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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志刚说春秋第5部-吴越兴亡

_5 贾志刚(现代)
七月二十九日,联合国军事演习在邾国南部举行,演习代号为“正义行动”,以南方某大国为假想敌,假设某盟国遭到南方某大国偷袭,联合国军队紧急部署,援助该国抗击南方某大国的侵略。
这次演习,晋国出动战车四千乘。
除了晋国军队之外,各盟国也都出动了数百乘战车,总战车数量接近六千乘。
那么,粗略计算,这次演习人数约为四十五万人,毫无疑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由此大致也可以看出,晋国与楚国在军队人数上基本持平,军事实力上势均力敌。
军事演习空前成功,史无前例地成功。
军事演习结束之后,照例,要召开盟会,盟会地址就在卫国的平丘。
军事演习一切顺利,但是到了盟会,问题就来了。
叔向有个弟弟叫羊舌鲋,平时兄弟俩人关系一般,不过由于叔向和韩起的关系非常好,羊舌鲋有事没事也去跟哥哥套个近乎。
此次军事演习,羊舌鲋也作为公族大夫随军参加。军事演习刚刚结束,司马张(左走右翟,音替)饮酒过量而死,被追认烈士之后,要任命新的司马。羊舌鲋看到了机会,于是去找韩起跑官要官,看在礼物和叔向的面子上,韩起任命羊舌鲋为代理司马。
盟会期间,晋军并没有撤回晋国,而是就地驻扎在卫国,要对盟国形成心理威慑。这下,卫国人倒霉了,三十万大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吃也把你吃垮了。
盟会要开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国家估计要两三年才能缓过气来。
这时候的卫国上卿是北宫喜,此时此刻是怎么也喜不起来了,整天发愁,祈祷着盟会早点结束,能流产最好。心里郁闷,表面还要装成非常热情好客。越这样,心里就越郁闷。
正在郁闷得不得了,羊舌鲋来找了。
“哎哟,司马来了?有什么指示?”北宫喜强颜欢笑,打个招呼,现在他烦死了晋国人。
“北宫,你也忙我也忙,咱们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晋国为了各个国家的利益,每年耗费大量的军事开支,兄弟们水里来火里去的,都不容易。我想给兄弟们谋点福利,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穷得叮当响,那什么,贵国身为东道主,是不是出点血,犒劳犒劳兄弟们? ”羊舌鲋一点没拐弯,就是来索贿来了。
北宫喜一听,原来还挤出的那点苦笑是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只有苦没有笑了。
“司马啊,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们也知道你们辛苦,可是,我们卫国不能跟晋国比啊,我们是小国屁民,全国人口加起来还不如你们的军队人数多呢。你看看,你们这几十万大军往这里一住,吃喝拉撒我们都得管,我们已经是咬紧牙关勒紧裤带了,再要别的,我们可真就有心无力了。”北宫喜拒绝了,一方面是真的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嘿嘿,嘿嘿。”羊舌鲋没有多说,走了。
羊舌鲋很恼火,非常恼火。他算了一个简单的账,贿赂韩起花了多少钱,那么,该挣回来多少钱才算不亏,再多挣多少才够下次继续贿赂用的。如今,钱花出去了,司马也当上了,不过是个临时的,如果不抓紧机会挣回来,那可就不合算了。
“不给?不给老子整死你。”羊舌鲋咬着牙,他有办法。
通常,有办法花钱的人,都有办法挣钱。
通常,有办法贿赂的人,也都有办法索贿。
所以,买来的官,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把买官的钱挣回来,并且准备够下一次买官的钱。
盟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晋国军队就已经到处乱砍滥伐了。三十万人哪,卫国那点树哪里够砍的?北宫喜一看这形势,要这么下去,等盟会开完,卫国就成乌秃国了。
于是,北宫喜来找韩起投诉了。
“噢,这个,我军要修建营垒,还要取暖,所以砍你们一点树,多多体谅。”
韩起回答得堂而皇之,那意思是砍你们的树很正常。
北宫喜这下傻眼了,才八月初,取什么暖?分明就是故意要给我们颜色看啊。
怎么办?赶紧贿赂韩起?可是,人家已经拒绝了,如果这时候再去贿赂,不太合适。
“我看,韩起很听叔向的,不如贿赂叔向,让叔向从中转圜,大家都好做。”
大夫屠伯提出一个建议。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北宫喜紧急准备了一箱锦缎,让屠伯给叔向送去。
领了锦缎,屠伯又另外准备了一碗羊羹,以送羊羹为名义,找到了叔向。
“叔向啊,我们卫国一向是晋国的忠实跟班啊,而且永远忠于晋国。可是如今贵国军队在我国砍柴,砍柴的方法跟从前大不一样,您看,能不能帮忙给制止下?”屠伯有些急了,连寒暄都省略了。
叔向接过了羊羹,一口气喝完了,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请求,不过,锦缎他没有收下,还给了屠伯。
“我不瞒你,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是羊舌鲋在捣鬼。这样,你把这箱锦缎去给他,就说是贵国国君赏赐的,得到了贿赂,他肯定下令停止砍伐。 ”叔向给屠伯出了个主意,实际上他已经去找过羊舌鲋,要他管一管,可是羊舌鲋仗着韩起的撑腰,竟然左推右推不肯去管。
屠伯知道叔向的为人,于是谢过之后,按着叔向的指点,把这箱锦缎送给了羊舌鲋。
