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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下午茶

_4 艾勒里‧昆恩 (美)
  罗杰·鲍温是三十岁、蓝眼睛的白人。他比一般人都高,笑起来更爽快,说起英文来带着哈佛腔调,偶尔喝些鸡尾酒,烟抽得多了一点,非常关怀他唯一的亲属,也就是住在旧金山仰赖他赠与的姨妈,他读的书从萨巴堤尼到萧伯纳都有。他目前在纽约的柯西加城(人口数为七百四十五人)实习律师业务,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在这里他偷过老卡特园里的苹果,在小溪中裸泳,在周六晚上的柯西加营帐里和爱丽斯·司格特迸出火花。
  柯西加所有的人都熟识他,他们说他是个“王子”、一个“真正的好男孩”、“没有架子的知识分子”和一个“有趣的人”。听他的朋友说——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一起住在大街边茉莉街上由迈克·司格特开设的寄宿公寓中——在柯西加方圆里找不到比他更快乐、更温文尔雅、更没有攻击性的人了。
  从纽约来到柯西加,半个小时内埃勒里·奎因先生就能够摸清柯西加民众对他们最常谈到的公民的态度。从大街杂货店老板克劳斯先生,从法院附近街上玩弹珠的玩童,他知道了一些,从柯西加邮局局长的太太,也就是帕金斯太太那儿他知道了许多。从罗杰·鲍温先生本人处则没得到什么,他看起来很有修养,纯粹只是被伤害了而且很迷惑。
  当他离开郡监狱前往寄宿公寓及罗杰·鲍温的死党朋友圈时,埃勒里·奎因先生突然想到以这么一个具有所有美德典范的人,却会绝望地躺在肮脏的监狱中等待一级谋杀的判决,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等一下,等一下,”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门口并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当然事情不可能会那么糟吧?从我听到所有关于这位年轻鲍温的事来看——”
  安东尼神父握紧瘦消的双手:“我亲自为罗杰施洗的,”他以颤抖的声音说,“这不可能的,奎因先生。我帮他施洗的!而且他告诉我他没有枪杀麦高文。我相信他,他不会对我说谎。但是……全郡最大牌的律师约翰·格汉,他为罗杰辩护,他说这是他看过的最不利的旁证案件之一。”
  “这情形,”高大的迈克·司格特咆哮着,并把吊裤带弹到他结实的胸膛上,“那孩子竟然也这样说。去他的,就算是罗杰认罪我也不会相信!对不起,神父。”
  “我只能说,”甘迪太太坐在轮椅上突然说道,“说罗杰·鲍温杀了从纽约来的那个卑鄙的黑发魔鬼的人是傻瓜。如果那个晚上罗杰是独自一人在他的房中呢?一个人有权力去睡觉的,不是吗?而这种事怎么会有目击者,对不对,奎因先生?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饶舌的人,我知道!”
  “没有不在场证明。”埃勒里叹息道。
  “真糟糕,”柯西加警长平格喃喃抱怨着,他是一个胖而强壮的老人,“非常糟糕。如果那天晚上有人和他在一起就好了。当然,”迎着甘迪太太怒气冲冲的眼神,他赶快又补充,“罗杰绝不会这样的,你知道。但当我听说他和麦高文之间的斗殴时——”
  “哦,”埃勒里轻声地说,“他们打架?有威胁的话吗?”
  “也不完全算是打架,奎因先生,”安东尼神父有些畏缩地说,“不过他们确实在吵架。就在那天晚上,麦高文是在午夜左右被枪杀的,罗杰在一小时前才跟他吵过架。事实上,先生,那不是第一次。以前好几次他们都吵得很凶,凶得足以让地方法院认定罗杰有杀人动机。”
  “还有那子弹呢,”迈克·司格特叫道,“那子弹!”
