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给啊,周王连鼎都献出来了,郑国人还在乎一块地?”子革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意思好像周王已经把鼎给运来了。
楚灵王更加高兴了。
“从前诸侯都投靠晋国,不尿我们这一壶。如今我们在陈、蔡、不羹都修筑了大城,各驻兵千乘,那么,诸侯们会惧怕我们吗?”楚灵王接着问。
“那还用说?大王您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啊。”
“哈哈哈哈,好一个地球也要抖三抖,好。”
楚灵王心花怒放。
正说得高兴,工尹路来请示楚灵王,说是装饰斧柄的玉已经选好了,请楚灵王看看怎么修饰。于是,楚灵王跟着工尹路进了屋里。
子革原本也要跟进去,被楚灵王的近臣仆析父一把拉住了。
“右尹啊,您是楚国有声望的人啊,大王喜欢听您的话,您要是这样对大王的话随声附和,国家可怎么办啊?”仆析父等到楚灵王进了屋里,对子革说。
别说,仆析父是在为国家考虑。
“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左传》”子革回答,什么意思?我刚刚把(刀磨好,等大王出来,就会斩落下去。
磨砺以须,这个成语出于这里,意思是已经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就动手。这是个比较少用的成语,不过是个不错的成语。
难道子革要谋杀楚灵王?当然不是,他只是做个比方。
子革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要让楚灵王听得进自己的话,首先就要把他哄得高兴。他所说的“摩厉”,就是刚才那一通马屁。
很快,楚灵王从屋里出来,继续和子革聊起来。刚要说话,看见倚相走过来,楚灵王就对子革说:“这是个很好的史官,你要好好对待他。他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很厉害的。”
“嘿嘿,吹牛吧?”子革这一次没有顺着楚灵王的话说,这让楚灵王小吃了一惊。“我曾经问过他,当年周穆王爱好旅游,要游遍全世界,祭公谋父就写了一首诗给周穆王的,劝他收心,后来周穆王听从了劝说,最终才能死在宫里而不是死在路上。这首诗叫做《祈招》,我问他知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连这都不知道,更久远的怎么会知道呢?”
《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都是周代以前的经典,如今都失传了。、、、“那,那你知道这首诗吗?”楚灵王堕入了子革的圈套,问起这首诗来。
“当然知道,这首诗是这样的:祈招之愔愔(音因),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子革念道,随后解说了一遍。
楚灵王是个聪明人,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随后,他向子革作了一个揖,一言不发,自顾自走进屋里去了。
楚灵王生气了?不是,他反省了。他尊重子革,他知道子革是在劝谏自己,他也知道子革的话是对的。
那么,反思的结果是怎样的?
《左传》记载: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
吃不好,睡不好,就这么反思了数日,可惜最后没有能够战胜自己的贪欲。
那么,反思的正确结果应该是什么?立即从徐国撤军,裁减陈、蔡、无羹的驻军,给老百姓休养生机的机会。
对于这一段故事,孔子有这样的评说: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
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兄弟们的机会
楚灵王不知道,这次反思实际上是他最后的机会。
可惜的是,他没有抓住。
转眼过了冬天,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楚灵王依然在州来,而楚军三十万将士依然在边境苦苦地煎熬着。春天来了,大地万物都在怀春叫春,只有楚军将士们的心情还留在冬天。
楚灵王放走了机会,仇人们却在抓紧机会。
说起来,楚灵王的仇人很多。而这些仇人中,有几个人聚在了一起。当仇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就非常可怕了。
还在做令尹的时候,楚灵王就抢夺了蒍掩的家产,当上楚王之后,又抢了蒍掩弟弟蒍居的封邑;当年楚灵王把许国迁走,却把许国的公子许围扣押在郢都做人质;在楚灵王举行的那次联合国大会上,又找借口杀了越国的使节;楚灵王夺取了斗韦龟的封地,之后又把他儿子蔓成然(因封邑在蔓)的封邑给夺走了;蔡洧(音伪)是蔡国人,可是在楚国混并且受到楚灵王的宠信,谁知道楚灵王灭蔡国的时候,把蔡洧的老爹给办了。
就因为这几桩怨恨,蒍居、许围、蔓成然、蔡洧联合了被杀的越国大夫的儿子常寿过,一共五个人,率领了各自的家族联合起来,竟然攻占了楚国的固城和息舟。这两座城市都在楚国的北部,离蔡不远。一时间,楚灵王顾不过来讨伐他们,而手握重兵的公子弃疾也不讨伐他们,为什么?因为公子弃疾跟蔓成然的关系很好,蔓成然从前跟公子弃疾混过。
除了这些人痛恨楚灵王之外,还有就是陈国和蔡国的故民也都有亡国之恨。
但是,最危险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一个人:观从。
观从是谁?
观从是观起的儿子,观起在楚国的廉政风暴中被从严从快从重了(第四部第154 章),好在观从那时候在蔡国跟着那个发明了“楚才晋用”的声子的儿子朝吴混,躲过了一劫。从那之后,观从就对楚国心怀仇恨。
此外,观从跟子干是朋友。自从楚灵王当上楚王,子干就逃到了晋国,暗地里,子干和观从还有些来往。
楚灵王在乾溪,而楚军攻打徐国没有进展,这个时候,观从看到了机会。
“公孙,恢复蔡国的机会到了。”观从对朝吴说,他们是朋友。
“说说看。”朝吴一直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楚王穷兵黩武,搞得楚国民怨沸腾。如今楚军分散在边境,而且士气低落,我们为何不趁楚国国内空虚,联合流亡在外的子干子皙,再加上蔓成然那一伙人,乘虚攻入楚国呢?郢都防守薄弱,再加上大家都很讨厌楚王,我们必然能够攻占郢都,然后扶立子干为王。那时候,我们对子干有恩,就可以请求他恢复蔡国了。”
观从的思路很清晰,也很大胆。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子干子皙有没有这份胆量?”
