守派贵族们当作不切实际的空想的话,马略的出现使得双方开始严肃的把彼此当作敌人。
日期:2008-6-20 22:06:27
  十二 向罗马进军!(2) 总第40篇
  为了抵挡索普斯在短时间内积聚起来的这股为意大利人投票权请愿的风潮,元老院宣布下一个月为祭祀公正女神的节日(iustitium,公正女神,就是那个拿着天平和宝剑的女神),所以一切公共政治事务将被暂停。这当然包括任何公民大会和元老院的立法会议。这一招实际上是极为聪明的缓兵之计:此时苏拉已经在离罗马不远处的诺拉(Nola)营地招募好了准备东方战争的六个罗马军团即将出发。一旦苏拉成为东方战争的总指挥的事实木已成舟,那么马略最大的动机就将消除,马略和索普斯的同盟即将不攻自破。
  另一方面,索普斯也不是傻子。作为保民官的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召开公民大会改变元老院的决定的话,无论是他还是马略的政治目的都将打水漂。为了争分夺秒,索普斯一面宣称元老院的节日声明是违法的,一面动用自己的私人武装在罗马街道发起暴动向贵族们示威。任何一个公开露面的贵族都会遭到暴徒的追打,一时间元老院人心惶惶。
  后世的史家们常常好奇为何在这个阶段元老院还不放出此前屡试不爽的“最高戒严令”,一个简单的推测是他们还在等待缓兵之计的完成,或者在苏拉不在场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一个强人能像当年的凯皮奥和马略一样镇压叛乱,或者仅仅是因为索普斯的武装力量强大到了罗马城内没有任何的军事资源来对抗。
  无论如何,这踌躇不决的迟疑在之后一系列的事件中被证明是致命的。
  得知罗马紧张局势的苏拉作为当年的执政官责无旁贷的回到了罗马试图解决问题,然而他完全错误的判断了局势的严重性。
  就在苏拉回到罗马城的这一天,他刚一踏入城中心的公共广场就发现四周有提着刀剑的暴徒接近。觉得不妙的苏拉和随行人员且战且退,可是或许一直到了随行的一个贵族子弟被生生杀死在苏拉眼前他才发觉自己低估了索普斯的心狠手辣。
  “他想要我的命。”苏拉这样的想着,同时他的随行人员已经伤亡殆尽。于是罗马城中的长街之上,五十岁的苏拉独自一人仓惶的试图逃离身后的暴徒。这时候看起来他已经完蛋了,谁能来救他呢?
  但是似乎总在冥冥之间保佑他的命运女神似乎真像世人传说中的那么灵验。急中生智之中,苏拉一头钻进了位于罗马城中心的马略的宅院中。索普斯手下的暴徒们包围了马略的宅院,基于对马略的尊重他们派人去探求马略的看法。于是苏拉的命运,就决于马略一念之间。
  苏拉的做法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有充分的理由,这正是苏拉的聪明之处。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罗马城内还有一个人能够对索普斯产生影响的话那就是马略。况且,不要忘记,苏拉和马略相交近三十年,虽然后期成为对手,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有亲密的交往,或许也没有人比苏拉更了解马略了。他知道马略的道德底线在那里。——不仅是他,我们也能从马略早前对萨藤斯的前后相反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一二。
  马略的性格和道德不允许他毫无正当理由的杀死一个有声望的罗马将领,哪怕是他的对手。这个朴实的老年军人或许刻板,固执,野心勃勃而不近人情,但是一贯的正直和坦率。这也恰恰是他的悲剧的根源。他想不择手段的获得想要的东西,然而他又不能容许自己不择手段。更何况,很难想象和苏拉早年的友善交往没有影响他的决定。
  没有人知道马略和苏拉在那间屋子里面说了什么。从日后的事态发展我们不难推测占尽优势的马略会对苏拉提出交易:“你取消公共节日的声明,让我们召开公民大会达到政治目的,把东方战争的指挥权让给我,我保你一条命。”门外暴徒们的吆喝声不断传来,苏拉不得不接受这些条件。
  在马略的一力坚持下,索普斯勉强放过了苏拉。四十八个小时之内,他们将会为这个决定悔恨终生。
  当苏拉勉强保住了性命从马略家走出来的时候,他面临的是灰暗的现实。罗马势力的变化使得他一下子从政坛的顶峰掉到了谷底,在被迫接受城下之盟之后,他再无荣誉可言,失掉了东方战争的指挥权的他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执政官,实实在在的落水狗。第二天由索普斯暴力控制的公民大会就将召开,届时他一定会被完全的边缘化。之后谁知道呢,会不会有第二次的刺杀?
  “我该怎么办?”他一定这样问过自己。流亡?就此销声匿迹?就这么接受政治生涯完全结束的残酷事实?或者蛰伏等待虚无缥缈的东山再起的希望?战功卓著如马略者在五十多岁开始蛰伏了十二年才等来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他五十岁的苏拉能有几分从头再来的希望?
  “现在,或者永不!我还有军队!离罗马不远的诺拉军营的六个罗马军团。这些士兵在社会战争中就是我的手下,当时我骄他们纵他们,给他们金钱女人,或许他们会站在我这一边,做任何我想要他们做的事情。是的,哪怕只有一点希望我也要去争取。现在,或者永不!”
  日暮时分,近乎绝望的苏拉爬上一匹骏马,单人独骑一路向南,弛向不确定的未来。
  此时在诺拉军营中的罗马军团已经不再是罗马的子弟兵。马略的改革加上公民权的法案让这支军队中充斥着原先流浪在罗马街头的无业游民和试图获得罗马公民权的各地人。在他们的眼中利益是唯一的动机,什么国家啦,名誉啦,光荣啦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而苏拉已经证明了是哪个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苏拉如是对他们说,“天神将雷电送到我的手中,命令我惩罚那些冒犯神灵的暴徒。”最后他发出了指示“所以,跟着我吧,向罗马进军!”
  历史上第一次一支罗马的军队向罗马城进军。几乎没有其他任何选择的苏拉给历史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
消息传到罗马,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哪怕是在索普斯和马略最狂野的想象中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变化。谁能预料到这种在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呢?没有一个罗马的官员之前哪怕是在最绝望的时候想到过要用罗马的军队来进攻罗马。这也恰恰是后来的史家们指责苏拉的借口。绝望不是极端的借口,只是我们早已知道苏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了。
日期:2008-6-28 6:24:15
  十二 向罗马进军!(3) 总第41篇
  不管怎样,事实是六个罗马军团在向罗马城快速进军,而罗马城中根本没有正规的军队。马略和索普斯一面派遣使者去苏拉的军中试图以元老院的名义接管兵权,一面组织奴隶驻守城防。然而派去的使者被苏拉的士兵们剥光了衣服送了回来,带来了苏拉的回应:“我是为了把罗马从暴君的手上拯救出来!”
  好一个屡试不爽的“杀死暴君”的口号,隐藏了多少的私人恩怨和政治企图。
  到了傍晚,苏拉的军队已经接近了罗马的城门。索普斯和马略等人只好勉强做最后的抵抗。苏拉命人在罗马城的四周燃起大火,而且用火箭射向城墙上的人们。在一片烈焰中,复仇心切的苏拉踏破了罗马的城门第一个杀进了罗马。那些当时看到他的狰狞的面孔的人一定预见到了罗马血腥的未来。
  在罗马的街道上,马略和他那些在城中为数不多的老兵支持者们发动了最后的冲锋。苏拉本人也被这次冲锋暂时击退。不知道两人在战场上是不是有那么一个照面,那时候三十年间的恩恩怨怨是在电光火闪之间涌上他们心头的吧。这是他们最后的见面。
  随着苏拉军队的大量涌入,形势已经不可逆转。马略和索普斯只好分头逃跑。在苏拉军队控制下的元老院当即宣布马略和索普斯为人民公敌。索普斯被自己的奴隶杀死献给了苏拉。苏拉对于这个背叛主人的奴隶的处理很显现了他的性格:他首先授予了这个奴隶自由人的身份作为投诚的奖励,然后处死了他作为背叛的惩罚。
  对马略苏拉却没有穷追猛打。或许他还顾念着毕竟是马略放了他一条生路。两个昼夜之间情势瞬间反复,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变成了马略,斩草不除根的变成了苏拉。不免有些惺惺相惜的双雄谁也没有输得精光,最大的输家不过是罗马而已。
  可是马略的日子也不好过。他颠簸流离的逃亡到海岸,途中甚至和自己的儿子失散。他搭上一条渔船航向非洲。那是他最初建功立业的地方,那里或许至少有他的落脚之地。然而当他登上非洲的土地的时候,当地的罗马总督却排遣使者告诉他禁止在非洲停留。没有把他就地擒拿这实际上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但是马略却由衷的感到了虎落平阳的悲哀。
  在他靠岸地点的不远处就是古迦太基城的遗址。马略由当年繁华归于尘土的迦太基人联想到自己的穷途末路,于是淡淡的对使者说:“你告诉总督,我马略到迦太基的遗址来过了。”说罢立刻离开了罗马的非洲行省。
  他的下个目的地是努米底亚。现在的努米底亚国是马略一手打出来的。在那里他碰到了自己失散的儿子。父子俩人相见抱头痛哭,可想不到更大的危险还在等着他们。
  话说这努米底亚的现任国王一面对马略盛情款待,一边暗中和罗马联系想要擒拿马略。世态炎凉,可见一斑。马略最终得以逃脱,却也是运气使然:努米底亚王的嫔妃中有一个对马略的儿子颇有好感,这女人情意来的时候就不辨其他事情,暗中给马略等人通风报信。
  从此马略就只好在在海上不断漂流,勉强从海岛得到补给。他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流亡的生活完全的改变了他的禀性。重新审视人生的马略越发的暴躁了。此时盘踞在他脑海中的一定是放过苏拉这个错误的选择。“我对人仁义,人不对我仁义。”马略一定是这样想的,甚至他会后悔当年为了自己所谓的道德底线而背叛了萨藤斯。
