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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

_2 王兵(现代)
  过了一会儿,王小波回来跟朱威汇报:“我都通知到了,也打电话给欧阳副总了,他好像有点不太耐烦,说老家来人了需要接待就不参加了。”
  “好吧!你忙你的去吧,赶紧处理一下手头上的事情,别耽误了晚上唱歌。”朱威催促道。
  王小波走后,朱威就给邢云涛打了一个电话,邀请她晚上一起和员工们去钱柜唱歌,邢云涛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去唱歌了。朱威关切地问:“身体怎么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就是女人的正常毛病,你不用担心。”
  “呵呵!是来例假了吧!”
  “知道就行了,还偏偏说出来,你真无聊!”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
  “知道了,你还挺明白的,唱歌别太晚了,要注意休息。”
  自从上海回来之后,邢云涛对朱威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眉眼之间总是透着几分关切。她开始像个持家女人一样,给朱威新家的冰箱里塞满了牛奶和各种食品,为朱威购买得体的衬衣和合脚的皮鞋,每天晚上都会给朱威打电话催促他早点休息。如果朱威晚上有业务上的应酬,邢云涛也会一遍一遍地给他打电话或发短信叮嘱:不许去夜总会!不许去洗浴中心!一向自立自主惯了的朱威对邢云涛细致的“呵护”还真有点不习惯,尤其是邢云涛不经意间对他流露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朱威很是不自在。
  晚上“钱柜”KTV里人声鼎沸,这里是年轻人宣泄多余精力的欢乐天堂。偶尔进来一两位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中年人,为了掩饰尴尬,他们在经过大堂里等候包间的时尚男女面前时,故意掂着脚尖像年轻人那样蹦跳着走路。还有把自己已经发福的身体跟着大厅里音乐节奏晃成一团的,看着像个十足的街头烂仔,看得等候包间的少年男女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自叹不如。
  “钱柜”的硬件在北京的KTV里算是一流的,稍微有点“唱功”的人在这里就能找到歌星的感觉,所以很受大众的青睐。博阳公司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爱说爱笑爱唱的主儿比比皆是,每次去KTV大家的情绪都很高,常常出现多人争唱同一首歌的场面,有一次还把麦克风的线都给扯断了。朱威不怎么会唱歌,每次去KTV他来来回回就那么一首《把根留住》,每当大家唱到酣处想起他们的朱总时,就会叫喊道:“赶紧赶紧!把朱总的根留住!”一曲唱毕,朱威便在一旁扮演听众的角色,然后就是与大家大杯喝酒大声的聊天。
《德行》六(4)
今天,博阳公司的大小“歌星”们唱兴颇浓,暂时把他们“朱总的根”忽略了,安妮正甩着自己的长发演唱《不如跳舞》,“不如跳舞,谈恋爱不如跳舞,让自己觉得舒服…………”安妮的嗓音非常好,此刻,正抖动着肩膀沉浸在陈慧琳的感觉里。接下来便是王小波了,他点的是姜育恒的《有空来坐坐》,这首歌前面有一段很长的煽情独白,王小波却没有按照字幕上的词来读:“当你青春的光阴正在一天天逝去,而你渴望的爱情还无处寻觅,安妮,我深深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为什么感觉谈恋爱不如跳舞。我理解你的悲愤,因为你有那么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情感经历;我也理解你的无奈,因为你觉得王小波玉树临风高不可攀,所以你宁可在杂草间徘徊留恋……”
  “玉树临风高不可攀”的王小波夹杂着湖北口音的“深情独白”,惹得大家笑翻了天,安妮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起一把爆米花准备扔到王小波的脸上,但她已经笑得缓不过气来。朱威盛赞王小波的急智,觉得他可以写歌了。于是,王小波的感觉更加良好了,一脸正经的推了推眼镜片,眯着小眼睛模仿起姜育恒的沙哑嗓音,大家愈发笑作一团。一个团队里面少不了这样一个活宝,朱威还真舍不得放王小波去上海做分公司的经理,他觉得王小波身上虽有一些缺点,但还是一个可以使用的人才。朱威和丛中笑的关系进展得火热的时候,王小波一为旧主、二为自保,偷偷为邢云涛提供了不少消息,这一点邢云涛肯定不会说破,所以朱威一直还蒙在鼓里。
  “朱总,您不唱歌也别闲着,我敬您一杯酒吧!”博阳公司财务部的主管林青端着一杯啤酒坐到了朱威的身边。
  朱威虽然不嗜酒但能喝酒,属下找他喝酒的时候,他往往稍作推辞之后就一仰脖子,一杯啤酒下肚了。朱威一向把喝酒当作是社交的一种手段,他觉得中国的酒文化里面,就赋予了酒有这样的一个定位。林青找他喝酒,朱威干脆连推辞都不推辞了,两个人连干了两杯啤酒。林青夸他是海量时,朱威解释道:“其实我平时滴酒不沾,与好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好,当然要有酒来助兴。”
  朱威没有把林青称作是同事而是“好朋友”,林青听了当然高兴,两人酒酣情挚又干了两杯。林青今年三十岁左右,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女儿还在她肚子里四个月的时候,负心男友便离开了她,林青经过一番痛苦的抉择后,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林青生下这个孩子并非是对男友心存希望,而是不想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太孤单,再说孩子也是无辜的。她对外界并不避讳自己有一个私生女的事情,因为,林青早已下定决心不再结婚。为了不耽误工作,林青雇了一个保姆照看孩子,一个单身女性带着自己的私生女生活在北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孩子最近怎么样?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朱威很关切地问林青。
  “呵呵!小宝贝很懂事,他竟然知道问我:妈妈,每天上班累不累?”林青模仿着自己女儿的表情,笑得非常开心,在不了解详情的人的眼里,肯定以为林青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工作起来的确够辛苦的。”
  “呵呵!还好,我不觉得辛苦,每天下班回家后,只要看到孩子,一天的疲劳就消除了一大半。”
  “那等孩子睡着以后呢?”朱威为了达到煽情的效果,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你还是应该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你不可能和孩子呆一辈子。”
  “哈哈!现在都什么社会了,我不会苦着自己的,如今找个情人比找个丈夫简单得多,再说还有那么多的###酒吧,放心吧!这个时代的人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不会委屈着自个。我之所以不想结婚,是因为我觉得男人有时候纯粹是给女人添麻烦的。”林青已经略带些酒意了。
  公司刚招聘不久的新职员张佩佩惟妙惟肖地唱完一首周杰伦的新歌,技惊四座,引起一阵激烈的掌声。朱威用欣赏的目光地看着张佩佩,惊讶他能把这么不成曲不成调的歌学会了。
  接着,王小波又开始起哄:“是不是该朱总把根留住了?”
  大家齐声嚷道:“朱总把根留住!朱总把根留住!”
  “你们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我最近推新歌了,安妮给我点一首《别说你的眼泪我无所谓》。”
  众人一齐惊叹:“哇!帅啊!”
  大家一直飚歌到凌晨一点才算尽兴,纷纷结伴散去。林青和朱威住的顺路,便搭朱威的本田车一起走了。午夜的收音机里正播放一些“私房话”之类的节目,一位女听众打进电话来诉说自己丈夫去英国留学,自己每天晚上都寂寞难耐,只能靠看三级片和###来满足###。朱威担心林青太敏感,就把收音机关掉了,说:“时代进步了,人们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方面要求法律保护自己的###权,一方面却公然抖露自己的###。”
  林青说:“现在出卖自己的###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了,还有靠这个成名成腕的呢!前一阵子网上那个写###日记的女记者,据说去了一家网络公司做副总了。”
  “诉说自己床上那点事儿就能做副总,怪不得没人说相声去了,真是网络改变生活啊!”
  “网络让生活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一个网络调查显示,很多年轻人觉得不结婚可以,可没有网络就生活不下去了。”
  朱威把话题一转,说到了工作:“公司最近准备在上海设立一个分公司,需要财务部门帮我做一个预算,你最近有时间吗?”
  “我的时间还不是你朱总来安排吗?”
  “公司的财务方面也准备设一个财务总监,到时候就能够统管总公司和分公司的财务状况,最近和邢总商量一下,我准备提名由你来做总公司的财务总监。”
  “是吗?谢谢朱总!我只是担心我的能力能否胜任这份工作……”
  说这话,已经到了林青的住处,朱威把脑袋伸出车门不忘了嘱咐林青:“这件事情先不要对欧阳副总说,等我和邢总商量一下再决定。”
  “我又不是小孩子心里搁不住事。谢谢朱总!”
  “别客气!”
  
《德行》七(1)
周一下午临下班的时候,林青把筹备上海分公司的财务预算送到了朱威的办公室,并小声对朱威说:“我发现最近公司没有大额的项目支出,但上周五欧阳副总签字后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张六十万的支票,我当时没有看到邢总的签字就拒绝支付,他说是急事,而且邢总同意了,说邢总周一会来公司签字,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见到欧阳副总和邢总……”
  朱威一听,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就让林青马上给欧阳鹏打电话询问一下支票签字的事情,自己也给邢云涛拨通了电话。邢云涛听朱威的叙述后,责问他是怎么对公司进行管理的,朱威差点气乐了:“邢总,是你亲自签署同意欧阳鹏的财务改革方案的,我连签字的权利都没有了,哪儿还有我去管理的份儿。”
  “行了!你就别在那儿泛酸醋了,我现在就责令你全权处理这件事情。对了,先弄清楚这笔钱的用途,不要轻易下结论。”
  “以我的副总身份去处理另一个副总的问题,这样不合适吧?呵呵!我看还是需要您邢总亲自出面才名正言顺。”
  “你是不是以为离开你,博阳公司就转不动了?这不还没出什么事吗,一切先按兵不动,等到明天这个时间,再联系不上欧阳鹏就报案。”邢云涛并不生气,她心里明白这是朱威对她把欧阳鹏安排进公司的报复。
  第二天早晨,欧阳鹏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办公室里,看上去像是几天没有睡觉。邢云涛接到朱威的电话后便赶到了办公室,看到欧阳鹏的样子,邢云涛猜测他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邢云涛问。
  欧阳鹏对于邢云涛的突然到来很是诧异,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盯着邢云涛,嘴唇颤抖了两下:“没、没什么,就是没有休息好。”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邢云涛继续追问。
  “我、我家里出、出了点事情……”
  “欧阳鹏,你到底有什么事?对我说实话,没准我还可以帮助你。”
  从邢云涛的眼神里,欧阳鹏感觉到自己挪用公款的事情她已经知道。欧阳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双手###纷乱的头发里使劲地抓着头皮,仿佛要把刚刚过去的两天从自己的记忆中扯掉似的。忽然间,欧阳鹏抬起头来,眼睛里含满泪水,但目光却不似先前那般恍惚了,他说:“邢总,我对不起您!我遇到了麻烦,私自挪用了公司的六十万元。我的工作能力您事先也了解,我愿意为公司免费打工三年以弥补我的过失,请您相信我!”
  “我不信任你能让你来做副总吗!而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免费打工的事情先不要提,我想了解你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邢云涛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
  “您一定要知道吗?”