“这些都不重要,这是蔡国复国的唯一希望了。这样,你不要管了,看我怎么整。”观从看见朝吴犹豫,索性自己来做。
——伪造现场
观从派人去晋国和郑国,冒充公子弃疾的名义,就说请两位哥哥到蔡国小叙。
两个国家都不远,于是子干从晋国出发,路过郑国的时候叫上子皙,兄弟两个结伴就到了蔡。
观从在城郊迎接他们,然后就在城郊进行了会谈。
“什么,要造反?不干不干。”子干子皙听说要造反,立马反对,真的是应了朝吴的判断。
“不干?不干也得干。”观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早就想好了办法。
当时,观从带着朝吴家的家兵,不管三七二十一,裹挟上子干子皙,就进了城里,然后杀向蔡公府,要捉拿公子弃疾。
公子弃疾正准备吃饭,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杀,一问,说是子干子皙带人来杀自己,怎么办?他的家族都在楚国,身边就是几个卫士,而楚国驻军都在城外。
没办法,除了逃命之外还真没有办法。
公子弃疾落荒而逃了。
其实,观从根本就没有想要捉到他或者杀他的意思,就是要吓跑他。
观从带着子干子皙杀进蔡公府,一看,人没了,饭菜还热。
“正好,你们俩人先吃饭。”观从挺高兴,这下连饭钱都省了。
子干子皙在这边吃饭,另一边,观从也没闲着,让人赶紧在院子里挖了坑,杀了一条狗,再放上盟书,伪造了一个结盟的现场。
这边现场伪造完毕,那边饭也吃完了。
“那什么,你们赶紧回郑国去,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们。”观从赶紧打发了子干子皙,这两位早就惦着走路,也不用催,急急忙忙,回郑国去了。
公子弃疾是一个好人,自从当上了蔡公,对蔡国的老百姓非常好。所以,看见有人攻打蔡公府,蔡国的老百姓自发起来去帮助公子弃疾,整城的老百姓都扛着武器杀奔蔡公府来了。
观从送走了子干子皙,自己就在这里等待蔡国老百姓。
老百姓们包围了蔡公府,大声喊叫着,准备攻进来。这时候,大门开了,观从出来了。
“观从,你要是动了蔡公一根汗毛,我们就把你剁成肉酱?”大家呼喊着,要上来捉拿他。
“乡亲们,别急,事情是这样的。蔡公呢,把子干子皙请来,准备送他们回楚国。现在呢,他们已经结了盟,并且已经上路了,蔡国也准备出兵帮助他们。
哪,大家跟我来,看看结盟现场。”观从转身向府内走去,大家呼呼啦啦跟着进去。
伪造的结盟现场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多数人相信了。可是,还有少数人有怀疑。
“蔡公去哪里了?我们怎么能相信你的话?”有人提出质疑,大家还不肯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现了。谁?朝吴。
如果说蔡国人不相信观从的话,那么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朝吴。
“乡亲们,观从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作证。如今楚王暴虐,楚国国内已经乱成一团,各位,如果大家想要效忠楚王,那么各位就回家去,等局势明朗再说;如果大家想要早点安定下来,恢复自己的国家,那么就跟随蔡公。说句大实话,其实,除了跟随蔡公,大家还有什么选择呢? ”朝吴父子本来就是蔡国名望最高的人,如今这一通忽悠也是在情在理,蔡国人自然深信不疑。
“我们愿意跟随蔡公,跟随蔡公,蔡公。”群情激奋。
观从笑了。
——兄弟们造反
观从和朝吴很快找到了公子弃疾,很容易就达成了共识:会合子干子皙,打回楚国。
公子弃疾早已经看清了形势,他知道楚灵王必有这一天。
于是,观从去郑国把子干子皙再次请来,两人与公子弃疾结盟,会合蒍居、许围、蔓成然、蔡洧、常寿过、朝吴,率领六家的家族兵力、陈、蔡、无羹、许、叶的楚国驻军,浩浩荡荡向郢都挺进。
一路上,无人抵抗,因为楚王的军队都已经到了边境,而三位公子率领的部队就超过了一大半。
大军进入楚国的时候,陈国人和蔡国人请求在这里建造壁垒,以宣示这里是楚国边境,陈蔡两国复国。
“算了,兵贵神速,我们的部队连夜行军,已经很疲惫了,不要再修筑壁垒了。这样,我以人格担保恢复陈蔡两国。”公子弃疾劝止了陈国人和蔡国人。
随后,公子弃疾派出小股部队,在务须牟率领下进入郢都。此时的郢都完全没有防备,务须牟兵不血刃,占领王宫,将楚灵王的两个儿子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双双杀死,然后控制了后宫,并且布置郢都城防。
大军挺进到鱼陂(今湖北江门),这里距离郢都还有将近三百里路。
“咱们歇歇吧。”子干提议,大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停了下来。
子干的意思很简单:先把猪肉分了吧。
因为三兄弟中子干年纪最大,其次是子皙,因此大家公推子干为楚王,子皙为令尹,公子弃疾为司马。
尽管从实力和从能力来说都是公子弃疾更强,公子弃疾并没有争夺王位。
公子弃疾不想当王?当然想。为什么他不争?或者为什么不借着实力杀掉两个哥哥,自己强行上位?