  “倘使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把之前的错误全补回来。”然而,命运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吗?历史的答案总是出乎意料的。
  让我们把视线再转回罗马,来看看此刻独揽大权的苏拉有什么计划。他原先的进军罗马完全是情急之间的选择。现在忽然之间赌博成功,他有了政治空间来实现自己对于罗马的构想。
  和一介草莽的马略不同,喜爱读亚里士多德的苏拉有自己的一套政治哲学和理论。这四十年来他亲身经历了罗马的数次动乱,对于罗马的问题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的眼中,罗马城的核心问题是元老院权威的削弱,于是他进行了一项重要的政治改革:第一条是完全剥夺了保民官召集公民大会的权力,这样只有元老院有权召集公民大会通过关键法案,有效的削弱了平民派保民官的势力。诸位读者们当对大小格拉古,萨藤斯,小李维斯和索普斯作为保民官或无意或有意所带来的动乱记忆犹新,那么就能理解苏拉这项改革的初衷了。
  保民官主宰政坛的时代即将结束,平民和贵族的争执即将以贵族暂时的压制而偃旗息鼓。然而另一个恶性肿瘤在罗马的内部早已滋生,那就是私拥军队。军队不再是对国家负责,而只是对将领负责。进军罗马的苏拉实际上已经不是一个罗马将军,而是一个军阀。
  此刻在意大利的另一个军阀是中北部的庞皮斯。他手上握有社会战争时的重兵,其中很多是当地的意大利人。苏拉控制的元老院派出了一名贵族去接受这支部队的指挥权。然而士兵们竟然哗变杀死了这名官方的使者重新请回了庞皮斯作为自己的统帅。这一件事情的重要性不亚于苏拉的进军。罗马庞大而令人生畏的军事机器已经完全不在罗马元老院或公民大会的控制之中了。
  刚刚丧父的少年凯撒亲眼目睹了这一番剧烈的变动,幸运的是他因为年幼而没有被这一年的大事所波及。同样在罗马学习法律的西塞罗和庞皮斯军中的庞培同样耳濡目染了这些动乱。或许他们还不能理解从贵族共和到军阀寡头的政治结构的变化,但是这已经作为了他们潜移默化接受的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时候消息从东方传来,米斯拉特斯王已经完全占领了罗马在亚洲的行省,东方的战争已经刻不容缓。苏拉匆忙的踏上了征程,留下一个还不稳定的罗马,意向不明的庞皮斯,还有伺机而动的马略。
  请看下篇:血腥的回归
日期:2008-7-2 9:13:40
  十三血腥的回归 总第42篇
  苏拉在公元前88年的所作所为最危险的地方在于他给那些野心勃勃的罗马政客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权力可以不由辩论,演讲,甚至小范围的械斗和刺杀来获得,仅仅需要一支军队在手。
  当罗马还只是一个城邦的时候,他的士兵由有地的农场主构成。没有人可以让这些士兵调转矛头,对向这片自己生于斯养于斯劳于斯的土地。而当罗马的军队充斥着无业的游民和各色的异乡人的时候,苏拉所提供的这种可能性就不再是偶然,而将是反复发生的现实。
  苏拉离开了罗马奔赴东方,他不是不知道此时罗马的形式还不稳定,他的行色匆匆实在是无奈之举。米斯拉特斯王的军队已经横扫了罗马在亚洲的行省,并且已经登陆希腊。庞底斯人和希腊半岛北部的色雷斯结盟,已经占据了罗马的马其顿行省。与此同时,原本是罗马附属国的希腊城邦中也传出了叛乱的声音,以雅典为首的几个大城邦公然响应米斯拉特斯王。整个亚平宁以东的罗马领土几乎已经完全失守。甚至连意大利南部社会战争最后残余的一些萨姆特人也开始和米斯拉特斯王联系。
  不得不走的苏拉显然做出了安排保证自己不在的时候后院不起火。他试图让自己的两个亲信获得次年的执政官。其中的一个叫做屋大维(和后来著名的奥古斯都和前面提到过的保民官屋大维只是不同旁支的远亲)的成功当选,另一个却输掉了选举。苏拉低估了罗马城民众对于他的史无前例的进军的不满,这一部分人推出了一个和苏拉不合的执政官。
卢修斯.卡涅利斯.希南(Lucius Cornelius Cinna),一名年过五十的贵族就此走上了罗马政治舞台。他的家族姓氏卡涅利斯暗示了他和西庇阿苏拉源出同根,同属于一个最为悠久的贵族大家族,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在之前的意大利投票权之争中站在索普斯的一边。他在几乎是苏拉完全控制的罗马被选为执政官的事实,充分说明了掌权不久的苏拉完全没有能够控制罗马获得稳定。
  然而苏拉没有时间了。他知道希南不可信任,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希南发誓不会破坏罗马的和平。据说日本战国的时候丰臣秀吉死时紧抓住彼时是他五大家老之一的德川家康的手让他发誓支持自己的儿子秀赖,并且恶毒的诅咒说如果他违背誓言的话自己做鬼也不会饶他。可是对于人的野心来说,誓言有什么用呢?
  苏拉前脚刚刚拔营动去,希南后脚就旧事重提意大利人的投票权问题。刻板的屋大维无法以灵活的手段平息争端,一时间被苏拉的军队暂时压制的矛盾又旧火重燃,罗马的大街上又成为了武斗的战场。一片混乱中屋大维勉强把希南的手下逐出了罗马,并且在元老院宣布他为人民公敌,人人得而诛之可惜此时的元老院法令已经不再有权威。
  希南逃窜到了作为东方战争后备军的一个罗马军团的军营中。他在社会战争中作为一个军官小有功绩,很有可能这些士兵中有不少是他的老部下。不管怎么样,希南对于士兵们许以重赏,说动了他们进攻罗马。我们很可以理解那些士兵们对希南的信任。就在不久之前,苏拉的士兵们在攻下罗马之后占尽了便宜,没有什么比事实更令人信服的了。于是,就在几个月前还没有一支罗马军队会向罗马进军,瞬间就有了两个例子。
  得知希南进军罗马消息的屋大维顿时手足无措,慌乱中向中部的庞皮斯求援。这时候意大利境内庞皮斯拥有不少于两个军团的社会战争老兵,堪称是最强大的一股政治力量。这支精兵缓慢的开始向罗马移动,庞培的家族眼看就要压倒一切的统治罗马的舞台。
  然而历史在令人窒息的此刻突然又甩出两个出人意料的事件。
  第一件事是马略的登陆意大利。漂泊海上的老英雄一听到罗马有变的消息立刻出现在了亚平宁。在他登陆的第一天就有数千人聚集在他的身边。罗马人似乎已经厌倦了频繁的争斗,需要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稳定大局。而马略,无论之前如何处事不当,他的个人道德和功绩是有口皆碑的,于是在动乱的此时成为了民心所向。到了他接近罗马的时候身边已有不下万人的支持者。
  作为索普斯一派的希南自然和马略亲近。这两人结为一派瞬间形成了巨大的声势。这是马略的第三次政治同盟。
  然而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是庞培的家门之变。手拥重兵的庞皮斯在之前一系列的斗争中的缺席让人生疑。很多人责难他是骑墙派,因此在罗马有很多人恼怒他的反应缓慢。然而事实是虽然他处在罗马人公认的四五十岁的黄金年龄,但是健康却每况愈下。就在军队接近罗马的时候庞皮斯终于一病不起,就此去世。
  十九岁的庞培和十三岁的凯撒一样早早的失去了父亲,可是他们继承的是完全不同的政治遗产。庞皮斯虽然在罗马城中遭到很多人的敌意,但是作为社会战争的执政官在意大利中北部有巨大声望。在帕斯姆地区只要有庞皮斯的名字就可以拉起至少一个军团。更何况,在父亲手下屡立战功的庞培早已在老兵中建立起了威望。这些将成为庞培之后崛起的重要资本。
  少年庞培所面临的第一个重要决定是此时何去何从。庞皮斯凭借前执政官的资历和社会战争英雄的声望尚可以与马略希南一争。加上罗马的城坚和元老院的支持不是没有胜算。可是十九岁的庞培不行。精明的庞培于是作出了对自己最有力的决定,保存实力投向了希南。很多庞皮斯的老兵也随着他改变了立场。这个决定保证了庞培在今后五年间的人身安全。
  这样此消彼长,屋大维大势已去。马略和希南毫无悬念的夺取了罗马。人们弹冠相庆,认为至少终于可以过上安稳一点的日子了。
  西谚有云:小心你所希望的事情。因为当你得到的时候或许会发现它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人转向德高望重的马略想要安稳的日子,却不料这个七十岁的老者心中只剩下了不顾后果的仇恨。
日期:2008-7-12 13:23:39
  十三 血腥的回归(2) 总第43篇
  在过去的一年中罗马人看到了很多前所未闻的事情,然而之前的一切都没有他们即将看到的那么令人发指。
  在流亡时马略一定歇斯底里的立下了一份“我有遭一日回罗马时要杀的人”的名单,这其中包括他以前的反对者,曾经宽恕过的,或者背叛他没有站在他这一边的人。他的身边带有一队由恢复了自由的奴隶组成的亲卫队。进入罗马城后,马略搬了一个板凳坐在城中心的公共广场,这些亲兵就按照他的意思四处抓人。当人被带到马略面前的时候他点一下头,亲兵就砍下那人的脑袋。
  一时间罗马血流成河,很多我们之前的熟人都葬身于此。这其中当然首先是苏拉留守的亲信屋大维和当年日耳曼战争时和马略同为执政官收容了苏拉的卡特鲁斯。安东尼的爷爷,西塞罗的恩主老安东奈斯也被人出卖惨遭杀害。他原本是马略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在苏拉控制罗马的时候表现出合作的态度就遭横祸。此时老安东奈斯和马略共同的朋友老克拉苏也几乎被马略灭门,只有他的小儿子,后来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仓皇逃出了罗马流亡西班牙躲过一死。
  马略的血腥屠杀使得他变成了人见人怕的煞神。从此哪怕是他的同伴见了他都不免不打招呼夺路而走避之不及,整个罗马都在血泊中颤抖。我们知道这不是原来的正直的马略了,十三年前和一年前他原本都有机会进行这样的嗜血屠杀,但是他没有去做。然而苏拉的进军罗马激发了他内心深处暴躁的快意恩仇的血性,——“你可以如此不计后果,为什么我不能?”同时流亡中提心吊胆的丧门犬的生活加上不断老去的身体迷失了他的心智和道德感,冥冥中他或许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怎么能错过用仇人头下酒的爽快呢?