  “是的,”杜德医生说,他是个矮小安静看起来有智慧的人。他很不快乐地说,“我是郡验尸官同时也是地方殡仪馆业者,奎因先生,验尸时我从麦高文身体里挖出子弹,我的责任就是检验这个子弹。当平格以涉嫌扣押罗杰并取得他的枪时,我们当然也对比了弹道……”
  “弹道?”埃勒里拖长声音说,“真的!”他不禁带着微微的敬意看着平格警长和杜德验尸官。
  “喔,我们不是很信任我们自己的判断,”验尸官急促地说,“虽然从我的显微镜看起来确实……这真是让人感到不愉快,奎因先生,但工作是工作,而且身为执法官员也必须遵守自己的誓言。我们把子弹和枪一起寄到纽约,请弹道专家检验。他的报告确认了我们的发现,我们能怎么办?平格逮捕了罗杰。”
  “有的时候,”安东尼神父平静地说,“还有更高一层的任务,萨缪尔。”
  验尸官看起来很悲伤。埃勒里问:“鲍温有没有持枪的执照?”
  “有的,”胖警长说道,“这里很多人都这样,那边山坡上很适合狩猎。是一把点三八手枪干的,好吧——罗杰的点三八。柯尔特自动手枪,一流的。”
  “他是个好射手吗?”
  “我会说他是的!”司格特赞道,“那孩子能射。”他冷硬的脸拉长了,“我应该知道。贝庐战役时一个德军炮弹从我身后射来,我的左脚现在还有六片榴弹碎片。”
  “射得很好,”验尸官恭维地说,“我们常一起去猎兔子,我看过他用他的柯尔特在五十米外打到奔跑中的猎物。他不用来复枪,他说那对真正的运动来说太温驯了。”
  “但鲍温先生对这些怎么说呢?”埃勒里想知道,眼睛瞧着香烟冒出来的烟,“他根本不跟我说。”
  “罗杰,”安东尼神父呢喃着,“他说没有。他说他没有杀害麦高文。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但对地方法院可不够,呃?”埃勒里再度叹口气,“那么既然他的自动手枪用过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就是有人偷出来用,杀了人后再偷偷放回去?”
  那些人彼此间不安地对望,安东尼神父挤出一个微弱傲然的微笑。然后司格特大叫着:“最可恶了。格汉——那是我们的律师——格汉对罗杰说:”听着,年轻人。你必须要作证说枪可能是从你这里被偷走的。你的生命可能就靠这一点了。‘就只有这点了。你猜这年轻的傻瓜怎么说?’不,‘他说,’那不是事实,格汉先生。没有人偷我的枪。我是一个浅睡的人。‘他说,’放枪的高柜就在我的床旁边,而且当晚我的房门也闩住了。没有人能进来偷我的枪。所以我不会对这种事情作证的!‘“
  埃勒里吹口气把烟吹散:“我们的英雄,呃?那是——”他耸耸肩,“那么这一连串的争吵,如果我的情报没错,是有关于——”
  “爱丽斯·司格特,”从纱门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不,不用站起来,奎因先生!喔,没有关系的,神父。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对奎因先生隐瞒全镇的人都知道的事。”她停下来冷静一下,“你想要知道什么,奎因先生?”
  奎因先生骇然地发现,他突然没办法有条理地讲话了。他站着,像个乡巴佬目瞪口呆地在博物馆中。就算他在柯西加大街上看到一颗完美的钻石在尘土中闪烁,他也不会这么失态。不管在哪里美貌都是稀有的,在柯西加更是一个奇迹,所以这就是爱丽斯·司格特,他想着。名字取得真好,好一个迈克!她是如此清新柔美,像水一般,更如花朵一样优美。歹竹出好笋!她那黑黑的大眼睛使他深深着迷,她的可人使他迷失了自己。她独自站在房门口的微光之中,她是美丽的代言人。光看着她就使人欣喜。若说她有任何诱惑人的地方,那是出于完美而不自觉的诱惑——一个眉毛的动作,嘴唇的弧度,均衡有如雕刻的胸部。
  所以埃勒里·奎因先生就明白为什么像罗杰·鲍温这么一个模范生会有可能面对电椅。即使他本人也对她的美貌感到眩目,他看到的只有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杜德静静地看着她,怀着遥遥而谦恭的祈求。平格以绝对的饥渴盯着她看,是的,即使是那肥胖的老平格也是如此。安东尼神父苍老的眼神则是骄傲中带着哀伤。但是在迈克·司格特的眼中只有全然拥有的快乐。这是诸多女神的合体,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使人为她而杀人。
  “好了!”他终于说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受宠若惊。请坐,司格特小姐,我正在收集情报。麦高文是你的仰慕者之一吗?”