因为公子弃疾知道,不用自己动手。
“郢都目前非常乱,人心不稳,再加上楚王还在外面,我建议我们暂时不要推进到郢都。”公子弃疾建议,子干子皙都表示同意。
随后,公子弃疾派观从前往乾溪,分化瓦解楚灵王的卫队。
此时,楚灵王已经带领亲随卫队向回赶,准备讨伐叛逆。
刚刚启程,观从已经来到,他宣布:“子干子皙和公子弃疾三兄弟已经带领驻陈蔡无羹的部队以及陈蔡两国人民起义了,大军已经攻到了郢都,郢都人民也都起义了。如果你们现在回去,那么一切待遇照旧,如果还要为楚灵王卖命,不肯回去,不好意思,将来就要割掉鼻子。是起义还是割鼻子,自己看着办。”
说完这些,观从急匆匆地走了。为什么急匆匆地回去?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他是一个知道时间重要性的人,他也是一个效忠于子干的人。
回到鱼陂,观从并没有去见公子弃疾,而是去见子干。
“主公,如今大势已定,赶紧除掉公子弃疾。否则,后患无穷。”观从急匆匆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这,弃疾一直是我的好弟弟啊,我怎么忍心?”子干拒绝了。
“主公,你不忍心杀他,只怕他忍心杀你。”观从还要再试一下。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杀他的。”子干依然拒绝。
观从走了,远远地走开了,他已经看到了子干的结局。
第一七〇章 吓死胆小的
楚灵王在第一时间听到三个弟弟造反的消息时并不害怕,他只是有些失望和意外。
失望的是公子弃疾竟然会造反,他很喜欢这个小弟弟,把国家一半的兵力交给他,可是,他竟然还会造反,这太令人失望了。
意外的是子干和子皙竟然也会造反,这两个弟弟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原以为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造反的,可是他们竟然就造反了。
不管怎样,楚灵王并不怕他们,他相信只要自己回到郢都,子干子皙就都会吓破胆,公子弃疾则会良心发现而幡然悔悟。
“回师。”楚灵王下令。
——楚灵王之死
楚灵王受到了第一个打击。
撤退到赀梁(今河南信阳)的时候,楚灵王的手下开始溃散,观从的策反起到了效果,显然大家都希望保住自己的鼻子。
不过,即便这样,楚灵王也并没有害怕。甚至,他还有些理解溃散的手下。
但是,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而这个打击是致命的。
“报,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双双遇害。”忠于楚灵王的大内侍卫赶来向楚灵王报告。
“什、什么?”坐在车上的楚灵王眼前一黑,从车上栽了下来。
大家一拥而上,将楚灵王扶了起来,掐人中扇耳光折腾了一阵,楚灵王才悠悠醒来。
楚灵王的眼中是一种绝望的目光,人们从来没有从他眼中见过的目光。所有人都被这样的目光所感染,谁也没有说话。
“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左传》)”楚灵王轻轻地问,语气中全然没有素日的强横。“人们爱自己的儿子,也像我一样吗?”
“比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像我这样的老而无子的人,死后一定无人安葬,被扔在山沟里做孤魂野鬼啊。”一个侍卫接口说,十分凄凉。
“看来,我杀别人的儿子太多了,是应该落到这一步的啊。”楚灵王哀叹,不管怎样,他还在反思。
楚国的君主这一点好,他们有反思的遗传基因。
楚灵王看看周围,看到了子革。
“子革,你是个好人,可惜我没有听你的。”楚灵王苦笑一笑,表示歉意。
“大王,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糟糕。我们不如就停留在这里,等待事态明朗。”子革这个时候还在为楚灵王出主意。
“算了,众怒不可犯,没有人会拥戴我了。”楚灵王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我们占据一座大城,然后向诸侯求援?”
“别逗了,哪个诸侯愿意帮助我?”楚灵王再次苦笑。
“大王,那么流亡怎样?说不定今后还有机会。”
“唉,我已经没有天命了,何必要自取其辱呢?”楚灵王摇摇头,对子革说:“子革,你走吧,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干。”
子革没有说话。
楚灵王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喊道:“都走吧,是我拖累了大家,你们都走吧,不要让我再拖累你们,走吧。”
人群渐渐地散开,有人开始哭起来。楚灵王虽然贪婪暴虐,可是对手下一向是不错的。
哭声渐渐远去,楚灵王的身边,只剩下御者和那个老侍卫。
“大王,去哪里?”御者问。
“顺着夏水走吧,看看哪里是我的归宿。”楚灵王黯然地说,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楚灵王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申亥。
“大王,终于找到您了,到我那里去吧。”申亥说。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帮我?”楚灵王有些高兴起来,毕竟着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喜欢自己。
“我是申无宇的儿子申亥,我父亲生前几次顶撞您,您都原谅我父亲,您的大恩大德我时刻记在心上,请让我报答您。”申亥说,原来,他是申无宇的儿子。
“申无宇是个好人哪。”楚灵王说,他跟着申亥走了。
于是,楚灵王来到了申亥的家。
“大王,您要什么,尽管吩咐。”申亥说,他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楚灵王使用,包括自己的两个女儿。
楚灵王拒绝了,他什么也不需要。
“申亥,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楚灵王问申亥。
“三个弟弟联合造反?”
“不是,那只是让我失望。”
“失去了国家?”
