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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猩猩在召唤

_5 珍·古道尔(英国)
。当她最后一次向后贴近时,他恰巧转过身去望着别处,使得她突然失去了平衡。艾维莱德险些向后摔倒,他匆忙站起来,立即跑到离这位缠扰不休的年轻母黑猩猩远远的地方去了。在三两天内,菲菲继续以这种方式向公黑猩猩求爱。后来,性皮红肿消失了,她对自己不再具有诱惑力这一点,也就听天由命了。可是过一个月我们再见到菲菲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年轻的母黑猩猩老是用手捂着那块发肿的性皮,好象担心它跑掉似的。到第二年,菲菲发育成完全成熟的母黑猩猩了。在发情期间,她的性欲继续表现得十分强烈。她自动守候在营地附近,或者山谷中能望见来吃香蕉的黑猩猩的地点。一旦公黑猩猩来到,她就立刻冲上前去,要求与其交配。但是,成年公黑猩猩对待菲菲,并不象对待她的母亲芙洛那般热情;对于后者,他们总是有求必应的。我们感兴趣地发现,菲菲对于其哥哥费冈和法宾的求爱,极为厌恶。甚至当小弗林特要骑到她身上时,也当即予以拒绝;虽然她过去在少年时期,对待弟弟讨好的表示,一向总是十分乐意接受的。而且,即使曾见到在菲菲叫了好大一阵后,费冈、法宾和菲菲紧挨在一起的场面,但是兄妹间以后的两性交配的动作,却极为罕见。有一回,芙洛和菲菲几乎同时出现性皮红肿。使公黑猩猩们惊恐的日子来临了。大约有一周时间,母女的后面老是跟踪着数目超过二十只的大群公黑猩猩。每当有一只公黑猩猩和它们的母亲芙洛交配时,菲菲和弗林特就立即赶来搅和,抓挠公黑猩猩的脸;然后菲菲自己摆出相应的姿势,要求对方与其交配。而每当有谁和菲菲交配时,芙洛和弗林特就出来搅和。然后公黑猩猩就通常和芙洛交配。此外,常常还有除弗林特以外的其它三两只小黑猩猩,也跑来搅和。所以,有时一对黑猩猩进行交配,将会遇到暗藏的几乎一大群黑猩猩的阻拦。我们还很少见到,陈幼小的黑猩猩之外,还有谁来搅和这种事的。在整个这段性活动旺盛的时日,我们还从未发觉,法宾或费冈有丝毫与其母亲交配的企图,虽然他们经常和芙洛在一起。这一点看来是有重要意义的。同样,当母亲奥尔莉性皮红肿时,艾维莱德也从未有过要求与她进行交配的表示。我们特别仔细地观察了年轻母黑猩猩的发育。在九只年轻的母黑猩猩中,发现她们怀孕的时间,没有一只是早于性皮首次红肿后两年的。生活在栏养状态下的个体,也是如此。产生这种现象的生理机制,还有待于阐明。有一点可以完全肯定,这种延期,对于年轻的母黑猩猩无疑是有利的——因为直到九岁,她还没有在黑猩猩群体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的机体也还没有充分发育和强壮到这样的程度,使她有足够的能力和信心去应付抚养后代的使命。
  15 成年黑猩猩之间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少年时代拘谨和有棱角的个性,变成青年时代所特有的那种自信了。好几个月中,发生着乍看起来难以觉察的这种变化,可是,有朝一日,双亲终于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孩子完全长成了大人。黑猩猩也是这样的。这是1966年酷热的夏天。我在观察老玛林娜一家,突然明白了,不久前还是少年的别彼已经发育成熟,变成漂亮的公黑猩猩了。他有一身美丽的闪烁着光泽的毛,和强壮发达的筋肉。当他手握粗短的木棒,捅着土蜂窝的入口时,我不由地欣赏起他的动作来了。他和两只母黑猩猩——老玛林娜和他的妹妹米芙,并肩站着。这三只黑猩猩,对土蜂震耳的嗡嗡声置若罔闻;只有年幼的密尔林独自爬到树上,从安全的地点注视着正以惊人的胆量在捣毁着蜂巢的亲属。于是,别彼搁下木棒,走到母亲的身前。玛林娜把手伸进巢内,并从里面取出沾满了蜜的喷香的蜂房。别彼立即掰下一块,和母亲在一起大嚼起来。米芙没捞着参加这场盛筵,她紧挨着母亲和哥哥,一眼不眨地眼巴巴看着香甜的蜜是怎么被吃得精光的。大约十五分钟后,别彼慢步离开了被捣毁的蜂巢。玛林娜在临走前仔细地察看了各个角落,看看里面是否还剩有蜂蜜;当她确信到处已经空空如也时,就急忙追赶儿子去了。终于轮到米芙走近蜂巢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进洞里,并舔净手指上带蜜汁的泥土。然后她慢慢跟上母亲和哥哥。小家伙密尔林敏捷地在树丛中蹦来蹦去,追上了自己的一家,和他们走到一起去了。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浓荫。米芙爬到高处,嚼起蔓膝的叶子来。别彼和玛林娜彼此捋着身上的毛。密尔林爬到它们头顶正上方的树枝上,不时用手或脚去碰触哥哥。后来她掉了下来,正巧落到别彼的肩上,拉着他的手,央求他一起玩耍。别彼一边继续捋着母亲身上的毛,一边懒洋洋地给小黑猩猩搔痒。受宠的密尔林拽住别彼的毛,硬是一直站在他背上,而最后挤到了哥哥和母亲中间。偶尔观察到这番情景的人,很可能误认为,这群黑猩猩是属于由父母和两个孩子构成的一个典型家庭。的确,如果不是对猿猴作过长年观察,并且确实知道别彼是玛林娜的儿子的话,那末我们也很容易犯同样的错误。黑猩猩的家庭,仅由母亲和孩子(全部,或者其中某几个)组成。父亲对自己后代的命运毫无牵连。实际上,根本没法知道,某个幼仔的父亲是谁。公黑猩猩对家庭不负任何责任,这是黑猩猩群落与人类社会的一个重要区别。他们常常联合成群,共同移动,共同在树上进食,共同翻搜体毛等。然而,我们从未见到过黑猩猩之间发生同性恋爱。虽然,当极度激动时,一只雄性会紧挨着另一只雄性,甚至爬到他身上,或搂住其腰,或彼此擦身子,但未见过象交配的动作。这种行为,即使只作表面的观察,与同性恋爱也毫无共同之处,只不过是表现了和同类身体接触的要求而已。激动不安的猿猴,总是力求和对方进行身体上的接触。如果挨着一只母黑猩猩,激动的公黑猩猩也可能去碰一下雌性的外生殖器,以求平静。黑猩猩在两性关系上的特点,是极为紊乱的乱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雌性允许所有求爱的雄性与之接触。有一只叫吉济的年轻母黑猩猩。比菲菲年龄略大,她对求爱行为粗暴的公黑猩猩哈姆弗里,每每怀有很大的敌意。在性皮发生肿胀的那些天,吉济允许所有的雄性与她接近,唯独哈姆弗里是例外。每当哈姆弗里一走近,她就竖起毛,耸起肩,带着叫声逃入丛林。公黑猩猩依旧在她后面追赶,可是几乎总是以失败告终。不过,大约两年后,吉济改变了对忠实于她的倾慕者的态度,并且开始对他格外优待了。然而,菲菲见到哈姆弗里虽也逃跑,却不象吉济那么惊惶不安;一旦哈姆弗里走近向她求爱,她就平静地走开。有一回,我们目睹了迥非寻常的一幕:菲菲绕着一棵树在跑,前后竟达十五次之多,为的是摆脱哈姆弗里的追逐。哈姆弗里本来可以毫不费力地追上她,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大为发火,走到一边。扔出一块挺大的石头,同时双脚在地上跺得发响,然后不声不响地走开了。别的母黑猩猩也以类似的方式,躲避某些公黑猩猩的追逐。有时,公黑猩猩简直是强迫母黑猩猩跟着他们走——大多数母黑猩猩正是这样地闯入我们营地来的。除非是公黑猩猩不愿再盯住了,否则母黑猩猩是很难摆脱死缠住不放的伙伴的。有一次,我和雨果遇见简-比正从山上走下来;在他后面,只见一只已近老年的母黑猩猩和她三岁的幼仔一边向我们斜视,一边悄悄地溜了进来。她以前从未到过我们的营地,所以我们急忙躲进了帐篷。只见这只母黑猩猩挺不情愿地向营地走来,不时停下步子,四处张望着。简-比回头看时,突然瞧不见她了。就立即直立起来,抓住一棵小树使劲摇晃,直到母黑猩猩尖叫着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为止。她急急忙忙地走到他近旁,摆出顺从和俯首听命的神态,碰了一下他的胁部。她的幼仔这时爬到一棵树上,从那里观察着正在发生的一切。简-比和他的“女伴”已经挨近我们的营地了,可是一见我们的帐篷,母黑猩猩又害怕起来,停下不走了。看到她的主人望着另一边,她就想溜走。