  凯撒的叔父斯塔波作为苏拉的小舅子自然难逃一死,很有可能就是在凯撒的眼前被拉出去砍头。朱利家的另一旁支遭遇灭门之灾,这样凯撒成为了朱利家唯一一支的唯一一个男性继承人。
  可是目睹这一幕幕惨剧的凯撒应该不会担心。他的父亲的姐姐作为马略的妻子仍然健在,马略和希南的当政反而是他的机会。不久,希南就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凯撒。此时的罗马希南大权独揽,这桩婚事在政治上实在对凯撒再有利不过了。
  很快凯撒就和妻子,一个卡涅利亚,有了一个女儿。这是凯撒日后唯一的亲生子女。在这个女儿降生的当日或许庞培作为显赫的贵族见证人也出席了凯撒家的仪式。这个年轻人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一定不会想到二三十年后她将会成为自己挚爱的妻子。
  马略和希南自然为凯撒设计好了一个政治前途,而这个前途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公元前87年,刚刚成年的凯撒就任了朱庇特祭司(Flamen Dialis)。这个职位是罗马最受尊重的宗教官员之一。
  罗马城一共有十五个祭司,每个祭司负责一位神灵的仪式,这其中又犹以朱庇特的祭司地位最为高贵,因为朱庇特就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是诸神之主。这些祭司都是从年少的贵族中选取,一经担任就可以就席元老院,而且是终身任职。
  这差事听起来似乎很不错,问题是既然是宗教人士就必须要守一些清规戒律。首先,终身不能碰金属,舞刀弄剑就此与凯撒绝缘;然后,终身不能骑马,那么打打杀杀也就免了;第三,终身不能看见死尸,这样不要说战场,就连葬礼也不能参加;最后,不能够离开罗马城超过一天。
朱庇特祭司的荣誉是巨大的,对于好几代没有出过什么人物的凯撒这一支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只有我们这些偷看了历史的结局的人们才会感叹,假使命运没有在不远的未来拐一个弯,凯撒将会面对如何不同的人生。
  这片不确定的命运的阴影其实笼罩在罗马每一个人的心头:苏拉率领着六个军团还在东方,他是否会和平的接收罗马的政局变动?如果不的话那么结果显而易见的就将是内战。怀着这样的担忧,尽管人们畏惧马略,还是把他和希南一起选为公元前86年的执政官。——此时能够和苏拉一战的将军,除了马略还能有谁呢?
  可惜马略再也等不到和苏拉在战场上相见的那一天了。杀人太多的他不久就不再能安然入睡,只能借助酒精的麻醉才能入睡。即使是这样,深夜里人们还能听见他惊惶的呼叫或大声的痛哭。
  某一天他出席一个朋友的晚宴,席间忽然开始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二十岁从军,在小西庇阿手下发迹,和苏拉结交,在努米底亚战争中一鸣惊人,平民执政官,军事改革,和苏拉反目,日耳曼战争的英雄,萨藤斯和索普斯,一直到现在。最后他说:“孩子们,如果人生告诉了我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不要相信运气,不要把自己托付给运气。”
  七天之后,七十岁的马略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至死也没有能完成自己的第七个执政官任期。
  他曾经击溃了强悍的日耳曼人救罗马于水火之中,这样他就是善的吗?
  他曾经双手沾满罗马人的血,释放出无边恐怖,这样他就是恶的吗?
  他改革了罗马的兵役制度,使半兵半农变成了职业化的军队,完全解决罗马兵员匮乏的问题,为罗马的疆域走向顶峰打下了基础,这样他就是对的吗?
  他近乎偏执的追求战争的荣誉,勾连激进派政客,不但没有利用自己的声望使罗马和平富足,反而怂恿了内斗的升级,这样他就是错的吗?
  历史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只有绝对的伟大渺小。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曾经七次登上执政官位子的男子,这个罗马的英雄和屠夫,是快意恩仇的了无牵挂,还是沉浮若梦的空虚超脱,又或者,这个刚烈的汉子只是无声的消逝于了曾经沧海的彻肺孤独中?
  这些没有人能知道了。
  请看下篇:东方战歌
日期:2008-7-18 13:45:41
  十四 东方战歌(1) 总第44篇
  马略在生命的最后日子感叹不能相信运气,他的远在千里之外的双生花兄弟苏拉一定不会同意这个论断。马略有刚性,强而易折;苏拉有柔性,韧而不折。苏拉比马略多读了很多书,然而行事却比马略更为天马行空而毫无拘束。在苏拉看来,运气固然是天赐,然而是否相信自己的运气却只和自己的信心有关。无论是在如何的逆境下,他都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不可动摇的希望。
  现下苏拉面临的状况并不比他单人独骑逃出罗马时要好很多。一方面他在希腊已经和庞底斯人交上了手而不能说走就走,另一方面罗马的政权更迭使得他前后受敌。是先疾驰罗马安内,还是先一鼓作气攘外?苏拉面临着抉择。
  在他面前的这些东方来的敌人可不是易与之辈。庞底斯原本就是从黑海南岸延绵到中亚的大国,此时更已经几乎完全占据了土耳其半岛。这片土地原本属于波斯,Mithridates这个名字原本就来源于古伊朗的语言。可是亚历山大的远征把希腊化烙在了庞底斯人的心上。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古波斯式的王宫,却也可以听到希腊文的朗诵。
  他们的王米斯拉特斯六世是一个典型的长发飘飘的波斯味儿的王子,我们今天仍然可以从出土的银币上看到当年他的英俊脸庞。这同样是一个极又才华的人,据说会说二十五种语言。他十二岁继承王位,立刻软禁了自己的母亲,杀死了自己的所有兄弟姐妹,——只留下一个姐姐,那是因为他要娶来作妻子。可是在波斯人看来他是雄才大略的,庞底斯在他的手上变成了一个幅员辽阔的举国,他们叫他伟大的米斯拉特斯王。
  庞底斯国度的双重文化身份使得米斯拉特斯王有借口自称“希腊的解放者”。我们知道伊普路斯的皮鲁斯曾经这样做过和罗马战斗,赛硫古帝国的王也曾经这么做过和罗马战斗。米斯拉特斯王是古代史上最后一个真正对西方有野心的东方君主。
  双方在希腊的兵力是完全不对等的。苏拉有六个罗马军团大概三万步兵和数千骑兵,而庞底斯人有十万步兵,两万骑兵和数百架战车——东方的轻装步兵素质上不能和罗马的重装步兵相提并论,这或许是苏拉唯一的机会。
  庞底斯人同样看到了苏拉的窘境,所以虽然人数占有三比一的优势,却不主动进攻,经马其顿绕向希腊半岛的西岸,截断苏拉的退路。
  这个时候,苏拉的妻小连着一批贵族逃难到了苏拉的军中。他的妻子,也就是梅特路斯的女儿,向他哭诉自家的宅院和庄园被人付之一炬。同行的那些贵族向他描述马略在罗马城的屠杀。所有的人都请求他会罗马整顿乾坤。
  然而苏拉知道自己不能回头。纵然他没有基本的对国家的责任感,也会对厉害关系作冷静的分析。罗马的那些乱党看似得势一时实际上只是纸老虎,真正要说带兵打仗他苏拉忌惮的无非是一个马略而已,恰恰马略的年纪众人皆知。因此在罗马方面一个“拖”字对于苏拉来说利大于弊。反而如果在东方就此收手,把整个罗马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等到庞底斯人完全消化了希腊再要卷土重来,那鹿死谁手真未可知。
  既然已经决定了先攘外再安内,苏拉就把战略重心放在了希腊。此时希腊除了庞底斯人的大军之外还有蠢蠢欲动的希腊城邦。这其中又以对罗马高树反旗的雅典最为嚣张。于是苏拉将计就计,避过庞底斯人的锋芒,直扑希腊南部的阿提卡地区,一心要杀雅典以儆他者。
  此时的雅典已经再也没有当年的盛况了,它被控制在一名叫做阿雷森(Aristion)的暴君手上。即使是最鼎盛时的雅典也不是以陆军著称,所以雅典人此时只好龟缩城中防守。
  这个有千年历史的古城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而且希腊也有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师来构建防御工事。苏拉可以选择慢慢的围城来消耗城中的资源储备,但是形势容不得他这么悠闲。他命令手下加紧工程兵器的制造,准备对雅典开始强攻。
  在雅典的郊外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当年柏拉图就在这片森林中建立了著名的“柏拉图学园”,这被广泛认为是西方第一所真正的大学。苏拉所推崇的亚里斯多德就曾在此学习。然而对于哲学的热爱并没有阻止苏拉捣毁这一块知识的圣地,继续木材的他将这片森林砍伐一空。最后据说需要一万匹骡马来拖拉苏拉所造的各种攻城兵器。
  如此众多的制造显然需要大量的金钱,苏拉也许要不断地用金钱驱使士兵们为他卖命。希南制下的罗马自然不会负责苏拉的财务,苏拉不得不就地取材,派士兵前往希腊四处的神庙中强抢财宝。希腊人一直敬仰奥林匹斯山诸神,在各个时代不断的修缮神庙,这些神庙中纯金纯银的珍宝遍地都是。罗马人把这些宝物全部敲打带走买卖,实在太大搬不动的不惜打碎成小块,很多甚至从希波战争时就流传下来的宝物受到了空前的洗劫。
  负责这一行动的是苏拉的一个朋友,到最后这朋友也看不下去了,写信给苏拉说:“当搬动其中一件圣物的时候,我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神圣的旋律,仿佛是神灵在悲哀这无以挽回的事实。”苏拉回信说:“如果真有那样的旋律的话,那么是诸神欢愉的借给我他们的力量。”这是典型的苏拉式的傲慢。
另一件事情同样说明了苏拉的性格和牙尖嘴利。雅典城中的暴君此时也发现大事不妙,连忙派了两个使者向苏拉求和。这两人一到苏拉营中就开始大谈雅典的往事和光荣。苏拉冷冷的说:“我到这里来不是作为学生学习雅典的历史,而是作为主人惩罚臣下的过失。”说罢把他们乱棍打出。
  这一天的深夜,雅典城终于被攻破。如同之前类似情况下所做的一样,苏拉放纵了自己的士兵大肆抢杀。马略在罗马的屠杀不过是只针对贵族的,然而苏拉在雅典城的屠杀是下了狠心要给其他希腊城邦立下一个榜样。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到底有多少人丧生,后世即使是古罗马的史家也不得不承认甚至需要以被血水覆盖的土地的面积来估算被处死的雅典人的数目。苏拉一度想要完全捣毁雅典城,好在他身边的一些朋友苦苦相劝这才作罢。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历史悠久的城邦再也没有能恢复到之前的繁荣。