“哎哟,太客气太客气了。”羊舌鲋看见礼物来了,立即笑逐颜开,不等屠伯请求,自己主动吩咐军吏:“传我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动卫国一草一木,杀无赦。”
屠伯当时就想流泪,不是太感动,而是太感慨。
“太他妈腐败了。”屠伯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骂着。
——不贿赂,拘留你
这一边羊舌鲋忙着敲诈搜刮,那一边韩起和叔向则忙着对付齐国人。
按照晋昭公的意思,这次要重申一下上一次的盟约,以便让盟国摆正自己的位置,而韩起和叔向也是这个意思。
叔向于是找到了各国上卿,提出这个要求,其余国家都没问题,只有齐国的国弱提出反对意见。
“算了吧?整天整这玩艺,没啥意思。”国弱说,齐国人已经越来越不把晋国人放在眼里了,因此很不愿意跟他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不行,各国都已经同意了,只有你们反对,劝你们要慎重考虑。”叔向态度强硬,他知道怎样对付齐国人。
“这个,只有讨伐生有二心的国家的时候才有必要重申盟约啊,现在大家好好的,算了吧?”看见叔向强硬,国弱的态度软了下来。
“不行,这是规矩。如今我们守规矩,而你们不守规矩,后果自负。”叔向索性开始威胁。
“那,那什么,俗话说: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我们也就发表一下看法,最后还是按照贵国的要求去办啊,我们同意还不行吗? ”国弱彻底软蛋了,国弱国弱,确实比较弱。
弱国无外交,就是从国弱这里来的。
盟会的前两天,晋军再次举行军事演习,以恐吓盟国。
八月七日,盟会开始。
与会各国发现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鲁国人没来。
“哎?怎么鲁国没来?军事演习他们也参加了啊,怎么盟会不来了?”大家都觉得奇怪,谁不知道鲁国是擦掉一切陪你睡啊?别的国家都不来,鲁国也该来啊。
鲁国为什么没来?不是他们不想来,是晋国人不让他们来。
原来,鲁国最近攻打了邻近的邾国和莒国,结果两个国家前几天到韩起面前告了鲁国一状,当然是带着礼物去的,于是韩起拒绝了鲁国参加盟会。
韩起难道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也敲诈鲁国一下吗?他不是不想敲诈鲁国,也不是没有去敲诈,而是鲁国人不吃这套。实际上,鲁国人尽管实行 “擦掉一切陪你睡”的外交政策,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尊严,鲁国人在骨子里很清高骄傲,宁可被冤枉,绝对不行贿。
就这样,鲁国国君鲁昭公被拒绝参加盟会,而随从前来的季平子(季文子之子)还被晋国人拘留了。
与会各国知道了这个情况,个个心寒,心说鲁国这样一根筋跟着晋国干的国家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跟晋国干还有什么意思?
——据理力争
盟会上,无非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晾晾,你承认我的领土完整,我承认你的国家主权,你叫我姐夫好,我叫你舅子身体健康等等。
废话说得差不多了,要开始重申盟约的时候,出了问题。
“等等,”有人说话了,我有意见要提。大家都很吃惊,于是去看这个人,谁?
郑国的子产。
对于子产,所有人都很尊重,包括晋国人。也就是子产,敢在这个时候打断重申盟约的进程。
“啊,是子产?有什么意见?请说。”叔向和韩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很客气地说,他和子产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听说给诸侯当年给周王的贡赋,是按照爵位的高低来的,爵位越高,贡赋越多。晋国是盟主,我们应该进贡,但是进贡也该讲个公道。我们郑国不过是伯爵,如今却要我们跟齐鲁宋卫这样的公爵侯爵国家一样水平,这太不公道。还有,天下太平了,应该少点军事行动。每次军事行动,我们都要额外的进贡,几乎每个月都有,而且没有限度。今天我们重申盟约,就是为了保全小国。如果大国对小国的贡赋没有止境的话,我们小国就没有活路了。所以,决定我们小国生存还是灭亡,就在这次盟会了。”子产话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跟盟主讨价还价?找死?
和子产同来的郑国大夫游吉吓得面如土色。
“不行,你们郑国不能搞特殊化。”韩起断然拒绝。
“韩元帅,记得当初晋文公称霸,靠的是信用。而如今贵国更加依赖强权,蛮不讲理,恐怕难以服众。”子产面不改色,硬顶了回去。
韩起有些恼火起来,可是又不便发火,于是问叔向:“你怎么看?”
“大家怎么看?”叔向也不好驳斥子产,于是问大家。
“郑国比我们还大,他们要减,我们也要减。”卫国的北宫喜抢先发言,他早就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一直没有胆量,如今算是借着子产的话头,提了出来。
“不行,都不能减。要减,大家都减。”国弱接口了,齐国人就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一时之间,所有诸侯国中,要么反对郑国减少贡赋,要么要求一块减,总之,没人同情郑国。
等到大家都说了一遍,子产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又说话了: “各位,你们不要跟郑国比,因为你们没法比。想想看,我们北面是晋国,南面是楚国,根据世界和平协议,咱们两边都要朝拜。你们不挨着楚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可是我们郑国是不能不去,这什么意思?你们只给晋国进贡就行,可是我们还要给楚国准备一份。各位,摸摸良心,谁敢说比我们困难的?”