她的行径没有逃脱简-比的眼睛,他就立即追上了她,跳到她的背上,用脚踩打她。母黑猩猩大声嚷着,挣开对方的束缚跑到了一边,可是几乎又马上回转身走近简-比,以顺从的姿态向他俯下身子。公黑猩猩这时宽宏大量地伸出手来,碰了一下她的头部,于是这一对又重新朝前走。可是刚走几米,母黑猩猩又停下来了,简-比便摇动小树再次威吓她。最后,在发怒的“主人”面前,她越来越恐惧不安,一直跟在简-比后面,终于走近了我们的饲食站。当看到简-比允许母黑猩猩从自己手里取走一部分香蕉时,我们颇觉震惊;因为平常他是不准自己一群中的其它成员碰一碰他吃的东西的。可是要知道,这只母黑猩猩并不处于能招引公黑猩猩兴趣的状态,这点是最令人惊异的。我们曾见到,简-比有整整三天时间怎样强拽着母黑猩猩到营地来。到第四天再见到他时,就不带着她了。大约两周之后,我偶然碰见这只母黑猩猩。她的性皮正在红肿,同时还跟随着一群倾慕者。可是,看来简-比对她并无多大兴趣。利基和华尔泽先生,比其它公黑猩猩更频繁地迫使母黑猩猩跟随他们。特别是胆小的奥尔莉的遭遇——一会儿是利基,一会儿是华尔泽恐吓她;然而这些又往往不是发生在她性皮红肿的日子。利基常常强迫菲菲跟着她。年轻的母黑猩猩显然挺不乐意地跟在这只老年公黑猩猩后面。有时,菲菲从他严密的监护下悄悄溜脱——瞅准有利时机,当利基的注意力落在别个身上时,她就闪电般地奔向一边。等到利基狂怒时她才回来。有一段时间,利基常去找母黑猩猩,一时让这个,一时让另一个陪着他。这一天特别使我难忘……利基放过了眼前的一位受害者,坐在营地里吃起香蕉来。这时菲菲出现了。利基立即忘掉了香蕉,站起身,毛发耸立,并摇晃起树枝来。菲菲会意地接受了他的求爱,在两者交配之后彼此翻搜着体毛。突然利基见到了奥尔莉,他立刻跃起,向着对方这一边摇晃树枝,同时身上的毛重新竖立。当奥尔莉急忙走近他时,利基很快翻搜着她身上的毛;而菲菲这时则以极为冷漠的神态,不慌不忙地走开了。然而公黑猩猩见此情景,毛又重新耸起;菲菲转过身来,以顺从的姿态低声尖叫了一阵。后来,利基试图让两只母黑猩猩都跟着他。只见从他双眼射出凶狠的光,叫嚷着;一会儿在这只母黑猩猩头上,一会儿在另一只母黑猩猩头上摇晃着树枝。可是不论是奥尔莉或者菲菲,都不乐意跟随他。这样,直到利基的怒气消了,方告罢休。虽然菲菲驯顺地走近这老年的公黑猩猩,他还是扑向她并将她压倒在地。奥尔莉还未等遭到同样的厄运,就急忙不声不响地躲进了灌木丛中。当利基向菲菲攻击以后,还没有喘息过来,发现奥尔莉不在了。他向山坡上奔去,想找到她的去向。然后,他跑向林中草地的另一头,在灌木丛中继续搜寻着。菲菲伏在地上,不停地尖声叫着。当见到公黑猩猩不再注意她时,就闪电似地逃逸了。利基怒气大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身上的毛才松垂下来,并重新回过来吃那顿中断已久了的饭。至于体格魁梧的公黑猩猩鲁道尔夫和年老的芙洛之间的相互关系,前面已经谈到过,完全是属于另一种性质的。鲁道尔夫对待芙洛,从未表现出象利基或其它雄性在对待他们所选中的雌性时的那种侵略性。鲁道尔夫总是跟随芙洛之后,当老年的母黑猩猩感到有什么委屈或伤心时,也正是在他的身边寻得慰藉和支持。此外,当芙洛的发情期过去以后,鲁道尔夫还继续呆在她和她们一家的身边约两星期之久。如果设想黑猩猩具有别种样子的生理素质,那是徒劳无益的。事实终归是事实:即母黑猩猩如果没有怀孕和给幼仔哺乳时,则每个月经周期内,有七至十天允许公黑猩猩接近自己。上了年纪的母黑猩猩,性活动性有时延续五年才衰竭。除此以外,进化还赋予母黑猩猩以极为不方便的特征。我在这里指的是性皮膨肿这一点。我不止一次有机会看到,当母黑猩猩性皮肿得象枕头时,给动物惹来了多少苦恼和折磨。母黑猩猩一次又一次地坐到树枝上或硬石头上,千方百计想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为什么大自然给了母黑猩猩这样的特征呢?乍一看来,要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困难。有一回,我坐在戈利亚和白胡子大卫的身旁,他们正安静地彼此捋着毛。突然,戈利亚高仰起头颅,举目向远方的某个方向凝视着,很快地大卫也向同一方向注视。我没随身带来望远镜,可是透过对面山坡上那一片呈黄绿色的树木,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切。只见到好象粉色的大花似东西,十分耀眼。刹那间,两只公黑猩猩从原地滑了下来,隐人茂密的灌木丛中了。我没跟过去,因为反正赶不上他们。可是我见到,戈利亚和大卫纵身上了树,在母黑猩猩面前挥摇起树枝来,并且和母黑猩猩进行了交配。当母黑猩猩性皮发生红肿时,在相当远的距离之外都十分醒目;它无疑地可作为独特的标记,向公黑猩猩传送关于自身状态(即她已作好交配的准备)的信号。正如我在前面谈到过的,在成员组成不恒定的黑猩猩群落中,公黑猩猩常常离开母黑猩猩单独出没,因此这一类醒目的标志,对于确定母黑猩猩的所在,无疑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这种重要作用还由于下述原因而更为加强,即在性活动上,远非所有的母黑猩猩都象菲菲那么活跃;她们中有许多个体,如奥尔莉,在性皮红肿时,相反地竭力远避公黑猩猩而躲藏起来。象上面所作的解释,虽说似乎是充分可信的,然而事实上却远为复杂得多。假如,母黑猩猩的这种标记是用来在一定距离内吸引公黑猩猩注意的话,那末,为什么母狒狒和其它雌性的低等猿猴总是和自己那一群一起移动,从不和雄性分离,却也有同样的标记呢?为什么生活在难以穿越的热带密林里,并以更为分散的小群活动的猩猩,其雌性的这种标志却反而不发育呢?因此,关于性皮红肿的原因,目前还无法得出统一的解释。年轻的母黑猩猩,即使在她们带幼仔时,她们的月经来潮,也比上了年纪的有规律得多。例如,芙洛和奥尔莉在生下最近一胎幼仔——弗林特和吉尔卡——之后,性皮有整整五年不发生红肿。在怀孕的头几个月,性皮也未见红肿。相反,密利莎和其它年轻母黑猩猩,在怀孕八个月期间,不仅有四、五个月保持了正常的月经周期,而且分娩后仅过了一年左右性皮就重又发生红肿。正是主要在年轻的母黑猩猩身上,我们常可看到他们和公黑猩猩较为持久的相互爱恋的情景。费冈眷恋布琦约有半年之久。当然,这并非说费冈对于其它发情的母黑猩猩无动于衷,可是在布琦发情时期,费冈就总是缠着她。他们走进丛林,再也不来拜访营地;因为如果去营地,布琦无疑会遇到其它的求爱者。有一天,碰巧在树林里遇上了他们,我决定仔细观察这一对黑猩猩的活动。我们所在的位置离营地约半公里。费冈和布琦在树林里走了不大一会儿,然后爬上一棵树,开始彼此细心地翻搜身上的毛。不久下了树,又继续缓步前行。天黑之前,他们吃点无花果提提精神,又选了一棵合适的树搭起两个紧挨着的巢,就躺下睡觉了。翌晨,在一次交配(这是在此次观察期间我所看到的仅有的一次)之后,他们进早餐,又继续在森林里漫游。过了六天,布琦在营地出现了。她红肿的性皮起了皱,并已失宠。费冈在她之后半小时也来到营地。我屡次发觉,他们总是举行“旅行结婚”后单个地回来——好象不希望有谁见到他们曾在一起呆过似的。当然,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之中的一个在营地露面,说明布琦已不再引起公黑猩猩的兴趣;他们已彼此在森林里单独活动了。不幸的是,布琦在十岁那年死了,我们也就无从了解她和费冈间的关系本来可能的进程。布琦死后,公黑猩猩就眷恋于密利莎。年幼的戈勃林尾随在他们的后面,一起在密林里徘徊,搭起相挨着的巢,彼此捋毛。有趣的是,法宾也格外偏爱密利莎,以至使密利莎和戈勃林时而和这一个兄弟,时而和另一个兄弟一起度过大部分时光。虽然在这类相互关系中,可能会窥见人类的眷恋和爱情的萌芽;但是如果把黑猩猩之间的那种“感情”,和人类的爱情所独具的高级表现——那种温柔,尽力保卫心爱的人,相互理解和精神上的和谐一致——即使作某种程度上的比拟,那也是难以想象的。母黑猩猩至多能指望的是--伴以威吓的短暂的求偶夸耀行为,持续仅约半分钟的交配;间或有一段时间的相互捋毛。至于蕴含着秘密,能赐给双方以无限幸福的那种富于浪漫色彩的爱情,则是我们的黑猩猩所未曾领略过的。当我刚开始研究猿猴的行为时,有一个问题使我颇感兴趣,这就是:公黑猩猩和母黑猩猩同睡在一个巢里吗?