  “我必须了解我的员工在做什么,尤其是偷了我的钱的员工。”
  欧阳鹏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要从哪里说起,他用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很破旧的、黄色的塑料皮笔记本,随手翻开后从中间取出一张似乎是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上共有五个人,中间坐着两位老人,老人身后站着两男一女三个半大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眉宇之间依稀能够辨认出欧阳鹏。
  “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在我出生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便被他们遗弃了,养父母把我拉扯大,并供我上了大学……。”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德行》七(2)
欧阳鹏的话让朱威感到吃惊,他禁不住心生怜悯,起身为欧阳鹏倒了一杯水,欧阳鹏感激地看了一眼朱威。欧阳鹏大口地喝着水,眼睛却呆呆地盯着办公桌上的那本破旧的塑料笔记本,思绪回到了自己贫苦却充满慈爱关怀的童年……。
  欧阳鹏的养父欧阳群是辽宁阜新矿务局的一名煤矿工人,为人善良老实,与世无争。养母是一个只认得自己名字的农村妇女,与欧阳群结婚后第二年,养母带着刚出生的女儿也来到煤矿上,并在洗煤厂找了一份临时工作。与所有煤矿家属一样,欧阳群一家也住进了矿山为有家室的工人搭建的活动工棚里,这里的生活虽然嘈杂混乱,但大家都是彼此相识的工友,下班后经常三俩家的男主人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日子过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安稳平凡的日子过了三年,欧阳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这次生的是个男孩,孩子出生时正好是凌晨,所以父母就给起名字叫欧阳明。为了伺候老婆的月子,欧阳群破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区队的负责人知道他家在矿上没有亲戚帮忙料理家务,特意安排他多休息了几天。农村妇女就是皮实,加上是第二胎生产,欧阳群的老婆半个月之后就能下地干点简单的家务了。这天早晨,是欧阳群请假后第一天上班,正好赶上早班下井。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了,东北的早晨干冷异常,欧阳群出门后天还不亮,他刚把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推出院门,就听见一声微弱的婴儿的哭声。欧阳群把自行车靠在墙边,循着哭声找过去,发现在煤坨子旁边有一个纸壳箱子,微弱的哭声就是从纸壳箱子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欧阳群判断这是一个弃婴,但是在这样一个大冷天里,谁忍心把自己的骨肉扔弃在一个矿区的街头上呢?他没来得及多想,就把纸壳箱连婴儿一起抱回了家。
  回家后,欧阳群把婴儿从纸壳箱里抱出来,发现婴儿被裹在一条军绿色的毛毯里面,身上被冻得紫一块儿青一块儿,时有时无的哭上一声,样子已经奄奄一息。那个年月经常发现这种事情,所以欧阳群的老婆连问都没问一句,急忙把###从儿子欧阳明的嘴里拔出来,直接塞进这个弃婴的嘴里。欧阳群在包裹婴儿的毛毯里翻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行字:
  孩子 邢翔鹏 生于1975年11月23日
  父亲 邢国庆
  母亲 王秀死于难产
  欧阳群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准备上班去了,他老婆在床上问了一句这个婴儿怎么办?欧阳群说:“一个羊也是牵着,两个羊也是赶着,你先喂养着吧,等找到他父亲再说。”说完就出门下井去了。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欧阳群在最初几年到处打听邢国庆的下落,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最后,欧阳群也死心了,就给孩子改名叫欧阳鹏,踏踏实实地抚养孩子长大###。为了使孩子们得到照顾,欧阳群不让老婆做临时工了,就在家里洗衣做饭供养三个孩子上学读书。欧阳群从此更是一天都不敢休息地拼命下井加班,因为他要供养五个人吃饭、三个孩子读书。欧阳鹏从小就特别聪明懂事,很得欧阳群夫妇的疼爱,每当欧阳鹏与姐姐欧阳兰和弟弟欧阳明出现争吵时,欧阳群夫妇总是会袒护欧阳鹏。姐弟三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欧阳鹏是因为聪明伶俐才讨得父母欢心的。欧阳鹏与小自己一个多月的弟弟在一个班里上学,欧阳明长得比同龄孩子大一号,每当同学们欺负瘦小的欧阳鹏时,他都会挺身而出,为哥哥出气。欧阳鹏的童年岁月在这个善良朴实的煤矿工人家庭里,充实而且快乐地度过了。
《德行》七(3)
可惜,好景不长,在欧阳鹏和欧阳明上高中的时候,正赶上国有企业改制,资源已经近乎枯竭的阜新煤炭行业必须进行大批裁员,一贯老实巴交的欧阳群理所当然地被裁掉了。一家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一时间如同天塌下来一样。妻子没有工作,女儿欧阳兰去年没有考上大学正在家里待业,两个半大小子还在上学,欧阳群一多半的头发几乎在一夜之间变成灰白色。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欧阳明最终做通了父母的工作,辍学外出打工来供养哥哥欧阳鹏考大学,理由是自己的学习成绩比较差,继续读书也是浪费时间,而哥哥欧阳鹏一直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非常有希望考上大学。
  欧阳群心里非常矛盾,但欧阳明说的话在理儿,最终还是同意他辍学去打工。欧阳群也没闲着,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去阜新市里开了一个废品收购站,虽然利润微薄,但解决了一家人吃饭的大问题。为了生意上的便利,欧阳群搬出了矿上的工棚区,和妻子女儿直接住到了废品收购站。
  欧阳鹏的学费和生活费由在北京打工的弟弟每个月给他寄到学校里,这一切,欧阳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知道现在一家老少都在为自己忙活,于是,他在学习上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终于迎来了高考,欧阳鹏以超过录取线50多分的成绩,考入了北京的中国外经贸大学。
  去北京上学的前一天晚上,在北京某工地上做建筑工的欧阳明也赶回了阜新。这是一个喜庆团圆的晚上,一家人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欧阳鹏也没有辜负家人的厚望,终于考上了一所理想的大学。这天晚上的饭菜在姐弟三人的印象里面是最丰盛的,记忆中过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隆重过。几杯酒喝下去之后,欧阳群起身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欧阳鹏来到他们家时带的那张纸条,他那满是皱纹的眼角湿润了,对姐弟三人说:“孩子们,我今天要告诉你们一个咱家的秘密,其实这个秘密你们心中也有数……”三个孩子一听心里都是一惊,在他们各自的心里其实早已有思想准备,因为欧阳鹏和欧阳明的年龄相差仅有一个多月,他们心里也时常犯嘀咕,但随着年龄越大,姐弟三人的感情越深,他们就越是回避这个问题。今天由父亲亲口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之后,姐弟三人不由地抱头痛哭起来。欧阳鹏擦干眼泪,给父母姐姐弟弟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酒,自己端着酒杯扑通一声跪在了桌前:“我不会去找我的生身父亲,我欧阳鹏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家,我生是欧阳家的人,死是欧阳家的鬼……”
  这一夜,欧阳家里的人都失眠了。
  欧阳鹏在北京上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基本上都是收废品的养父和在北京打工的弟弟负担的。自从知道了欧阳鹏的身世之后,小哥俩不但没有生分,反而更加亲密了。每个周末,不是欧阳鹏去弟弟的工地,就是欧阳明来哥哥的学校,两个人经常结伴出去吃一顿,改善一下伙食。
  一晃四年过去了,大学毕业后,欧阳鹏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他每个月除了给自己留下必须的生活费用之外,把省下的钱全部寄给养父母。在欧阳鹏上大学第四年的时候,因为姐姐欧阳兰要结婚,弟弟欧阳明只好回家帮父亲做收购废品的生意。几年在外打工的经历让欧阳明长了不少见识,回家后,他想把父亲的废品收购生意做大。于是,欧阳明便盘下了旁边的一家废品收购点,还同当地的一些厂矿企业建立了联系,以高出同行的价格来收购他们的废旧材料。此举,触动了当地的一些依靠废品收购吃饭的黑恶势力,于是他们经常上门来寻衅闹事。欧阳明气愤不过就拨打110报警,派出所来人抓不到什么违法乱纪的证据,也只能以调解为主,时间久了,这些地痞流氓更加肆无忌惮。一天,欧阳明前脚到一家工厂收购废品去了,后脚就来了十几个人扬言要收保护费,有几个人竟然堵住门口不让拉废品的车辆进出。欧阳群出来指责这些人目无王法,他们便对老人拳打脚踢一阵后扬长而去。欧阳群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嘱咐儿子,不要告诉欧阳鹏免得他担心。经检查,欧阳群有两根肋骨骨折,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后才出院。
《德行》七(4)
年轻气盛的欧阳明左思右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知道这帮人领头的是一个外地来的流氓叫徐老四。这天晚上,欧阳明特意在废品堆里寻了一根两头带尖的钢管,用报纸包了包拎在手里就出门了。他早已打探好了徐老四租住处,悄悄地埋伏在拐角的黑暗处等着徐老四的踪影。晚上将近十二点的时候,醉醺醺的徐老四在一个同伴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气愤已久的欧阳明抡起钢管对准徐老四的后脑就打了下去,徐老四闷哼了一声扑倒在地不动了,他的同伴一看欧阳明来者不善,丢下徐老四便逃了。
  徐老四被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之后就变成了植物人,其实,徐老四只是黑龙江一个负案在逃的罪犯,是本地黑恶势力的一个打手而已,它真正的幕后指使是一个叫“光哥”的人。“光哥”指使手下不要声张徐老四被打一事,因为像徐老四这种人的死活是没有人关心的,只要自己的人不报案,警察就不会知道。过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这天晚上一伙人突然闯入了欧阳群家绑走了欧阳明,其中一个人留下来开始与欧阳群谈判,他告诉欧阳群说他儿子将他们的一个人打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让欧阳群在三天之内凑齐六十万元赎金赎回欧阳明,不然就报案或将欧阳明打死。
  欧阳群两口子哪里经过这种阵势,当时就吓得腿软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幸亏当晚女儿欧阳兰也在家里,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给远在北京的欧阳鹏拨通了电话。想起养父母一家人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欧阳鹏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但自己几年来的工资基本上都寄给了养父母,可以说是身无分文,情急之下他能够做的就是动用公司的公款。第二天,欧阳鹏从公司财务部拿走了一张六十万的支票后就坐上了去阜新的火车。欧阳鹏坐在火车上,把从姐姐欧阳兰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作了分析:一、不能报案,如果报案,弟弟欧阳明最终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二、徐老四只是一个小喽罗,而且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喽罗,不然对方早就报案了;三、对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钱。欧阳鹏想清楚之后,心中便不再慌乱了,他觉得如果以上###分析成立的话,那么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手里的六十万元就能摆平这件事情。
  欧阳鹏回家后先看望了养父母和姐姐,充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给一位在市政府当秘书的高中同学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中午有一个应酬请他过来一起作陪。然后他又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订了一个大包间,最后让在他们家等消息的小喽罗通知“光哥”,说自己要请“光哥”吃饭,顺便把伤者的医药费支付了。
  一切如欧阳鹏所料,事情很快地处理完毕。“光哥”没想到能够拿到六十万,之所以要了六十万是给欧阳家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谁知欧阳鹏不仅没有还价,还请自己以后照顾他们家的废品生意。“光哥”看欧阳鹏做事干练豪爽,便与欧阳鹏达成口头协议,以后欧阳家的废品收购业务只能在其所在的南区开展,不得跨区经营。“光哥”觉得欧阳鹏做事情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将来在北京肯定会混出点名堂,而且看他在市政府还 “有人”,便有意卖他一个人情,答应今后不但不纠缠欧阳明经营的废品收购站,还保证他们的收购站不会受其它同行的打压……。
《德行》七(5)
听完欧阳鹏的讲述后,邢云涛觉得“邢国庆”三个字有点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印象来自何处,觉得可能是叫“国庆”的人太多的缘故。
  其实,六十万对邢云涛来说算不了什么,她主要觉得自己把欧阳鹏聘来,并委以重任做了公司的副总,其目的就是用它来威胁制约朱威,结果他给自己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使她在公司的面子不好看。而且,现在的朱威已经非常乖顺了,欧阳鹏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了。
  “我……我讲完了,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也想好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想为公司无偿工作三年,按照我们最初商谈的工资待遇,我三年的工资就是借高利贷也应该连本带利偿还完了。希望邢总给我这个机会,也希望邢总体谅我的苦衷。”
  “让我体谅你?你体谅我了吗?我信任你让你做公司的副总,让你分管公司最重要的部门,而你做了什么?你让我如何对公司的员工们交待?你知道侵吞公款六十万的后果是什么吗?你不懂法律吗?”
  “我懂法律,但我更懂人情,没有养父一家人的收留,就没有我欧阳鹏的今天。这件事情即使你要通过法律来解决,我也愿赌服输不后悔。”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懂人情?欧阳鹏,你年龄比我大,你应该明白做人做事需要公私分明。就这件事情,你马上给我提交一份报告,并拿出对自己的处理意见。”
  邢云涛说完后,扭身出门了,朱威随后也跟了出来,邢云涛问朱威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朱威觉得这件事情的始末超乎了他的想象,对于是否该制裁处理欧阳鹏,他主张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对于这个公司里最大的竞争对手犯下的弥天大错,朱威建议邢云涛低调处理,因为欧阳鹏在道义上无可指责。其实,欧阳鹏的身世让朱威动了恻隐之心,而欧阳鹏处理这件事情的勇气和魄力,也让朱威开始心存好感。他暗自想,这件事情如果轮到自己头上,自己能否甘冒自毁前程的危险,去处理好这样一件棘手的事情。这个欧阳鹏还真是条汉子!朱威突然灵机一动:何不让欧阳鹏到上海筹建分公司呢。
  朱威跟着邢云涛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对邢云涛说:“云涛,对于欧阳鹏这样安排好不好,让他去上海筹建博阳的分公司。在上海做好了,就算他是戴罪立功,做不好,他也没有颜面再回公司了。”
  “亏你想得出来,把上海分公司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一个贼去筹建,这种事儿传出去后,我们的面子往哪儿搁?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邢云涛对朱威的建议大为不屑,“我刚才让他写报告是想先稳住他,我看,还是把他移交给公安部门来处理吧!”
  朱威托起邢云涛的一缕头发,一边揉着一边说,“从欧阳鹏做的这件事情上来看,他绝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非但不追究他的事责任,反过来还委以重任,我相信欧阳鹏必定感激涕零,一心一意为公司做事。以德报怨,这就是如此安排的高明之处。”
  邢云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威一眼,有些时候,她很佩服朱威处理事情的果断和机智,心中对朱威的喜欢不免又增加了几分。
  “好吧!就听你的,这件事情你来找欧阳鹏谈,但必须严格控制分公司的财务状况。”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设分公司之后,财务的监管制度一定会实施的。所以,我想让林青来做公司的财务总监,由她物色上海分公司的财务主管,我们将来就从财务入手,以加强对分公司的管理,争取用制度去管理人。”
  “好吧!这些都由你来安排。至于欧阳鹏的薪水待遇就按照他自己的要求执行,免费打工。”
  一周之后,欧阳鹏便只身一人赴上海筹建博阳的分公司了。
  欧阳鹏走后的第二天,邢云涛在博阳公司宣布了她一个月来的第二次任命:朱威由公司副总经理升为总经理,负责博阳公司的全面工作。
  
《德行》八(1)
天气渐渐热了,仿佛一夜之间就由春天过渡到了夏天,北京这座城市总是容易忽略春天。北京的姑娘本想含蓄一些,觉得被包裹了一个冬天的身体,一点一点###出来才有情调,可北京的天气不解风情。于是,一天早晨起来,忽然看到满大街都是###的胳膊和白花花的###,不光是姑娘们自己还有些羞涩,就是好色的男人们看着也眼晕。
  朱威懒得回他的豪宅里煮方便面,便在下班后,叫上王小波一起去东直门的簋街去吃牛蛙。北京城里的人,现在变得越来越爱吃辣味了,如果一星期不吃辣的就更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
  “四川人真厉害,他们全国到处开川菜馆,而且开到哪儿还火到哪儿。”望着簋街上生意兴隆的川菜馆,王小波感慨地说。
  “四川人打算颠覆中国的饮食文化。”
  “改变的还有中国人的‘出恭’习惯,弄得全国人民都便秘。以前一天一次,一次也就读完一首宋词;现在三天才一回,一回能够看完一章《三国演义》。”
  朱威笑着说:“我们还没吃晚饭呢,你别说便秘的事儿。”
  朱威他们经常去的一家店叫做“风陵渡”,该店主打菜品就是牛蛙,生意做得很火。红黑色的辣油里面,乳白色的牛蛙肉若隐若现,颜色的强烈对比首先勾起了人们的食欲。捞起一块儿牛蛙丢进嘴里,最初感觉到的是牛蛙肉的滑嫩,紧接着一股热流就直透发顶,随后便会顺着两颊流下豆大的汗珠,食者无不大呼过瘾。
  朱威和王小波吃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发出嘶嘶哈哈的声音,根本顾不上说话。旁边桌子上三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吃的也是大汗淋漓,牛蛙虽好吃也没能堵住三位“膀爷”的嘴,他们一边大吃大嚼,一边用十足的京腔大声地讨论着国民素质。
  吃完牛蛙,朱威急忙结完账走了出来,他对王小波说:“我爱吃这里的牛蛙,但就是受不了这里的吵。”
  “你发现没有,想吃得过瘾就得去这种地方,环境好的地方,大家都得像孙子似的细嚼慢咽,在那里吃鲍鱼龙虾也不香。”王小波总结道。
  “其实,我对吃饭的环境不挑剔,关键是那些在公众场所光着膀子,满嘴嚷嚷着‘###’的主儿都开始忧国忧民了,真让我等汗颜啊。”
  王小波笑着说:“天子脚下,皇城根边儿,这里的老百姓不谈国家大事还能说鸡毛蒜皮!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就这个德性!我跟你讲一个更绝的事儿,我们楼下住着一位姓马的阿姨,自从看了《环珠格格》之后,就到处跟人说自己是满清皇族的后裔,说当年自己的先人也是提笼架鸟的主儿,所以说她自己也是个格格。自马阿姨自封为格格之后,她变得开始爱管闲事了,先是跑街道办事处反映附近没有菜市场,不方便居民的日常生活。反映多次之后,街道办事处好不容易辟出一块闲地弄了个菜市场,结果还不到半年,马格格又开始跑街道办事处了,这一回反映的是菜市场扰民的问题,弄得街道干部左右不是。”
  “北京人的###参与意识很强,这倒是件好事,可以推进国家的###进程。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北京的,这里有很浓厚的文化氛围,还有各色小吃。”朱威一边打着牛蛙味道的饱嗝,一边强调北京的文化氛围。
  王小波突然一转话题,问朱威:“你今晚有事吗?”