日期:2008-7-26 20:37:47
  十四 东方战歌(2) 总第45篇
  雅典的陷落震慑了整个希腊城邦,苏拉终于获得了一个勉强稳固的根据地。但是他已经把战时希腊的财力用到了近乎极限,没有资本打一场持久战。米斯拉特斯同样看准了他这一点,继续避免和罗马人的正面对抗。
  苏拉别无选择,他不能等。于是他只有把罗马士兵带出了雅典附近的阿提卡地区,行向北方送先手给庞底斯人引诱他们攻击。阿提卡地势起伏不平,不利于骑兵和战车,而希腊北部是平原地貌。对于骑兵战车占绝对优势的米斯拉特斯来说,一举摧毁苏拉军队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
  双方在希腊北部的平原上经历了几个月猫捉老鼠的来回调动和几次小规模的摩擦之后终于在一天清晨摆开了阵势开始进行一场全面的会战。苏拉抢先发动了冲锋,一下子拉近了两边战线的距离,这样庞底斯人的战车就无法发挥冲击的作用。接下来就是战略之外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苏拉的人数占一比三的劣势,然而都是在社会战争中锻炼出来的老兵,中级指挥的百夫长更是从日尔曼战争就成为职业军人的经验丰富之辈。作为将军的苏拉也久经沙场,在两翼不停的和庞底斯人展开包抄与反包抄,阻止了米斯拉特斯领用人数的优势迂回包围。
  到黄昏的时候,罗马人终于完全击溃了庞底斯人。在公元之交的前后两百年内,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麾下的一只经验丰富罗马军队在西方文化圈内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对庞底斯人的这一次胜利却并没有让苏拉的险恶处境有丝毫的改变。就在他在希腊半岛东岸鏖战的时候,希南派遣了一只三个军团的罗马军队登陆希腊半岛的西岸,名义上是接替苏拉对抗米斯拉特斯,但是实际上正冲着苏拉而来。闻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拉连忙率军西进,可是走到半道上,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第一次失败后恼羞成怒的米斯拉特斯又从亚洲调来了援军,一支新的由八万步兵和超过两万骑兵组成的新的侵略军再次从东面登陆希腊,而此时苏拉手上的骑兵在上一战中已经几乎损失殆尽。
  我们无法想象此时被两面夹击的苏拉是不是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这时候甚至那些一直忠于他的士兵们也开始哗变。在一次扎营的时候,一部分士兵拒绝工作并且告诉他说他们将返回罗马。苏拉冷冷的看着他们,大声地嘲讽说:“你们可以逃走,我可以光荣的战死在这异乡。只是很多年以后如果人们问起你们,你是在什么地方抛弃了你的将军,记得告诉他们就是在希腊!”
  士兵们望着这个五十出头的指挥官,岁月的皱纹在他原本英俊的脸上刻下了几分严峻。他们想着这几年来跟随着这位枭雄南征北战的经历,想着苏拉带给他们的荣耀和金钱,不由得低下了头。
  人们总说苏拉收买了军队,言语中有些不屑。金钱是可以驱使军队做出种种叛经离道的事情,然而要让一群有胆有识的老少爷们跟着你,无论在怎样恶劣的情况下也不离不弃,这需要的不仅是利益的驱动,更重要的是作为领袖的魅力。
  就在此时,伴随苏拉一生的好运在这个紧要关头又显现出了威力。希南派出的远征军刚到希腊就发生了内讧:一个随军的财政官杀死了领头的将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罗马此刻的混乱程度。苏拉等人的作为给很多官员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此时随便什么人都以为自己只要夺取了一支军队的指挥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可是自不量力的人们是玩不起强者的游戏的。士兵们随即哗变杀死了这个财政官。群龙无首的远征军被苏拉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击败,他剩下来需要做的,就是静候米斯拉特斯王的到来。
  不久庞底斯人就杀到了苏拉军前。苏拉知道自己的骑兵占据劣势,于是彻夜在自己的战线两边挖出了两条壕沟以防敌人的骑兵从侧翼攻击。壕沟本身限制了军队的机动力,所以就不能像上次那样通过冲刺来抵消敌人战车的威力。苏拉仿效前辈西庇阿在扎马对付汉尼拔战象的做法,让手下的士兵分层次排列,吩咐他们一旦战车冲击就将他们让到后排的重装枪阵。
  第二天的作战不过是数月前的翻版。庞底斯人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着罗马的方阵,然而终究徒然无功。在整日的激战之后,庞底斯军队丢下大量的尸体败退了。
  米斯拉特斯在希腊的野心被暂时的抑制了,连续两次的战败也使他元气大伤。占据主动的苏拉心思已经回到了罗马,所以也不想穷追猛打。米斯拉特斯的使者——他手下的一个将军来到了苏拉的帐前,向苏拉建议他和庞底斯人停战并且杀回罗马。
  “届时,您将得到庞底斯人在金钱和补给方面的全面协助。”他如此许诺。
  苏拉打断他说:“将军,我建议你对米斯拉特斯六世举起反旗,届时,罗马人将在金钱和补给方面全面协助你。”
  “我可不敢做如此的背叛。”那将军忙不迭地说。
  “那么,”苏拉继续说,“你,一个奴隶,或者我们说的委婉点,一个野蛮人君主的朋友,作为我的手下败将,都不能作出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好意思向我提出这样的事情呢?”
  苏拉的心中并不是没有回击罗马的想法,但是他决不容许外族把这个作为谈判的筹码。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首先是一个罗马人,其次才是一个窃国者。
  公元前84年的年末,苏拉终于亲眼见到了他所说的野蛮人君主。双方约定了地点进行和谈。苏拉一上来就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米斯拉特斯交出他所占领的罗马在亚洲的行省,并且赔偿一笔数量不菲的贡金。从罗马一向的对于自己对手的严厉来看,这些条件不能不说是优厚的。然而米斯拉特斯却沉默不语,或许是他的骄傲还不能接受亲口认输的耻辱。苏拉嘲讽的说:“我原以为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不说话摆架子呢!”庞底斯的王这才表示接受。
  这个东方的王此刻的心中一定埋下了要报仇雪恨的意念。他一生将一共三次和罗马人战斗,却依次碰到了苏拉,凯撒和庞培,——虽然第二次的凯撒只是作为普通的士兵,也算是罗马的有缘人了。
  然而苏拉这次东方战争完全破坏了整个希腊的经济。他的横征暴敛使无数人丧失了财产和土地,昔日繁华富庶的希腊一片萧条。很多人为了生计铤而走险当起了海盗。从此地中海上海盗猖狂,成为了严重的安全问题。
  在苏拉手下的一伙色雷斯雇佣兵中,有一个后来被称作斯巴达克斯的年轻人在战争中被俘,他辗转被买为了奴隶。很快他也将作为角斗士重返罗马。
  东方战争中的蝴蝶扇了扇翅膀,数年后的罗马即将飓风临头。
日期:2008-8-2 15:36:37
  十五 万人之上(1) 总第46篇
  公元前84年苏拉在东方和米斯拉特斯王签订了和平协定。这第一次东方战争的结束意味着罗马内战的开始。从希南上台到现在已经三年有余,罗马在一片潜藏的焦虑中等待了苏拉三年,仿佛时间凝固一般的毫无变化。
 希南知道自己控制罗马依靠的是军队,而军队的指挥权在执政官的手里,所以一直不肯下台,贿赂加上威压之下用各种手段连任了四届执政官。在马略死后他捧出了马略的儿子——同样叫做马略,这里姑且把他称为小马略——作为自己的执政官同僚。然而在这段时间内他从没有任何的政治改革来解决矛盾危机,甚至没有做足够的准备来应付苏拉的军事威胁。
  权力,在有一些人手上是走向伟大的途径,在另一些手上是平庸守成的借口;在有一些人手上只是保命的良方,在另一些人手上却是催命的符节。那些追寻权力却不掂量自身的野心家,和那些追逐钱财却不知如何使用的贪心鬼一样,都是可怜的动物。
  元老院对这一切出奇的冷漠。或许是马略的屠杀已经完全灭掉了他们的锐气,又或者在他们看来希南和苏拉根本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带着士兵的的暴君而已。
  能走的早已远走高飞。克拉苏的父亲和兄弟们也惨死在马略的刀下,他本人逃到了西班牙,在他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下躲在海边悬崖的一个山洞里,或许就是这些年的苦日子才让他后来出奇的贪婪。
  留下来的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西塞罗专心于法律不问政治,他的家庭或许因为是马略老乡的缘故也没有被牵涉进希南的政治迫害。恺撒养尊处优的过着他的宗教人士的日子,按部就班的同时或许不免有一些厌倦。
  最难过的还是庞培,父亲死后临阵倒戈的他虽然抱住了性命,却没有避开麻烦。他在罗马的宅院三天两头的被希南的士兵们骚扰,有时候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他家抢劫。与此同时,他父亲生前的仇敌们三番五次的追查庞皮斯的徇私舞弊的行为,把庞培告上法庭。好在希南担心庞皮斯旧部的情绪问题,没有对庞培太过为难。
  公元前84年中,希南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在不安中等待,而要主动出击到希腊去击败苏拉。庞培起先也随着他出征,但是在过程两人争吵不断。——庞培从小是在战争中打出来的,自然对没有什么战争经验的希南不服。最终不得不离开了军营回到自己家族的老巢帕斯姆去了。
  庞培忽然从军中消失。流言开始在军营里散布。士兵们纷纷说庞培是被希南处死了。不管是否有人别有目的的妖言惑众,流言的结果对希南是毁灭性的。庞皮斯的旧部发动早就心怀不满的士兵,希南也死在了哗变的士兵中。他根本和士兵之间没有互相尊重的关系,只以金钱土地利诱,这样的雇佣军怎么能相信呢?