“也不是,那只是让我遗憾。”
“那,是什么?”
“失去了我的儿子,我就觉得活着已经是多余的了。”楚灵王说得万念俱灰,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在申亥的家里,楚灵王不吃不喝,日夜痛哭。
终于,到了五月二十五日,楚灵王上吊自杀。
申亥埋葬了楚灵王,还用自己的两个女儿殉葬。
申亥,过分了一点。如果他的父亲在,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总结一下楚灵王。
楚灵王是一个强横的君主,他的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
他的缺点是太贪,贪得无厌。小到跟穿封戍这样的小军官争战功,中到抢夺自己臣子的财产,大到灭自己的属国,甚至还要抢夺周朝的大鼎。贪得无厌,因此而不停地驱使自己的人民,令人民难以承受,最终激起众怒,被人民所抛弃。
楚灵王的优点是大度,能够容忍贤人。穿封戍、申无宇这种敢于当面斥责他的人他能容忍,子革这样劝谏他的人他能欣赏,其度量值得一赞。《左传》中叔向也这样评价楚灵王:王虐而不忌。意思是楚灵王虽然暴虐,但是有心胸有度量。
也正是有了大度这样的优点,楚灵王才能够在位十二年。
——吓死胆小的
楚灵王没有回到郢都,没有人知道楚灵王去了哪里。
子干子皙和公子弃疾依然留守在鱼陂,公子弃疾曾经试探性地建议进军郢都,子干子皙断然拒绝了:“不行,万一楚王回去了,怎么办?”
公子弃疾已经看得非常清楚,这两位哥哥胆小如鼠。
对付胆小鬼,公子弃疾知道用什么办法。
每天都有坏消息传到鱼陂,大致是说楚灵王正率领大军杀来。
坏消息有的时候在白天传来,有的时候在晚上传来。每次坏消息到的时候,都能引起鱼陂城里的骚动。
子干和子皙每天都会受到惊吓,有的时候半夜被叫起来,做逃命的准备。没办法,从小的时候,围哥就经常欺负他们,他们对楚灵王的畏惧是在骨子里的,抹都抹不去的。
五月十七日。
满城都在传说楚灵王已经带兵攻到了城外,随时杀进城中。
子干和子皙再次陷入慌乱之中。
“弃疾呢?快找弃疾来。”兄弟两个都没有主心骨,这个时候只能依靠公子弃疾了。
公子弃疾没有来,蔓成然来了,急急忙忙地来了。
“看见弃疾了吗?”子干急忙问。
“别提了,公子弃疾他,他……”说到这里,蔓成然说不下去了。
“他怎么了?”子干子皙急忙问。
“楚王已经攻到了城下,城里的楚军又都叛变了,叛军杀死了公子弃疾,人头都提走了。现在,叛军正在向这里开进,说是要捉拿两位去见楚王。”
“啊。”子干倒吸一口凉气,子皙也倒吸一口凉气,一共是两口凉气。
“那,那怎么办?投,投降行吗?”子干子皙异口同声地问,惦着怎样活命。
“就算楚灵王同意,这帮叛军也不会同意啊。我看,早做安排吧,这样还可以免予屈辱。我,我就不陪了,我先找地方上吊去了。 ”蔓成然说得诚惶诚恐,转身就要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杀过来了,就到了。”来人惊慌失措地喊着。
子干和子皙吓得缩成了一团,对视一眼,然后作出了决定。
“我们上吊吧。”兄弟两个说。
说完,两人开始找绳子。
“我这有多的,给你们。”蔓成然早有准备,递过来两根绳子。据说,是晋国进口的。
蔓成然出去了,他要到外面喝口小酒,然后回来收尸。
蔓成然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
蔓成然的表演非常成功。
蔓成然的绳子非常结实。
当两具尸体从房梁上卸下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公子弃疾在导演,也没有人会反对公子弃疾名正言顺地成为楚国国王。
现在,公子弃疾就是楚王了,楚平王。
“老蔓,我还需要一具尸体。”楚平王布置了新任务。
“知道了。”
蔓成然心领神会。
第二天,人们从汉水打捞上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王服带着王冠,很显然,这就是楚灵王。
于是楚平王宣布楚灵王已死。
楚国平定了。
楚平王进入郢都,接管了楚灵王的一切。
作为奖赏,蔓成然(子旗)成为了新任的令尹。
所以,演技,有的时候是很重要的。
——楚平王
楚平王倒是个比较宽厚的人,他登基之后,立即实行大赦,从国库拿出财物赏赐群官,允许被迁移的百姓回到自己的故乡,废除苛*捐_杂*税。
楚平王不喜欢战争。
“撤军。”楚平王命令徐国前线的楚军撤军。
楚军一片欢呼,立即撤军。
不幸的是,这个时候吴国军队尾随而来,结果在豫章追上楚军,楚军惨败,五名将领全部被活捉。
此后,吴国人得寸进尺,占领了楚国的州来,令尹蔓成然建议攻打吴国,楚平王没有同意。
“算了,楚国这些年来一直在折腾,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而我还没有安抚百姓,没有来得及事奉鬼神,也没有完成战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征用民力,如果失败了就追悔莫及了。州来在吴国人手里,就算是借给他们吧,迟早要还的。 ”
楚平王说,他宁愿忍了。
对于功臣,楚平王是有恩必报的。
尽管观从是子干的人并且曾经劝说子干先下手杀掉楚平王,楚平王还是找到了观从,并且告诉他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
“我的祖先曾经做过卜尹的助手,祖祖辈辈的愿望就是能够当上卜尹。”观从的理想倒不算太高,这一点比较容易的理解,譬如店小二儿子的梦想多半是当上厨师,死刑犯则会留下遗嘱让自己的儿子考狱警。
“好,现在你就是卜尹了。”楚平王说,让观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除了观从,所有跟随楚平王造反的人都得到了封赏。
楚平王恢复了蔡国和陈国,找到了两个国家君主的后代担任国君,同时任命朝吴为楚国驻蔡国总管,代表自己监管蔡国。