我记得有一次,一只年轻的母黑猩猩已经搭起了巢,并且安顿得很舒适了,又突然从巢里跳了出来,攀向高处,去窥视马克-格利戈尔先生的巢。老年公黑猩猩坐着,热心地为客人整饰了一番。也就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对此事已感到厌倦,就转身睡下了;而年轻的母黑猩猩也下到自己的巢里。这时天色已暗,月亮很快就将钻出云层。我急忙走回营地。而在路上我便决定,过一会我要转回去,在挨近黑猩猩的地方过一个夜。我迅速吃完晚餐,在日记本上记述了观察结果,就离开了营地。这时已将近晚十一时。圆月投下清凉明净的光辉,照耀着四周的山谷。我急忙爬上山顶,决定煮一壶咖啡,以度过面临的这不眠之夜。顿时,快活的火苗在干枝间跳跃,茶炊正欢唱起动人的小曲。煮完了咖啡,我坐到石阶上。横卧在我前方的谷地,沐浴着清辉。浓密的树丛和幽静的湖面上,映射出银光。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狒狒的叫声,不久又归于寂静。森林象一堵漆黑的围墙,一直向我逼近;这时仿佛可以听见,豹在密林里悄悄走过,水牛咂咂有声地大口嚼着多汁的树叶。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动人而美丽的夜色呵!我悠闲地、怡然自得地唱起咖啡来。月明如昼,天幕上只显出几颗闪亮的巨星。银色的云,紧贴着山顶徐徐瓢向下边的谷地。这片夜色仿佛是为爱情而特意安排的。登上黄昏时刻曾进行观察的那个地方,我证实了,两只动物还照原先那样睡在不同的巢内。马克-格利戈尔先生仰卧着;而母黑猩猩则侧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清早四点时,月亮隐入了湖对岸的山顶背后。随着银色月光的消逝,黑夜就象漆黑的圆环,封闭住我的周围。时而这里,时而那里,可以听到吓人的沙沙声和树枝格吱格吱的断裂声。过了约一小时,谷地里传来了狒狒的高声嗥叫;然后,黑猩猩狂怒的“哇哇”吼声和厉声啸叫也汇合进来了。我已经感觉到豹在林间悄悄地走过,就把毯子包得更紧了。夜失去了她那罗曼谛克的美。这时,黎明开始降临,一切物体开始重现往常的轮廓。当天色全亮时,我又一次证实了,两只黑猩猩睡在不同的巢内。六点十五分时,老年公黑猩猩翻了个身坐下,迅速跳出自己那个巢,往下跳进了母黑猩猩的巢中。大概是她正在酣睡,无意中跃起,并发出刺耳的尖叫,从巢中跳出。马克-格利戈尔先生跟着追了上去,边走边狂乱地挥舞着树枝。逐渐地她的叫声变得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消逝在密林深处。夜间插曲的这一不甚浪漫的尾声说明,马克-格利戈尔那天早晨还是在思念着母黑猩猩。过了几年以后,我观察了密利莎和费冈作伴的一次旅行。天已黑了,密利莎在搭着夜间睡的巢,而费冈从他坐着的树枝上下来,一边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一边走近她。稠密的树叶使我无法窥见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我没听到黑猩猩筑巢时应有的喧闹和折断树枝的声音。清早,猿猴早已离开了树,我细心地向枝丛中查看,却只找到一个巢:这个巢正是傍晚时分密利莎搭的那一个。这是否说明,费冈、密利莎和年幼的戈勃林是在一个巢里过夜的呢?
  16 黑猩猩和狒狒的角逐在营地边浓荫覆盖的草地上,费冈正坐着细心地清理着自己身上的毛;还有近十只黑猩猩三三两两地也呆在这里。此外,营地里还有两只狒狒。其中一只成年公狒狒,正在咯吧哈吧用牙咬碎棕榈坚果的壳,吃着果仁;另一只较年轻的公狒狒,正在吃着邻近棕榈树上成熟的果子。忽然,费冈猛地站起,朝着这棵棕榈树走去。从他的步态,他的紧张的姿态里,不知有些什么惹起了马伊克的密切注视。费冈走近树边,向年轻的狒狒瞅了一眼,开始慢慢向上攀爬。狒狒发觉了,朝下边盯着,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还恐吓地呲着牙。不一会儿,它纵身跳上了旁边一棵棕榈树的树梢。费冈爬近树梢,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地跟在狒狒后面跳跃着。年轻的公狒狒跳回原处,叫喊得更响了。费冈重又盯住他。他以惊人的从容,再次跟着自己的目的物,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再跳回去。突然,费冈出其不意地向狒狒扑去。可是,刹那间狒狒纵身向下一跳,掠过约六米长的一段距离,落到了一棵不高的小树上。正在营地的所有黑猩猩,早已注视着这场角逐。其中有许多全身挺立,毛发耸起。狒狒刚一跃起时,马伊克即刻奔向小树;可是成年狒狒这时发出了震耳的吼声,拦住了他的去路。与此同时,年轻的公狒狒跳到地上,大声喊叫着逃走了。马伊克追着他,成年狒狒追着马伊克,所有其它的猿猴也在林中草地上跑起来。而原先可能是受害者的年轻狒狒,却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溜之大吉了。这次之前大约四年,当时费冈还正在少年期,我和雨果有机会目睹了另一幕情景。那次鲁道尔夫是惹事者,而被追踪的是另一只年轻的狒狒,它正呆在一棵无花果树上。只见鲁道尔夫毛发微耸,走近年轻狒狒坐着的那棵树,站在那里,就象并没有发现狒狒似的。其它正在休息和理毛的黑猩猩,象奉了命令似的,一齐抬起身来,向树旁靠近,以便截住被追踪者的退路。而费冈,这只最小的公黑猩猩,开始向狒狒悄悄靠拢。可是,黑猩猩的企图未能得逞。一听到被追踪者的叫唤,整群狒狒都跳到草地上来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开始了。黑猩猩与狒狒大声叫喊着,彼此碰撞;可是,根据我们的判断,谁也没有真正受伤。它们全力投入了争斗,却因而都忘了年轻的狒狒,它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躲开了。在贡贝工作的十年里,我们常常观察到黑猩猩吃肉类的情况。年轻的林羚,小猪,小狒狒,年轻的、有时则是成年的疣猴,红尾的和青色的长尾猴。时常是黑猩猩的盘中餐。在禁猎区内,我们甚至两次听到袭击非洲儿童的事件——其中有个孩子,费了很多周折才从成年公黑猩猩那里夺了回来,可是四肢已被咬掉一半了。幸运的是,这发生在我来禁猎地之前,换句话说,是在我“驯服”黑猩猩之前就已发生的事。我知道,有许多人听说黑猩猩要吃小孩而感到惧怕。可是要知道,在黑猩猩眼里,人和狒狒等别的动物,大概没有多大区别。从另一方面看,人们虽然也意识到黑猩猩面临完全绝灭的威胁,可是在某些地区,却将它的肉作为美味,对这样的事实难道不该表示愤慨吗?尽管我们时常观察到黑猩猩怎样吃肉,可是我们却很少见到它是怎么捉到这些兽类的。不过,最近两年内,随着科研中心人员的扩充,从事研究的同事增多了;再说,猿群对人经常在场已经习以为常,根本一点都不怕了,这就使我们得以窥探到更多有趣的东西。对某些动物的袭击有时十分突然:黑猩猩在林间转游时,偶尔遇见小猪或其它小动物,它就扑上去并将其弄死。在另一些场合,看来捕猎是有目的的行动;这时猿群全体成员的行动,表现出惊人的协同一致。刚刚讲述的那一幕情景——一群黑猩猩从树旁站起,试图截住狒狒的退路——就是一例。我曾两次亲眼见到,黑猩猩是如何捕获活的猎物的:第一次距今已相当久远,那次黑猩猩抓住了疣猴,并将它撕成碎片;第二次在四年之后,黑猩猩捉住了一只年轻的狒狒。事情发生在清晨,鲁道尔夫、马克-格利戈尔先生、哈姆弗里和一只年轻的公黑猩猩,正坐在草地上大口地嚼着香蕉。一见到从营地上方山坡上走过的狒狒,鲁道尔夫就站了起来,迅速从我们的一间屋旁绕了过去。其它三只公黑猩猩跟在后面。他们几乎毫无声息,以某种特有的全神贯注的神态。悄悄地向目标逼近;他们迈步的姿态,就同费冈那次见到树上的猎物靠拢过去时一模一样。我跟在他们后面跑着,可是毕竟迟了一点。绕过屋子,我听到了狒狒在号叫;过了几秒钟,狒狒发出了震耳的吼声,黑猩猩也嗥叫起来。我走了几米,穿过稠密的灌木丛,就瞥见了鲁道尔夫。他全身挺立,抓住了年轻狒狒的腿,高高地举起,将狒狒的头往石头上砸去。