  希南一去,罗马只剩下威望不足的小马略主事,对抗苏拉的希望更为微弱了。然而从东方归来的苏拉仍然不免有些忧心,因为他从东方带回来的不过两三万人,假如意大利全面动员的话这点兵力完全是杯水车薪。他对士兵们说他依然是罗马的合法官员,现在在罗马掌权的那些人才是篡权者,阴谋家和人民的敌人,特地要所有的士兵们发誓回到意大利后要和自己站在一块。
  这担心在他登陆之后不久就被冲淡了。此时老一辈的知名贵族已经死亡殆尽,然而四个新一辈的青年贵族立刻就投奔到了苏拉的身边,这比什么都能说明他苏拉的正统性。这其中包括梅特路斯的长子小梅特路斯,萨藤斯的女婿后来后三巨头之一的雷必答的父亲老雷必答,从西班牙回来的克拉苏,以及之前赋闲在家的庞培。
  庞培不但自己前来,还带来了自己组建的两个兵团。这可又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从前的将军再怎么样目无王法那也要借着国家的名义才能征召军团,现在庞培完全以私人的身份招募军队按理说应该是违法的。可是混乱年代,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况且,上一代的职业军队依赖指挥官的封赏,军队私人化的基础早已埋下。
  偶尔有几个人非议庞培的做法不合古制,庞培却轻蔑的说:“别跟我罗嗦什么法律,没看到我带来了刀剑吗?”当年马略在军事改革时也有人向他提异议,当时他同样反击说:“战争的时候法律应该闭嘴。”枭雄们的气质,一览无遗。
  或许就是这句话语让苏拉和庞培一见如故。这个老人一向对自己看人的洞察力很有把握。五十四岁他似乎在这个二十出头的英俊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的精明和有军事天分,一样的天马行空做事不受拘束,一样的对荣誉十分饥渴,——只是,苏拉自己知道自己未免有些狡诈,庞培却有一种朴实的厚道和不想走极端的优柔寡断。
  “这倒也不错,太过无情和果断的话就成了兴风作浪的角色,看起来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罗马未来安定的人才呢。”苏拉如此想着,开始策划着把庞培收为女婿。
  此时庞培已经结婚,苏拉的女儿更是已经嫁为人妇,而且已经怀了孕。苏拉竟然一力促使他们两个都分别离婚再结婚。庞培的精明使得他看到了这是他的政治机遇,庞培的厚道使他一向随和,很多事情无可无不可,于是就连那腹中的孩子也一并收为自己的养子。从此所有人都知道苏拉对庞培另眼相看,
  这引起了另一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的嫉妒,克拉苏自以为也是名门之后,社会战争时也在苏拉的军中效力闯出了点名声。在他看来自己珠玉在前,苏拉怎么能有眼无珠看上了庞培呢?就此他的心中就埋下了和庞培暗中较劲的心思。这两人间的笑里藏刀延绵了今后的三十年,完全改变了罗马的政治风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克拉苏才是庞培一生的对手,而恺撒,如我们将会要看到的,在政坛自始至终都和庞培不是一个等级的。
  然而苏拉看不上克拉苏是有原因的。当他命令克拉苏去南部一个他家族熟悉的部落招募士兵的时候,克拉苏却首先向他要一队护卫以防路上有不测。手头人手原本就短缺的苏拉这时候终于怒了,一瞪眼睛说:“好,我派给你一队护卫:你的老子,你的兄弟们,你的朋友亲戚,还有所有我们现在的敌人杀死的人!”年轻的克拉苏被这典型的苏拉式的刻薄毒舌吓坏了,只能灰溜溜的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使命。虽然他不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但是在这种人人搏命的时候显现出怕死的意向,实在不是干大事的料子。也正因为如此,苏拉放心把一部分士兵交给庞培去扫荡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和非洲的希南余部,让他独当一面,却始终把克拉苏留在自己的军中。
日期:2008-8-9 10:46:42
  十五 万人之上(2) 总第47篇
  随着一只又一只的罗马军队被苏拉击败,小马略纠集了最后的家当在罗马城门前和苏拉的军队决一死战。苏拉显然低估了敌人背水一战的决心,在混战中苏拉亲自指挥的左翼被完全击溃,苏拉本人也完全被敌人包围。
  为了躲开迎面而来的两柄长枪,苏拉的马高高的跃起把他重重的甩在地上。这个快要六十岁的精疲力尽的老人勉强站起,四周的喧嚣杀伐让他头晕目眩,霎时之间他的耳边的喊叫似乎忽然清静,他的眼前的景象似乎开始模糊。他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终局,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色的太阳神阿波罗像,——他在希腊的一间神庙里发现了这件信物,东方战争的时候一直带在身边。
  “阿波罗神啊,”他颂念着这似乎是最后的信语,“你保佑我,幸运者苏拉,在无数次战斗中获胜,变得伟大而著名。现在你要离开我了吗?在我打倒罗马的城门前,在我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你就要离开我了吗?在这块我出生的土地上耻辱的死于自己的国人之手,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命运吗?”
  苏拉后来亲自书写的回忆录现在已经失传,但是他所记载的一个绝望的时刻仍然在其他人的引用中流传了下来。他们说苏拉在这一刻召唤了神灵,而神灵也再次展现出了对于苏拉的眷顾。就在这时候克拉苏率领的右翼击溃了小马略的中央,转回来救援苏拉。阴差阳错之间,克拉苏却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性命,这或许又是苏拉幸运的佐证。
很多年以后,拿破仑说幸运是将军的美德。无论多么出色的指挥官都不能保证战局中的不可测的变化会对自己有利,甚至不能保证混战到酣时死在那刀剑之下的是其他人而不是你。古时候的人们把那些百战长胜不死的将军们叫做天之骄子,这固然是朴素的迷信,他们所崇拜的,无非是这些人的运气而已。
  然而总有比运气更为必然的东西。在人生的灾难中幸免的人总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而那些曾经死里逃生过的人们再也和之前不一样了。就连以倨傲嚣张而著称的哲学家尼采也不免悲悯的感叹:“我看到那些(我认为)美的人,心中却为他们哭泣,他们是被怎样的磨难所塑造的啊!”
  无边痛苦之中常人迷醉于渺小的随波逐流的舒适,只有坚强的不屈不挠坚信自己的眼界的疯子却可以看到脱俗的彼岸,这或许就是叔本华和尼采的区别。二十世纪法国的福珂作“癫狂的文明史”,指出伟人和疯子的共通之处,人们多以为是出语惊人,然而却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死里逃生的苏拉和死里逃生的马略一样,在人生的暮年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忽然体会到了及时快意恩仇的重要性。于是马略的回归是血腥的,而苏拉的回归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拉首先开刀的对象是战败逃到罗马城中的那些残兵败将们。有将近六千人被马略的士兵围在罗马城中心的广场上屠杀殆尽。他们的哀号声声传到了一旁的元老院议事厅中。那些心中忐忑不安聚集在二度杀进罗马的苏拉面前的元老院贵族们不能不心胆俱裂。不管之前是怎么想的,事实已经无比清楚:苏拉取代马略希南,不过是一个暴君变成了另一个暴君而已。
  而苏拉,看到他们的面如死灰,只是仿佛忽然想起了一样,轻描淡写的说:“啊,哪只是一些罪犯,在我的下令下被处死而已。我们谈我们的。”
  很快罪犯就不仅仅是败兵了。整个罗马城中只要是以前曾经支持马略等人的德高望重的骑士阶层的人士纷纷被杀。这些人不但自己死于非命,而且财产被完全剥夺,就连子女们也被剥夺政治权利终生,不得在罗马境内就任任何官职。不久这轮政治清洗的对象就轮到了列席元老院的贵族头上,即使是在日常会议中也会有人突然被拉出去处决。罗马城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终于有一天一个元老院贵族受不了了,当众问苏拉说:“你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
  苏拉还是一如既往的作出恶毒的妙语,回答说:“不知道。”
  “那么,至少告诉我们,”这个人还不死心,“我们中有哪些人是安全的吧?”
  苏拉狡猾的一笑,“这我也不知道。”他正是要用这屠杀来吓倒并控制元老院,怎么能清楚的放弃威胁呢?
  “那么,至少每天张榜公布你要惩罚的人吧!”所有的贵族们都不得不如此哀求。
  苏拉同意了这一点,从此他的手下开始制定一份长长的叛党名单,甚至还包括很多意大利其他地方的士绅。这些名字常常被罗马的使节送向意大利各处,责令各个城邦的负责人按单索拿,或送往罗马,或就地处决。
  没有人知道死难者的确切数字,后世的史学家记述的罗马城内的死亡人数从六千到两万不等。造成这种混乱的原因是这些人全部是被抓住就杀头,没有任何正式的审判。至于意大利范围内被搜捕杀死的人数,更是无法估量。很多人据此对苏拉口诛笔伐,说他是暴君和刽子手,然而苏拉的这场屠杀的动机并不是仅仅恩怨相报这么简单。
  从公元前84年到82年的内战造成了数量空前巨大的职业军人,据说仅意大利境内就有超过十二万的军团士兵。如今情势逐渐稳定,这大把大把的士兵已经形成了尾大不掉的累赘。如果放任这些人不管,那将成为一股巨大的不安定因素。要对这些士兵进行退伍的安置,需要土地;要完成对这些士兵当年的封赏许诺,需要金钱。土地和金钱哪里来?苏拉早已想好,杀人明抢来。就连罗马的民间也纷纷议论,“某某是死在他的庄园手上”,或者“某某是死于他的豪宅之手”。
  这其中有一个一条龙的产业链:没收的豪宅或者财物就地变卖,所得用来奖赏士兵让他们心满意足的退役,然后没收的土地直接作为之后安顿士兵的农庄分配下去。苏拉的举措不得已而为之,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重新再分配的土地革命。
  “再分配”中,很多苏拉党人借机用底价吃进了不少的地产和财物,由此成为了一方巨富。这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正是后来号称“罗马第一富”的克拉苏。专门负责没收工作的他如鱼得水,甚至不惜在苏拉拟定的名单上擅自添加名字草菅人命来得到自己想要的某一个宅院或庄园。即使是庞培也因为执行苏拉的命令一力清洗而被人称为“少年屠夫”。
  后来的巴尔扎克说得好:任何一笔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克拉苏仅有的一点能力和美德所带来的赞扬也被他的无以伦比的贪婪所带来的憎恶所掩盖了。可是苏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克拉苏这样的人的财力和关系网,他怎么能搜罗到足够的钱财呢?