  “没事,怎么了?”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德行》八(2)
王小波神秘地坏笑着:“想不想找个地方爽一爽?”
  朱威知道王小波说的爽一爽是什么意思,他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朱威倒不是因为###是违法的事,而是觉得干完那种事情给小姐点钱的时候,人家小姐倒是无所谓,但他自己会觉得面红耳赤很尴尬,神情像个刚出道的“鸭子”而非嫖客。再说,邢云涛最近总在晚上给他打电话,如果问起自己在哪儿也不方便说。于是,他对王小波说:“算了,我对没有感情的###没兴趣,你自己去吧。”
  “有感情的###也就等于是后患无穷的###。跟老婆倒是有感情,那你得负一辈子责任啊;跟情人也有感情,可那需要你整天挖空心思地捉摸情调,而且还得提防着人家老公或是自己老婆,多累啊!”王小波继续着自己的###观,“我就喜欢这种一手提着裤子一手点钱方式,完事后一拍两散互不相欠,只要安全套结实就保证不会出事。”
  “那要是被警察逮着呢?”朱威揶揄王小波。
  “全中国的男人嫖娼被警察逮着的几率,比中彩票大奖的几率还要小。就拿我来说吧,找过的小姐比我做过的方案还要多,你看我出过事吗?嘿嘿!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这就是我追求的###境界。”
  “呵呵!那你继续去你的河边溜达,我要回家睡觉了。”
  朱威的钥匙刚刚打###门,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他猜测可能是邢云涛“夜查”的电话。两个人的关系明朗之后。邢云涛几乎每晚都会给他电话,问他吃什么了,在看什么电视,说是关心朱威的生活,其实也有“查岗”嫌疑。
  朱威接起电话,果然是邢云涛打过来的。
  “去哪儿了?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邢云涛问。
  “怎么不打我手机?我和王小波去簋街吃牛蛙了,我刚把他送到河边……”
  “送他去河边干什么?”
  “呵呵!是王小波的住处,他住护城河的旁边。”
  “大晚上两个单身男人在一起,又是吃东西又是去河边,你俩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
  “估计差不多,我好久好久对女人都没有兴趣了。”朱威接着她的话茬继续胡扯。
  “恐怕你只是对我一个女人没有兴趣了吧?”
  “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是你重新燃起了我对女人的激情,让我觉得生活是如此的美好,生命是如此的壮丽。”
  “好了,不要给我灌迷魂药了。这个周六中午你来我家吃午饭,我父母要见你。”对于重大决策,邢云涛习惯用这种“最后通牒”的方式来“照会”朱威,这让朱威很不舒服:“我要是不去呢?”
  “随便!没有人强迫你去。”在两个人的关系处理上,邢云涛一贯强势。
  “这么说,帅女婿一定要见岳父了?你跟咱爸妈说,让他们千万别紧张,我也就是一普通人。”
  “得了吧!你到时候腿别发抖就行了。周六穿的正式一点,别跟个卖保险的似的。”
  “行!我保证穿得像一个卖笑的。”
  “啪”的一声,邢云涛那边把电话挂掉了,她对朱威的不正经实在没有办法,所以,他们俩的电话交流经常以这种方式结束。放下电话后,朱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甘心自己的被动选择,不甘心人生的伴侣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但他更不甘心放弃现在拥有的社会地位,而这两者恰恰是相互关联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总之,现在的朱威心情很复杂。他真的衡量不出,自己内心对电话那头的女人到底有多少爱,自从上海酒店里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他们俩再也没有###。在那个特定环境里,邢云涛###的小腿和小巧的###也曾让他在瞬间产生过冲动,回北京之后,邢云涛对朱威的态度虽然有了很大的改变,可这种改变在朱威眼里则是变本加厉的管束,因此,那仅有的###也湮没在邢云涛一次一次的“最后通牒”里面。邢云涛“照会”式的沟通方式,没能再勾起朱威的###,这让他想起王小波经常说的一句话:迫切地想跟一个女人###,就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德行》八(3)
第二天中午,邢云涛约朱威一起用午餐,借机嘱咐他一些周六见面时的注意事项。她介绍说自己的父亲宽容平和,很喜欢与年轻有为的后辈交流,比较容易沟通。邢云涛还委婉地暗示,母亲对他们的交往不太满意,让朱威到时候多与自己的母亲交流,争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朱威说自己只会取悦年轻的女人,对于如何给年老的女人留下好印象不在行,邢云涛知道他就是逞口舌之快,到时候肯定会表现得很乖巧,所以也不计较他说些什么。朱威问,要不要准备一些烟酒茶叶糕点之类的礼物,邢云涛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那些东西他们家多的是,不需要。她说自己的母亲只对仕途和翡翠两样东西感兴趣,已经收藏了许多名贵的翡翠,当家里去了重要和比较亲近的客人时,母亲就会显摆自己的那些宝贝。邢云涛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碧绿翡翠,上面的图案是一只鹿正抬头吃几缕藤蔓类植物,翡翠中的数根黄线被雕成藤蔓,看起来浑然天成。“鹿”与“禄”是谐音,在封建社会,鹿常常被看作是加官进爵的象征。邢云涛把母亲的两大喜好融入到一件礼物中,看来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她之所以主动替朱威准备这块上等翡翠,主要是担心他不懂行被骗,而母亲又是这方面的行家,被骗几个钱是小事,万一送了假货给母亲那还了得。于是,她从一个朋友介绍的玉商那里花了十二万元购买了这块翡翠,据说在市面上价值还会翻上几倍。
  邢云涛还给朱威一个电话号码,是前门琉璃厂一个经营歙砚的老板,她让朱威去购买一块上等的歙砚,因为她父亲喜欢书法,尤其偏爱歙砚。朱威不光不懂翡翠,对砚台也是一窍不通,只知道歙砚是中国的四大名砚之一,其他一概不知。但好在邢云涛托人提前跟卖歙砚的老板打过招呼,朱威去了以后,老板倒是尽心尽力地推荐了几块歙砚中的上乘佳品。他最终挑中了一块雕刻着山水图案的砚台,上面的远山小径若隐若现,显得轻灵缥缈,几株婆娑古松将远山近水巧妙地分割,古松下一叶扁舟横在岸边,船底似乎可以看到微风拂来水波荡漾。整个雕刻中没有见到一个人或动物,但景象却充盈着呼之欲出的动感,即使不懂歙砚和雕刻的朱威都觉得爱不释手。歙砚老板直夸朱威有眼光,说这块水波纹歙砚是自己收藏的###,砚台中的水波纹是天然形成的,好多人相中了这块砚台,自己都没舍得出手。朱威知道老板这么说就是为了卖个人情,因为相托的朋友提前打了招呼,自己只管挑选砚台,过后由邢云涛那位朋友过来结算。
  周六是个晴天,朱威准时来到邢家。这是一所清静的四合院,青砖墙砌得又高又厚,紫红色油漆大门也要比普通的四合院宽了不少,足可以够一辆轿车进出。出来开门的是邢云涛和一位中年女佣人。邢云涛引着朱威往东厢房的客厅走,说父亲一个人在客厅里等他,母亲去办公室参加一个会议,中午会回来吃饭。进到客厅后,朱威看到一位五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正坐沙发里看报纸,邢云涛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父亲,朱威很礼貌的鞠了一躬:“邢叔叔,您好!”
  “呵呵!来!坐坐坐。”邢云涛的父亲起身与朱威握手,态度甚是和蔼,并示意朱威坐到身旁的沙发上。邢云涛的父亲邢德铭原先是国家计委的一位副局级领导,后又出任一家国有大型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他为人克己低调,无论是先前从政还是后来从商,都赢得好评如潮。
《德行》八(4)
寒暄几句之后,邢德铭就询问起朱威的工作:“我听小涛说过几次了,你很有才干,年轻人有才能是件好事,但切忌锋芒太露。中国人大都习惯中庸之道,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在一个行业一个圈子里,你太软弱了,别人瞧不起你,但是你太强硬了,别人又会妒忌你。所以,不卑不亢的中庸也许不是一条正道,但绝对是一条行得通的道啊!”
  “邢叔叔所言极是,您老这一席话应该是自己前半生的经验之谈,让晚辈受益匪浅。”朱威的脸上极尽真诚状。
  “你不用客气,我知道你在你们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对很多事情也能够看得明白。虽说现在我们整天嚷着与国外接轨,但很多事情在实际操作中,中国人还是有中国人做事情的潜规则,而且,这样的规则不是一天两天、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扳过来的。”邢德铭对朱威颇有好感,所以谈兴颇浓。
  “我对历史比较感兴趣,我一直觉得一个民族的历史造就了一个民族的性格,而这种在历史长河中塑造起来的民族性格,在今天看来足可以成为一个民族继续步入辉煌、或者是走向没落的原因。不知道我这样认为对不对,邢叔叔。”为了让邢德铭更好的发挥,朱威故意提出这样一个既有个性又有破绽的观点。
  “这种说法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历史总会优胜劣汰,在这个优胜劣汰的过程中,人类追求更高理想的精神才是推动历史向前发展的动力……”
  “你们不要高谈阔论了,”邢云涛端着两杯茶水走进来,打断了一老一少的谈话。“怪不得人家说一群男人的话题离不开历史和政治,原来两个男人也是如此啊。”
  朱威从邢云涛在父亲面前说话的表情上就能够看出来,她在家中很得父亲的宠爱。
  朱威笑着说:“我正聆听邢叔叔的高论呢,精神世界的饥渴不是你手中茶水能够解决的。”
  “行了,你不要拍我爸爸的马屁了,赶紧把砚台拿出来。”
  “对了,邢叔叔,给您淘了一块歙砚,我不懂行,您来鉴定一下,也让我长长见识。”
  邢德铭刚要批评邢云涛两句,一听歙砚就顾不上了:“呵呵!这肯定是小涛的主意吧!还说朱威拍老爸的马屁,我看最会拍马屁的就是你。”
  邢德铭对着砚台端详了一会儿,嘴里直夸好,随后用手又###了一会儿,说:“歙砚品相以厚重轻薄分高低,此砚厚过五寸,实属珍品;水波纹丝清晰,摸上去有如婴儿肌肤,而且雕工细腻,独具匠心,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歙砚。”
  三人品茗评砚,说古论今,气氛相当融洽。看得出来,邢德铭对朱威的谈吐学识都非常满意。时近中午,邢德铭让邢云涛去厨房看一下阿姨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她刚推开客厅的门,就见母亲许庭芳扭着肥胖的身躯走了进来。邢云涛急忙给母亲介绍了朱威,许庭芳看了一眼朱威,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让人摸不透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朱威心里恍然大悟:原来邢云涛这门“冷功夫”是遗传她妈。
  “妈,您喝茶,一会儿就开饭。”邢云涛一边给母亲递杯子一边示意朱威,把送给母亲的礼物拿出来。朱威还是一套与送砚台给邢德铭时差不多的话,把装有翡翠的小盒子打开,很恭敬地捧到许庭芳的面前。许庭芳眼前一亮,把那件翡翠举到头顶,对着窗外的自然光仔细端详起来:“不错!这是缅甸老坑的金丝种。”
《德行》八(5)
朱威脸上堆出一幅幼稚的神情问:“阿姨,金丝种是什么档次的翡翠?”