顺理成章,楚军在陈、蔡、无羹的三千乘战车被撤回国内。
其实,楚平王也是个讲感情的人。
楚平王登基几年后,申亥带着楚灵王的灵柩来告诉楚平王,于是,楚平王以王的规格改葬了楚灵王。
需要单独说一说的是楚平王的爱情故事。
当初在蔡国的时候,楚平王平易近人,经常微服私访,结果在一次外出中遇上了一个蔡国姑娘,姑娘美丽大方,公子风流倜傥,结果是两人一见钟情,再进一步发生了一夜请。后来那位蔡国姑娘干脆私*奔到了楚平王那里,两人就这样同-居了。再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孩子熊建。
等到楚平王登基的时候,楚平王不顾孩子他娘的出身和名分,毅然让蔡国姑娘做了夫人,立熊建为太子,就是太子建。他为太子建任命了两个老师,他们是伍奢和费无极。
总的来说,楚平王是个重感情的人。
——楚国从此不争霸
子革是受楚灵王赏识重用的人,楚平王同样对他赏识。
登基第二年,楚平王派子革到楚国西部的宗丘选拔并训练西部的部队,同时安抚当地百姓。按照楚平王的布置,子革在西部赈济穷人、抚养孤儿、赡养老弱,减免税赋,选拔贤能。同时,与西部邻国和睦相处,友好往来。于是,整个楚国的西部平稳下来,而西部边境也安定下来。
子革在西部做得不错,于是楚平王命令屈罢按照西部的模式,克隆到了东部,东部因此也很快安定下来。
“我宣布,楚国坚决反对一切霸权主义,我们保证五年之内不会对外用兵,希望全世界和平相处。”楚平王作出了和平承诺,向各个国家宣布。
“时代变了,老虎都不吃人了?”全世界惊呼,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相信。
可是,事实上,楚国人确实不打仗了。
楚平王对于大臣们相当宽容。
登基当年,为了获得诸侯们的信任,楚平王派枝如子躬出使郑国,把楚国占领的郑国的犨、栎两地还给郑国。
子躬还没到郑国,郑国驻楚国地下办事处的线报就到了,说是楚平王要派子躬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郑国人非常高兴,于是热情接待了子躬。
可是子躬这人打了个小算盘,也不知道是要挣表现还是真心爱楚国,总之,到了郑国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一直到访问完毕要回国的时候,郑国人忍不住了。
“我们听说,楚王要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不知道有没有这事?”郑国人不好明问,拐个弯问。
“是吗?我不知道啊。”子躬装起糊涂来。
回到了楚国,子躬来见楚平王复命,楚平王就问起犨、栎两地的事情。
“我犯了错误了,我违抗了大王的命令,没有还给他们,请惩罚我。”子躬一边说,一边脱衣服,作出准备挨板子的架势来。
楚平王有点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你也是好意。这样,你先回家休息吧,以后有出使的事情,我再派你去吧。”楚平王说,算是没有追究他。
不过那以后,子躬再也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了。
楚平王并不愿意杀人,可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杀人。
楚平王能够成为楚王,令尹蔓成然功不可没。在当上令尹之后,蔓成然就有些飘飘然了,他认定楚平王是个宽厚的人,也就是说是个可以欺负的人,所以,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蔓成然一开始是小贪,后来渐渐演变为大贪,楚平王看在他的功劳上,对他是一再忍让,而蔓成然却毫不自觉。后来,蔓成然和养由基家族勾结在一起,欺行霸市,卖官鬻爵,干了很多坏事。直到有一天,楚平王再也忍无可忍了。
“老蔓,你,你太不自觉了。”楚平王终于摊牌了。
“我,我怎么了?大王,有误会啊。”蔓成然还有些不在乎。
“误会?谁跟你误会?”楚平王发火了,他将自己调查到的蔓成然和养家勾结在一起的一系列腐败行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声音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大。
蔓成然听得一身冷汗,到现在他才明白楚平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到现在他才回想起来楚平王当初的冷静和果断以及冷酷无情。
“大王,我,我错了。”蔓成然服软了,他想起子干子皙的尸体,他怀疑自己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想对了。
“老蔓,罪孽深重,我也救不了你。不过,你放心,你伏法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儿子。”楚平王说,这段话有两个含义。第一,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杀了你,还会对你儿子好;第二,如果你把当初吓死子干子皙的事情说出来,你儿子也没有好下场。
怀柔与威胁,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既体现人性关怀,又带着威胁恫吓。
蔓成然无法抗拒,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蔓成然就这样死了,楚平王没有食言,把他的儿子斗辛封在了郧地。
而养家就没有这么幸运,因为楚平王没有给他们承诺的义务。于是,养家全族被灭,养由基的后代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而楚国,就这样戏剧性地退出了霸权的争夺。
那么,晋国人呢?他们这段时间怎样对待自己的霸业呢?