日期:2008-8-17 11:59:33
  十五 万人之上(3) 总第48篇
  如果扩大政治打击范围广收钱财是苏拉不得已而为之的话,那么接下来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他在完成自己心目中的计划。我们前面提到过,十年前苏拉在小亚细亚担任总督的时候就想要改变罗马此时已经变得越来越不稳定的政治结构。五六年前他第一次控制罗马的时候就通过限制保民官的权利来试图治疗罗马的现行体制问题,可惜被东方战争而打断。如今他第二次占据罗马,再没有什么政治对手可以挑战他的权威,也再没有什么外患来打搅他的计划,苏拉可以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理念来设计罗马了。
  这个时候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苏拉的政治主张,来看一看在他的心目中到底为罗马构想着怎样未来。
  我们从大小格拉古时候的讨论知道罗马的政坛有贵族派和平民派两种势力。贵族派致力于加强元老院的权威,维持现行的权力平衡体制;而平民派迎合平民的经济需要和政治要求,试图打破贵族垄断的权力平衡。
  马略向往个人的战争荣誉,然而一介平民的他只有凭借平民派的势力才能获得指挥权;苏拉同样向往个人的战争荣誉,然而一方面马略在平民派捷足先登,他不甘心跟在马略的后面,另一方面他本人是一个传统贵族,所以自然就被保守派贵族相中作为贵族派的代表和马略抗衡。
  于是马略和苏拉都不是纯粹的平民派或贵族派。实际上,苏拉数次带兵进攻罗马,立下了寡头军阀的先例,对于元老院成员横加屠戮,这已经完全不是贵族派的政治作为了。这个饱读希腊历史和哲学的枭雄所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历史地位和能留下的政治遗产。喜爱亚里士多德的他一定对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深有心得,那里面所构建的一个有章有法的稳定的政治结构一定深深地吸引着他。他也一定记得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所做出的论断:“最好的国家,要么是哲学家当统治者,要么是统治者变成哲学家。”在他的心目中,无论如何行事极端,理性的政治都是他的目标。
  这个时候他也开始用希腊语书写自己的回忆录,浮现在他脑海里的一定是当后世的读者看着他的回忆录,想着他的作为的时候,会对他怎么想。所以他的目标不是完全的维持贵族共和的现行体制,也不是完全的打破权力平衡,而是面对新的情况建立新的权力平衡,以此来维护罗马将来的安稳。
  可是没有行动之前先要把自己的名份定下来。这时候的苏拉,名义上只不过是罗马东方行省的总督而已,只是凭借着军队的强权而控制了罗马。他也晓得这对罗马的稳定不利,于是迫切的需要一个合法的大权独揽的职位。
 在罗马的古法中原本就有独裁官一职,在危急的情况下全权负责罗马的军事内政。这个词在拉丁文中叫做dictator,原封不动的也流传到了英语中作为独裁者的意思。然而现在这个词有贬义的色彩,当时却没有谴责的意思。在坎尼之战之后的混乱中,一个独裁官就被委任来稳定军心。
  于是苏拉让元老院宣布了自己作为独裁官。可是他的独裁官,和以前并不一样,他是“dictator legibus scribundis et reipublicae constitiendae”,意思是:可以制定法律和改变国家体制的独裁官。以前的独裁官顶多不过只有行政权和司法权而已,立法权仍然掌握在元老院和公民大会的手里,但是苏拉的这个独裁官连立法权也握在了手里,颇有“朕即法律”的意思,已经和君王一样了。
  他随即开始了一场改革,这其中的种种举措在今天看来很有道理,充分说明了苏拉的政治天分。
  首先,罗马疆域的扩大使得原本的官僚体系已经不够管理了。比如作为最低级也是人数最多的财政官只有十二个人。这已经严重影响了罗马政府的运作效率,苏拉将这个职务的人数提高到了二十个。
  苏拉的第二刀指向元老院。罗马的元老院贵族在正常的时候大概在两百到三百人之间,然而此时经过马略和苏拉的反复屠杀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五十个。苏拉不但补齐了三百人的贵族配额,而且还在把元老院的人数翻了一倍增加到了六百人。新加入的三百人是从罗马的骑士阶层和意大利各地的望族中选取。这样的元老院表面上符合了一个版图扩大的罗马的要求,但是问题是实际上元老院的权威下降了,六百人的组织远比两三百人的组织要难以达成主流共识。
  苏拉的第三刀指向保民官。我们知道在他第一次控制罗马的时候就取消了保民官召开公民大会的权力。这一次更进一步,制定法律禁止担任过保民官的人在任期之后担任任何其他罗马官职。换句话说,只要你当了保民官,一辈子只能当保民官。这一限制足以让那些想要借助保民官获得政治声望的有能力的年轻人们望而却步。
  苏拉当然没有忘了自己这几年所扮演的角色——身在外省手拥重兵的罗马总督。他的最后一点重要的改革便是指向罗马的高级职务。在苏拉以前罗马每年常设两名执政官,主管军事外政,又有两名副执政官主管内政。苏拉将副执政官的人数增加到八人,这样每年罗马会有十名高级官员,这样互相制衡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某个个人的权力独大。
  这个十人的人数同样是有政治考量的。这时罗马记有远,近西班牙,远,近高卢,撒丁岛和西西里,科西嘉,突尼斯,马其顿,小亚细亚,西里西亚一共十个行省。苏拉规定下一年的十个行省总督将由当年的十个正副执政官担任,而具体哪个人负责哪个行省由元老院决定。
  客观来说这一条充满了政治智慧。它首先禁止了执政官和行省总督的连任,避免了个人的持续掌权,同时在中央和地方之间频繁的调动客观上也阻止了一些人持续的野心,更重要的是,元老院有权把自己认为不太放心的某个人指派到一个不太重要的行省去减低他的影响力。
  如是,苏拉给罗马的政治制定了一系列的自我保护机制。他的初衷是加强元老院的权威,降低平民团体的政治影响力,避免马略或者某个激进保民官一样的事情发生。他的举措从表面上来看是极为聪明的造成了一种互相制衡的政治平衡,从实际效果来看也保证了此后三十年罗马没有发生大的动乱,然而他没有能够解决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苏拉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可以站在万人之上制定这些规则,是因为他的背后的庞大军队。一旦军阀寡头的局面,罗马的政治前途就完全取决于军队之主的个人意愿,他苏拉愿意做贵族共和最后的护法,可是又怎么能保证之后的其他人也会和他一样呢?