  “金丝种历来都是饱受争议的一种翡翠,有的说好,有的说次,很难确定它在翡翠中的地位。”许庭芳看朱威听得入神,自己脸上的表情渐渐活络起来,便开始如数家珍地说起翡翠的品种来,把朱威听得很是入迷,这一回儿他是真的感兴趣。朱威自己也没想到,他以后竟然也迷上了收藏翡翠。朱威很真诚地让许庭芳评价一下他买的这一块翡翠,许庭芳说:“这块翡翠抛开种质不说,但就水头、色泽二品来看,还是不错的,通体没有邪色,是一块上品。雕工细腻,创意也不错,只是,只是图案稍显俗气了一些。” 许庭芳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挺满意的,因为她最近正在运作提正局级。
  有了砚台和翡翠的铺垫,家庭午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许庭芳也不似刚进门时那般面无表情了,这倒不是他们看重砚台和翡翠有多值钱,而是自己生活中一项重要嗜好,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后的愉悦。但许庭芳对朱威最终要成为自己女婿这件事情上还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其实,让朱威来家里吃饭,邢云涛在此之前给母亲做了许多工作。许庭芳毫不讳言地指出朱威家庭出身与他们邢家不般配,被外界知晓后,人家会瞧不起邢云涛。邢云涛说自己不在乎,许庭芳说她在乎,还从现实的角度提醒女儿:我们的圈子里为什么这么重视儿女的婚姻?因为儿女门当户对的婚姻就等于把一家的势力扩大成了两家,这样的婚姻的实际价值可是实实在在的……。邢云涛说母亲的思想太陈旧,是封建社会的遗毒,把儿女的婚姻当作筹码,气得许庭芳的胖脸上竟然露出了久违多年的青筋。为此,母女二人几次把话说僵,数天都互不理睬。最终,在父亲邢德铭的干预下,母亲才勉强同意朱威来家做客,但对二人的婚姻还是持保留态度。
  邢德铭坚定地站在女儿这一边,他觉得儿女们感情上的事情应该由个人来作主,再说朱威给他的印象也不错。许庭芳觉得女儿从小就被丈夫宠坏了,“父女联盟”总能在女儿的一些重大抉择中起主导作用,比如邢云涛上大学的专业选择、大学毕业后的职业选择、到美国工作、回国开办公司、现在的婚姻选择……,父女俩人怎么总是与自己作对,难道自己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自从正式与父母见过面后,邢云涛和朱威就已经开始讨论结婚诸项事宜了。说是讨论,其实主要是由邢云涛做主,她习惯把各种事情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安排,当然也不会忘记象征性地征求一下朱威的意见,朱威基本上没有异议。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会提一些不同建议,而邢云涛也会顺水推舟地采纳,两个人显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朱威能够看出来,邢云涛是爱自己、喜欢自己的,作为她那样一个家庭出身的大家闺秀,能够为了让自己讨她父母的欢心,背后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邢云涛只不过就是长相稍微差一点,其它方面,不论能力还是智商,才学还是品味,都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她那显赫的家庭背景,在朱威的认知里,那曾经是高不可攀的。尤其是在处理欧阳鹏这件事情上,她也表现出了一个女人难得的大度。人无完人,长相差点有什么,自己找的是老婆又不是情人。陕西老家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家有丑妻是个宝”嘛,再说,邢云涛绝对说不上丑,只是不好看罢了。结婚前夕,朱威把自己劝说的服服帖帖,把心态梳理得顺顺当当。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德行》八(6)
当朱威的父母得知他要结婚的时候,老两口在电话上高兴得老半天都没讲出话来。为了便于和父母联系,朱威去年就给家里装了一部电话,在父母的意识里,这部电话就等于是朱威,因为电话铃一响就能听到儿子的声音。这两年,朱威对自己家里的亲人们帮衬颇多,大哥和两个姐姐家里的所有家电几乎都是他寄钱买的,而且,他还承包了所有外甥和侄子侄女的学费。朱威的作为儿子,在缺衣少穿的陕北农村、在村长家里还看12寸的黑白电视机的家乡,的确值得父母炫耀。亲人们跟村里乡亲们说起朱威的时候,每个唾沫星子里都充满了自豪,乡亲们也会纷纷回以唾沫星子,每个里面都满含着羡慕。
  最近,朱威还在电话上跟四叔商量,要帮他投资建一个种猪场,用他多年积累的配种经验造福黄土高原。光棍四叔###得差点哽咽了,他说自己这辈子没“配人”净忙活着“配猪”了,自己没有留下个种,可方圆百里的猪圈里,几乎都是自己配出来的猪仔,一再声明自己的配猪技术绝对没问题。四叔是一个跛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村里人都管他叫“四瘸子”。朱威小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见到四叔就会在他背后齐声喊:“四瘸子,四瘸子,只会配猪不会日婆子。”为此,朱威和小伙伴们大打出手了好几回,每一次,他都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四叔每次看见后都会很心疼,他劝说小朱威:“娃儿们叫得挺整齐的,再说他们又不全是骂四叔的话,不是还说我会配猪嘛!”
  当朱威扬着鼻青脸肿的小脸,问四叔的腿是怎么瘸的时候,四叔就会疼爱地###着他小脑袋说:“你现在还小,我说了你也不明白,等你长大了我再说给你听。”
  许多年以后,四叔也没有把自己腿瘸的原因告诉他,但听别人说,四叔的腿是因为一个女人致残的。到底是什么原因,四叔没有说,朱威也不好再问了。
  光棍四叔听朱威说马上要结婚了,他很是高兴,但听说要在北京结婚,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光棍四叔觉得黄土高坡上的媳妇就应该在自家的窑洞里结婚,在北京结婚那还叫把媳妇娶进门吗?但他想到,朱威与他们这些黄土里长的老一辈人不一样,既然在北京置了自己的房子,在北京结婚也说得过去。朱威听出光棍四叔有些失落,就急忙安慰他说,等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把他和父母接到北京来,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三位连省城都没去过的老人,听说朱威要接他们去北京,###得几乎一夜没合眼。光棍四叔不理会哥哥和嫂子的反对,坚持要去镇上的裁缝铺里做一套西装,穿上去北京参加侄子的婚礼。
  结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邢云涛让朱威把他邀请的亲朋好友罗列一个单子,以便于安排婚礼的规模。朱威在单子最前面列上了父母和光棍四叔,还跟邢云涛商量这几天就接父母和四叔来北京,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邢云涛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邢云涛的这个做法让朱威简直无法接受,儿子结婚,父母竟然不能参加婚礼,这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尤其是三位老人都做好了来北京参加婚礼的准备,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事情,朱威想不出如何面对三位长辈失望的神情。邢云涛怎么能这样呢?自己在对待两个人的事情上处处礼让迁就,她怎么非但不体谅反而变本加厉呢?为了与一个家庭显赫的女人结婚,为了过一份上等人的生活,为了在北京搏一份前程,为了在北京体面的活着,难道要用伤害自己的亲情来换取吗?想到这些,朱威有点动摇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值得吗?经过一夜百转千回的思考,朱威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值得!
《德行》八(7)
邢云涛是一个考虑事情很周全的女人,她之所以拒绝朱威的父母来参加婚礼也是出于无奈,因为母亲许庭芳提出来不许朱威的父母来京参加婚礼。而且,这是母亲同意她与朱威结婚的条件。邢云涛也理解母亲的意图,假如朱威的父母来参加这个婚礼,将会在她们那个层面的生活圈子里产生巨大“轰动效应”。邢云涛知道朱威是一个孝子,这件事情肯定会对他心理和情感上造成伤害,但是母亲如果死活不同意他们结婚,将来对她和朱威带来的后患更大。两者相权取其轻,邢云涛只能选择前者了,因为她觉得能够驾驭朱威,但无法左右母亲。她爱朱威,喜欢朱威,为了能够和自己亲爱的人结合,做出一点牺牲也未尝不可。邢云涛觉得,对于朱威的伤害只是暂时的,自己以后尽力弥补就是了。
  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露天花园里举行,花园中心临时搭建了一个木台,红色地毯从酒店大堂一直铺到木台上,花园四周摆放着自助食物和酒水。这一切都是邢云涛的主意,她觉得在室内举办婚礼太落俗套,而且中式婚礼已经被进化得不伦不类,司仪虽说不用像牧师那样神圣肃穆,但也不能像个说相声的那么嘻嘻哈哈。于是,邢云涛对婚礼的司仪提出了几点要求:一、气氛要轻松、愉快、随意,但不失神圣感;二、不能讲低级笑话,不要双方介绍恋爱经过这样的愚蠢话题,不要做那些无聊粗俗的游戏;三、无须介绍双方父母。
  直到结婚的前一刻,朱威的情绪还不是太高,他感觉有些恍惚,还有些委屈,但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委屈,是为父母感觉委屈?还是为自己感觉委屈?前天晚上,他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大概意思是说自己最近太忙了,只能领个结婚证不想举办婚礼了,等忙过这一阵子就接三位老人北京住一阵子。他从电话里就能感受到母亲的失望,而且,母亲对他结婚不举办婚礼的事情有些不理解,但老实宽厚的父母一句都没有多问。
  《婚礼进行曲》的音乐打断了朱威的恍惚,他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面部的表情,露出了外交官似的职业微笑,他曾经对着镜子无数次的这样微笑过。几年来的职场打拼,他已经练就了在瞬间调整自己心态和表情的功夫,何况今天到场的都是他和邢云涛的贵宾佳朋,这些人里面有很多人对他抱有好奇心的,在这样的一个重要的场合上他更要拿出精气神来,表演好他人生舞台上的华彩乐章部分。
  婚礼如邢云涛所期待的那样,气氛愉快轻松而且不失庄严神圣。邢家的世交纷纷前来祝贺婚礼,有像邢德铭的老领导孙叔叔那样身份显赫的大人物,也有像查理张那样有头有脸的新贵,还有邢云涛和朱威在京的同学们,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一对心态各异的新人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安妮对婚礼创意大加赞赏,酸溜溜地说自己也期待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婚礼,王小波说让她结婚的时候骑着一头克隆驴进入五星级大堂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婚礼。安妮反唇相讥,说到时候就让王小波给自己牵驴坠蹬,王小波说给新娘牵驴的都是新郎。
  婚后的第二天,朱威退掉了蜜月机票,说公司最近业务太多走不开,就到公司上班了。邢云涛知道他是因为父母没来参加婚礼心里难受。邢云涛这次没有与他计较,因为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但她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向别人道歉的,包括丈夫朱威。
  
《德行》九(1)
来到上海之后,欧阳鹏就开始着手租赁办公地点和招聘工作人员。跑工商注册,跑税务登记,最初几个月的时间,他连周六日都没有休息过。为了节省经费,很多事情他都事必亲躬,包括选择办公室地毯颜色、购买办公桌椅、制定公司规程这样的繁琐事务。
  来上海筹办分公司,欧阳鹏就是带着一种将功补过的赎罪心理来的。欧阳鹏还不知道自己只是邢云涛手里的一颗制约朱威的棋子,在他行将失去利用价值后,差点被邢云涛公事公办吃上官司。欧阳鹏觉得邢云涛不但没有追究自己挪用公款的责任,而且还委以重任,所以,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把上海的分公司干出点声色来!一是报答邢云涛的知遇之恩,二是向朱威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对于朱威,欧阳鹏一直怀有戒心,虽然事后从侧面了解让自己来上海筹办分公司是朱威的主意,但他分析这是朱威在排挤自己。欧阳鹏觉得朱威表面豪爽坦诚,但内心城府极深,这个人如果成为朋友是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但如果成为对手,可就是一个棘手难缠的家伙。因此,到上海之后,他对顶头上司朱威更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博阳公司的上海分公司便人马齐备,进入了工作状态。筹办上海分公司的速度和效率,让邢云涛和朱威都吃惊不小,觉得没有看错欧阳鹏的能力。上海分公司第一个月的工资表,经由欧阳鹏签字后报到了总公司,朱威看到其中没有欧阳鹏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乐,心想这个人给公司义务打工三年不拿一分钱,难道让他去喝西北风。因为事关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而且又是邢云涛亲自招聘进来的欧阳鹏,朱威给邢云涛打了一个电话,最后商定给欧阳鹏每个月只发5000元的生活补贴。这也算是保全了欧阳鹏面子,因为给你发的是生活补贴而非工资,这样既成全了他当初的承诺,也解决了他的基本生活问题。欧阳鹏看到了北京总公司回复的工资表和批文后,也没有再作推辞,只是心里对朱威的好感更加深了一些。于是,他在上海的工作中更加卖力了,不仅很好地维护了博阳公司在上海的几家老客户,而且已经开始与几家新的国际公司有了接触。
  上海分公司工作的顺利进展,除了欧阳鹏自身努力之外,还得力于一名新加盟的员工白宇辰。白宇辰是上海人,他身材不高也不壮实,但是特别匀称,而且皮肤也随了他的姓,白得让女人都眼馋。白宇辰喜欢极限运动,在大学期间就是校攀岩队的队长。复旦大学毕业后,他进入了一家外资公关公司做了三年,工作相当出色,但由于那家公司的高管和部门主管大都是外国人,他觉得在公司里得到提升的机会不多,就萌生了跳槽的念头。此时,正赶上欧阳鹏在上海大举招聘,前来应聘的白宇辰只与欧阳鹏谈了三十分钟就被录用了,职位是博阳公司上海分公司的市场总监。
  白宇辰的个性极其外向活泼,他总喜欢把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话颠倒过来说,经常收到意想不到的搞笑效果。如:采姑娘的小蘑菇、当红叶枫了的时候、独子笛奏、掀起你的头盖骨等等。有一次,公司开会研讨一个竞标方案,白宇辰忠告大家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尽量不要把篮子放在一个鸡蛋里。”
  在竞标的对手里,有一家公司依仗财大气粗,总是违规幕后运作,去年被几家公司联手做局中了一次“黑标”,白宇辰描述该公司时说:“不讲规矩的公司迟早是要摔跟头的,而且是在哪儿爬起来在哪儿跌倒。”书包网 bookbao.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德行》九(2)
由于标底超出了欧阳鹏他们的期待,博阳公司最终退出了竞标,事后白宇辰给大家总结:“今天大踏步的后退意味着明天大踏步的前进,这叫做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玉碎了什么用处都没有,一片好瓦起码还能挡风避雨。”
  每当白宇辰表演“脱口秀”的时候,欧阳鹏都会在一旁微笑不语,静静地享受他给办公室和自己带来的快乐。这个长相清秀的上海小伙子非常敬业,三年国外公司的工作经验使他成为了欧阳鹏最得力的臂膀,为新公司在上海立足贡献颇多。他张扬的个性与欧阳鹏的内敛有很好的互补性,在数次与客户的谈判中,两个人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顺利地签到了几单较大的合同。因此,白宇辰很快奠定了他在公司的地位,也得到了欧阳鹏的欣赏和重用。欧阳鹏对白宇辰的喜爱程度超出了一般同事关系,欧阳鹏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他的内心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但是他无法克制。每天早晨去办公室的路上,欧阳鹏都会感到无比轻松和愉快,因为在办公室里他能够见到白宇辰。但到了下班的时候,白宇辰和其他同事都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就会陷入一片灰暗的心情中,接下来便会在焦躁中度过整个夜晚。
  相对于北京,上海是一个更加务实的城市。这个城市里的人们都很谨慎很仔细地生活着,他们留意着身边每一个细小的变化,同时也在捕捉着身边每一个机会,他们有时会觉得累,但决不会感觉空虚。如果有一项国策今天颁布了,上海人就能马上做出决断,买进或抛出手中某只股票;而北京人却在大谈该项国策出台的背景与前景,还不忘了像描述邻居一样说谁谁谁在这次政策调整中下来了或是上去了之类的无聊话题。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风格,一个人一生之中如果能够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里,感受不同的城市文化,这也是一种幸福。
  欧阳鹏喜欢上海,喜欢这里的忙碌和细腻,喜欢这里的情调和小资。当然,他更喜欢这里春夏之交时的梅雨###。他从小就喜欢下雨,一到雨天就会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这样的###一直延续到现在。偶遇雨天,他总会找个机会出去在雨中走一走,斜织的雨幕包裹着四周,让他有一种安全感。欧阳鹏和其他人一样,每天都会留意一下天气预报,别人期待的是风和日丽,而他盼望的却是淫雨霏霏。
  在细雨中漫步的###仅仅是一种情绪,他常常也在雨中想起一些令他怅然的事,有时候他会问自己:我是谁?我来自哪里?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位长者会不会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但他随即又否定了,因为老人举着一只###的雨伞,而且脸上露出一种对雨天厌恶的神情。他在想象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应该喜欢在雨天漫步,因为父亲的经历一定很多,他会不会在这样的一个雨天里回忆起死于难产的母亲?母亲会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吗?她看见过我的样子吗?她知道父亲最终抛弃我了吗……?思绪在阴柔的细雨中漫无边际的跳跃着,不知不觉中,一滴泪水溢出眼眶,划过满是雨水的脸庞,他在冰凉中感觉到一丝温暖,因为雨水是凉的,泪水是热的。
  到了年底,仅仅成立十个月的上海分公司,创造的利润就占了总公司的35%,欧阳鹏和白宇辰等人的努力和辛苦可见一斑。除去兑现正常的奖励之外,总公司还在年底随同工资多划拨30万元的奖金,由欧阳鹏自由支配。其实,这等于是总公司对欧阳鹏的额外奖励,因为其“戴罪之身”不便明说而已。上海公司虽然业绩突出,但做老总的欧阳鹏每个月还是只领取5000元的生活补贴,还不如公司里一个部门主管的薪水高。欧阳鹏对总公司的意图心知肚明,心里很是受用,觉得自己十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也愈发觉得朱威做事高明。
《德行》九(3)
明天是元旦,刚领到工资和年终奖金的员工们情绪颇好,欧阳鹏让白宇辰通知大家,晚上他请全公司的员工们吃饭。公司的聚会晚餐安排在浦东区一家高档的本帮菜馆,欧阳鹏还支出了30万奖金中的大半部分,让财务部主管肖红以公司的名义给每个员工发了一个丰厚的红包。欧阳鹏觉得这样做,既让员工们得到了实惠,也兑现了自己对邢云涛的承诺。
  白宇辰的业绩是显而易见的,他也拿到了上海分公司里最高的奖金,在欧阳鹏麾下他迎来了事业上一个新的高度。白宇辰虽然长相文静,但酒量却不小,聚会中他与大家推杯换盏,还不停地劝大家喝酒:“人无头不飞,鸟无头不走,我们是不是该敬我们的头儿喝酒了?”