第一七一章 伪君子
自从栾家被灭之后,晋国就只剩下了六大家族,六卿配六大家族,倒是个绝配。这下好了,从前坑少萝卜多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每家保证都有一个卿的席位。
问题是,这样一来,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世袭制了。
既然大家都有了世袭的卿位,利益冲突一时就小了很多,于是,晋国出现了多年不见的和谐局面。
所以,和谐与否取决于坑和萝卜的数量。
晋国这个时候的六卿分布是这样的:中军帅韩起、中军佐赵成(赵武之子)、上军帅中行吴、上军佐魏舒、下军帅范鞅、下军佐智盈。
其中,韩家和赵家是世交,韩起和赵成的关系很铁;中行家和范家也是世交,中行吴和范鞅也走得很近;智家和中行家是同宗,再加上智盈岁数小,一般也就跟中行吴交往多一些;魏家是后进的家族,再加上魏舒当年和栾家关系比较近,所以魏家略显单薄,魏舒也很小心地与各家保持着距离。
六卿当中,赵成性格比较老成,身体也不好,所以一向比较低调;魏舒不用说,处处小心,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范鞅自从灭了栾家以来,收敛了许多;而智盈岁数较小,身体也不太好,因此也是遇事能躲则躲。
弄来弄去,六卿当中也只有韩起和中行吴出头了。
韩起,家教不错,在乎名声,但是骨子里很贪;中行吴,典型公子哥儿,能力一般,喜欢扮酷,还喜欢搞搞新意思。
基本上,这段时间,晋国就靠这两位来折腾了。
——调包计
韩起有很好的家教,所以他懂得谦让。
赵武能够当上中军帅,就是因为韩起的谦让。所以在赵武去世的时候,点名要韩起接任中军帅。实际上,作为中军佐,也该论到韩起了。
在楚灵王登基的那一年(前 541 年),韩起成了中军帅。
第二年春天,韩起前往鲁国访问。这是一个惯例,新任中军帅会去几个最亲近的国家聘问,以表达对友邦的尊重。
韩起首先来到了鲁国,在鲁国,韩起参观了鲁国太史的家,看到了《易》、《象》以及鲁国的史书《鲁春秋》,感慨“周礼尽在鲁矣”。
随后,鲁昭公和季文子分别设宴款待韩起,席间,双方各自吟诵《诗经 》,韩起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所用的诗都很恰当,因此受到鲁国人的高度评价。
从鲁国出来,韩起又去了齐国。
齐国同样是安排了两场宴席,一场由齐景公宴请,另一场由卿大夫们宴请。
在卿大夫的宴席上,子雅和子尾分别把自己的儿子子旗和子强叫来,请韩起看看。
“嗯,你们这两个儿子都保不住自己的家族。”韩起观察了一阵,得出这样的结论。
子雅和子尾都有些尴尬,齐国的大夫们则对韩起的判断嗤之以鼻。
“韩起是个君子,君子心诚,他说得是有道理的。”只有晏婴一个人支持韩起的判断,实际上,他有同样的判断。
至少在这个时候,韩起还是个君子。
可是,这个君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从此之后,韩起还是个君子,不过,是个伪君子了。
韩起从齐国回来之后不久,又去了一趟齐国,这一趟是迎亲去了,晋平公娶了齐景公的女儿少姜作夫人,因此派上卿去迎亲。
少姜到了晋国,深受晋平公喜爱。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没几个月,竟然中风死了。晋平公伤心欲绝,而齐景公听说了,决定再把一个女儿嫁过去。
就这样,第二年,韩起又去齐国迎亲了。
如果说前两次来的那个韩起还是个君子,那么,这一次来的韩起就已经是伪君子了。
在赶走了庆封之后,子雅和子尾成了齐国最有权势的人,而子尾和韩起的关系不错。
韩起去迎亲,齐景公派了子尾去送亲。于是,韩起和子尾两人带着齐景公的女儿,从齐国出发到了晋国。
进入晋国,齐国送亲的人纷纷回去,就只剩下了子尾。到这个时候,子尾有话要跟韩起说了。
“元帅,有事跟你商量下。”子尾来到了韩起的帐篷里,提着两个大包,把包打开,里面都是财宝。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起有些吃惊。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你太客气了。”韩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韩起是个聪明人,在齐国的时候,子尾就对自己非常客气,而且已经送了不少东西。如今又登门送礼,肯定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了。
果然,子尾堆着笑说:“元帅,承蒙你不把我当外人,我真是好荣幸好荣幸。
有件事情,我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
“咱闺女今年不是十五岁了吗?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再加上咱家的地位,说实话,一般人家来求亲,咱眼都不搭他一眼。 ”子尾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女儿,韩起一听,这是要向我提亲?可是我儿子都大了,孙子还太小,不合适啊。
“那,要不,我帮你物色物色?”韩起觉得这个事情倒不难,晋国六卿家族肯定有合适的,到时候自己还能赚一笔媒婆钱。
“嘿嘿,元帅,那就不用麻烦了。其实啊,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家。”
“啊,恭喜啊,哪一家?”
“嘿嘿,元帅,虽然我物色好了这一家,可是还需要元帅批准啊。”
“我批准?伙计,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只要元帅同意,咱女儿就能嫁过去,这一辈子就算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元帅,怎么样?同意吗?”