子产一番话,说得大家一时间无言。不过,在座的都是职业外交家,没理也要搅三分。所以没有沉默多久,有人说话了。
“哎,子产,话不能这么说,晋国和楚国,一码是一码,谁还没有点穷亲戚啊?”国弱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他倒不是成心要和郑国作对,他就是想让晋国难看。
“是啊,我们卫国是承办盟会最多的国家,哪一次不要增加额外开销啊?就说这次,我们几乎把国库都掏空了,找谁讲理去?大家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哪里还是北宫喜,我都恨不得改名叫北宫愁了。”北宫喜哭丧着脸说,趁这机会倒苦水。
一时间,大家都抢着发言,哭穷的哭穷,叫苦的叫苦,吵成了一团,把个盟会弄成了诉苦大会。
唯一一个没有发言的是宋国的华定,不是他不想发言,是他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好像是在求晋国人恩赐一样。
争吵就这么一直进行下去,偶尔,韩起或者叔向插句话。
吃过了中午饭,下午继续争吵,一吵就是一个下午。眼看大家吵得嗓子都哑了,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韩起一看,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重申盟约的事情非泡汤了不可。
“各位各位,肃静肃静。”韩起摆摆手,要大家停止争吵。
没人理他,继续争吵。
“静一静,静一静。”韩起大声喊了起来,人们这才停了下来。
韩起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圈,直到大家都老老实实坐着,不再准备出声之后,韩起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各位,再这样下去,这盟会就甭开了,盟约也就别重申了。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公平,啊,所以,大家听好了,关于子产提出来的问题,我现在做个决定。决定一经做出,谁也不要再说了,再说,就请离开。”韩起话说得很严厉,又扫视了大家一遍,再次清了清嗓子,说道: “经过我们的斟酌和统筹考虑,子产所提出来的意见有道理,所以我决定,郑国的贡赋减少一半,啊,其余国家维持不变。好了,下一个步骤,盟誓。”
韩起说完,第一个站起身来,其他人尽管非常不满,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站起来,准备重申盟约的仪式。
子产出了一口气,却没有露出笑容来。
重温盟约的仪式草草进行,草草收场。随后,大家都没有心情留下来,卫国人则很急迫地要送客,于是,各国使者匆匆离去,晋国军队也撤回了晋国。
在回国的路上,游吉问子产:“太冒险了吧?你提那个要求,万一惹恼了晋国人,当时率领联军来讨伐我们,那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怕什么?晋国现在还是一个国家吗?他们的权力都分散到六卿手里了,他们整天忙于勾心斗角,化公为私,哪里顾得上对外战争? ”子产淡淡地说,他早就看透了晋国。
一针见血,子产的话一针见血。国家虽大,但是人人忙于瓜分这个国家,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可怕的呢?
——欺软怕硬
晋国人撤军的时候,把季平子也带回了晋国关押。
不久,鲁国派了子服惠伯来,要把季平子救回去。
子服惠伯没有带礼物,他找到了中行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
“中行元帅,我们鲁国对晋国那是擦掉一切陪你睡,掏心掏肺跟你们干。可是,你们就因为两个蛮夷小国就这样对待我们,心寒啊。俗话说:有奶就是娘。
别逼急了我们,逼急了,我们投靠楚国人去了。 ”子服惠伯没客气也没掩饰,他实在太气愤了,整个鲁国都很气愤,豁出去了。
当然,子服惠伯也了解到了盟会的情况,知道晋国人已经是一只纸老虎了。
中行吴一看,老实人都被逼成这样子了,看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了。
于是,中行吴赶紧去找韩起。
“元帅,你看,楚国灭陈灭蔡,咱们都当了缩头乌龟。如今却拿自己最亲近的鲁国开刀,现在还扣着季文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中行吴如实汇报,把子服惠伯的话又学了一遍。
韩起一听,这事情要是闹大了,还确实很麻烦。
“赶紧放人。”韩起下令。
晋国人放人了,可是,鲁国人不走了。
“老季,恭喜恭喜,你可以回家了。”韩起派人去拘留所放季平子。
“什么?回家?我一个大国上卿,你们要抓就抓,要放就放?把我们当什么了?当鸡啊?我要是有罪,你们可以开庭审我,判我死刑,砍头的时候要是眨眨眼睛,我跟你姓。要是我没罪,嘿嘿,不好意思,你们当初在盟会上抓我,要放我,必须再次召开盟会,在盟会上宣布抓错了人,赔礼道歉,然后我才回家。”
季平子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
韩起有点傻眼了,没想到鲁国人还这么大脾气。
怎么办?倒贴点礼物吧。
韩起再派人去赔礼道歉,还带着礼品。
“走开,以为打发叫花子?以为我们也像晋国人一样贪财吗?”季平子把来人骂出来了,礼品也都扔了出来。
韩起有点恼火,可是还不能发作,只好继续想办法。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想不到办法,恰好叔向来了,把事情告诉了叔向。
“这个简单,让羊舌鲋去办这件事情就行了。”叔向根本不把这事情当回事。
羊舌鲋行吗?
看见羊舌鲋,季平子的心头咯噔一下,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个吃肉不吐骨头,心黑手狠的腐败分子。他来了,能有什么好事?
“小季啊,在晋国过得还好吧?”羊舌鲋皮笑肉不笑地说,更显出险恶来,季平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有点渊源,当年我在晋国混得不怎么样,流亡到了鲁国,就投靠了你爷爷。如今能够回到晋国,心里一直很感念你们家。”
“啊,是吗?”季平子不知道羊舌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说。羊舌鲋说的事情他知道,那时候羊舌鲋也就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实际上谈不上什么投靠。
“你被扣押在这里,我一直在为你想办法啊。如今我听说韩元帅放你回去,你不回去了是吗?据我所知啊,他们已经准备在靠近秦国的西河给你修房子呢,让你住到那里去,你说你怎么办呢?我,我为你担心啊,呜呜呜呜。 ”羊舌鲋说着,竟然真的哭起来了。
季平子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他知道韩起是个要面子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这个羊舌鲋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真把自己安置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岂不是惨透了?
“我,我回去还不行吗?”季平子服软了。
第一七三章 数典忘祖
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靠什么称霸?武力?
武力只是称霸的条件之一,并不是有武力就能“称霸”,称霸最重要的是“信”,也就是取信于天下。
楚灵王召开联合国大会,炫耀武力,其结果并没有令诸侯信服。
同样,晋国举行军事演习,出动三十万兵力,其结果却是诸侯们越来越不信任他们,越来越藐视他们。
“狗日的晋国,太不厚道了。”平丘盟会结束之后,诸侯们在回国的路上骂了一路。
——数典忘祖
不仅诸侯们开始背离晋国,就连日渐没落的周王室也瞧不起晋国了。
平丘盟会两年后,周景王的母亲穆后崩了,到了当年的十二月举行葬礼,各路诸侯派人参加。按照周礼,太后去世,应该是各国上卿前往,而晋国只派了六卿中排名最后一位的智跞去,他是下卿。因为智跞年轻,怕他闹笑话,韩起特地为他配备了主管史籍的籍谈。
两位到了王室,参加了葬礼,基本上按部就班,还算顺利。
葬礼结束,哀悼规格降低,周景王设宴招待各国使者,就用鲁国进献的酒具。
酒过三巡,大家都微有醉意,周景王一眼看见了两个晋国人,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两位不仅级别低,而且傲慢无礼,接待的官员常常来投诉这两位难伺候。
“荀元帅,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周景王,说得很谦虚,以至于大家都有点吃惊。
通常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的地位高却显得很谦卑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好事。
“这,这,不敢不敢啊,大王请讲。”智跞年轻并且刚接班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禁不住有点慌张。
“你看,我们现在用的酒具非常精美,这是鲁国进献的,还有这里的乐器,这是宋国进献的。这么说吧,这么多年了,连楚国吴国这样的蛮夷国家都有进献,可是晋国说起来还是很近的亲戚,却什么也没有进献过,我想问问这是为什么?”