  大家跟着白宇辰一起起哄,纷纷举杯给欧阳鹏敬酒:“祝头儿新年快乐!”
  “别这么称呼,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是黑帮聚会呢。” 欧阳鹏笑着站起身来,“再说了,我就是有头也飞不起来,上海分公司之所以有今天的局面,全靠在座诸位的努力。在此,我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新年快乐!”他基本上不喝酒,但此刻不想扫大家的兴,便举杯和员工们一饮而尽。
  聚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又推杯换盏互敬了一通,大多数人的脸上泛着油亮的红光,已经罩上了酒意。白宇辰问服务员要来了一副扑克牌,张罗大家玩起了杀人游戏。杀人游戏是时下白领们聚会时经常玩的一种游戏,参与人数量不限,游戏设一名“法官”,一名“杀手”。由“法官”监督大家闭上眼睛,然后“杀手”来用手指出他想要“杀”的人给“法官”看,然后,“法官”让大家睁开眼睛宣布谁被“杀”了,“被杀”者和其他人则要凭自己的感觉和分析指认“凶手”,并陈述指认理由。这个游戏对于只有工作关系的公司职员们来说,是一个相互了解个性的机会,因此很受白领阶层的追捧。
  第一轮游戏,活动推广部的张斌抽到了“法官”的牌,他为了营造一点悬念效果,站起来关掉了房间的主灯光,宣布游戏开始:“天黑了,大家闭眼睛,”他巡视了一圈,确定大家都闭上了眼睛,便压低声音继续游戏:“杀手出场杀人了。”
  白宇辰首先正开了眼睛,他抽到了“杀手”的牌,白宇辰稍微沉思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欧阳鹏,然后闭上眼睛。
  “‘杀手’躲起来了,大家睁眼吧!”昏暗的光线配上张斌低沉的声音,气氛变的有点诡异:“欧总,您被杀了!”
  欧阳鹏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在昏暗的光线下谁也不曾察觉到,他清了清嗓子问身边的肖红:“大家的工资和奖金都发了吗?”
  “都发了呀!您上午就签字了……”大家笑出声来之后,一向严谨的肖红才明白欧阳鹏的意思。
  “那不应该啊!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家伙,”欧阳鹏一边笑着,一边扫视大家想瞧出点儿蛛丝马迹,“我一定要找出‘凶手’来!将其绳之以法。”说完后,欧阳鹏用手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秘书尹琴,“你就是杀害我的凶手!”
  虽然是游戏,但尹琴还是被欧阳鹏肯定的口吻下了一跳:“不是我!欧总。”
  “您怀疑尹琴的理由是什么?”“法官”张斌对欧阳鹏发问。
  “理由有三条,一,尹琴平时与我接触最多,帮我处理很多繁琐的事务,在我遇到不顺心的时候也有可能对她态度不好,因此她怀恨在心;二,尹琴很善良,平时与大家和睦相处,所以她不会轻意去‘杀’别人,而他又恰恰抽到了‘杀手’的牌,所以只好选择她最熟悉的人来下手;三,我刚才看尹琴眼睛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慌乱,因此,我判断尹琴是‘杀手’!”
《德行》九(4)
接下来,坐在欧阳鹏身边的“杀手”白宇辰陈述自己的观点,他为了混淆视听,也把矛头指向尹琴:“既然是游戏,这种‘杀人’动机就有很大的随机性,尹琴坐在欧总的对面,一睁开眼看到的是欧总,便选择了欧总。”
  “我觉得‘杀手’是白宇辰,” 白宇辰身旁坐的肖红提出了自己不同的观点,“他是一个有独立思考习惯的人,他之所以附和欧总的观点指认尹琴是‘杀手’,目的就是为了急于掩饰自己。”
  大家一一表述了自己的观点,主要怀疑对象基本集中在白宇辰和尹琴两个人身上,最后张斌让大家举手表决谁是“杀手”,结果是尹琴被认定是“杀手”,与欧阳鹏双双出局。游戏继续进行,“法官”张斌再次让除欧阳鹏和尹琴之外的人闭眼,让“杀手”出场。白宇辰睁开了眼睛,先对欧阳鹏和尹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开始选择“被杀”对象。他本来想“杀”肖红,因为这个游戏的策略是“杀手”为了保存自己,必须先把分析能力比较强的人“杀掉”。但上一轮第一个对自己提出怀疑的就是肖红,第二轮就“被杀”太过于明显了,所以,白宇辰选择了张斌旁边广告部的主管艾路。
  白宇辰是“杀手”,欧阳鹏并不感到意外,他最初也怀疑过白宇辰,虽说是一个游戏,但他在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把这个优秀的合作伙伴当成游戏中的“杀手”。自从白宇辰加盟上海的新公司后,欧阳鹏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这个大男孩所具备的不仅仅是胜任工作的才能,他们在工作中达成的默契使得两个大男人惺惺相惜。
  欧阳鹏到上海的时候是初夏,随身只带了几件夏天的衣服,随着天气慢慢转冷,他每次只能匆忙地跑到商场添置几件工作或会晤时穿的正装。尤其是他每天下班回到租住的公寓后,由于没有集中供热设施,他只能穿着睡衣,然后披着仅有的一条毛巾被在屋里转来转去,实在太冷了,他就趴在地板上做俯卧撑,然后去卫生间冲个热水澡取暖。遇上寒流降温,欧阳鹏一晚上能够做五六次俯卧撑,冲两次热水澡,他暗自发誓明天一定去商场买被子,可第二天到了办公室忙开工作后,他就把昨晚的誓言忘到脑后了。自入秋以来,虽说挨冻不少,但老做俯卧撑身体倒是强壮了不少。他每次哆哆嗦嗦地跑到卫生间冲热水澡的时候,就会想起上小学时读过的一篇课文《寒号鸟》,欧阳鹏觉得自己跟那只没长记性的寒号鸟一个德性。那一阵子,欧阳鹏在自己MSN上的签名就是“寒号鸟”。肖红在MSN上问他为什么签这个名字,他就坦白了自己每天晚上的“悲惨”遭遇,肖红让他抓紧时间去买被子,他说太忙了没时间,肖红就提醒他看看白宇辰在MSN上的签名。欧阳鹏点击开白宇辰的MSN,差点笑出声来,只见上面的签名是:时间就像###,挤一挤还是有的。
  一天早晨,欧阳鹏推开办公室的门后,发现地上放着一只很大的塑料包装袋,里面装了一条天鹅绒被。塑料袋上还有一个装着保暖内衣的纸盒,纸盒上有一张纸条:生活中的寒号鸟不可能成为事业上的雄鹰,我们生来不是为了工作的,工作只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也不要强调自己没有时间,时间就像###,挤一挤还是有的!
  欧阳鹏眼眶一热,差点流出眼泪来,他没想到工作出色的白宇辰在生活中竟然也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自己孤身一个人来上海打拼,幸亏得到了白宇辰的帮助,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大男生不仅帮他在工作上迅速打开了局面,竟然还能留意自己目前“窘迫”的生活……。
  “杀人”游戏一直玩到午夜才结束,大家一起倒计时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在新年快乐的祝福声中,意犹未尽的白宇辰又带着大家喝了不少啤酒,这才纷纷散去。白宇辰似乎已经有了些醉意,他走出餐馆门口的时候脚步竟然有些踉跄,差点摔倒在台阶下面,多亏欧阳鹏从后面及时抱住了他的腰。白宇辰一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絮絮叨叨:“欧总,我今天……今天心里很高兴,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
  “高兴也不能喝这么多酒啊!”欧阳鹏搀着他走下台阶。
  “欧总,您……您也在国外公司工作过,说实在的,这些洋鬼子打心眼里是瞧……瞧不起咱们的,在他们的公司里,我们累死累活地干,可到头来怎么样?洋鬼子们还是拿我们当工作的奴隶看待。你以为跟人家是朋友,可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回事,你根本融入不到人家的那个圈……圈子里,我们在他们的眼里就如同农民工在城市人眼里一样……一样卑微。”
  “所以,我们国人要自强自立,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别让人家小瞧了我们。”
  “对!我们把公司做……做大,让洋鬼子来给我们打工。”
  欧阳鹏开始跟着白宇辰一起畅想未来:“到那时,我们中国人再也用不着没日没夜背英语单词,去考四、六级和‘雅思’了。”
  “凡是……在我们公司打工的洋鬼子们,普通话必须……必须过一级,凡是普通话里带……带口音的,就不给他们带薪年假。”
  “你的两个‘凡是’,以后就是我们公司管理国外员工的宗旨了。哈哈!以后,想来我们中国工作的外国人,必须考他们《四书》《五经》,唐诗宋词。”
  “你太……善良了,考……考他们甲骨文!”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年的黎明了,这是欧阳鹏来上海的第一个新年,也是认识白宇辰之后的第一个新年,这个新年对他们来说,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新年。两个微醺的年轻人揽着腰搂着脖子,摇摇晃晃地徜徉在午夜的黄浦江畔,说着平日不方便说的疯话,放肆地嬉笑怒骂着。半年多的合作,使两个男人在共事中结下了非同寻常的友谊,他们彼此尊重,也彼此珍惜。
  
《德行》十(1)
对于没能让父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朱威一直深深地内疚着。
  在他出生的黄土高原上,人们把“孝顺”两个字看得极其重要,他很小的时候,遇到打雷下雨的天,母亲就会告诉他:雷公在雨天专门找那些不孝顺的子孙算账,就算躲在窑洞里,雷公都能劈死他们。朱威倒不担心自己会被雷公劈死,他担心真相被父母知晓后,两位老人会伤心失望。父亲虽不善言谈,但心里什么事儿都明白,那年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朱威谨慎地试探父亲的口气,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出了一番至今让他都刻骨铭心的话:“除了你爷爷在村里做过保长之外,咱们朱家祖祖辈辈没有出过一个当官的,你哥哥和两个姐姐没有上学的天分,我也就不强求了,如今你有这个上进心,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父亲“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袋,说话的声音平静地像絮叨自家那口卖力的牲口一样,“我前天问了后塬赵会计的女儿了,她今年也考到北京上学了,他说一个学期的学费加生活费大概是三千块钱,咱家里现在有一千二百块钱,你哥哥和两个姐姐三家凑了一千块钱,这两千块钱你先拿着去北京读书。剩下的钱,等到秋天你四叔把猪卖了也就能凑上了,你也不用担心咱家拉下饥荒,第一个学期也算是咱家的喜庆事,这些钱算是你四叔、哥哥姐姐们的心意,等你以后学成了别忘了他们就成了。以后的钱,你也不用发愁,这几年雨水跟得上,庄稼收成不错,能卖出钱来。再说,我去年承包的那二十亩荒山地的桃树,明年也该挂果了。还有,县上推广的绿化工程,我也托人包下了两个山头,刨一个树坑就是五毛钱嘞……。”
  平日里沉默寡言、老实内向的父亲在那个晚上很是健谈,他像一个将军在部署一场战役,他之所以这样翔实地描叙给儿子听,兴许是为了让即将远行的儿子知道,自己规划的每一块局部战场都是胜券在握。在父亲的意识里面,这也许就是一场战争,而且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那一刻,男人、父亲,在朱威的脑海里有了新的诠释: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在家人需要他的时候必须站起来,即使他的背再驼,也必须把腰挺直!