“同意,当然同意。”韩起顺口说道。
“那、那什么,既然元帅开了金口,那我就说了。”子尾罗罗嗦嗦,终于到了正题:“这不是你们国君就喜欢齐国的夫人吗?我想好了,我女儿嫁给你们国君就最合适了。”
到这里,韩起才知道子尾竟然打起了晋平公的主意。
“可是,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媵,这次没有媵了。”韩起有些为难,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带了两个媵,少姜死了,两个媵还健在,所以这次就没有媵。虽说是多送个媵也不吃亏,可是不合礼法啊。
“什么媵啊?咱闺女能做媵吗?我的意思,把咱闺女顶替我们国君的女儿嫁过去。”子尾的话一说出来,把韩起吓了一大跳,这不是掉包吗?这怎么行?
“那,那你们国君的女儿怎么办?”韩起问。
“不瞒您说,我原来已经给我女儿订了一门亲事,是宋国的,我们国君的女儿就送到宋国不就行了?”子尾想得还真周到,让自己女儿去晋国作国君夫人,国君的女儿送到宋国作宋国大夫的儿媳妇。
“这这这这这恐怕不行吧?”韩起原本要断然拒绝,可是看着地上的礼品,又有些不忍心。
“怎么不行?元帅,咱们可是好朋友,这个忙一定要帮啊。再说了,我女儿也不比少姜差啊,我带在路上了,现在就在门口呢,我叫进来给你看看。 ”子尾说完,也不等韩起回答,对着大帐外面就喊上了:“闺女,进来吧,说妥了。”
帐门打开,带着一股大葱味,子尾的女儿走了进来。
韩起一看,子尾的女儿长得确实不错,禁不住点了点头。
“元帅,怎么样?咱闺女长得不赖吧?咱们的关系,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今后咱闺女当了夫人,也就等于元帅也当上了国君的老丈人啊。闺女,来,给你韩爹行个礼。”子尾也不管韩起同不同意,直接给女儿认了干爹。
“干爹,女儿有礼了。”子尾的女儿挺机灵,一点没有害羞,上来行礼叫爹。
韩起看看,礼也收了,爹也当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曲径通幽计
偷换了子尾的女儿,韩起开始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以至于睡不好觉。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吃得香睡得熟,没有一点后遗症。
“嗯,看来我还是有潜质的。”韩起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完全具有成为腐败分子的潜力,实际上,自己已经腐败了,也并没有感到惭愧。
既然开始了,索性继续吧。
州县当初是栾家的地盘,后来栾家被灭,范匄、赵武和韩起都瞄上了这块地,三个人还为此争吵过,最后大家都没要,还给了公室(见第四部第 151 章)。现在,范匄和赵武都没了,韩起成了老大,就又想起这块地来了。
直接去找晋平公要?那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听说晋平公娶了新夫人,郑简公急忙带着公孙段(伯石)来到了晋国当面祝贺。除了祝贺,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那就是楚灵王登基之后准备搞联合国大会,郑简公不去吧,怕得罪楚灵王;去吧,又怕得罪晋平公,因此前来做个请示。
郑简公就住在了国宾馆里,公孙段没有,他住到韩起家里来了。想当年的时候,公孙段的父亲子丰和韩起的父亲韩厥关系很好,所以,子丰家族的人到晋国来,都会住到韩家。
看见了公孙段,韩起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伯石,你们的难题,我能帮你们解决。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韩起设宴招待了公孙段,一边喝酒,一边说。
“元帅,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只要能做到的,刀山火海也敢上。”公孙段当然不能推辞。
“咱们两家的关系,帮忙也不能让你吃亏啊,这个忙啊,双赢。”
“那敢情更好了。”
当时,韩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公孙段听得喜笑颜开。
第二天,韩起带着郑简公和公孙段去见晋平公。按着惯例先要把礼仪程序走完,无非是你拍马屁我唱赞歌,你当小弟我当大哥。
公孙段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恭敬有礼,而且应对得体,连《诗经》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哎呀?这小子打鸡血了?”郑简公大吃一惊,因为公孙段这人一向就很粗俗,今天怎么这么出色呢?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头天晚上韩起帮着准备好的。
别说郑简公,连晋平公也感到意外,没听说郑国还有这样的人才啊?当时禁不住对公孙段刮目相看。
“主公,公孙段是个人才啊,当年他父亲就是著名的亲晋派,如今他又这么尊重您。我看啊,州县这个地方与郑国接壤,干脆就封给他算了,这样,郑国人民一定更亲近我们。”韩起当着郑简公和公孙段的面,提出了这个建议。
元帅亲自开口,又是当着人家的面,这要是不答应,在场的四个人都没面子。
再说,韩起说得也有道理啊。
“好,韩元帅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啊。”晋平公眼都没眨一下,当即把州地赏赐给了公孙段。公孙段也没有推辞,拜谢之后,算是把州地拿到手了。
趁着大家伙都高兴,郑简公对晋平公提出问题来: “楚国人天天派人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朝拜他们的新国君,烦死了。可是,如果不去,又违背了当年在宋国签署的盟约;去吧,又怕您会认为我们有二心了。那倒是去,还是不去?想请您给个指示。”
晋平公一听,这还真是个问题,想了想,没想明白,问韩起: “元帅,那你说说,倒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韩起也假装思索了一下,然后对郑简公说:“这个,可以去。如果您心向我国,去朝拜楚国又有什么呢?无非是实践盟约而已。如果你们心中没有我国,就算天天来朝拜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去吧,去楚国朝拜吧,只要心中有我国,朝拜楚国也等于朝拜我们。”
韩起的话,充满哲理而又感人至深。
但实际上,都是利益交换。
郑简公很感动,晋平公也很高兴,而韩起和公孙段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四年之后,公孙段去世,去世之前,特地叮嘱子产把州地还给韩起。注意,还给韩起,而不是还给晋国。
韩起拿到州地,假门假式去找晋平公,说是郑国非要把州地给自己,自己大公无私,想要还给国家。晋平公被搞得很感动,当即宣布 “既然人家给你,你就当仁别让了。”