  是的,他加强了叛国罪的范围和处罚,那些不经过元老院同意带兵越过自己行省疆界的罗马将军们将会立即以叛国罪论处。可是他的这条法令和自己的曾经作为充满了自相矛盾的反讽。如果苏拉教会了年轻一代什么的话,那就是只要有一支军队在手,今天的“罗马公敌”,明天就会变成“罗马之主”。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不能够收回去了。
  可是苏拉是不会想那么多的,这个权倾天下的独裁官此时翘首盼望着自己看重的庞培在非洲的战果,同时一件小事让他开始注意一个叫做凯撒的年轻人,全然没有觉悟到这一在朝一在野的两人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完全颠覆他的政治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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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8-8-25 9:56:48
  十六 朝野四杰(1) 总第49篇
  历史的聚光灯是冷酷而势利的,它总是关注着当时舞台上最耀眼的角色,而舞台暗处的大多数被随意的忽略了。其中的无数平常百姓和庸碌贵族们我们这些历史的旁观者们永远不会在乎。他们或许会抱怨动乱的时世是如此深刻的影响了他们的生活,甚至或许平心而论他们的那些个人的悲欢离合的确有动人之处,然而历史不是关于他们的学科。
  可是还有另一种人,即便身在暗处我们也不能不穷尽典籍找到他的身影,我们是如此好奇,因为我们看着后来发生的事情不能不回答这些问题:当这些聚光灯下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哪?在干什么?有什么感想?因为在这些问题中隐藏着解释这个人后来作为的线索。
  凯撒就是这样一种人。
  苏拉作为独裁官大权独揽,此时依然在罗马城中的凯撒便出于一个尴尬的地位。作为太阳神祭司的他不能见死尸,可是在当下的罗马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苏拉也无意维持希南所作出的职务任命,不久凯撒就丢掉了祭司的名号。这个宗教职务从此空缺了七十年,一直到公元前18年帝国时代,奥古斯都才重新任命。空缺这么长时间也没事,说明这实在是个戒律重重又无足轻重的小官,被免职也实在是凯撒的幸事。
  在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的时候就亲身经历了两次杀戮,从此血腥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什么神秘而可怕的事情了。马略和苏拉两代枭雄数次提兵进军罗马的事情他看在眼里,却记下了军队的重要性。
  朱利家早已家门中落,自然没有什么钱财地产能让苏拉看得上眼。凯撒的父亲虽然和苏拉不合,可是早早的去世他也和苏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对抗。至于凯撒本人,作为太阳神祭司也没有直接参与反对苏拉。可是他的妻子是希南的女儿,这是一件要命的大事,这也把苏拉的目光转向了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
  苏拉一开始提出的条件并不算蛮横:你凯撒和希南的女儿离婚,我对你既往不咎。可是凯撒虽然年纪轻轻,却心高气傲,一口拒绝了苏拉的要求。也许他的婚姻的确美满,但是结合凯撒后来的为人来看,颇爱面子的他一向吃软不吃硬,从来毫无畏惧的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退缩。
  驯服了元老院和控制了罗马的苏拉或许是第一次碰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和他对着干的人。他逐渐对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施加压力。很快凯撒结婚时受到的嫁妆被没收了。他清楚的知道继续对抗苏拉的后果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面对压力的凯撒仍然没有低头。
  一些人说凯撒的举动充满了政治动机,他不想被人看成一个过河拆桥的人物。这或许高估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此时的凯撒更多的是一种孩子气式的固执和青头。然而当年几乎同样年纪的庞培毫不犹豫地就顺应时势屈从了马略和希南,两个人的不同一目了然,至于谁对谁错,见仁见智。
  就是这份固执激怒了苏拉,凯撒一下子就上那份恐怖的死亡名单。很快就有人试图来逮捕他,可是凯撒事先听到了消息,在熟人的帮助下逃出了罗马城,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
流亡的凯撒面对的是和他过去作为祭司的三年养尊处优完全不同的生活:从一个地点逃到另一个地点,从来不敢在一处呆太长的时间。苏拉的十二万士兵完全控制了意大利,同时检举揭发死亡名单上的人的奖赏是丰厚的。
  更糟糕的是,在途中凯撒染上了痢疾,忙病交迫的他第一次尝到了生活的艰苦。一度他还被苏拉手下的一个百夫长捉住,靠贿赂才勉强得以脱身。他身边的几个奴隶成为了他唯一的伙伴——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希南的女儿,此时安然的留在了罗马,罗马人的习惯在政治斗争中反而不对女人下手,不至于弄出什么满门抄斩的事情来。
  这时他在罗马的母亲开始在贵族间积极活动。好歹凯撒的父亲当年在萨藤斯的土地分配十人委员会中和此时显赫的很多贵族有过交往,不久一个向苏拉求情的游说团就诞生了。这其中包括萨藤斯的女婿老雷必答和克拉苏。克拉苏和凯撒的渊源大概就此开始,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将一次又一次的扮演凯撒的贵人。倘使没有他,凯撒很难成就后来的伟业。
  这些人多是苏拉的得力手下,况且凯撒的地位声望根本无足轻重,所以苏拉渐渐的也就不再坚持要找凯撒的麻烦。然而传说这时候苏拉讲了一句震惊众人的话:“你们现在劝我放了凯撒,之后你们会后悔的,因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无数个马略。”
  这个马略的侄子和希南的女婿此刻显现出来的桀骜不拘的性格大概引起了苏拉的警觉。可是性格像马略不代表会成就马略一样的事业,不晓得如果他能知道凯撒后来的作为的话会不会在此时放过他。——即使洞悉人心如苏拉者,也终究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凯撒并不领情。他随即离开了罗马,云游四方,在苏拉死前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为自己敢于和权重一时的独裁官较劲这一事实而自豪。在一片白色恐怖下,没有人能够违抗苏拉的命令,只有他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很久以后我们才能听到他对苏拉的公开评论,那言语中有几分不屑。凯撒的骄傲,如同我们将会再后来一系列事件中所看到的,并不是沾沾自喜的自满,而是一种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浑然天成的高贵。而在他小小年纪时候的这一次事件,很自然的增强了这种骄傲。
  有些人打心底里讨厌这种高贵,另一些人愿意为了这种高贵挥洒鲜血。不论怎样,这就是独特的凯撒。
日期:2008-9-1 8:20:50
  十六 朝野四杰(2) 总第50篇
  不过,倘使自以为是的凯撒晚离开罗马两年,他就会看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挺身而起对抗苏拉的强权。
  此人年纪在二十五六,也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此时正踏入法律界充当一名菜鸟律师,却一心要为弱者请命。他有知识分子的懦弱优柔,却也有知识分子的良知气度,正是前面提到过的西塞罗。
  却说苏拉的一名党羽垂涎人家的地产,罗织罪名把一个叫做罗赫斯(Roscius)的商人列入了苏拉的名单。这个商人就此被活活打死,财产被充公拍卖,他的儿子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在拍卖场上那党羽也如偿所愿的用底价拍到了自己想要的地产。罗赫斯的儿子一怒之下冲上去和人家拼命,被打的重伤不说还被指控谋杀。在苏拉治下的罗马,这原本就是极为平常的一幕。
  迫于苏拉的压力,没有人敢于为罗赫斯的儿子辩护。西塞罗这时候站了出来,在法庭上声情并茂的做出了一篇“为罗赫斯辩护(Pro Roscius)”的演讲。这篇演讲是流传下来的最早的西塞罗的法庭辩论。在辩护中他不仅限于这个案,还明确表示了对于整个苏拉的清洗的反对。在最后他说:“法官大人们,我请求你们停止这些无理的指控。请想一想这样下去罗马会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是最仁慈的人,反复的观看这些残酷的事情也会失去人性的。”
  他的发言得到了无数听众的拥护。法庭虽然没有办法干涉苏拉的行动,但是至少罗赫斯的儿子被无罪释放。西塞罗也在罗马的法律界打响了名声。
  西塞罗是对的。这些年马略和苏拉的反复暴力已经完全改变了罗马下一代人的道德观。可是在这野蛮的时代理性有什么用呢?那些听众们为他的演讲欢呼,因为他的演讲表达了大众回归人性的诉求,可是这种下意识的诉求在暴力的潜移默化下又是多么的苍白。
  即使是西塞罗本人在这一次强出头之后,内心深处的胆小怕事开始控制自己。因为害怕苏拉的报复,他也远走希腊去进一步学习了。
  苏拉好似一条分界线,把有才能的人分在了两边。此刻苏拉手底下的头号大将实在非庞培莫属。
  庞培同样是独特的,而他的独特和骄傲,至少在这个时候更能被罗马人理解。
  传说当年轻的庞培率领自己募集的两个军团投奔苏拉的时候,在临近苏拉的军营之前特地停下来整顿了军容,以便在苏拉党人面前显示庞培军的威仪。我们无法忽略这样的一些细节,因为它们实在说明了人物的性格。
  终其一生,庞培,和特立独行的凯撒恰恰相反,总是更在乎其他人对于自己的看法。这种性格通俗的说就是虚荣。可是不要被虚荣这个词的贬义色彩所迷惑,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胜过自己的欲望,这就是伟大的一种途径。庞培的一生中的若干看似难以理解的政治选择,便就是由他的虚荣的性格决定的。那些总是感觉到自己被注视的人物,便不自觉地演绎出戏剧化的情节,所以历史才如此的好看。
  当然,庞培在和苏拉见面之前的整顿兵容不仅仅为了虚荣,更为了给苏拉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就像四年前他父亲死后庞培义无反顾的投向了希南和马略一样,当公元前83年苏拉领着大约四万军队从东方登陆意大利的那一刻,庞培就买定了这一局是苏拉通杀。这个年轻的将军虽然充满了朴实的随和,却实践着适者生存的高超政治智慧。他不像马略总是固执的一条道走到黑,也不像苏拉有着成熟的政治构想。他是一个追逐虚荣的墙头草式的俗人,然而,他的才能保证了他是一个伟大的俗人。
  另一件小事同样反映出了他的带兵的习惯。当他被苏拉派往非洲清剿希南余党的时候,刚一登陆就有士兵在扎营的时候挖到了一箱财宝。于是军营中开始流传这个地方是当年迦太基在战争时的藏宝处。士兵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开始到处挖掘。
  庞培知道这是一件捕风捉影的可笑事件。可是这位老兄不但不强行阻止,反而搬了一个板凳坐在沙滩上看着士兵们到处瞎忙活哈哈大笑。到过了很久士兵们依然劳而无功,最终纷纷走到庞培的面前承认自己的可笑。
  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在军令严明的凯撒军中出现,凯撒的士兵们对凯撒总是敬畏的成分多一点,庞培的士兵们对庞培算是敬爱的成分多一点吧。
  庞培的随和并不意味着他麾下军队的战斗力有丝毫的减弱。他对于士兵的放纵同样并不意味着对于敌人的仁慈。他的对于俘虏和对手的残忍甚至为他赢得了“少年屠夫”的称号,然而这只不过是古典时代最自然不过的事情罢了。
  庞培所面对的是希南指定的突尼斯总督,同时和罗马的非洲行省接壤的努米底亚国也借机骚扰边境扩张领土。而庞培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从突尼斯打到努米底亚,扫清了希南余党并且压服了努米底亚国王,这整个过程仅仅花了四十天。