随后,鲁道尔夫紧紧抓住死狒狒,迅即向山坡上奔去。其它几只黑猩猩叫喊着,尾随鲁道尔夫而去。几只成年沸沸也投入角逐;它们嗥叫着,和鲁道尔夫相撞。可是使我感到十分惊讶的是,它们很快放弃了追赶。我清晰地看见,鲁道尔夫在一棵大树上部的树枝上坐定后,怎样用牙齿撕裂刚抓住的野兽的肚子;而跟随着的那些黑猩猩,也呆在同一棵树上,紧挨着他瞅着。猎获和杀死受害兽类时所发出的高声喊叫,吸引着山谷中其它黑猩猩的注意。在鲁道尔夫坐着的树旁,很快聚集起整群的黑猩猩。它们之中,有的公黑猩猩处于较高的等级地位,可是却没有一个想来夺走猎物的。它们只是围在猎物占有着眼前,低声下气地央求给一点施舍。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过,黑猩猩怎样央求给他一点肉。猎物的占有者常常分些肉,至少是分给其中某些黑猩猩;而鲁道尔夫这一天却相反,他热心地保护着自己所占有的东西。当马伊克掌心向上,伸手恳求给他一块肉时,鲁道尔夫粗鲁地推开了它。在戈利亚作出手势,请求给他一点嚼过的叶子和肉时,鲁道尔夫却作了个背转向他的动作。而简-比胆怯地抓住死兽的身子,想尝试向自己身边挪近时,鲁道尔夫发出了类似咳嗽的、喑哑而带威胁性的声音,将猎物拽了过去。最走运的要算年老的长辈马克-格利戈尔了。他悄悄走近死兽,拽住了晃动着的肠子的一头。不料全部内脏都掉了出来,而肠子正好落到了年老的公黑猩猩的秃头和肩上。鲁道尔夫见此情景,就拉住肠子,要取回被夺走的这部分猎物;可是肠子撕断了,而马克-格利戈尔抓住这一块美味,迅速躲到离鲁道尔夫远远的地方。母黑猩猩和幼仔即刻跳向马克-格利戈尔,缠着央求给一点吃的。黑猩猩吃起肉来常常要费很多时间。它们时而撕下一小片,时而还塞进嘴里一小把叶子,作为配菜。它们那么仔细地咀嚼着食物,仿佛是在津津有味地品尝。这天,鲁道尔夫这顿盛筵吃了九个钟头之多。他独自吃下了几乎整只猎物,只是偶或将嚼过的肉和叶子的混合物,吐给伸到他嘴边的别的黑猩猩的手心里。有时,一小片皮肉掉了下来,这时不论哪个幼仔见了,就都飞快地下树去寻觅掉落的小片。一旦吃光了全部的肉,将成年的黑猩猩们细心地把刚才放过肉的树枝,和滴有兽血的地方,都舔个一干二净。鲁道尔夫的行为使我感到惊讶。他早已失去了昔日我们相识时所拥有的有力地位。而马伊克则相反,到这时快有三年都是本群黑猩猩中的首领了。鲁道尔夫怎么这样胆大妄为,敢于粗野地拒绝自己经常向其表示恭顺的马伊克呢?他又怎么这样大胆,竟敢威吓在等级地位上比他高的戈利亚和简-比呢?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为什么这些公黑猩猩都不去从鲁道尔夫那儿夺取哪怕一丁点猎物呢?我以前就已经看到,吃兽肉时等级关系发生的类似破坏;我甚至曾倾向于用原始的道德关系的萌芽来作解释:鲁道尔夫杀死了狒狒,因此肉应当属于他。可是,当对猿类的行为作进一步深入分析之后,使我得出了和前面稍稍不同的结论。假如说,鲁道尔夫在营地弄来了一串香蕉,那末,马伊克就会毫不犹豫地向鲁道尔夫袭击。不过,假如是鲁道尔夫自己打开了食物箱,从里面取出了香蕉;那末,马伊克就未必会敢于袭击他。显然,在这种情况下,牵涉到个体占有范围的那些行为机制,在起着作用。我们都知道,对黑猩猩来说,如果这个个体占有的界限受到侵犯,它的举动就变得格外激烈;无论对方是谁,都将进行回击。肉食,这是它们特别喜爱的美味。得来非易。占有新鲜猎物的成年公黑猩猩,将会为之决一死战,而不顾对手等级地位的高低。但如果是日常惯见的香蕉之类的食物,那自然就不会引起如此激烈的反应。要证实我的这个假定,可以举出这样的事实:喂饲黑猩猩的初期,当时香蕉对它们来说是稀罕的东西,而动物之间为争夺果实而引起冲突的事,就很少出现。如何解释具有优势地位的公黑猩猩不产生侵略性行为这种现象呢?很可能,他们发现,在这种情况下,等级较低的公黑猩猩通常保持着的那种顺从的表示,已经改变了。在他们身上,出现了一些明显的攻击性的表示,因此若要恢复自己的特权就得慎重考虑。这和黑猩猩在性关系范围内所表现的特点,大致是相同的。公黑猩猩,不论其在猿群中的地位如何,决不会为拥有母黑猩猩而发生争夺,而只是耐心地按顺序等待。可是,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鲁道尔夫和其它公黑猩猩,总是要保卫自己获得的猎物,不让猿群中其它个体,即使是等级较高者分享。处于优势地位的公黑猩猩,将自己的怨恨和狂怒,全部倾泻到地位较低的成员头上。母黑猩猩和幼仔就最受罪了。它们照例总是被撵到远离摆着盛筵的地方去。在这种场合下。公黑猩猩对我也表现出极端的敌意。有一次,简-比使我受了好些分钟的罪。事情是这样的:猎物的占有者鲁道尔夫,死死防备着其它黑猩猩的掠夺。简-比相信,这肉未必能落到他的手中,于是赶忙走向营地去吃香蕉了。那里离营地约有两百米。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瘸一拐地走着,突然见到了我,就站住了。他大概在想,当他不在时,我曾巧妙地从鲁道尔夫那里偷走了一块珍贵的兽肉。他竖起了全身的毛,大声嗥叫着朝我走来。向四外伸展的密麻麻的藤蔓堵塞了道路,使我无路可逃。我的心怦怦跳着,呆立在原地,甚至连眼睛也闭紧了。简-比站在相距半米处,扬起手来打我,说真的,我都险些没救了。后来,他抓住我的绒衣和背囊,闻了一闻,显然断定其中没有半点肉的影子,于是就朝着鲁道尔夫跑去了。我还记起了这样一个场面。有一天,我和雨果观察到一大群黑猩猩正在树上瓜分猎物。这一次,是马伊克杀死了狒狒,并大方地将兽肉分赠给自己身边最接近的几位,其中包括简-比及几只和头目接近的公黑猩猩。另外五只公黑猩猩,只是靠拣一点盛宴席上的残羹聊以自足,他们全都火冒三丈:在树上逞威,还把胆敢在宴席附近呆着的所有等级较低的黑猩猩全都撵跑了。白胡子大卫感觉的委屈和苦恼,似乎比其它几位更甚。马伊克很快地从树上跳下,坐在茂密的青草上。其余的黑猩猩跟着他下了地。我和雨果为了更好地看清全部细节并拍摄下来,就不声不响地几乎紧挨着猿猴爬行;当我们从灌木丛中向外一望,突然发觉已经和他们并肩了。这可犯了一个大错误。一只刚刚来合群的年轻母黑猩猩,惊慌地逃走了。其余的公黑猩猩,在惊慌中也跟着她跑了起来。当这群猿猴明白过来用不着惊慌时,五只发怒的公黑猩猩向我们冲了过来。他们全身挺立,扬起手臂,发出了凶猛的恐吓性嗥叫,直盯着我们。当走到离我们不过几米处。除了大卫以外,全都停住了。前面已经谈到,尽管白胡子大卫的脾气比较温和。然而有时也十分富有侵略性。可是象这样的大发雷霆,我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离开猿群,大叫着扑向我们。我们马上逃跑,大卫还在后面追着。雨果往回跑时,照相机的暗箱突然被多刺的灌木丛钩住了。他想脱身的一切企图都是枉然,反而被灌木丛缠得越来越紧了。这时大卫也离得越来越近。相距只有大约二米时,公黑猩猩终于停住了,发出了凶猛的“哇哇”的叫声,急促地挥动着手,转身跑回到其它猿群中去了。这无疑是我们在禁猎地考察的岁月中,最危险的一次遭遇。大卫比其它黑猩猩更可怕的地方,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怕人。我知道,许多人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和雨果竟然被迫逃走;可是从我们的角度,这是唯一的出路。为了逃避惩罚,等级低的动物力求尽快远离较强的同类,以此表示恭顺臣服。所有其它的姿态,例如等级低的动物屈身俯地,把臀部挪近对方让它打,或者百般设法接触较强的同类,等等,终究不能经常达到避免惩罚的目的。等级较高的黑猩猩,有时也免不了会揍那些忙着向它表示尊重的臣服者。假如臣服者急忙逃开了,成年公黑猩猩一般就不再追赶。这是我们和黑猩猩之间的最后一次冲突。看来它们慢慢明白了、我们并不打算抢它们的肉;从此就完全容忍我们在场,即使在瓜分兽肉时也如此。猿猴捕猎行为最令人感兴趣的,乃是这些动物表现出了协同行动,特有的合作的萌芽:这,正是我们的远古祖先必不可少的习性。再说,黑猩猩吃肉带有集体活动的性质。猎物占有者一般总是乐意地将肉分给猿群中的其它成员,这是类人猿之不同于低等灵长类的一个特点。我们时常见到,捕到了猎物的黑猩猩撕下大片的肉,放到自己同类伸出的手上。我还特别记起了一桩事。