  她的鞋跟在门槛上发出喀哒的声音:“是的,”她压低声音回答,眼睛注视着放在膝部那象牙般的双手,“你可以这么说。而且我——我喜欢他。他与众不同。从纽约来的艺术家。他大约是六个月前来柯西加画我们这著名的山丘的。他懂得这么多,他到过法国、德国和英国,有这么多名人是他的朋友……我们这里几乎都是农民,奎因先生。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卑鄙的魔鬼。”甘迪太太嗤之以鼻,瘦消的五官也扭曲了。
  “原谅我,”埃勒里笑着说,“你爱他吗?”
  一只蜜蜂在平格的耳朵边嗡嗡叫,他气愤地挥打着。
  她说:“我——这——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爱。死亡有时会让事情变得不一样。或许——我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但你花了许多时间和他在一起——生前?”
  “是的,奎因先生。”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然后迈克·司格特以粗重的口气说:“我不干涉我女儿的恋情,看到没?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要过。但我本人对麦高文从没好感。他是个带着美丽外表的骗子,也满扎手的。我一点都不信任他。我告诉过爱丽斯,但她不听。像一般女孩一样,她也被冲昏头了。他在外面闲荡得太久了——还欠我,”司格特微微一笑,“五个星期的房租。他为什么闲荡?他为什么口袋空空?”
  “那个,”埃勒里慢慢地说,“是个完美的修辞疑问。罗杰·鲍温呢,司格特小姐?”
  “我们——我们一起长大,”爱丽斯还是同样低声回答,然后她猛然甩了一下她的头,“什么事都是那么固定。我想我是怨恨这一点。然后是他的干预。他就是对麦高文感到愤怒。有一次,几个星期前,罗杰威胁着要杀掉他。我们都听到了,他们俩——他们俩就在那边的客厅里吵,我们就坐在门口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埃勒里轻轻说道:“那你认为是罗杰杀了那个城里来的骗子吗,司格特小姐?”
  她扬起双眼望着他:“不!我绝不会相信。不是罗杰。他只是生气,没别的。他说的话并不当真。”然后在众人惊异之中她开始哭泣了。迈克·司格特变得像砖头一样红,安东尼神父看起来很沮丧,其他的人则退缩了,“我——我很抱歉。”她说。
  “那你认为是谁干的呢?”埃勒里温柔地问。
  “奎因先生,我不知道。”
  “有人知道吗?”——大家都摇头——“好吧,我相信,平格,你曾经提过麦高文的房间自凶案发生那晚后就完全没有动过……还有一件事,他的尸体怎么办了?”
  “嗯,”验尸官说,“我们先保留以供现场验证,然后验尸,并设法找寻亲属来领回尸体。但麦高文显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站出来。他也没留下什么,他在纽约的工作室中只有一些私人的东西。我自己把他缝合起来,我们用他的存款把他葬在新柯西加公墓了。”
  “这是钥匙,”警长喘着气说,并努力站起来,“我必须到乡下去一趟。你想知道的事杜德都会告诉你。我希望——”他无助地停下来,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出门,“来吗,神父?”他说着但没有转身。
  “是的,”安东尼神父说,“奎因先生……任何事情,你了解——”他瘦消的肩膀垂下来,然后他跟随着平格走下水泥地。
  “容我告辞吗,甘迪太太?”埃勒里喃喃说道。
  “是谁发现尸体的?”他们在阴暗冷清的房子里上楼梯时,他问道。
  “我发现的,”验尸官叹道,“我寄宿在迈克这里已经有十二年了,自司格特太太去世时开始。就是几个老单身汉和迈克。”他俩都叹气,“那是三周前一个可怕的暴风雨晚上——有雷有雨,记得吗?我在我的房间内看书——大约是午夜的时候,我到楼上大厅下面的浴室去梳洗,准备上床。我经过麦高文的房间,门是开的,灯也是亮的,他坐在椅子上,脸对着房门。”验尸官耸耸肩,“我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子弹射中心脏毙命。血染在他的睡衣上……我立刻叫醒迈克。爱丽斯听到声音也来了。”
  他们在楼梯顶上暂停下来。埃勒里听到那女孩屏住呼吸,而司格特在喘着气。
  “他死了很久了吗?”他问道,并朝着验尸官指的房门走去。
  “只有几分钟而已,他的尸体还是温暖的。他是立即死亡的。”
  “我想是暴风雨使人听不到枪声——只有一个伤口吧,我想?”——杜德医生点点头——“好了,我们到了。”埃勒里把平格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然后他推开门。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撒满了阳光,无辜清白得像个初生婴儿。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格局和埃勒里住的房间一模一样。家具摆设也是一模一样。床是一样的,放在两个窗户间类似的位置;在房间中间的桌子,灯心草为底、藤为靠背的椅子和埃勒里房中的也没什么两样;地毯、柜子、高柜……嗯!有一点不同。
  他问:“你所有房间的摆设都是完全相同的吗?”