  四年的大学生活让朱威开阔了眼界,北京与他的家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它们最根本的差别就是直接造就了两种皆然不同的社会阶层。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留在北京!成就一番事业,去报答自己的亲人,去黄土高坡上光宗耀祖。每个学期中间,父亲都会如期把钱寄到学校来,每收到一次汇款,他都似乎能看到眼前黄土高原上一片片鱼鳞似的树坑,他都能闻到四叔精心调拌的猪饲料的味道,他都能感受到大哥和两个姐姐浓厚的血缘亲情;因此,每收到一次汇款,他“留在北京成就一番事业”的愿望就会在脑海里强烈地巩固一次。
  在学校里,他秉承了父亲的诚实、母亲的善良和四叔的幽默,在同学中很有人缘,并且一直担任学生会的干部,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觉得自己距离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了。成为一名有所作为的外交官是他最大的梦想。临近毕业时,有关系有门路的同学开始四处联系工作,他在诺大的京城里举目无亲,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朱威的勃勃雄心开始发慌了,只能期待命运之神的眷顾。最终的结果出来后,他彻底失望了,陕西一座三级城市的国家安全局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吸引力。朱威最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做政府公务员的机会,漂在北京。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德行》十(2)
朱威喜欢北京,他喜欢北京浓厚的文化氛围,更喜欢北京的包容性。这座城市为“海归”们提供了良好的创业环境,也为民工们开发了一片一片永远建设不完的工地;这座城市的地下室里塞满了未来的歌星影星,同时也住满了菜市场的小贩和贴小广告的闲散人员;这座城市的普通住宅出租给各类媒体的编辑和记者,同时也不拒绝夜总会的妈咪和小姐。
  在北京最初的两份工作,使朱威在信心上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他觉得仅凭着热情想要在北京混到出人头地的份儿,将是一个遥远而漫长的过程。大学四年的供养,已经让亲人们精疲力尽了,他们就像快要干枯的油灯,正需要自己为他们加油来延续光亮。可自己何时才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那个时候的朱威心态开始失衡了,他开始变得急功近利了。直到遇到邢云涛之后,他的生活和事业才开始发生改变,他终于可以不再为生计而奔波了,他终于可以体面地出入高级写字楼了,他也终于可以为亲人们即将干枯的“油灯”加油了,遇上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朱威到现在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朱威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父母和四叔乘坐的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到三位亲人了,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只回去过一次。刚毕业时,由于生活窘迫,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张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那个时候,即使买得起火车票他也不愿意回家,他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亲人们,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亲人们自己在北京的工作,在北京的生活,以及在北京的前途。这几年,等到不再算计路费的时候,他开始计较时间了。总想着找一个大段的时间,回家好好陪陪父母和四叔,看看哥哥姐姐和孩子们,但他总找不到这样一个合适的“大段时间”。
  火车已经磨磨蹭蹭地出现在视线里了,上面有自己的父母和四叔,这是三位老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朱威在电话里告知父母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只能领个结婚证就不举行婚礼了,只是想请三位老人来北京逛逛,住上一段时间。父母听说不举办婚礼都有点愕然:结婚怎么能不办喜事呢?既然儿子不办喜事,那还兴师动众去北京干什么?
  经过朱威反复劝说之后,父母才勉强同意来北京。朱威还特意叮嘱四叔一定也要来北京,他要和四叔商量在村里建种猪场的事情。朱威知道父母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其实,他们何尝不想来北京看看自己的儿子呢。
  火车终于停稳当了,朱威老远就看见一身肥大西装装束的四叔,一跛一拐地紧跟着乘务员屁股后面,第一个走下火车,然后是父亲搀扶着母亲走出车厢。三位老人肯定听到列车广播后,就开始站在车厢门口等候下车了。朱威心头一阵发热,疾步迎向三位立在站台上不知所措的老人,嘴里忙不迭地喊着:“大、娘、四叔,我在这里……。”
  “瞎瞎!瞎瞎!哥、嫂子快看,瞎瞎来接我们了。”四叔一眼就看到朱威后,高兴地喊着他的乳名。
  “四叔、大、娘,你们都好吧?娘晕车了没有?”
  “好!好!没有,没有,真没想到,娘这一辈子还能来北京哇!”母亲使劲地抓着朱威的胳膊不肯松手,两个眼角挂着混浊的泪花。
  朱威把三位老人随身带的三个包裹都背在自己身上,引着他们慢慢向出站口走去。三位老人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就驻足观望一阵儿,四叔摸着能够照出人影来的不锈钢栏杆,啧啧摇头:“这得花多少钱啊?”
《德行》十(3)
为了让老人们对北京有一个初步的感观,朱威没有走环路回家,而是特意把车子开上了长安街,一边开车一边给老人介绍车外的建筑物:这是中央电视台,我们在陕西老家里看到的中央电视台的节目还有春节晚会,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这是世纪坛,后面那个像台阶一样的高楼能够转动的;这个是军事博物馆,我们国家军队的一些历史性物品在这里展览……。三位老人默不做声地使劲看着车窗外,高耸的大楼,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满眼的人群,他们仿佛要把眼前这一切都印刻在脑海里,等到回到村里,准备向那些一辈子没有出过村的老伙伴们夸耀一番。半天没有出声的四叔,合上了自己的下巴,说出了三个字:大!真大!
  “瞎瞎,那个倒扣着的大尿盆是什么?”四叔指着远处一个圆顶建筑问朱威。
  “呵呵!那不是尿盆,是国家大剧院,还没盖完呢。”
  “老四,可不敢胡说!这可是在北京啊!”父亲嫌四叔的比喻不好听。
  车子开到天安门时,为了让老人们看清楚天安门和广场的景色,朱威把车子开得很慢,跟在后面的几辆小车在使劲地按着喇叭,朱威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超车。一辆丰田跑车超车时,穿着入时的女司机伸出胳膊对着朱威的车子伸出一个中指,四叔比划着伸出中指问朱威那是什么意思,朱威笑着说:“那是跟我们打招呼,问好的意思!”
  “北京人真好!大城市里的人就是有礼道。”父亲感慨着。
  回到住处后,邢云涛不在家,她下午去健身房练瑜伽了,屋里只有新雇的保姆小静在整理着准备给三位老人睡的卧房。朱威先安排三位老人休息,他在“全聚德”定了一个的包间,准备晚上在那里和邢云涛一起请老人们吃北京烤鸭。三位老人正###着,看到朱威住在这样排场豪华的大房子里,心里感觉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四叔只穿着袜子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地上比咱们家里的饭桌还干净,住在这样的地方哪还能睡着觉。”
  “四叔,进屋里了就把西装脱掉吧,休息一会儿。”朱威看到四叔肥大的西装就有点忍俊不禁,“您老这套西装是从哪儿弄来的?太大点了吧?”
  母亲替四叔解释说:“这是你四叔为了来北京参加你的婚礼,特意跑去镇上的裁缝铺里做的,也不知道裁缝怎么量的身,把一件好衣服做得这么肥。”
  “是我要这么肥的,这不关裁缝的事儿,”四叔一边踱着方步一边得意地说,“我寻思着好几年没做身新衣裳了,好不容易借着瞎瞎结婚置办一套时髦衣裳,我准备留着过年套棉裤棉袄穿呢,能不做得肥实点嘛!”
  晚间的“全聚德”热闹异常,熙熙攘攘的大厅里,人们大嗓门交流的欲望似乎高过吃烤鸭的欲望,如果你站在大厅中间闭上眼睛,把这里想象成一个农贸市场,保准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一只只烤鸭躺在不锈钢的手推车上在餐桌间穿梭,浑身上下散发着###食欲的酱红色,一身雪白装束的厨师气定神闲地摆弄着手推车上的烤鸭,夸张地挥舞起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刀光闪烁,顷刻间一只烤鸭就变成了一只鸭架。每天要肢解上百只烤鸭的厨师,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对烤鸭味道腻烦的神情,但胖嘟嘟的脸上依然挂着垂涎欲滴似的职业微笑,让人看着不由得心生敬意。
《德行》十(4)
料理完烤鸭,胖嘟嘟的厨师礼貌地冲大家点了一下头,让大家慢用,然后推车要出包房。四叔着急起来,他试探性地询问厨师,鸭架的去处?他觉得鸭架上剩的肉要比厨师卖弄刀法切到盘子里的肉还多。厨师听不懂四叔嘴里说些什么,茫然地看着朱威和邢云涛,朱威笑着说让厨师把鸭架给自己打包带走,又对四叔解释了一遍,四叔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邢云涛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农民就是农民。
  她是从健身房直接来饭店与朱威他们会合,这是新媳妇第一次与公婆相见。虽然此前朱威也给她描述过自己的父母和从小生活的环境,但她一直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因为她从小就没有接触过农村的环境,所以,也无从想象陕北农民的模样和他们的生存环境。
  根据自己对陕北的了解,邢云涛曾经把朱威的父亲想象成一个头上扎着羊肚白毛巾、脸色黝黑、皱纹深陷的陕北农民,就像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幅名为《父亲》的油画中那位农民,用粗糙结实的大手捧着一只碗口缺损的水碗,眼睛里传递着一种历尽沧桑的疲惫神态。虽然极少接触农民,但那幅油画给邢云涛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觉得那就是陕北的农民,那就是中国的农民。
  但刚才见面时,邢云涛觉得朱威父母的样子跟自己想象中的区别还是很大:公公看上去很瘦小,身上找不到一点朱威高大挺拔的影子,一头灰白的短发代替了羊肚白毛巾;脸上的皱纹虽然不深,但是很细密,几乎布满了除鼻子和颧骨外的整个面部;他那双同样粗糙的大手看上去还不如油画里的那双手,粗大的关节上满是皴裂的口子,外翻的裂口处已经生成了一种类似表皮的黑色组织,仿佛是冬天时流出的血水和脓水的凝结物……。婆婆虽然比公公小五岁,但看上去似乎比公公年龄还大,两条眉毛在脸上已经呈八字状下垂,温和的眼神披挂着低垂的眉毛倒是显得非常慈祥;婆婆显然来时刚刚修剪过短发,像公公一样灰白黑三色相间;一件月白色的长袖衬衣松松垮垮地罩在婆婆干瘪的躯体上,下身是一条同样宽松的黑色裤子;婆婆行卧坐站都是一个慢半拍的人,举止间倒像是一个城市里的老太太,只是那粗糙弯曲的手指告诉了人们,这是一个辛苦劳作了一生的女人。
  席间,公公不小心把筷子拨落在脚下的地毯上,他不等身后的服务小姐去取新筷子,就把筷子拣起来,用手把筷子头撸了一把就继续夹菜了。婆婆在一旁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公公,似乎是在埋怨老头子有点不太讲究,随后从宽松的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块灰黑色的手帕递过来,示意他擦一下筷子,公公摇了摇头拒绝了。邢云涛看在眼里,心里觉得极不舒服,虽然还没有吃饱,但她没再夹盘子里的任何菜。
  初次见面,朱威的父母和四叔都略显拘谨,他们在与邢云涛偶尔的语言交流中都尽量放慢语调,期待着这个大城市里的儿媳妇能够听得懂他们鼻音很重的陕北话。遗憾的是每次都需要朱威在中间为他们做“翻译”,这样一来,本就拘谨的父母只好减少不必要的说话,只在席中朱威要加菜时,父母才会插嘴说:“不要浪费了。”“吃了不疼,扔了疼。”“够吃的就行了。”
  朱威知道父亲没什么酒量,但四叔爱喝几盅,就点了一瓶茅台酒,爷仨几杯酒落肚后,话语才渐渐多了起来。四叔是一个心思活泛的人,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端着一杯酒站起身来,尽量拉长语调说:“你们扯了结婚证就是一家子了,侄儿、侄媳妇,四叔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书包网 www.bookbao.com
《德行》十(5)
四叔说完后便夸张的一仰脖子,利索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谢谢四叔!其实,我们小辈应该敬您的酒才是,”朱威一边起身一边暗示身边的邢云涛也站起来,“我能来北京上学,能有今天,多亏了父母和四叔,还有大哥和两个姐姐的资助,所以,你们才是我要敬要谢的人。云涛,我们敬父母和四叔一杯酒吧,祝老人家们身体健康!”