听到黑猩猩和狒狒的刺耳的叫声,我们爬到了山坡上,见到戈利亚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抓着他刚刚捕杀的小狒狒。年老的华尔泽先生坐在旁边的树枝上,向戈利亚乞求着施舍。他伸着手,哼哼着,象一个小孩似的。戈利亚简直每过五分钟就必须挪一下地方,然而华尔泽还是死缠住他不放。戈利亚有十次推开他的手,打算干脆离开这里了;可是华尔泽活象一个因热病梦呓的小孩,发作了真正的歇斯底里症:挥着手叫喊着,从树枝间落到了草地上。而使我们感到非常惊奇的是,戈利亚这时抓住死了的狒狒的身子,以庄严的手势将它撕成两截,把后半部分给了华尔泽。可以看到,戈利亚对华尔泽的叫喊已经听腻了,所以决定将整整半只猎物给了他,免得他再喋喋不休。可是这以后,戈利亚还不能痛痛快快地品尝美味;芙洛也走过来向他讨肉吃。于是戈利亚又宽宏大量地分给了她一块。马伊克确立了在公黑猩猩中的首领地位以后,在和自己臣服者的关系上,真正体现了王爷般的大度。只要是他的猎物,他总是和其它公黑猩猩共同分享。有一天,马伊克和鲁道尔夫一齐大嚼起打死了的狒狒肉;一个啃着头,另一个吃着尾。突然,马伊克将猎物拉到自己这一边。我猜想他打算干脆将它平分两半。鲁道尔夫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这一端,毫不放松,我为他的气力之大感到惊讶。马伊克紧张得大声喘着气,竭尽全力要把猎物向自己方面拽;可是,不管他怎样努力,鲁道尔夫却纹丝未动。然而这时鲁道尔夫身子俯向地面,用自己尖利的牙齿从躯体中线部分将其咬断。兽体带着脆拆声断成了两半,而马伊克,手里拿着上半拉身子,卟通地跌倒在地。脑髓被认为是特殊的佳肴,而马伊克总是将它留下来作为小吃。他用牙齿除去脊椎骨残渣,捅开枕骨大孔。将食指插进颅腔内,从里面掏出了脑髓。有时黑猩猩认额骨部位打开颅腔。马伊克从来不将这一珍味分给别的黑猩猩。我们只见到过一次,马伊克将整个狒狒的头连同完整的脑髓,让给了其它的黑猩猩。事情发生在一个晚上。马伊克吃撑了。夕阳的余辉穿过稠密的树梢,斜照着马伊克坐着的林间小片草地。他手中拿着狒狒的头。突然响起了沙沙声,只见密密的青草丛在微微摆动,从中跳出了简-比。他迅速从马伊克手里夺走了狒狒的头,躲进灌木丛中。马伊克吃得太饱了,也过于宽宏大量了,就没去追赶自己的朋友。简-比爬到附近一棵树上,迅速筑起了集,坐进里面开始享受美餐;他将脑髓掺进叶子一起吃。通过在贡贝的长年研宪,我们确信,黑猩猩的肉食活动具有周期性。看来原因在于:偶然杀死某一只小动物,例如小猪,激起了猿群对肉食的贪欲。这种渴望变得如此强烈,以至无论成年的,还是许多未成年的公黑猩猩,都一起投入了捕猎活动。这便引起了一系列有意的杀戮。这样持续约两个月。随后,猿猴突然对肉食冷淡了。很难说,这方面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由于捕猎不顺利。黑猩猩根本对肉类不感兴趣了。并重新恢复了通常的食谱——水果、蔬菜、昆虫。斋期开始了,直到偶尔杀死某一只兽,因而重新引起接踵而来的捕猎狂热为止。我回想起,哈姆弗里有一次在营地里,拖着疣猴在青草地上走过的情景。他带着这份狩猎的战利品走了。大约过了一小时,从哈姆弗里来的方向上。出现了马克-格利戈尔。根据这个情况我们猜想,他可能曾分到了一部分猎物;而有一点是无疑的,即马克-格利戈尔渴望得到肉。有一刻钟之久,马克-格利戈尔一直盯着谷地那个方向。最后发现了一小群疣猴,于是他立即站了起来,以我们所熟悉的迅速而又毫无声息的、全神贯注的步态,朝着疣猴走去。这时呆在营地一带的其他几只黑猩猩,也跟在他后面。我们立即举起双筒望远镜,耐心期待着。这时,黑猩猩爬上了疣猴坐着的树,并猛烈地摇晃起树枝来。疣猴喊叫着,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马克-格利戈尔和其它的黑猩猩也紧紧跟上它们。可是,疣猴挤命地抵抗着:我们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只猴子追赶着一只不大的黑猩猩,后者一边尖叫一边跳下树飞奔而去。可是当我们看到年老的马克-格利戈尔由于疣猴向他猛冲过来,而在长满青草的开阔的山坡上挤命逃跑的情景时,我们不禁感到惊诧莫名。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对谁也不伤害的疣猴看来却如此凶猛和吓人,甚至弄得老马克-格利戈尔都要转身向着它,对付它的挑战;虽然这场决斗的最终结局,明显地是对疣猴不利的。这种情况再一次说明,狂怒的动物要比它实际存在的状态。远为可怕得多。公狒狒的个体要比疣猴大许多倍,并比后者远富有侵略性;可是,无论看来多么奇怪,当黑猩猩袭击其幼仔时,狒狒却几乎和黑猩猩不发生应有的对抗。是的,成年公狒狒会扑向黑猩猩,快跑着和黑猩猩相撞,发出咆哮声,并且通常闹得很厉害。因此乍一看很可能以为,狒狒是在拚死决斗。而实际上,我们从未见到哪怕有一只黑猩猩在冲突中真正受了伤。倒是有一次,当马伊克追击猎物时,成年狒狒飞跃到马伊克的背上,但马伊克却未受任何损伤。甚至当狒狒听到拿获的受害者绝望地叫喊时,它们也并不急忙前去救助。怎么解释如此强大和富有侵略性的动物的这种奇怪行为呢?我们现在还说不上,但我们希望有朝一日能获得解答。根据我们的观察来判断,狒狒和黑猩猩之间的相互关系十分复杂,并且是彼此矛盾的。在我们研究的初期,我发现,这两类动物的成年者经常彼此漠不关心,而它们的幼仔却在一起嬉耍,很合得来。有时。成年黑猩猩和狒狒十分平静地在同一棵树上进食。它们之间常常发生争斗。我猜测,挑起事端的多半是黑猩猩,它们老是想乘机捕捉年轻的狒狒。虽然,说句公道话,当狒狒在数量上占优势时,黑猩猩也就赶忙溜掉了。从1963年我们开始给猿猴喂香蕉时起,黑猩猩和狒狒间的冲突就相当频繁。在建立地下仓库之前,我们的生活就象是一场恶梦:猿猴整天围着营地转游,想要得到点香蕉。起初,狒狒小心地走近营地,不敢攻击黑猩猩。我想,很可能这是由于狒狒怕人。由于我们百般威吓它们,用镜子直照它们的眼睛,因此,狒狒时刻戒备着,一旦黑猩猩纵身跃起,并扬手相威胁时,它们就溜掉了。但是。即使在那时,某些公狒狒也是好斗的,并向黑猩猩袭击。后来,当来到营地的见习生开始研究狒狒行为,对它们进行不间断的跟踪观察以后,狒狒就同黑猩猩一样不再怕人,并且也敢到营地来了’。这一来,狒狒的侵略性增强了,甚至黑猩猩都得提心吊胆地望着它们。它们为了香蕉经常发生嘈杂的争吵:狒狒咆哮着,呲牙裂嘴,疾驰着冲撞黑猩猩;而黑猩猩呢,跳跃着,举起手,发出响亮的“哇哇”声和刺耳的尖叫。然而事情还没有发展到真正斗殴的地步。战斗的最后结局,往往取决于敌对双方个体的素质。黑猩猩很快就熟悉了对哪一只公狒狒应当避而远之,而哪一只公狒狒又不难赶跑。狒狒也同样觉察出,从母黑猩猩和幼兽手中最易夺取猎物。对类似马伊克、戈利亚这样的公黑猩猩,还是敬而远之为妙;而象白胡子大卫这样的黑猩猩。见到狂怒的狒狒就会跑掉,而把整串的香蕉留下。狒狒从来也不去触犯年老的华尔泽——也许华尔泽那奇怪的、几乎象人眼睛那样的恐惧的目光,使它们害怕。当然啰,很可能不是由于这个缘故,而是由于这只年老的公黑猩猩胆子大,什么也不怕。此外,据我们的观察,是华尔泽第一个问狒狒扔起石头和其它东西来的。有时候,如果手边没有更合适的东西,华尔泽就向威吓他的狒狒扔树枝,甚至树叶。而有一次,华尔泽怒气冲冲,竟把整串香蕉向自己的对手那里掷去,这可真叫狒狒乐开了怀!但是,后来华尔泽就比较细心了,只向狒狒扔大石块了。关于黑猩猩能扔石块的事,我们是早已知道了的。有一天,我和雨果有机会亲身体验了一番。鲁道尔夫首次光临我们营地时,他正是用这种方式来“问候”我们的。看来,他是纯粹出于偶然才遇上我们的——他只是跟着戈利亚走,没有专门想去哪里。无意中看见了正对着自己的帐篷和我们两个人,他惊叫了一声,伸直腰,并且拿起大石块仍向我们,然后刹时消失不见了。不过,第一个向狒狒扔石块的,正是华尔泽先生。当然啰,所有其他的成年公黑猩猩也都跟着他,采用同样的办法防备狒狒。但是黑猩猩选用的石块一般都太大,很少能击中目标;除非距离很近。应当指出,除非由于争夺香蕉而发生冲突,否则狒狒和黑猩猩即使在营地里也能和平相处。我们常常吃惊地看到,狒狒和黑猩猩在进食以后,如何在林中草地上一起平静地休息着;而仅仅在十分钟之前,它们还好斗地彼此扔掷呢。