  这就是庞培的效率。这就是庞培的虚荣。在现代足球中我们知道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一方认为不但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才算光荣;另一方认为结果比过程重要,再丑陋的一比零也光荣。庞培一定是前者的拥趸。那么凯撒呢?后面的故事中读者们自然会有自己的判断。
  战役结束之后,庞培还有闲情逸致专门花了数日打猎。这个少年得志的将军对身边人说:“得让非洲的狮子大象也尝尝我的厉害!”年少轻狂的样子一目了然。
就在这个时候,噩耗传到了庞培营中。他的妻子,苏拉的女儿,不幸难产去世了。我们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和自己的前夫有了身孕却被苏拉勒令离婚许配给庞培,可是仅仅数月之后她就在生产中死去了。和她聚少离多的庞培自然谈不上有太多的悲伤,真正让庞培不安的是这桩政治婚姻的突然结束在他和苏拉的关系中投下了不确定的阴影。
  归根结底,苏拉和庞培的关系不过是一个军阀和另一个军阀的关系而已:当有共同的敌人的时候互相利用,却始终对彼此有着戒心。在苏拉的心中也许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控制罗马的时候,手拥重兵的庞培父亲利用士兵哗变杀死了苏拉派去接受兵权的使者。现在在非洲手握六个兵团的庞培,同样是苏拉建立一个太平罗马的不稳定因素。
日期:2008-9-8 9:38:17
  十六 朝野四杰(3) 总第51篇
  先动手的是苏拉。他借着元老院的名义派出使者到非洲,令庞培交出五个兵团随使者先行返回,而庞培本人则领着剩下的一个军团原地待命。
  庞培当然不会这样白白交出兵权。和他的父亲庞皮斯一样,他已经和麾下的士兵建立起了某种紧密的关系。我们现在评论曾国藩的湘军的时候说其中他的嫡系密布,除了他本人谁也调不动,罗马共和晚暮的军阀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这其中所谓的嫡系在古罗马叫做“Cliens(被赞助者)”,这个词在后来的英文中变成了“Client(客户)”,但是在拉丁文中有“门客”或者“家将”的意思,特指那些在贵族赞助下获得政治或军事职务的平民。与此相对的作为恩主的贵族被叫做“Patronus(赞助人)”,这个词在现代意大利语中变成了“Padrino”,翻译到英文中便是“Godfather(教父)”。好莱坞那部著名的经典电影“教父”的片名实际上就是“赞助人”的意思。片中那些普通百姓受黑帮老大的恩惠,在被需要的时候必须不计代价的回报,这实际上是古罗马的“Cliens”和“Patronus”关系的延续。
  在马略改革之后的职业化军队时代,赞助人关系成为了那些军阀们搜罗党羽的最佳途径。大量职业化军队中的军官和凭借军功登上政坛的平民都向这个或那个贵族宣誓效忠而不是把国家放在第一位。这就使罗马的贵族共和的权力进一步集中成为了寡头政治,更进一步的独裁就呼之欲出了。
  果然那些士兵们拒绝接受苏拉命令。他们聚拢在庞陪帐前,坚持只受他的指挥,高呼着“imperator”,这个词在古拉丁文中是“上将”的意思。后来的帝国时期作为最高军事指挥官的代称,英文中的皇帝(Emperor)一词便由此衍生而来。
  庞培此时也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们前,眼含热泪的接受了这个称呼。这番惺惺作态如之前所说的,同样是虚荣着在被注视下的戏剧行为。事实是和当年的苏拉一样,一只颇具规模的军队在罗马的行省违背了元老院的意愿,向一个个人宣誓效忠。
  不久以后,庞培率军在意大利登陆。这个消息震动了罗马。恐惧开始在人们心中散布,罗马人害怕一场内战刚刚结束,下一场内战又将开始。
  没有人知道庞培此时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这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将军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声望还不足以像苏拉一样控制罗马,因此他不可能想要引发内战。他的举动,或许单纯的出自于一种对于自己遭受元老院打压的愤怒。他好像一个被激怒的孩子,在等待着别人拿糖果来逗他开心。
  糖果很快就送到了。
  苏拉亲自来到庞培的军中和他开始谈判。言语中庞培对局势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他对苏拉说:“人们总是趋炎附势的,他们只会向早晨的太阳表示敬意而不会关心傍晚的太阳。”
  苏拉这时候年近六十。和一生严于律己的马略不同,我们知道苏拉早年是罗马的演艺圈出来的,吃喝玩乐总免不了,之后他的为人又似乎比较放纵,所以到了晚年身体不像马略那样六十五岁之后还能上马打仗。反观庞培,正是旭日将升。
  老谋深算的苏拉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早已看透了庞培的虚荣,为庞培的解除兵权提出了一个他不能拒绝的价格——凯旋式。
  古罗马共和国的凯旋式,作为表彰军队指挥官功绩的宗教仪式,被认为是成年男子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军事荣誉。仪式当天全体元老院贵族都会在罗马城中的战神广场(Campus Martius)集中等待凯旋将军的入城。浩荡的入城队伍的开头是战俘和战利品,然后是得胜的将军本人坐着战车或骑着战马,尾随他身后的是不代刀剑甲胄的士兵,预示着战争已经结束。这支队伍入城时走得是凯旋门(Porta Triumphalis),这一座罗马城门只有在凯旋式时才会打开。入城之后一路上平民们会争相欢呼,待到了战神广场,号声齐鸣,将军用白牛向朱庇特神献祭,感谢他的眷顾,同时宣誓自己绝不会想要成为罗马君主。至此正式的仪式结束,然而狂欢仍然会延续一个昼夜。
  既然凯旋式在罗马人心中的地位如此崇高,它的条件也自然极为苛刻。
  首先,将军必须必须决定性的击败了某个外敌,单次战役的损敌人数不少于五千人。注意这里的敌人必须是非罗马人,很多年以后即使是漂亮的击败了庞培的凯撒也无法就内战给自己一个凯旋式。同样,此时的庞培举办凯旋式也不能是针对马略党人的,只能针对非洲的努米底亚人的。
  其次,将军必须担任过独裁官,执政官,或者副执政官。
  这一条在之前的共和罗马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只有独裁官,执政官或副执政官才有资格担任行省总督,或者握有兵权。只有在如今的私人军队时代,庞培这样的无官无职的人才能统领军队。
  罗马政治的规矩是成年男子到了三十岁才有资格竞选最低级的财政官,三十九岁才有资格竞选副执政官,四十二岁以上才有资格担任执政官。现在庞培仅仅只有二十四岁,若不是凭自己父亲打下的基业,他根本没有可能单独领兵作战。
  然而这也更显出了打破这限制的苏拉的提议是如此的难以拒绝。以庞培的虚荣的本性,他怎么可能拒绝“史上最年轻的凯旋式获得者”这样的头衔呢?
  这个大孩子高高兴兴地吃下了苏拉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糖果,放下了兵权。谁又能责怪他呢?那个男子不幻想少年得志声震四方呢?
  就在这次凯旋式中,庞培获得了“Magnus(伟大)”的称号。有些人说是苏拉亲口提出的,有些人说是他手下的士兵齐声高呼的。不管怎样,“伟大的庞培”显然是把他和“伟大的亚历山大”相提并论。这种比较,虽然充满了底气不足的阿谀,却实在深得这个传说有着和亚历山大帝一样的面孔的青年的欢心。
  当那些士兵们高呼“庞培伟大”的时候,人群中的克拉苏一定更加嫉妒庞培了。年长庞培五岁的他却也不得不对庞培的军事才能甘拜下风,放弃了在军事上超越他的希望,转而专心于自己最为喜欢的事情——敛财。
  我们知道在苏拉在意大利境内进行大清洗的时候克拉苏就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的低价吃进房地产成为了罗马巨富。
  他的手段倒也黑心得有趣:传说此君斥巨资组建了罗马历史上第一支消防队,一旦罗马哪处好地皮的屋宅着火就立刻赶到开始和屋主讨价还价。
  讨价还价什么?要他们付钱才肯灭火?你太看得起克拉苏了。他咬定了一个底价要屋主把着火的地产卖给他。
  你不卖?行。看火把它烧干净你一无所获。你卖?好,我立刻一手交钱一手灭火。回头稍微修缮一下立刻可以高价卖出。
  如是,在朝的庞培和克拉苏分别执著于虚荣和钱财,于是也分别得到了虚荣和钱财;在野的凯撒和西塞罗执着于自己的原则和骨气,也为此自命清高或畏惧报复的离开了罗马。历史的大道上四人同时起步,然而脚力不同,追求也不同,终点怎么可能相同呢?
日期:2008-9-14 8:51:03
  十七 权力真空 总第52篇
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力的极限,明智的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极限适可而止,鲁莽的人却只会一路走到黑。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的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运气好的那些人能够适时的激流勇退,另一些人只能戏剧性的嘎然而止。
  苏拉是一个明智的人,而且也是一个运气好的人。所以当公元前79年他在担任了三年的独裁官之后选择不再连任而退休的时候,那些真正熟悉他的人并没有感到惊讶。
  是的,他有无数个理由认为这是合适的时机。
  三十年来罗马的边境从来没有这样太平:在第一次东方战争中被苏拉打得损失惨重的米斯拉特斯王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只能在小亚细亚的边境小规模骚扰;马略和希南的余党此时只剩下了在西班牙的山地中游击作战的索托斯(Sertorius),成不了什么太大的气候。
  更重要的是,他的改革似乎已经获得了稳定的发展。他的曾经的十二万雄兵被他借着剥夺政敌财产得来的土地分配在整个意大利半岛上。在内战中被他赐予自由身份的奴隶也达到了十万人,他叫他们以自己的姓氏——卡涅利为名,作为平民融入了罗马社会。在可见的将来,倘使有人想要强行推翻他的改革,这些自己藏在民间的支持者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与此同时,下一代的贵族间也已经产生了相互制衡的关系。小苏拉十岁的小梅特路斯算是年轻一代中的长者,声望也最高。但是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是贵族共和的忠实拥趸和马略党人不共戴天的仇敌。庞培虽然军事能力超群,但是骨子里面是一个传统而保守的人,不会做极端的事情。而且此人很容易就会被虚荣收买,更何况此时庞培年纪太轻,想要自立山头也不能服众。至于克拉苏,贪财的人总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政变的。或许唯一让苏拉有些担心的是萨藤斯的女婿老雷必答。这个人一直和马略党人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虽然在苏拉登陆意大利的时候他倒戈投降,但是保不准今后不动歪脑筋。不过,这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下台的苏拉过着极为舒服的日子。为了庆祝自己的退休,他拿出了自己十分之一的家产在罗马举办了整整一个月的狂欢节。其间有各种角斗士和剧团的表演,自然也少不了免费的大餐。后来罗马帝国时的历史记述者们特地记下下了这时候每天都有大量完好无损的酒菜因为实在没有人吃得下了被倒入台伯河。
  这种指责奢华的腔调中的道德味道固然常见,然而事实是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这种私人组织的大规模的铺张才开始流行。马略和苏拉的时代造就了更为悬殊的贫富差距,在反复的清洗和没收拍卖财产之后,社会财富更加向那些残存下来的选择和苏拉站在一边的贵族们聚拢。在苏拉之后,贵族富豪们争相负钱举办公共娱乐活动讨好平民,同时也炫耀自己的财力,一时间蔚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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