就这样,韩起拐了一个弯,曲线拿到州地。不过,韩起担心被人说,索性再转一个弯,用州地交换了宋国大夫乐大心的原县。
关于晋平公把州地送给公孙段,《左传》上的“君子”这样评说: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汏也,一为礼於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
简单翻译过来是这样的:礼这个东西很重要,公孙段平时吊儿郎当,偶尔一次注意了礼,就得到了晋平公的赏赐,那么自始至终讲究礼的人呢?《诗经》写道:‘人要是不懂礼,还不如快点去死掉。’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左传》里的“君子”实在是个老实人,类似这样被人骗还要给人唱赞歌的事情还真不少。
——雁过拔毛
以韩起为首的六卿领导下的晋国不敢对抗强横的楚国,但是对于周边的盟国甚至周王室都很不客气,典型的欺软怕硬。
晋平公二十二年(前 536 年),也就是楚国灭陈国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块地方叫做阎,原本是王室的地盘,后来给了晋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室的甘大夫跟晋国阎地大夫阎嘉为了阎地的一块地盘争起来了。
说到这里,顺便说说阎姓起源。阎姓都出于姬姓,分别出于太伯、周昭王和晋成公,都以封地为姓。阎姓奉太伯的曾孙仲奕为得姓始祖,不过人数以晋成公后代为多。《史记》(:太伯无子。)
两边争地,韩起自然向着自己这一边,但是又不好出兵,于是命令晋国大夫梁丙、张(左走右翟,音替)从阴戎那里借兵,攻打了周王室的颖地。
周王很愤怒,于是派了大夫詹桓伯到晋国,找到韩起指责他们。
詹桓伯说了:“当初历代周王封自己的弟弟做诸侯,就是为了拱卫王室。可是如今你们把王室当成帽子一样随便乱扔,还勾结戎人来打我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如果说这一套对赵盾这样的人不灵的话,对韩起这样要面子的人来说还是很管用的。
当时恰好周王室有人去世,韩起就派人去王室吊唁,顺便把阎地的那块地给了王室,把攻打颖地的俘虏也还给了周王室。
周王一看,这位改正错误还算及时,咱也要给人家面子啊,于是把甘大夫也给抓起来,送到了晋国。韩起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甘大夫恭恭敬敬又给送回了周王室。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韩起至少还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
到第二年,晋平公鞠躬尽瘁了,太子姬彪继位,就是晋昭公。
老国君去世,新国君继位,各个盟国自然都要前来吊唁和祝贺了。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郑国上卿子皮前往晋国吊唁,除了吊唁,还准备把祝贺晋昭公继位的事情一快办了,算是二合一,省得再跑一趟。于是,准备了一百辆车的财礼。
“不要这样啊,哪有这两件事情一块办的?省省吧,就去吊唁,什么财礼也用不着。”子产来劝他,心说你这不等于边吃饭边拉屎吗?
“应该没问题吧?就算不能祝贺新君继位,再把财礼拉回来就行了。”子皮坚持,结果就带着财礼去了晋国。
到了晋国,各国上卿都到了,大家都带着财礼,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想要吊唁完了晋平公就去给晋昭公贺喜。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鲁国的叔孙(女+若,音若),他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合礼法。
谁是正确的?
“各位,吊唁已经结束了。大家现在提出来要为新国君贺喜,可是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国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如果换上礼服来接待大家,可是我们还在丧礼中;如果还穿着丧服来接见大家,那等于又一次接受大家的吊唁了。所以各位,这次活动到此为止,不留大家了,祝大家一路平安。”负责接待的叔向出来拒绝了大家向新国君贺喜的请求,一番话合情合理,让大家都无话可说。
打道回府吧。
来,容易;走,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除了叔孙(女+若),大家都是带着财礼来的,原本准备献给晋昭公的,如今献不成了,晋国的卿大夫们也不能让大家就这么回去啊。
于是,一家一家的,六卿和大夫们就都来看望各国使者了,说是看望,实际上是来看望他们的财礼来了,有明说的,有暗示的,有威胁的,有感化的,总是,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财礼留下。
子皮的一百车财礼,愣是一车也没拉回来,都被晋国人给搜刮了。子皮这叫一个后悔,回到郑国还到处说“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
(《左传》)”什么意思?知道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按照道理去执行。子产懂得这个道理,我就不行。
不过从那以后,全世界都知道晋国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了。
第一七二章 欺软怕硬的盟主
晋昭公三年(前 529 年),也就是公子弃疾登基为楚平王那一年。
楚国巨变,意味着世界形势又有了变化,什么样的变化?
眼看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内耗中衰落,天下诸侯逐渐有了贰心,对两个超级大国不大在意了。
晋国的叔向感受到了这一点,从各国到晋国的使者的态度上,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晋国的威权正在受到严重的藐视。
“元帅,咱们必须要向全世界示威了,否则诸侯们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
叔向向韩起提出建议。
“就是,我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在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部举行同盟国军事演习。
——不贿赂,吃垮你
按照计划,除了邀请中原盟国参加军事演习之外,韩起还派人前往吴国,邀请吴王与晋昭公在良地(今江苏邳县)会面,然后出席军事演习。
吴国人答应了会面,不过最终再次爽约,因为吴国人考虑再三,觉得跟中原大忽悠会面不会有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