既然狒狒(更不用说黑猩猩了)具有相当高的智力,那末,这些动物能够互相交际,就毫不足怪了。这方面可以举出一些例子。有一次,一只年轻的母狒狒从灌木丛中跳出,不料正碰在华尔泽身上,看来这使华尔泽吃了一惊。华尔泽举起手,发出了和咳嗽相似的喑哑的恫吓声。母狒狒立即站住,身子俯地,采取顺从的姿势。老公黑猩猩便伸手碰了母狒狒一下。这一接触明显地起到了安慰作用,使母狒狒在华尔泽身边坐了下来。类似的场面我们见到过不止一次。处于发情期的母狒狒,也和黑猩猩一样,会去带领黑猩猩的幼仔,把幼仔放在臀部上面,甚至用手抚摸它。当我们第一次见到,有一只母狒狒十分耐心地照料着八个月的弗林特时,我们感到十分惊讶。后来我们看到,母狒狒对待戈勃林以及其它小黑猩猩,也都有类似情景。当然,某些母狒狒在盛怒之下也会把小家伙赶跑的。可是,浑号叫乔帕的老狒狒和我们的某些黑猩猩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令人惊奇了。可能是由于年老或某种别的原因,乔帕整天在营地里游荡,或者靠在树干上坐着。而他总是显得那样疲惫和冷淡,好象生活早已使它厌倦了似的。有一次,我们惊奇地看到,乔帕走近菲菲,将胁部向她挪近,显然是请对方给他捋毛。然而最叫人吃惊的是,菲菲居然认真地应承下来了。过了几分钟,菲菲将自己胁部向乔帕挪近,想请年老的公狒狒为她效劳,可是狒狒却置之不理,她就只得走开了。从那时起,我们屡次看到乔帕走近年轻的黑猩猩,作出手势恳求为他捋毛,而这些黑猩猩往往也有求必应。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场面:有一天,费冈决定和老狒狒嬉耍一番,他吊儿郎当地迳直朝乔帕走去,一看就知道这半大小子准要淘气。费冈走近狒狒碰了他好几次,并在他的胁下呵痒。可是这没引起任何反应——乔帕照旧纹丝不动,只是看去有点茫无所措。于是,费冈改变了策略。他将额角紧贴着狒狒的额角,几次用头顶对方,使老狒狒险些儿摔倒。这下子老狒狒按捺不住了,他做了个威吓性动作,向前稍稍挪动了一下,并露出了一口老牙。不能说费冈是害怕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就退到了一边。其它未成年的黑猩猩也多次企图逗弄乔帕——碰碰他,呵他的痒,可是对方毫无反应。但是,幼年的黑猩猩和狒狒经常喜欢在一起嬉耍:它们绕着树互相追逐,发出欢乐的喧闹声。我们屡次看到,有一只幼小的狒狒喜欢和弗林特厮混。有一只年轻的、将成年的狒狒,成了六岁的菲菲的游伴。可是,象戈勃林娜和吉尔卡之间那样长期的相好,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她们之间的友谊持续了一年以上,并且小伙伴间相互有意寻找对方的一群,不只是期待偶然的邂逅。几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我和雨果在林中漫步。突然听到了黑猩猩的叫喊和狒狒的吼声。跑到大树边,我们看见了两只成年公黑猩猩,其中一个拿着刚杀死的一只小狒狒。我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黑猩猩身上去了,根本没留心被害幼仔的母亲;她正以拼死的决心一边喊叫着,一边冲去,和公黑猩猩相撞。当我们后来注视她时,她因为这一遭遇而气愤地颤抖着。这只狒狒就是戈勃林娜——黑猩猩刚杀死了她的初生儿。大约过了半小时,戈勃林娜和被杀死时在场的一只年轻的狒狒一起跑掉了,但很快它们又重新回来,坐到远一点的地方,望着黑猩猩在吞食。戈勃林娜不时发出低声的哼哼,我和雨果听来就象悲哀的啼泣。后来不幸的母亲重又走开,不久又返回。在黑猩猩举行盛宴的四个小时里,戈勃林娜回来了三次,但都是单独来的。当黑猩猩离开了现场后,她又回到了这里。整个这段时间里,戈勃林娜的悽惋的、拖长了的叫喊声一直没有停息。过了一年,吉尔卡的这位挚友生了第二个孩子。幸好,这个幼仔没成为黑猩猩掠夺的牺牲品。可是谁能想到,我们希望其成为吉尔卡真正的挚友的、她的亲弟弟,却会面临着比戈勃林娜的初生儿更为悲惨的命运呢?
  17 黑猩猩之死继吉尔卡之后出世的奥尔莉的孩子,突然病倒了。这幼仔四周之前才问世,当时我们没在贡贝;回来后一听到他出生的消息,感到很高兴。我们首先想知道的是,吉尔卡会怎么对待自己的弟弟?她是否会象菲菲待弗林特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自己的弟弟呢?母亲的反应又将怎样呢?这一天,奥尔莉来营地比往常晚些。她珍爱地将小家伙紧抱在怀中,走得十分缓慢和小心,生怕惊动他。实际上,母亲每作一个剧烈的动作,小家伙都要发出刺耳的尖叫,看来他痛得很厉害。他无法紧贴在母亲身上,一会儿这只小手,一会儿另一只小手或小腿悬在空中,母亲不得不老是用手托住他。到后来,奥尔莉带着孩子坐在地上,开始吃香蕉;吉尔卡为母亲捋着毛。无意中吉尔卡看到了小家伙的一双小手,就关心地抚弄他手上的毛,这使我们想起了菲菲类似的举动。这一次,奥尔莉不仅允许女儿捋婴儿手上的毛,还允许捋他头部和背部的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如果吉尔卡想为自己弟弟捋毛,奥尔莉就会把她推开。第二天清早,我们知道小家伙病得很重了,他的小小的手足软弱无力地摇晃着,母亲每走一步他就大声叫唤起来。奥尔莉坐着,细心地将自己的儿子放在膝上;吉尔卡紧挨在身旁,眼睛一直盯着弟弟。不过这一次她压根儿没想去碰他一下。吃了两只香蕉,奥尔莉站了起来,抓住婴儿沿着小路慢慢走向谷地。吉尔卡和我跟在她后面。孩子的不停的叫喊,搅得奥尔莉心神不宁;她每走几步便停下来,并将无助的儿子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婴儿安静下来了,奥尔莉就起身向前,可是他立刻又叫了起来,母亲只得重新坐下等他安静下来。这样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只走了不到一百米。奥尔莉爬到树上,在树枝上坐下后,细心地将婴儿放到膝上,把他无力的小手和小脚伸展开。他安静了,奥尔莉和吉尔卡着手修饰起来:她们彼此捋身上的毛,几乎不再去注意小家伙了。过了约一刻钟,下起雨来了。这是真正的热带的暴雨;密集的雨点倾泻到我们身上。我坐在一棵大树下,身子弯得低低地蜷缩成一团;除了倾泻的水流,我什么也看不见。暴雨持续了约半个小时,看来这段时间里小家伙是死了,或者失去了知觉。雨止以后,奥尔莉从树上滑下;这时小家伙的头无力地下垂着,毫无声息,连一丝活气也没有了。我感到十分惊奇,奥尔莉竟然变成这样了。她原来的关怀和担忧都到哪里去了呢?她从树上下来,漫不经心地将幼仔挟在一只手中,下到地面后又将它扔到肩上。难道说她明白了儿子已经死去?看来,至少作母亲的本能告诉她,婴儿不再啼哭,不再活动,再也用不着她的照料了。前不久我曾观察了另一位年轻的没有经验的母亲,她的初生子夭亡了;可是在死后头两天,她还依然细心地带着这无生命的躯体,将他关切地抱在怀里。第二天,奥尔莉带着吉尔卡来到了营地,死了的幼仔还在她背上晃动着。一俟母黑猩猩坐下,尸体就带着低沉的响声跌落地面。奥尔莉重又起身,将他拽到身边。几只年轻的母黑猩猩和两、三只狒狒,被这一场面所吸引,围拢在奥尔莉的周围。可是,奥尔莉丝毫也没去理会它们。