周景王的问题一出,四座哗然,大家都憋着笑,看智跞怎么回答。
“这,这,这个。”智跞本来就紧张,遇上这么刁钻不给面子的问题,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晋国人出丑,大家是真高兴。
智跞憋得满脸通红,旁边籍谈一看这小子衰了,心里也挺高兴,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来解答这个问题了。
“大王,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籍谈高声说,以便压住大家的笑声,然后也不等周景王批准,就开始说了起来:“想当初王室分封诸侯的时候,各国都曾经从王室得到宝物,以镇抚国家,所以他们也有能力向王室进献宝物。可是我们晋国被封在荒山野岭,跟戎狄为邻,远离王室,感受不到伟大祖国的恩情,只忙于跟戎狄肉搏,哪里还有能力进献宝物呢?”籍谈一番话,等于就是反唇相讥。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自己不进贡,反而要说当初封的地盘不好。
满座再次哗然,不过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周景王的身上,看他怎么说。
“叔啊,健忘了点吧?”周景王有点恼火,语气更加讽刺:“当初唐叔虞是成王的同母弟弟,难道没有从王室得到赏赐吗?密须的鼓和大路车,是文王在检阅军队时使用的东西,厥巩的皮甲,是武王战胜商朝之后得到的,唐叔接受了这三件东西后,便住在参虚的分野晋地,镇抚戎狄。在此之后,晋文公又接受了襄王的大路车、戎路车、斧钺、香酒、彤弓以及勇士等,还送给了他南阳的田地,这不是王室的赏赐是什么?王室对待诸侯,有功劳就赏赐,有业绩就记载到史册上。
所有的这些东西,难道你们都没有记载下来?叔啊?太渎职了吧?从前你的祖先孙伯黡开始掌管晋国的典籍,这才有了你们籍氏。你们家世代掌管晋国的典籍,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
周景王一番话,说得籍谈哑口无言,一脸尴尬。
那天的晚宴,大家吃得十分开心,当然,除了晋国人。
“籍晚宴结束之后,等到宾客们都走了,周景王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名言: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数典忘祖,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意思就是忘本。
——抵制腐败
数典忘祖这件事很快在晋国传开,大家都觉得很搞笑,并没有引为耻辱。
“哈哈哈哈,什么年代了,还想向我们晋国要宝物?”韩起就觉得很好笑,笑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宝物该去找郑国人要过来。
第二年三月,韩起前往郑国访问,为什么去的?史书没有记载。不过,总是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韩起前来,郑国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他过来啊。不管怎样,郑国人还是非常重视,郑定公亲自设宴招待。
宴席上,韩起非常客气,这让郑国人又有些担忧,不知道韩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韩起一向以来就很傲慢。
酒足饭饱,闲话也扯得差不多了,终于,韩起说到了正事。
“主公,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事情是这样的,我手头呢有一只玉环,大家看看,就是这样的。”韩起说着,掏出那只玉环给大家看,大家一看,好玉环,晶莹透亮,还泛着淡淡的绿光。“这玉环呢,是一对,另外一只听说在一个郑国商人的手里,看看能不能替我找到,也配成一对。”
“噢。”所有郑国人在一瞬间都明白了,这就是韩起来郑国的目的了。
假公济私,公费出差,就是为了要来索取一只玉环。
“那,我们找找。”郑定公答应,不过,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到这个商人。
“好,我就在郑国等着。”韩起的意思,找不到就不走了。
郑定公把任务派给了子产。
找到这个商人其实并不难,因为韩起早就找到了,之所以不自己去找这个商人买,而是动用郑定公,就是为了不花钱。
商人是找到了,于是子产和游吉去见韩起。
“韩元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您说的那个东西,它不是我们的国有财产,我们是真不知道在谁手里。”子产竟然撒了个谎,而且表情很自然。
“那,那多受累了,那就算了吧。”韩起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子产在骗自己。
双方又虚假客套了几句,子产和游吉告辞了出来。
“嗨,不就一个玉环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他就给他啊。如果为了一个玉环,得罪了晋国和韩起,是不是太不合算了?”游吉抱怨子产。
“我听说君子不担心没有人给自己送礼,而是担心没有好名声;我还听说小国对大国不用担心不能讨好他们,而是担心失去礼法之后而使自己的名位无法保
障。假如大国对小国提出的要求,小国都要满足,小国哪有这样的能力?有时满足,有时不满足,那更是要得罪他们。对大国的要求,如果不用礼法拒绝他们,他们就会贪得无厌,早晚有一天把我们变成他们的边境城市,我们就将丧失国家的地位。如果韩起来访就是为了一个玉环,那他不是腐败得太过分了?如果我们给他玉环,就等于让他成为了贪婪之徒,而我们丧失了国家的地位,岂不是一举两失?”子产一通大道理,说得游吉没话可说。
子产为什么要这么对游吉说?因为他知道游吉会把这话转述给韩起,游吉和韩起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他甚至可以推断出来,关于那只玉环在郑国商人手中的情报,也是游吉提供给韩起的。
子产没有猜错,游吉随后把子产的话一句不差转述给了韩起。
“啊,子产真这么说?”韩起有些吃惊。
“是啊。”
“哎,那算了,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帮我找那个商人来,我买他的还不行吗?”韩起尽管腐败,对子产还是非常尊重,所以他认为子产的话也对,自己的名声还是要维持的。
游吉把商人找来了。
商人开了价,韩起连价也没回,就满口答应了,这倒不是韩起不会还价,而是商人开出的价格本身就很低,因为一路上游吉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家,从姜太公钓鱼到弦高贩牛,从爱国主义到商业道德,一通忽悠,忽悠得商人热血澎湃,再加上也不敢得罪游吉,于是乎开了个跳楼价。
价格上没有争议了,可是还没等韩起高兴起来,商人有些后悔了,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太亏。
“元帅,按理说呢,谈好了价就该成交了,可是这个玉环属于国宝级的东西,私下卖给您,怕是属于走私文物。所以,恐怕要子产批准,您别让我为难,当官的和当官的好说话,您跟他说说吧。”商人的意思,成交价显失公平,想要子产再给找回来点。
韩起一听,我白要不行,现在我花钱买,子产还能反对吗?