  “也祝您们在北京玩得愉快!”邢云涛陪着笑站起来,附和着朱威说,“如果高兴就多住一些时间。”
  因为和父母、四叔在一起,如果不是必须“翻译”给邢云涛听的话,朱威基本上都在说老家的土话。邢云涛这是第一次听他说家乡话,她皱着眉头盯着朱威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听到从他嘴里发出的陌生腔调,邢云涛觉得很滑稽也有点好笑。邢云涛无聊地转动着眼前盛满果汁的玻璃杯,心里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丈夫身上还有很多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就拿他现在与父母正在交流的家乡话来说,邢云涛集中注意力也只能听明白三分之一,所以,她实在猜不出是什么有趣的话题让朱威一家人笑得那样开心,而自己完全像是一个局外人。没有共同的语言交流和沟通,近在咫尺的夫妻,也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一顿价格不菲的晚宴,在朱威一家人的满足和邢云涛的失落中结束了。为了避免让父母和四叔心疼,朱威借着去洗手间的空儿到柜台把帐结清了。朱威本想用车拉着父母和四叔去兜兜风,看看北京的夜景,但觉得邢云涛的脸上已经露出倦容,于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直接开车回家了。
  三位老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六双眼睛还是紧紧盯着车窗外面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如果说北京的白天的景象给他们的是震撼,那么夜晚的北京则让老人们感觉到眩晕。这一刻,三位老人的心头涌满了极大的满足感,与村里那些老伙伴们相比,自己见了多大的世面啊!他们坐了火车,还坐上了儿子开的小轿车;他们看到了长安街,还看到了天安门;他们进了排场的大饭店,还吃上了北京烤鸭,喝上了茅台酒,朱威还答应要带他们去爬长城、逛故宫……。
  “这是什么味儿?你闻到了吗?”邢云涛突然问朱威,她闻到车厢里有一股一股的怪味儿,但当她说出口之后就后悔了,因为怪味儿是从后座上传过来的,肯定是来自三位老人的身上。
  “啊!没有啊!”朱威自然熟悉这种味道,在连饮用水都缺乏的老家,人们一年也难得洗几回澡,但邢云涛的疑问还是让他感到尴尬,让他为父母和四叔感到难为情,“可能是外面的味儿。”
  邢云涛感到心头一阵堵得难受,但她还是忍住了,把伸到按钮上放车窗玻璃的手缩了回来,并把话题岔开说:“小静把客房都收拾好了吗?”
  朱威说:“上午就收拾好了。”
  回到家中,保姆小静端上了水果招呼大家来吃,三位老人都说晚上不敢吃太多东西,怕吃坏了肚子。朱威说:“不吃水果就去洗澡吧,洗完了早点睡觉,今天肯定都累了。”
  “来北京的前一天,我和你娘都擦身子了,不用洗澡了。”父亲觉得洗澡太浪费水。
  “洗一洗吧,洗完热水澡睡觉更舒服。”朱威坚持着,他担心三位老人身上的味道招来邢云涛的反感。
《德行》十(6)
“咱们听瞎瞎的,”四叔首先响应,“咱们也试试在北京城洗个热水澡是什么滋味。”
  三位老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洗完澡,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奢侈的用这么多水给自己洗过澡。老人们沐浴在莲蓬头里“哗哗”冒出的热水里,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体验,他们觉得这一次热水澡就能够洗去身上一辈子的污垢,于是,老人们一边体验着舒畅一边自责,在他们看来洗个澡挥霍这么多水简直就是造孽。
  晚上睡觉时,邢云涛问朱威:“我听公公婆婆和四叔总冲着你叫什么‘霞霞’,是什么意思?”
  “不是‘霞霞’,是‘瞎瞎’,”朱威笑着对妻子解释,“‘瞎瞎’是我的乳名,听娘说,我生下来十多天都没有睁开过眼,大家都以为我是个瞎子呢,所以就起了这样一个乳名。在我们农村给孩子起一个贱一点的名字,据说好养活。”
  “多难听啊!以后别让他们这么叫了,这么大的人了,不应该再叫乳名了。”
  “在大和娘的眼里,我就是再大也是他们的孩子,我走得再远也是他们的瞎瞎。”
  “……”
  下午,朱威在办公室审看一份上海分公司传过来的合作意向书,他觉得该意向书条理性很强,责权利划分得非常清晰,基本上找不出任何漏洞。他把王小波叫来,让他找时间组织北京公司有关部门认真学习:“你看看上海公司的案头工作做得多细致,多学学人家,你们倒好,写个文案连语句都不通顺,还得让我来给你们修改语法。”
  “朱总所言极是,我们不能光抓公司的效益,还应该注意开展业务学习,”说一些让人听起来比较舒服的废话是王小波的特长,“外修其表,内强素质,这样才能与时俱进嘛!”
  “你不用拔高,也不用敷衍,”朱威自从做了公司老总之后,公司的业务量猛增,他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对部下和颜悦色了,对王小波等高层管理者也时不时地敲打上一两句,“只要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们写的那些垃圾文案就行了。”
  王小波对朱威的这种变化早有觉察,他一语双关的说:“改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毕竟我们的那些‘垃圾文案’也帮助公司增加了不少效益啊。”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我们把工作做得再细致一些,会对公司有更大的帮助。”朱威听出王小波话里有话,于是,话锋一转,“我知道你现在分管的工作很多,如果忙不过来,可以多安排手下承担一些,你多做一些把关的工作,没必要事必亲躬。”
  最后两句话说得王小波心里很受用,他也把语气变得很谦和:“多谢朱总体谅!我尽快安排时间,让大家早日充电。”
  “对了,这几天我比较忙,”朱威笑呵呵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似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样子,“公司里有什么事情你就多替我张罗着点儿。”
  “好说,好说,新婚燕尔能不忙嘛!”
  “呵呵!别想歪了,我父母来北京了,我想多抽点时间陪陪老人。”
  “嗯!应该,应该,替我问老人家好。”
  “谢谢!”
  近几天,由于父母和四叔来北京,朱威基本上推掉了所有业余时间的应酬,他知道父母来一次北京不容易,想和老人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另外,他想找时间做一下父母的工作,让他们来北京和自己一起住。自己出生的陕北农村太辛苦了,觉得二老受了一辈子苦也该享受享受了。
  
《德行》十一(1)
父母和四叔已经来北京十天了,朱威带他们游览了故宫、八达岭长城、颐和园、十三陵、天坛公园。好多地方,朱威也是第一次去。看着三位老人的脸上如涟漪般荡开的满足微笑,朱威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这几天,三位老人在家里一遍一遍地翻看着北京之行的照片,有时候,他们竟然像三个小孩子一样,争讨着某一张照片该属于自己收藏。好几次,多亏了保姆小静出面主持“公道”,才算平息了“争吵”。三位老人和小静处的关系不错,他们大多时候都会帮着小静忙活家务,但总是干不到点上,反而越帮越忙。与邢云涛相比较,小静觉得三位老人没有拿自己当佣人看待,心里很是感激,对老人们照顾的更加周到。
  三位老人到北京的第一天晚上,洗澡时因为误用了邢云涛的毛巾,结果邢云涛把保姆小静叫到洗手间狠狠训斥了一番,并把那条毛巾扔进了垃圾桶。小静觉得很委屈,因为她已经为三位老人每人准备了一条浴巾,可老人们活这么大就没用过浴巾,还自以为很自觉的三个人使用了同一条毛巾。
  一次吃晚饭的时候,保姆小静正忙着往餐桌上端菜,顺手就把筷子递给了朱威的父亲,父亲便把接过来的筷子一一分给了大家。邢云涛望着公公那双满是皴裂的手,皱着眉头接过了筷子,但是那顿饭,她自始至终没有使用公公递过来的筷子,只使用汤匙喝了几口汤就起身了。
  为了让父母和四叔能够在北京舒心的多住几天,朱威最近对邢云涛更加低眉顺眼,虽然有几次邢云涛的态度让朱威看不过去,但他还是很巧妙地掩饰过去,尽量把气氛营造得其乐盈盈。但邢云涛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孔,不知道会不会让老人们觉得拘谨呢?她含沙射影地批评保姆小静时,老人们会不会往心里去呢?朱威心里没底。
  下午,邢云涛给朱威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晚上与几个朋友聚会,不回家吃晚饭了。朱威乐得她有事,觉得她不在的时候,父母和四叔反而更自在一些。他推掉了一帮媒体朋友晚上的聚会,去了商场给父亲和四叔买了几瓶好酒,准备和两位老人晚上好好喝一杯。回家后他嘱咐小静多炒几个菜,尤其点了父亲和四叔喜欢吃的孜苒羊肉,小静爽快地答应着就去厨房准备了。
  小静到朱威家的时间不长,今年才十九岁,是河南驻马店人。小静不漂亮但是长得很干净,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帮父母做农活,她是邢云涛从社区的保姆服务中心聘请的。此前,邢云涛已经挑选了好一阵子保姆了,她前前后后到服务中心面谈了大概有十几个小保姆,不是嫌她们笨手笨脚,就是觉得人不可靠。她要找一个既会做家务又不能偷奸耍滑的,既不漂亮又要看着顺眼的,最重要的还要具备良好卫生习惯的,这样的要求在北京的保姆界相当于挑选理论和实践均为上乘的MBA了。好在邢云涛不按地域区划分人品,河南人在北京的口碑不太好听,但她不信这个邪。她认为哪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说人家河南人坏,但历史上文有杜甫、白居易,武有岳飞、吉鸿昌,这些可都是河南人;山东人名声好,那是因为山东人聪明,会宣传包装自己;东北人表面上仗义豪爽,但也有不少鸡鸣狗盗之辈;四川人瘦小孱弱,但不乏血性男儿。因此,小静虽是河南人,但还是最终被邢云涛挑选来做了保姆。小静来上班的第一天,邢云涛对她进行了严格地上岗前“培训”,上午“培训”的是必须做什么,下午“培训”的是不许做什么,听的小静目瞪口呆。
《德行》十一(2)
晚餐做得相当丰盛,朱威把小静夸奖了一番。朱威的母亲觉得小静做了这么多菜挺辛苦的,就拉着小静一起到餐桌上用餐。此前,小静不能和主人一起在餐桌上用餐,也在上岗前“培训”的不允许范围之中。小静极力推辞,说自己在厨房吃饭就可以了,朱威的母亲心中不落忍,觉得这个懂事的小女娃十多天里为他们忙前忙后的,加上今天的菜这么多,就坚持让小静和大伙儿一起吃。朱威也说:“没关系,你阿姨不在家,就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静听男主人发话了,就不好再推辞了,便在邢云涛平时吃饭的座位上坐下了。晚餐的气氛很融洽,小静给奶奶倒了一杯果汁,还带着奶奶和大家一起频频举杯。不知不觉中,爷仨便喝干了一瓶五粮液,朱威觉得父亲和四叔还都没有多少酒意,便又打开了一瓶五粮液各自倒满了一杯。四叔干了一杯酒,咂摸嘴里的酒滋味说:“北京人过的日子真是好啊!你们看看这下酒的菜怎么吃都吃不完,过去我们在家里只能就着咸菜疙瘩喝酒。”
  “听说村西头的葵生把小石子放进酱油里泡泡,咂摸着就能喝二两。”父亲补充道。
  “小石子泡酱油还不新鲜,”四叔总有典故可以讲,“有一年我去邻村给人家配猪,听东家说,有一天晚上他酒瘾上来了,不敢点灯怕惊醒家人,就摸黑起来喝酒。喝了两口之后,觉得缺少下酒的菜,他忽然想起晚饭吃剩下的油炸蚂蚱腿,他到饭柜里摸了老半天才摸到一条蚂蚱腿,结果不小心又掉到了地上,于是,他又在地上了摸,摸来摸去没摸到蚂蚱腿,倒摸到了一枚长了锈的铁钉子,放到嘴里一咂摸觉得还有滋有味的,便就着那个长锈的钉子喝了半斤老白干。”
  大家都被四叔逗乐了,满面红光的四叔还强调他讲的不是笑话,是真人实事。大伙儿的笑声还没落停,邢云涛便开门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保姆小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当时便把脸拉了下来,她说话的声调虽然不高,但谁都能感觉到一股凉气:“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规矩,我们家的餐桌不是谁都能坐的,你们可不能坏了我们家的规矩,把她娇惯坏了,我以后就没法管了。”
  小静急忙站起身来,一着急眼泪便流了下来。母亲急忙为小静解释:“我看菜做得这么多,怕吃不了,是我叫小静上桌子一起吃饭的。”
  “吃一顿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邢云涛的声调还是冷冰冰的,“关键是你们都做好人了,敢情这个家里就我一个是坏人。”
  听了邢云涛的话,朱威的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但为了不把矛盾激化,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看着母亲尴尬的神情,朱威觉得很心疼,他狠狠地瞪了邢云涛一眼,但邢云涛说完后就进了自己的卧室,根本就没有看他。朱威原先还想接父母来北京一起生活,现在看来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别说和父母一起生活了,仅仅是他们来北京小住几天,邢云涛就已经不耐烦了。他觉得邢云涛太过分了,简直没有人情味儿,自己平时受点委屈没什么,让自己挚爱的父母和四叔受气受辱,这让他心如刀割。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忍耐!再忍耐!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充好汉站出来责骂邢云涛一顿,不但没把握降住邢云涛,而且,还会让善良的父母感到自责。朱威就是朱威,他心里此刻对邢云涛充满怨恨,但还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什么,娘主要是担心这么多好菜吃不了都浪费了,咱娘可是建设节约型社会的模范啊!”bookbao.com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德行》十一(3)
母亲听出来儿子在为自己说话,心里略感宽慰一点,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圆场,只是催促大家赶紧吃饭,好收拾餐桌。
  四叔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来北京叨扰了朱威和邢云涛十多天,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所以,每当四叔感觉家里气氛不对头的时候,他就想发挥自己的特长,给大家讲个笑话活跃一下,但四叔刚来时讲的大多数笑话,邢云涛都听不懂。通过十几天的交流,最近,邢云涛对四叔的笑话已经大概能听个明白了,但她觉得四叔讲的大多数笑话都太低俗,也并不可笑。
  四叔自己也暗自纳闷,因为这次来北京讲的可都是自己压箱子底的笑话,而这个侄媳妇儿怎么就觉得不好笑呢?是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陕西“官话”吗?