  当奥尔莉和吉尔卡离开营地时,我重又跟踪着她们。奥尔莉象梦游似地漫步走着,她没向四周观望,迳直穿过了树林;幼仔的无生命的躯体,合着她走步的节拍,在她的肩上跳动着。走到将近半山腰,奥尔莉坐了下来,不经心地从肩上扔下尸体。过了半小时光景,奥尔莉发呆了:她坐下,呆呆地望着一处,几乎纹丝不动,只是间或用手驱赶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蝇子。吉尔卡瞅了一眼冷漠的母亲,终于和弟弟玩了起来。这个场面是够叫人害怕的。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正散发着臭气,它的脸部和腹部已清楚地呈现绿斑;瞪大着的眼睛呆滞而毫无表情。斜瞥了一眼母亲,吉尔卡谨慎地将无生命的弟弟的身子挪近自己。托在手里,开始细心地为他捋毛。当我想起接着出现的场面,总是免不了毛骨悚然。吉尔卡抓住死去的弟弟的手,给自己的下巴颏呵痒,而她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怜的吉尔卡呵!当她有了可作为未来游伴的小弟弟时,我们曾多么为她高兴啊!可是。看起来她命中注定是孤苦伶仃的。吉尔卡再次迅速瞥了母亲一眼,经心地抓住尸体,紧抱在怀中。直到此时,奥尔莉终于发觉了所发生的一切。她赶忙从女儿手中夺过尸体,扔到了地上。后来,年老的母黑猩猩起身从原路返回营地。她在这里吃了两只香蕉,重又进入森林漫游。我继续跟踪奥尔莉和吉尔卡将近三个小时。每隔十分钟奥尔莉就坐下来或躺倒地上。而吉尔卡就立即抓住死了的弟弟,和他玩耍。最后,我的在场惊扰了奥尔莉,她加快了步伐,不时回过头来看着,看来是想躲进密林;我只能勉强地跟上她。于是我决定返回营地。从内心深处感到庆幸的是,我终于走出了丛林——湿热的空气中长久地弥漫着一脸难闻的尸体的腐臭;而因为我跟在奥尔莉的后面,简直就不敢呼吸。再说,一大群被这种气味招引来的蝇子,都聚集在我们刚刚走过的丛林里,一直在折磨着我。当奥尔莉和吉尔卡第二次在营地露面时,已经不带着死仔了。看来,她们在树林中漫游时,终于扔弃了它。假如当时我知道,奥尔莉的幼仔是开始流行的可怕的传染病的第一个受害者,我就无论如何不会跟着这一家在树林中转游两天的。因为这时我正怀着孕。可是在吉尔卡的弟弟死后两周,才有新的受害者死于这种病。那时我才明白,脊髓灰白质炎已在非洲居民中蔓延。因为黑猩猩几乎能感染上人类所有的传染病,其中包括脊髓灰白质炎,因此毫无疑问,可怕的疾病也已经殃及我们禁猎区了。营地以南十五公里,刚好在禁猎区边界上,有一个非洲人村落,那里已经有两个人死于脊髓灰白质炎了。猿猴常常走进这个山谷,在离该村落不远的树上采食。很可能,最初的感染正是从这里来的;然后疾病迅速蔓延,并殃及我们的黑猩猩群。当知道爆发了流行病时,我们十分震惊。我们害怕的是,无论雨果、我或是我们的助手艾里斯·福尔特,都还没有经过全疗程抗脊髓灰白质炎疫苗的注射;危险还降临到黑猩猩头上,为了使它们健康成长,多年里我们曾花费了多少心血啊。我们毫不迟延地和利基教授联系,他组织专机飞到基戈马,给我们送来了当前急需的疫苗。我们没法知道,正在爆发的流行病将扩散到何种地步,因此决定对禁猎区的全部居住者进行预防接种。自然,我们接种的对象只能是那些经常来访问营地的动物。内罗毕普费采尔实验室送来了大批药片形式的疫苗,我们将这些药片塞在香蕉里。每一只动物每月应一次服药三片,共服三个月。一般说来,大多数黑猩猩吃了带药的香蕉以后,没有什么反应;可是,某些猿猴对药物敏感,吃了药就立即呕吐。虽然根据我们的感觉这药是毫无异味的。我们专门给这些特别爱讲究的动物,吃三只香蕉,每只带一片药,而不是通常的一只香蕉里一下子塞进三片药。我们还得照看好,不让那些已经服了每月剂量的等级较高的公黑猩猩,从他的臣服者那里夺走带药的香蕉。脊髓灰白质炎在禁猎区内逞凶的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愁闷的时期。每当我喂过食的黑猩猩中有哪一只突然不再拜访饲食站时,我们就不禁恐惧地想到: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它了;即使看见,它也将会留下伤残了。这大概是最可怕的事了。我们的猿群中。已经有十五只患了病:其中六只死了。其余的比较幸运,落下了运动器官的轻度伤残,终于活下来了。吉尔卡一只手落了病,密利莎则是颈部和肩胛一带落了病。当两只出色的年轻的公黑猩猩,别彼和法宾——我们猿群的荣耀和骄傲——在短期缺席后重又出现在营地时,我们痛苦地发现,这两只黑猩猩都有一只手软弱无力地下垂着。还有一只年轻的公黑猩猩很久没来营地,我们几乎确信他已经死了。可是他终究回来了。这是何等悲惨的情景啊!他的一双手已经瘫痪,勉勉强强才算走到了营地。他立即奔去,用嘴唇拣起撒落在地上的香蕉皮和其他吃剩的残渣;他瘦得皮包骨头,以至无力用手去够食物和拿住它。最后,为了结束他的痛苦,我们不得不用枪把这只不幸的动物打死了。病魔夺走了我们许多可爱的动物。简-比,这只爱闹的、健壮有力的简-比,我们都对他非常熟稳,可是他如今永远也不再出现在营地里了。另外还有一些受害者,可是,最可怕的还是马克-格利戈尔的得病和惨死。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是,每当想起它,我们还是感到十分痛苦。……那一天晚上,雨果看到芙洛、菲菲和弗林特走出营地,在低矮的灌木丛旁停留,凝视着深草丛中的什么东西;不时挺身直立,并且不安地喊叫着。我们赶到那儿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蝇子。它们在枝叶上厚厚地覆盖了一层,使整个灌木丛闪出蓝绿色的金属般的光泽。被我们惊扰的蝇群,飞向空中,发出喧闹的嗡嗡声。我们判断,灌木丛中可能是猿猴的尸体,可是当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活着的马克-格利戈尔先生。他坐在地上,用手摘下长在他头顶的树枝上的红色小浆果,放进嘴里吮吸着。只是当他想去够着离身较远的树枝时,我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心惊吓得颤栗起来。老年公黑猩猩的脚已完全瘫痪。他用双手抓住低矮的树枝,抬起自己软弱无力的身躯,和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的腿,向预定的目标靠近。现在他已经能够到浆果了,于是他用两只手支撑在地上,艰难地向后倾倒,重又坐了下来。芙洛和她的一家早已走开,而我和雨果一直站着,观察看不幸的马克-格利戈尔。眼看天色入暮,而这时老年公黑猩猩以原先那种方式,挪近一棵下部枝条挨着地面生长的树,试图爬到树上去。他肌肉的力量十分惊人。他终于爬上了树,并且仅仅凭借双手的力量爬到相当高的地方,甚至在那里筑起了一个不太象样的巢。一群蝇子始终纠缠着他,可是直到此时我才弄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马克-格利戈尔的膀胱括约肌已经失去控制。每次当他想去够着高处的树枝时,肌肉由于紧张而发生收缩,同时一小股尿流便顺着瘫痪的腿向下淌。他身上有多处皮肤已经撕掉,腿和臀部都流血不止。显然,这可怜的动物到达营地以前,在路上走了很久。次日,我们查访了这条小路:被踩倒的血迹斑斑的青草,指引我们走过下面的小溪,并登上对岸的山坡。大约走了一百五十米远,在被水流冲刷的陡坡上,一切痕迹都看不出来了。往后的十天里,我们天天都关切着这位可怜的朋友。这些日子真可怕呀,简直是度日如年。我们一直都在期望,有朝一日病魔会离开马克-格利戈尔,他那瘫痪的双腿会重新获得活力。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而格利戈尔还是和原先一样,连一只脚趾也没有得到恢复。在这些日子里,他都在营地周围活动。到上午十一点甚至更晚,他还留在巢内,然后慢慢地下到地面,并坐下来喘息。有时他就这样坐上近半个钟头,向四处张望,或者整饰身上的毛。然后,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挪近灌木丛,或者下部长有果子的树木,进行早餐。有一天,我们看见格利戈尔采用新的方式走动了。他将头部低弯着,笨拙地翻着斛斗朝前移动。我和雨果高兴得不得了,我们以为,他那瘫痪了的肢体已经渐渐恢复了活力。仔细一观察,我们才明白,马克-格利戈尔这样的滚翻动作,完全是靠了他惊人的膂力才把笨重而又半僵的整个身躯翻转过去的。不过,这只老年公黑猩猩只有利用成丛的硬草,或者伸出的树根作为支撑时,才能这样移动。第四天中午光景,马克-格利戈尔已经爬回巢内。患病期间,他一共筑了三个巢,其中两个在同一棵树上。刚开始生病时,他曾三次爬到另外的一棵树上去——费了好大劲才爬上下部的树枝,然后又同样费力地爬回到地面来。我们想尽力帮助不幸的动物。开始他不让我们走得很近——一走近他就发出喑哑的咳声,并且扬手威吓。可是过了两天,看来他已感到我们是想帮他的忙,于是他的举止便明显改变了:他仰天躺下,允许我把浸水的海绵挤出水来,直接滴进他张开的嘴里。