“子产啊,上一次我要那个玉环呢,您说不合道义,我就不敢再提那个要求了,现在我直接从那个商人手上买了,商人说一定要向您报告才行,希望您能批准。”韩起找来了子产,很客气地说,心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了。
子产就知道韩起会直接从商人手上买,也想到了会被请来说这件事情。
“元帅,给你说说历史吧。早年我们的祖先桓公原本在周朝王室,后来封了这块地方,那时候我们家族和商人们一起来到这里,共同开辟这块土地,和睦相处。当时我们订了盟约:尔无我叛,我无强贾。商人忠实于郑国,郑国也决不对商人强买强卖,不提过分要求,不掠夺,不干涉他们拥有宝物。按照这个誓词,我们互相支持,共同富裕。如今您为了两国友好来到了郑国,却让我们强行从商人手中夺取玉环给你,等于让我们违背当初的誓言,恐怕不行啊。如果您得到这只玉环,却失去了诸侯,我想您恐怕也不会这么干。所以,我实在看不出来你得到玉环有什么好处?”子产还是这一套,又加上了盟誓这个概念。
韩起一看,这玉环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没戏了。
“我,我太糊涂了,竟然为了一只玉环换来两种罪过, 我不要还不行吗?”我,韩起服了。
像韩起这样的腐败分子,可以说还是良知尚存的腐败分子。
临回国之前,韩起向郑国六卿每人赠送了一匹好马,并且私下会见子产,又赠送了他玉璧两对和好马四匹。
这一趟腐败之旅,韩起算是折了本。不过,也算是接受了一次再教育。
“腐败,也是要有节制的啊。”韩起一路上在感慨。
——倒霉的陆浑戎
从郑国回到晋国,韩起作了一个反思。
俗话说:大国一反思,小国就倒霉。
韩起反思的结果就是这些年晋国除了腐败,确实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了,如果就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下来了。
怎么办?韩起找来了中行吴商量,六卿当中,也就是中行吴还有点实干精神。
“简单,找个蛮夷国家出口气。”中行吴说。
“也好,找谁?”
“陆浑戎啊,他们跟楚国人混在一起,就打他们。楚国人这些年让我们吃了不少苍蝇,我们也让他们吃一个。”
“那好,全权委托给你了。”
为什么韩起对中行吴这么信任?因为中行吴对付戎狄有很多实战经验的。
第二年,韩起派屠蒯去了周王室,请求让晋国祭祀王室境内的洛水和三涂山(在今河南省嵩山县境内)。
晋国人无缘无故来祭祀洛水和三涂山?王室的人也不是傻瓜,当即猜测到晋国人的目标根本不是祭祀洛水和三涂山,而是瞄准了洛水南面的陆浑戎。
到九月,中行吴率领晋国军队度过洛水,装模作样要祭祀洛水,陆浑戎早就听说了消息,纷纷要来看热闹。他们不知道,这个中行吴最擅长的就是偷袭。
表面上装模作样要祭祀洛水,暗地里中行吴迅速率军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袭击了陆浑戎。
陆浑戎全国被灭,国君仓皇逃到了楚国,一部分人逃到了周朝的地盘,被早有准备的周朝王室的军队活捉,成为了王室的战利品。
这一回,轮到楚国没脾气,楚平王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找块地方安置了陆浑戎的国君。在前往安置地之前,楚平王设宴欢送了陆浑戎的国君。当然,现在他已经不是国君,而是一个楚国小地主。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中行吴可是著名的不讲信用的人啊,明知道他领军,怎么不加戒备?”楚平王说,他觉得陆浑戎的国君很傻很天真。
“可是,我听说中行吴这个人很诚实很厚道啊。”
“怎么会?他很狡猾很喜欢偷袭啊。”
“不对啊,两年前他攻打鲜虞的故事大王不知道吗?”
“嗨,你不知道他四年前攻打鲜虞的故事吗?”
“啊,四年前他还攻打过鲜虞?”