  随着邢云涛的到来,刚才祥和融洽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于邢云涛待人接物的态度,有些见识的四叔一直心存芥蒂,同时他也觉得侄子朱威也有点窝囊,但看到侄子对父母、对自己还是很孝顺的,也就不太往心里去了。为了打破僵硬的气氛,他又想起了一个拿手的笑话,去年他把这个笑话讲给镇长听的时候,镇长笑得都掉到椅子下面了。四叔觉得能把镇长那么大的干部逗笑的笑话,侄媳妇不可能不笑,他趁着邢云涛出来到客厅倒水的机会,提高了嗓音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年轻时候,我们在村里生产队干活前都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那天背诵的是‘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立一个新世界’,背诵完了毛主席语录就该队长排农活了,结果因为排活不公,我们邻居赵二驴跟队长吵起架来。”四叔咽了一口唾沫,尽量使用他的陕西官话,“队长是一个嘴巴特别巧的人,会拐弯抹角的骂人,他对赵二驴说:‘毛主席说,对你这种自由主义思想就应该狠批狠斗。’赵二驴嘴巴子笨,他冲着队长嚷嚷说:‘毛主席说……说,打倒……打倒霸权主义!’队长又说:‘毛主席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赵二驴急了,嘴越发笨了,他瞪着眼睛说:‘毛主席说……毛主席说……说……说我日你娘!’”
  邢云涛礼貌地站在客厅,等四叔把笑话讲完,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便又径直回卧室了。
  又过了几天,天气有些转凉了,这一天邢云涛一早就出门了,回来时手里拎着几个纸袋,说是给三位老人每人买了几件入秋的衣服。她的这一举动,让三位老人有点受宠若惊了,激动得他们嘴里一直称谢不止。
  晚间,朱威回来后问邢云涛,自己的父母来北京有些时日了,是不是该让双方老人见个面?邢云涛说母亲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见面不合适,为了方便照看母亲,她说这几天准备回娘家住了。邢云涛回娘家后的几天里,朱威倒是觉得和父母、四叔、小静一起过得挺愉快,也省得自己整天夹在妻子和父母中间为难了。
  这天,吃过晚饭的时候,邢云涛回来了,说是回来拿几件衣服,晚上还回母亲那边住。
  “亲家母身体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去看望一下?”母亲关切地问邢云涛。
  邢云涛说:“不用了,我妈这几天需要静养,我把您的心意带过去就行了。”
  “那就让亲家母好好休养吧,”母亲顿了顿继续说,“这一趟我们该吃该喝、该玩该看的都有了,也给你们俩糟蹋了不少钱,看着你们小两口过得挺好的我们也就放心了,这一两天我们也该回去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德行》十一(4)
朱威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母亲提出来后,他还是不想让三位老人这么快的离开北京:“着急什么,我还想跟你们商量,让你们以后就来北京住下呢。”
  “是啊!”邢云涛在一旁附和,“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儿,再住一些日子吧。”
  “不了,来一趟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们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母亲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块用新手绢打成的小布包,对邢云涛说,“你们俩结婚,我们当老人的也要出一点心意,虽然你们不缺钱花,但我和你大给你的见面礼是少不了的,这一万块钱是给你的,本来应该给你去做几件新衣服,可我们老人买的东西你们年轻人也看不上,你就去看着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吧。”
  “不用了,我有衣服穿,”邢云涛并没有伸手接钱,“这个钱您带回去吧,就当是我和朱威孝敬您二老的。”
  朱威也说:“是啊,云涛说得对,这个钱就当是我们孝敬你们二老的,我们俩结婚不会要双方老人的一分钱。”
  “以后孝敬,那是你们的孝心,但这个礼钱你们一定要收下。”母亲把手里的小布包放在茶几上,“瞎瞎,你明天就给我们订回家的火车票吧。”
  母亲虽然外表孱弱,但一直当家,她说出来的话一向代表父亲的意见。朱威看老人们去意已决也就不再强作挽留了,但他心里有些歉疚,觉得这一趟北京之行让三位老人不是太开心。事已如此,他也觉得父母早点离开北京为好,避免以后与邢云涛之间发生更大的矛盾和冲突。
  第二天,邢云涛因为要去照顾母亲没去火车站送行,朱威一直把三位老人送进软卧车厢里,拉着父母和四叔的手叮咛个不停,直到火车快要开动时,他才恋恋不舍的下车。
  望着远去的火车,朱威的脑海里不时涌现出父母和四叔在北京期间,因为邢云涛的不友好,老人们偶尔流露出的失落眼神。那种眼神此刻深深地刺疼了朱威的良心,虽然老人们极力地掩饰他们的感受,但作为他们的儿子,朱威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他们不经意间传达出对儿子和儿媳妇的些许失望。
  朱威怕父母难过,他代邢云涛收下了那一万块钱的见面礼,拿着沉甸甸的一万块钱,朱威心里感到一阵酸楚,虽说自己这几年不断地往家里寄钱,但勤俭的父母平时肯定也是省吃俭用,早就开始为自己结婚积攒彩礼钱了。父亲来北京时穿的那双旧皮鞋,还是朱威上大学时穿过没有扔掉的皮鞋;母亲那条擦汗用的破手绢已经被汗渍浸成灰色,但给邢云涛包着一万块钱的手绢却是崭新的。朱威叹了一口气:这辈子再也不能让自己的亲人受伤害了。
  昨天晚上,朱威还跟四叔谈妥了,近日就给他寄回去五万元投建种猪场,如果不够的话他还可以继续投资。他让四叔找来哥哥和两个姐夫一起到种猪场帮忙,也算是给亲人解决一个养家糊口的大问题。对朱威给四叔投资和往家里寄钱,邢云涛从来不闻不问,她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而且,以她的出身和学识也不会去计较这点钱。
  朱威在父母和四叔来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心里一直憋着一肚子火,现在老人们走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机会,好好地和邢云涛交谈一次。朱威觉得自己对婚姻奉献的已经够多了,四年来,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的发展上来,平时对邢云涛言听计从,几乎没有违背过她任何要求,甚至是她拒绝自己的父母来北京参加婚礼这样的无理要求。凭自己的才能和相貌娶到谁家的女人,也都应该是她们家的乘龙快婿,可岳母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他想起来就作呕。岳父倒是一个颇为通情达理的人,每一次见面都和他聊得很投机,这位年轻时在辽宁农村插过队的知青,是他偶尔去一趟邢云涛家的唯一理由。自己能够“屈尊”娶一个邢云涛这样的女人,这就是一种“付出”,而这个女人非但不知道“感恩戴德”,还要对自己颐指气使,这让他心里感到很不平衡。他本想踏踏实实这样过一生,自己一心一意把公司做大,再与邢云涛生一个孩子,像许多家庭那样享受正常的天伦之乐。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朱威走出火车站,发现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了,秋天快到了,白天已经变短了。他不想回家,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了父母的身影,没有了陕北农村的土话,没有了母亲殷切慈祥的眼神,也没有了四叔粗俗的笑话,有的只是可怜巴巴的小静,还有邢云涛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可恶面孔。
  
《德行》十二(1)
朱威给好友苗东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让他约几个朋友一起吃饭。苗东说自己最不缺的就是到了饭点儿等着蹭饭的朋友,如果是默多克(国际传媒巨头)请客的话,他群发短信,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把北京饭店给塞满了。朱威说默多克只喜欢中国女人,不喜欢中国菜,而且现在正和妻子邓文迪在夏威夷度假,今晚是博阳公司请客。朱威还叮嘱他最好约上几个做平面媒体的记者,苗东说自己最近刚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某房产报的记者,晚上带她一起去,不过要朱威吃饭的时候多替自己美言几句,千万别抖露自己的丑事。朱威说:“那就是说我今晚不能说实话了呗!你就等好吧,说好话又没有成本,我今晚非捧杀你不可,让你以后一听吹捧就吐!”
  朱威最近对报纸、杂志比较感兴趣,好几次与媒体朋友聚会时,他都流露出要公司化运作一份报纸或杂志的想法。朱威已经不满足单一行业带给他的成就感了,博阳公司这几年在他的掌控下越做越大,他的胃口随之也是越来越大。
  苗东严格来说应该是邢云涛的朋友,是她的博阳公司刚成立时经朋友介绍认识苗东的。苗东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因为央视在媒体的地位,加上他入行已久,所以在圈里不少人都跟他熟悉。虽说是一个电视人,但苗东身上缺却少文化人的气质。当他斜挎着一个开了线的大书包走在街上时,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送快递的。苗东最热衷于跑各类新闻发布会拿红包,他在栏目里是负责体育的记者,但由于他人头熟,经常有朋友或公关公司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去参加体育以外的新闻发布会,他几乎是逢约必赴。“串行跑口”这是媒体圈里的大忌,但苗东不在乎。在会上遇到负责该项目的同事时,他还会主动上去打招呼,说组织者是自己多年的老朋友,所以他前来捧个人场,还嘱咐同事回去抓紧时间发稿,于是,他连回台里找制片人发稿的程序都免了。因为苗东是部门的老人,刚来的年轻记者自觉道浅,对他的做法往往是敢怒不敢言。前几年,遇上网络公司疯狂“烧钱”时,苗东竟然越界跑起了IT新闻,那个时候IT类的新闻发布会出手阔绰,给记者的红包动辄就是几千块。好几次在新闻发布会上,苗东与频道里的经济栏目记者发生了“撞车”,从那以后,几个经济栏目的人都串通好了:不给苗东发“关系稿”。他这才收手。
  苗东还特别会处理与上级的关系,他时不时会请制片人和部门主任出去吃饭、蒸桑拿、打高尔夫,然后拿发票去找一家公关公司报销。所以,虽然他在电视台里的群众基础不是太好,但到现在也没失去自己的位置。
  参加新闻发布会时,苗东喜欢坐在最前面的一排,等到记者提问时,他总是抢先举手,问一些公关公司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无聊弱智问题,因此,他也比较受公关公司的欢迎。因为苗东的“不耻下问”,同行们便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十万个为什么”。圈里的同行们在背后议论他时,都说他一个月下来,拿的红包比工资和稿费加起来还高。
  为了活跃气氛,现在的新闻发布会经常会组织记者们搞一些抽奖活动,这也是让苗东热衷此道的另一个原因。迄今为止,他在新闻发布会上抽到的最大一个奖项是免费去美国观看NBA的比赛。就在他兴致勃勃办理前往美国的签证时,结果遇到了“9?11”事件,美国之行也就此泡汤了;还有一次参加一个旅游推介的新闻发布会,他抽中了免费去泰国七日游的大奖,当他把安全套、防晒霜和沙滩鞋都装进行李箱的时候,“非典”瘟疫便开始从东南亚蔓延到了北京。两次“免费的午餐”都到了嘴边却没吃上,气得苗东那一阵子骂完本?拉登就骂果子狸,骂完了果子狸就骂卫生部,不明就里的人们还以为苗东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使者,或者是一个忧国忧民的新闻工作者。
《德行》十二(2)
邢云涛就有点看不上苗东的德行,觉得他那双突出的大眼睛,就是整天盯着天上掉馅饼给瞪出来的。但出于工作上的相互利用,邢云涛对他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近几年她不怎么管理博阳公司了,也就懒得和苗东打交道了。朱威倒是不讨厌苗东,他觉得苗东热心肠、能张罗事,而且在媒体圈里人头熟,博阳公司遇到几次冷门行业的宣传推广,都是苗东帮着他策划实施的,因此,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晚饭地点定在朝阳门附近的一家湘菜馆。等朱威赶到时,包间里已经坐着两男两女四个人了。其中一个男的是一本健康杂志的编辑部主任郑坚,也是朱威认识的朋友。朱威心里寻思,北京城这个点儿正是交通堵塞的高峰,自己因为离这个餐馆比较近所以定在这里吃饭,而这四个人竟然比自己还快。看来苗东真的不是说大话,这个点儿等着蹭饭的人还真是不少,而且还都不是在家里或办公室等着,估计都是在餐馆比较集中的大街上溜达吧。
  落座后,苗东给朱威介绍两位女士,坐在苗东身边的女孩身材比较高挑,眉眼之间一副颇为高傲自恋的样子,苗东说是某房产报的首席记者夏明明,也是自己的女友。女孩不屑地瞥了苗东一眼,轻启朱唇说:“德行!”
  另一位女士身材中等但很丰满,看上去年龄比夏明明要大一些,浓眉大眼鹅蛋脸,长相比较端庄,苗东介绍说是某数码报IT类资深记者赖星芳。赖星芳很大方地与朱威握手致意,并笑着对朱威说:“我认识朱总,去年我参加了贵公司组织的一个会议,当时您也在现场。”
  “还以为是因为你漂亮我才看着眼熟,”朱威微笑着说,“原来我们真的见过面。”
  “呵呵!在这个欣赏骨感美的社会里,夸我漂亮的人可不多。”赖星芳自嘲着,但脸上绽开着自信的笑容。
  “‘骨感美’跟封建社会里女人裹脚一样,是这个男权社会里男人们的一种审美###,”朱威觉得夏明明就是那种拼命标榜自己骨感美的女孩,他索性就放开了贬损‘骨感美’了,“汉朝皇帝喜欢‘纤背蜂腰’,于是,天下饿死了娇娥无数;唐朝皇帝喜欢‘体态###’,结果,大唐吃饱了撑死的美女若干。这都是因为女人完全依附于男人的结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女性们已经实现了身体的独立,接下来也该在心理上完全摆脱对男人的依赖。所以,思想意识独立的女性就应该想吃就吃,胖瘦由己,不再以男人的喜好为评判标准。”
  “朱总讨好美女就是不择手段,不过,我倒可以证明他的确喜欢丰满的女孩,有一次他为了回头看一个‘大波’女孩,把车都开到马路牙子上了。”苗东为了替夏明明说话,不惜揶揄朱威。
  “人类对美的追求一直就是孜孜不倦,”朱威一脸假严肃的样子,“为此,有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都在所不惜,我也就报废了一条轮胎而已,相比较而言,我连执着都谈不上。”
  众人在一阵哄笑中,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郑坚说:“再不点菜,又该饿死两位娇娥了。”
  朱威说:“今天博阳公司请客,大家敞开了点菜,谁要为我省钱我就跟谁急。”
  “那就不用单个儿点菜了,”夏明明拿着菜单对服务员说:“有海鲜的这一页全部上。”
  苗东对夏明明说:“别被朱总忽悠了,你就是想丰满,那也不是靠一顿饭两顿饭。”
《德行》十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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