我们用枝叶编成象筐似的东西,放进香蕉、油棕果以及营地周围所能采集到的别的食物,然后利用一根长棍把这些送进马克-格利戈尔的巢中。等到早上、当公黑猩猩外出进早餐时,我们爬到树上为他的巢作一下清理工作;因为现在他的一切活动都在睡觉的巢中进行了。为了减轻蝇子对老黑猩猩的骚扰,我们每次都在巢的四周洒上专门的烟雾剂。开始时马克-格利戈尔对于这种处理颇为提心吊胆,可是后来好象明白了,这样做可以使他摆脱缠扰不休的嗡嗡声。从此,看到装着杀虫剂的喷雾器,他就大表欢迎了。可是,在这恶梦般的经历中最叫人害怕的是,别的黑猩猩竟然如此对待落下残疾的同类。很自然,残废者的古里古怪、不习见的姿态,首先使它们大吃一惊。我们曾亲眼见到过,患过脊髓灰白质炎的黑猩猩病后首次在营地露面时,其它黑猩猩的反应。例如,当黑猩猩看到别彼耷拉着一只手,无可奈何地从山坡上滑下来时,他们都惊慌失措,赶忙彼此触碰和拥抱;凭借这类身体接触以免于惊吓,达到平静。不幸的别彼,弄不清引起猿群惊慌的根由,比谁都更加张惶无措:他困惑地向后面看了一眼,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的同类如此惊慌。终于一切平静了,于是别彼重又一瘸一拐地向下走去。渐渐地,别彼终究和法宾一样,学会单用后肢移动,腿部肌肉逐渐加强;不靠耷拉着的病手,完全可以应付自如了。至于别的黑猩猩,他们也很快地对年轻公黑猩猩的有些白怪的样子习惯起来,再也不感到惊奇了。可是,马克-格利戈尔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不但用一种以猿猴的眼光看来是不正常的方式走动,而且,他的出血的伤口的样子,尿的气味,以及大群蝇子老是钉着他转,这都使他看起来很不正常。当马克-格利戈尔第一次在营地出现,并且在离进食地点不远的草丛里坐下来时,所有成年公黑猩猩都走近这只残废着,眼睛盯着他,毛发耸立,开始威吓他。他们不仅威吓这只有病的老黑猩猩,而且有的还真地向他发起了进攻。他呢,既逃不脱,又无力自卫,由于惊吓脸面都扭歪了,牙齿也露了出来。他只好缩着脖子,蜷起身子,准备接受对方的攻击。戈利亚头一个在他背上揍了几下,以后,其他成年公黑猩猩都毛发耸立,挥起粗大的树枝,在不幸的马克-格利戈尔身上飞舞。我和雨果见此情景,再也无法忍受,决心将残废者从大声喧哗的黑猩猩群中救出。当我们刚一挡住他们的道,对方就立即转身跑散了。过了两、三天光景,猿群已经全都看惯了马克-格利戈尔的怪相和走路的方式,不过都有意避开他。我还记起那一天的情景,这是十天中叫我最苦恼的一个日子。有八只黑猩猩呆在树上,细心地互相捋着身上的毛。马克-格利戈尔从自己的巢里,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在做什么,并且细心地察看着他们的动作,不时发出喑哑的哼哼声。彼此捋毛,这是黑猩猩最喜爱的活动之一,它们在这上面要花费相当大部分的时间;而老黑猩猩在整个患病期间,没能参加这种十分需要的活动,被剥夺了与同类接触的机会。 最后,他再也耐不住了,就从巢里爬了出来。他艰难地下了树,用自己所掌握的方式行走,终于走完了他和其它黑猩猩坐着的那棵树之间五十米之远的距离。经过这一长时间的旅行之后,马克-格利戈尔已经精疲力尽,便在树荫下坐下歇了一阵;然后振作起精神,使出最后的力气爬上了靠下部的树枝。最后他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他高兴地大声呼喊着,向坐在离他最近的两只公黑猩猩伸出手去。可是,不幸的残废者刚刚伸出手去,两只黑猩猩就闪电般地跳到树的另一头去了,满不在乎地坐在那里,继续干他们原来的事儿,甚至对马克-格利戈尔连瞅也不瞅一眼。有两分钟光景,老黑猩猩目不转睛地瞅着自己的同伴,然后慢慢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回到地面。唉,在这一刹那,我是多么痛恨那些欺负他的家伙啊!我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我走开了,再也不忍心看一眼这位不幸的残废者。而此时此刻,他正孤独地坐在树下。我和雨果以前就曾猜测,侵略性很强的成年公黑猩猩哈姆弗里,或许是马克-格利戈尔先生的弟弟。他们俩常在一起漫游;每当较年轻的那只黑猩猩遭遇危险时,年长的格利戈尔就往往赶去救助。在马克-格利戈尔临死前的那段时期,我们确信这两只黑猩猩是兄弟俩——只有他们之间存在着亲属关系,才能解释哈姆弗里的行为。在老黑猩猩患病期间,哈姆弗里尽量使自己不远离有病的伙伴。当然,有时他得跑到峡谷对面的山坡上去寻找食物,但不到一小时就返回来,靠近马克-格利戈尔的巢边坐下,着手整理自己身上的毛;虽说他一次也没曾想为格利戈尔捋毛。返回营地的头一天,马克-格利戈尔就爬到树上相当高的地方筑了个巢。但是戈利亚也爬上了这棵树,并在老黑猩猩巢旁逞起威来。他使劲挥动树枝,树叶雨点般落到正在巢中的不幸的残废者身上。格利戈尔的号叫声变得越来越大,为了避免从巢内摔出,他使出平生力气抓紧树干;此时只见巢在他脚下颤动,晃落的树枝打在他的脸和背上。可是到后来,眼看挣扎已经无用,他只好屈从于命运,在坠落的途中,和一根根树枝相碰。等到清醒过来,他开始慢慢爬到一边。突然哈姆弗里出现了,往常他总是怕戈利亚的,但这时却立即跳到树上,伴以恫吓的叫声,扑向戈利亚--后者在等级上要比他高出许多——向他发起了攻击。哈姆弗里的举动迥非寻常,如果不是我从头至尾亲眼看到了这全部情景,那末,我绝不会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另一次,马克-格利戈尔以那种方式拖着身子走了三十米相当陡的上坡路,勉强来到了饲食站。大群猿猴已经在这儿吃过了,可是我们还有保留起来没打开的箱子中的食物,可供享用。他开始吃起东西来,一时间,他重又感到自己是猿群中享有平等权利的一员了;因此,当全体猿猴打算离开时,格利戈尔决定跟着它们走。不过,尽管他拚命努力,最后还是落到后面,而猿群早已消失不见了。但是过了五分钟,我们看到哈姆弗里从小路上走回来了。他站了一会儿,望着在攀爬和翻筋斗的伙伴,然后又去追赶其它黑猩猩了。不过,哈姆弗里迅即重新返回,又长久地望着不幸的残废者所作的种种努力。这一次,他甚至挥舞着双手——就象公黑猩猩迫使不顺认的母黑猩猩跟着他走时所采取的举动。最后,哈姆弗里终于放弃了追上猿猴的想法,和格利戈尔一起留下,在离营地不远处筑起巢来。到了第十天,我们象原先那样,为我们的“病人”捎去了晚餐。但是哪儿也找不到他;他既不在巢里,也不在树旁。经过短时间的搜索,我们发现他坐在深草丛中——原来,他有一只手受到严重的损害,已经无法保留了。于是我们懂得了,第二天早晨我们不得不把我们的老朋友马克-格利戈尔枪毙掉。在这些苦恼的日子里,我们总是竭力在驱赶这种念头,并且期待着出现奇迹。可是奇迹没有来到。天色渐暗……格利戈尔越来越频繁地朝上面张望,望着他已够不到的树;我知道,他是想在晚上筑一个巢。我拆下一整抱绿色的树枝,放在他的身边。他艰难地横躺在上面,灵巧地使用一只手,并用下巴颜帮助拆弯树枝。终于弄成了一个舒适的床铺。我回到营地,夜间又重新回到格利戈尔那儿。在使人目眩的提灯的亮光照射下,老黑猩猩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可是当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又泰然自若地合眼睡去,虽然我站在离他总共不过一米远的地方。他是多么地信赖我们哪,我们的可怜的受折磨的朋友!可是,我们又多么残酷无情地辜负了他的信任呵!第二天清早,正当他什么猜疑也没有,正满意地咕噜咕噜地吃着心爱的食物——我们给他作为早餐的两只鸡蛋——时,我们扣动了手枪的板机,终于结束了他的痛苦。任何一只猿猴也没有见到马克-格利戈尔的尸体;哈姆弗里长久搞不清楚,他的年长的伙伴藏到哪儿去了。大约有六个月之久,他常常来到马克-格利戈尔度过他一生中最后时光的那块地方。哈姆弗里久久地坐在树上,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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