“唉,看来你们死得不冤。”
中行吴攻打鲜虞的故事看来很重要,而四年前和两年前的两次攻打看来又绝对不一样,那么,让我们来看看中行吴是怎样攻打鲜虞的。
——中行吴
中行吴,前中军主帅荀偃的儿子,晋国上军元帅。
荀偃是著名的腐败分子,中行吴则有些瞧不起父亲,觉得父亲太肉,除了腐败什么都不会。所以,中行吴一向以来就下定了决心要立下战功,为中行家挽回一点形象。
中行吴的性格比较孤傲,想法有时候很怪异。他说话不多,三天不说一句话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中行吴第一次领军打仗是在晋平公十七年(前 541 年),就是王子围篡位的那一年。
那时候还是赵武为中军帅,在南面不敢与楚国争雄,于是决定在北面做些文章。在太原一带有一个山戎国家叫做无终,连结周围的狄人国家对抗晋国,赵武决定讨伐他们,不过,赵武本人不想去,于是把任务拍给了上军。
上军帅是中行吴,上军佐是魏舒,两人率军北上,攻打戎狄联盟。
“敌人是步兵,我们是车兵,可是战斗的地点很狭窄而且地势不平,如果对方用十个步兵围攻我们一乘战车,就一定可以取胜。所以,我建议我们放弃战车,全部改为步兵。” 在战斗之前,魏舒提了一个建议。
“好啊,当初文公的时候不是就设了三个步兵军专门对付狄人吗?”中行吴觉得很合理。
于是,晋军放弃战车,全数改为步兵。
要知道,在战车上打仗的都是贵族,而步兵地位要低很多。所以,放弃战车,也就等于贵族要等同于一般士兵了。军令之下,尽管大家不愿意,还是不得不下了车。可是,中行吴的一个家臣说什么也不肯下车,还说“当步兵还不如去死”。
“你奶奶个头,老子这个姓就是步兵的意思,你竟然这样羞辱步兵,胆儿肥了你?”中行吴大怒,他一向最恨的就是别人瞧不起步兵。中行吴说得没错,当初就是因为祖爷爷荀林父担任步兵军中行的元帅,才有了中行这个姓氏。
中行吴也没客气,把这个家臣砍了示众。
大家一看,好嘛,敢情中行吴是又一个韩厥和魏绛啊。其实不是,中行吴只是恨别人说步兵的坏话。
不管怎样,晋军士气大振。
紧接着,晋军按照地形排列了阵势,前面两阵用来诱敌,后面五阵则以包抄的方式攻击敌人的侧翼。结果,戎狄那点战术素养根本没有回过味来,就被晋军打得惨败。
中行吴第一次出战,就取得压倒性胜利。
“哇噻,当今晋国第一名将啊。”整个晋国在感慨,似乎中行吴是当今的先轸。
没办法,谁都不想领军打仗,难得中行吴还愿意出这个风头。
第一七四章 偷袭专家
自古以来,主人接待客人就不仅仅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的事情,总还要有点娱乐活动。
每个朝代的娱乐活动是不一样的,如今呢,不外是洗洗澡按按脚找个小姐抱一抱,跳跳舞唱唱歌叫个小姐摸一摸。
那么,春秋时期,用什么娱乐活动来招待客人呢?最流行的一种叫做投壶。
投壶是一种大众运动,从小老百姓到贵族到国君都玩,不过身份不同,器具自然就不会一样,而规矩也不大一样。
投壶是一种怎样的游戏呢?其实类似于现在的飞镖比赛,就是把箭用手投进一个壶中,看谁投中得多。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就玩射箭呢?一来场地限制,二来,射箭是纯粹的比赛项目,而投壶更多的是娱乐。
——投壶
晋昭公二年(前 530 年),也就是楚灵王灭蔡国的那一年。
齐景公前来晋国访问,韩起耍了个滑头,派中行吴作晋昭公的相礼,也就是晋昭公会见诸侯时的礼仪主持人。
中行吴觉得这是个挺出风头的事情,欣然接受。
晋昭公设宴款待齐景公,那就是国宴。国宴上,自然是最好的酒最好的肉,基本上就算是汾酒和烤全羊了。
吃饱了喝足了,就该搞点娱乐活动了。玩什么?投壶。
关于投壶,有很严格的礼仪和规矩,在《礼记》中专有“投壶”一章,介绍投壶的礼仪和规矩。
下面,按照《礼记》的记载来回顾一下晋昭公和齐景公的投壶过程。
投壶的装备主要有矢,也就是箭,用柘木和棘木做成,不去皮;壶,一种口稍大,肚子较大,颈部较细的壶;中,应为“盅”,用以放筹码以计算胜负;算,筹码。
我们现在常说“胜算”,通行的解释是取胜的计谋,其实这样的解释是错误的,正确的解释是取胜的筹码。
再来看看投壶的程序。
中行吴捧着箭,裁判工作人员拿着中和壶,来到客人面前。按理,应该是晋昭公亲自捧着箭,不过鉴于他是盟主,因此就由相礼中行吴代表。
中行吴来到齐景公的面前,很客气很谦虚地说: “不好意思,我国的制造工艺比较差,箭有点歪,壶口也不正,凑活凑活,赏个脸玩一局吧。”
齐景公也很客气,说:“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又是汾酒又是烤全羊的,都是好吃好喝,还要弄这玩意给我玩,太麻烦您了,我,我不敢当啊。”
中行吴再次邀请,齐景公再次推辞;
中行吴第三次邀请,齐景公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景公拜谢,中行吴急忙转身,嘴里说:“不敢当不敢当。”
之后,中行吴拜谢,齐景公也急忙转身,嘴里也说:“不敢当不敢当。”
随后,齐景公转身,拜接中行吴手中的箭。
随后,中行吴躬身请齐景公进入娱乐场地,也就是两楹之间,此时那里已经临时摆好了宴席,边吃边玩。
另一边,晋昭公也拿好了箭。
晋昭公和齐景公就位,每人手中八枝箭。
裁判人员将壶放到离席两尺半远的地方,然后记分员站在一旁,把放筹码的中放在面前,手中则拿着八枝算。
中行吴宣布投壶规则:“矢头投入的才算进,主宾交替投,一方连续投算违例,投进也不算。每人各投一枝箭为一轮,八轮为一局。一局结束的时候,胜方罚负方喝酒。三局二胜,负者为胜者敬酒。”
规则宣布完毕,中行吴下令:“MUSIC。”
中行吴选择的音乐为《狸首》,这首乐曲曲调柔和平缓,基本上就是春秋版的“绿岛小夜曲”,适合游戏的伴奏。
音乐声起,开始游戏。
按照礼仪,主先客后。
第一局,晋昭公八比七获胜。
于是,中行吴斟酒,晋昭公的近臣捧着酒,献给齐景公,齐景公接过酒,说:“赐灌。”意思就是承蒙赐酒;这时候晋昭公说:“敬养。”意思就是敬请取用。
第二局,齐景公先投,这一局以八比七扳回一局。
于是,这次轮到晋昭公喝酒了。
第三局为决胜局,又轮到晋昭公先投。
投壶是一种娱乐活动,同时也是一种比赛。那么,究竟是娱乐的意味更强,还是比赛的味道更浓,这要看过程中的气氛。
晋昭公和齐景公原本是娱乐的,如果晋昭公连胜两局,那么,这就成了彻底的娱乐。可是,现在双方战成一平,晋国这一方就有些恼火了,晋昭公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身为盟主,又是东道主,要是在决胜局输了,那就太没有面子了。
晋昭公有些急了,中行吴则更急。偏偏齐景公也不给面子,丝毫没有要放水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娱乐的气氛已经没有,完全成了一场比赛。
晋昭公活动了活动胳膊,准备投箭了。
这个时候,中行吴在旁边说话了。
“酒如淮水浪滔滔,肉如恒山层层高;晋君若胜此投壶,必做天下之盟主。”
中行吴念念有词,算是为晋昭公许了个愿。
晋昭公打起精神,一箭投出,准准命中。
“嘘。”晋昭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来看齐景公的表现。
齐景公也活动了活动膀子,拿起箭来,也说了几句话: “酒如渑水浪滚滚,肉如泰山耸入云;我若投壶得命中,嘿嘿,代替晋君为盟主。”
说完,齐景公出手,那枝箭是空心而入。
“哈哈哈哈。”齐景公高兴,笑了起来。
齐国人都很高兴,而晋国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元帅,你刚才说得不对啊。我们本来就是盟主啊,跟投壶有什么关系?你看见没有,齐国人瞧不起我们了,估计回去之后再也不会来了。 ”晋国大夫伯瑕在一旁轻声对中行吴说,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
中行吴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可是这个当口,打死也不会承认啊。所以,他瞪了伯瑕一眼,大声回答:“我们晋国精兵强将,天下无敌,齐国人敢怎么样?”
说到这里,中行吴特地看了齐景公一眼。
中行吴的话一出来,比赛现场立即鸦雀无声,气氛非常紧张。
晋昭公手中拿着第二枝箭,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该投还是不该投。而齐国人都有些害怕,齐景公也不知道这再比赛下去是该赢还是该输。
就在大家都手足无措的时候,齐国大夫公孙(左人右叟)快步上来,对齐景公说:“主公,天色已晚,两位国君都有些疲劳了,咱们还是让晋君休息吧?”
齐景公一看,连忙借坡下驴,趁机告辞。晋昭公也算得了个台阶,赶紧送客。
于是,一场由娱乐引发的比赛最终被化解于无形。
在这次外事活动中,中行吴的表现令人失望。
——奇怪的思维方式
外事活动不行,中行吴决定在军事活动中找回一点面子。
在晋国北面有一个狄人国家叫做鲜虞,鲜虞是个大国,统治者一些狄人小国,晋国对这些国家一直垂涎三尺,早就想吞并他们。
中行吴决定作一次历史重现,什么历史重现?假途伐虢。
中行吴派人前往鲜虞,送上礼物,提出借路的要求,为什么借路?因为要跟齐国举行联合军事演习。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联合军事演习这回事。
鲜虞驻晋国的地下办事处送回的线报是齐国国君刚刚来过晋国访问,达成联合军演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鲜虞人立即答应了晋国人借路的请求,并且通知沿途各国提供方便。
中行吴率领着晋国上军向东北方向进发,首先来到了鼓国。鼓国人民哪里听说过假途伐虢的故事,傻乎乎还在看热闹。中行吴也没客气,经过鼓国首都昔阳(今河北晋县)的时候,突然进城,鼓国国君还在睡午觉就被生擒活拿。
紧接着,晋军挺进肥国,肥国人民同样傻乎乎,结果肥国国君以同样的方式被俘。
轻轻松松,中行吴一举灭掉了两个国家。
中行吴带着两个国家的国君回到了晋国。
晋国举国轰动,这是晋国近年来的最大一场胜利了。
“哇噻,中行元帅真是先轸第二啊。”大家都来拍马屁,拍得中行吴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怎么处置这两个国君呢?怎么处置这两个国家呢?
“灭了鼓国。”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可是,中行吴有自己的意见。
“鼓国不应该灭掉,否则天下诸侯以为我们只能靠偷袭才能打胜仗。不如让他们投靠我们,然后放了鼓国国君。这样,我们既得到了鼓国,又显示了我们的大国风度。”中行吴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
“这,好吧。”大家同意,毕竟这都是中行吴的功劳,该他说了算。
鼓国既然不灭,那么肥国也就应该同样处置了。
可是,中行吴又不同意了。
“哎,肥国要灭掉,否则咱们岂不是白出去一趟,劳而无功,今后谁还怕咱们?”中行吴又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
同样两个北狄小国,一个灭一个不灭,大家都觉得中行吴的思维有点古怪。
“那为什么灭肥国不灭鼓国呢?”韩起问。
“那为什么灭鼓国不灭肥国呢?”中行吴反问。
韩起没话说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按照中行吴的办法,灭了肥国,保留了鼓国。
——不许投降
中行吴现在是晋国公认的当代第一名将了。
不过,有些人不服他,说他只会玩偷袭。
“奶奶的,说我只会玩偷袭?”中行吴很气愤,于是当年就率领上军讨伐鲜虞。
结果发现,好像自己正面作战确实不灵。
“奶奶的,偷袭又怎么样?偷袭玩好了更牛。”中行吴这回不生气了,他认了,所以决定再玩一次偷袭给大家看看。
当年是晋国的那次史无前例的军事演习,晋国军队全军出动参加演习。鲜虞人一看,你晋国人都演习去了,我这里可以放松放松了。
鲜虞一放松,中行吴的机会就来了。
演习还没有结束,晋国上军就悄悄地向北行进,然后突然从著雍突入鲜虞,一举拿下中人(今河北唐县),随后带着财物和俘虏回到了晋国。等到鲜虞人反应过来再组织军队反击的时候,晋国人早已经走了三天了。
“偷袭元帅”,中行吴现在得到了这个绰号。
一开始,中行吴还很得意,不过很快,随着绰号的演变,中行吴有些不爽了。
“偷帅”、“小偷”,晋国人背地里都这么称呼中行吴。
中行吴很恼火,他决定还是要想个办法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只会偷袭。
时隔一年,中行吴率领上军讨伐鼓国。为什么讨伐鼓国?因为鼓国再次投靠了鲜虞。
晋国大军包围了鼓国都城昔阳,而此时鲜虞内乱,不能前来援救鼓国。
围城三天,城里有人偷偷地出了城,找到了中行吴。
“元帅,现在城里的百姓都想投降,我早就向往中原文化,我愿意率领城里的百姓出城投降。”来人是来献城的,看上去还挺有把握,并且说一口流利的晋国普通话。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太好了太好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为什么不干呢?”魏舒十分高兴。
可是,魏舒忘了,中行吴可不是吃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人。
“不,不行。叔向说过:追求善恶都不能过分,这样老百姓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我们有人当内奸做叛徒,我们会怎么看他?憎恨。所以,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那么,今天这个人的做法恰好是我们所憎恨的行为。如果我们奖赏这个人,那么就等于表彰我们做憎恶的行为;如果我们靠他拿下了鼓国却不奖赏他,那又不公平。所以,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攻城,而不是靠叛徒内奸的力量。
我们不能为了得到一座城,就损失了自己的信仰。”中行吴说了一通话,跟他的所有话一样,听起来好像都有道理。
“那,那怎么办?”魏舒觉得中行吴的脑子有问题,白送的东西都不要。
可是,还有魏舒想不到的事情呢。
“怎么办?把这个内奸抓起来,送到城里,让大家看看内奸的下场。”中行吴的命令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个来献城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中行吴说到做到,派人抓了来人,送到城门。
“鼓国人听清了,这是你们的叛徒内奸,要来献城,可是我中行吴打仗不靠这个,所以给你们送回来了。现在开始,你们要全力守城,谁也不许投降。 ”中行吴在城下高喊,听得鼓国人也有点二五二五,心说这位的脑袋被门夹过吧。
不管怎样,鼓国人杀了那个内奸。原本大家都想投降,现在看来投降无门,干脆大家全力防守吧。
晋军包围了昔阳城三个月,这三个月并没有攻城。
三个月之后,昔阳城里的人受不了了,整天像被关在笼子里,而且眼看粮食就吃完了。怎么办?城里人公推一个名叫贼大胆的人出来请求投降。由于这个任务的危险性极大,临行前,大家凑了一顿酒给他。
“元帅,求求您,就让我们投降吧,我们实在是没吃的了,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贼大胆坚决请求投降。
“什么?”中行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子,看得他心里发毛,到最后,中行吴说了:“看你的气色,说明你们城里还有粮食。所以,不许投降,继续回去守城。”
贼大胆一听,这个后悔,早知道,就不喝这顿酒了。
没办法,贼大胆回到城里,告诉大家守着吧,外面的晋国神经病还不准投降呢。
贼大胆走了,魏舒这边有意见了。
“元帅,咱们出来可是毛四个月了,每天不说别的,军费都是一大把啊,分明能够拿下的城池,您一再推托,这对于国家没什么好处吧? ”魏舒实在是看不过眼,质疑中行吴。
“哎,话不能这么说。拿下鼓国容易,可是拿下一个小国,却为百姓树立一个坏榜样,这样的事情不能干。既能拿下鼓国,又能为百姓树立好榜样,让百姓懂得全力效忠国君,这不是很好吗?”中行吴又是一通大道理出来,说得魏舒无法辨驳。
“唉。”魏舒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走出大帐,嘴里骂道:“神经病,生小孩没屁眼的东西。当小偷的也是他,扮君子的也是他。”
转眼又过了十天,鼓国人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又派了贼大胆出来请求投降。
这一次,贼大胆坐坐实实饿了自己两天,饿得一脸菜色,走路都要扶着墙,这就么晃晃悠悠,三步一倒着来到了晋军大营。
“元、元帅,求求您,让我们投降吧,再、再、再不投降,我们就都饿死了。”
贼大胆说得有气无力。
这一回,中行吴并没有盯着他的脸看,因为这满脸菜色不用盯也能看出来。
“我问你,鼓国人民服了吗?”中行吴问。
“服,服了,服得很。”
“你们能抵挡我们的仁义之旅吗?”
“你们大仁大义,我们完全无法抵挡啊。”
“你们效忠自己的国君了吗?”
“我们效忠了,可是贵国的力量实在强大,元帅的人格魅力无法抗拒啊。”
“嗯,好吧,我不能接受你们的投降。”中行吴说,话音刚落,贼大胆当时差点晕过去,所幸的是随后他听到了好消息:“你们回去防守吧,我们明天攻城。”
贼大胆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跪地磕头:“多谢元帅,多谢元帅,我们就去准备。”
贼大胆告辞了中行吴,回到昔阳城中告诉乡亲们: “我们有救了,晋军要攻城了。”
鼓国人民欢呼。
当天晚上,鼓国人民开始清扫大街,准备欢迎晋军进城。
第二天,晋国军队浩浩荡荡,大举攻城。攻什么城啊?城头无人,城门大开,饥民们列队欢迎。
晋军兵不血刃,占领鼓国,随后将鼓国国君再次带回了晋国。
这次,中行吴再次放了鼓国国君。
“神经病啊。”现在,全晋国人民都在这么说了,想想也是,出兵四个月,就抓回来这么个人,可是又给放了,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可是,鼓国最终还是灭亡在了中行吴的手中。
七年之后,鼓国再次背叛晋国,中行吴则再次率领晋军讨伐。这一次,中行吴也不管什么榜样不榜样了,重拾偷袭旧业,让晋国士兵化装成粮贩子,混进昔阳城,一举抓获鼓国国君,然后将鼓国灭掉了。
中行吴,春秋第一偷袭战专家。
第一七五章 疯狂的报复
春秋两大霸主,晋楚。
晋国国君安于享乐,内阁成员们则忙于贪污腐败索贿受贿。对中原诸侯,是欺软怕硬;对周边戎狄小国,则是以偷袭的方式进行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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