  司格特扬起他浓密的眉毛:“当然。当我进入这个行业,并把这间屋子改成出租房间时,我在雅巴尼一个破产的地方买了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东西。这里所有的房间都一样。为什么这么问呢?”
  “没特别的理由,就是有兴趣。”埃勒里靠着门窗侧壁站着,拿出一根香烟,银灰色的眼睛仍然探索着房间内部。没有丝毫打斗过的痕迹。在房门的正前方就是桌子和藤背椅子,椅子面朝向门口。房门与椅子连成一线,房间的另一侧则是靠墙的老式高柜。他的眼睛再度眯起来了。他没有转身而直接问道,“那个高柜。我房间的是在两个窗户中间。”
  他听到女郎轻软的呼吸声发自他背后:“怎么会……爸爸!当——当麦高文先生去世时,那个高柜不在那里的!”
  “那就奇怪了。”司格特惊讶地说。
  “不过,凶案发生的那晚高柜就在这个位置了吗?”
  “什么——是的。”爱丽斯以疑惑的口吻说道。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验尸官皱着眉头说道。
  “很好,”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着,并从房门边走过来,“有事情好忙了。”他踱到高柜旁,弯下腰,用力地把它从墙边推开。他在它后面跪下来,心无旁骛地一寸一寸向墙边推进。然后他停下来。他在灰墙上离地约一英尺的地方发现一个奇怪的凹痕。他的直径不到四分之一英寸,略呈圆形,凹进墙壁的深度大概是十六分之一英寸。有一小块灰墙已经脱落了,他在地板上找到了它。
  他直起身来时有失望的表情。他回到房门口:“没有什么。你确定凶案发生后这房间都没被动过吗?”
  “我可以发誓。”司格特说道。
  “嗯。还有,我看到麦高文的私人东西还在这里。凶案发生当晚平格是否彻底搜索过这个房间,杜德医生?”
  “呃,是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司格特咆哮。
  “你确定吗?什么都没有?”
  “什么话,他看的时候我们都在这里,奎因先生。”
  埃勒里微微一笑,他以奇特的热情检查了整个房间:“无意冒犯,司格特先生。好了!我想我要回我房间去把这件事情好好想一想。我先保留这把钥匙,医生。”
  “没问题。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知道——”
  “目前什么都还不需要。如果有事到哪里找你?”
  “到大街上我的办公室找我。”
  “很好。”再一次埃勒里隐隐约约地笑了,他用钥匙锁上门,下楼去了。
  他发现他的房间很凉爽且让人感到镇静。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面思考。整个房子都很安静。窗户外有一只知更鸟唱着歌,还有一只蜜蜂嗡嗡叫,没别的了。透过摆动的窗帘,由山丘那边吹来有甜味的风。
  有一会儿他听见爱丽斯轻巧的脚步声在外面大厅里,接着他又听到迈克·司格特粗哑的声音在楼下。
  他叨着大约抽了二十分钟的烟,突然跳起来并冲到房门边。门开了一条缝,他倾听着……没人了。然后他静静地走出来到了大厅,再蹑手蹑脚地走到死者的房间,开了门进去,并再度锁上门。
  “如果在这世界上还有道理可言的话——”他嘀咕着,又住嘴了,接着很快地来到麦高文死亡时坐的藤背椅子旁。他跪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椅背上的交叉网线。不过,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他皱着眉站起来并开始踱步。他踱过了房间的纵面与横面,弯着腰像个驼背老人,他的下唇向前伸,他的双眼不停地看。他甚至整个人躺在地上,在家具的下面摸索,他还爬到床铺底下像个工兵在无人之地所做的巡礼一样。但当他完成了地板的检验之后,他仍一无所获。他微笑着把衣服上的灰尘拍掉。
  那是当他绝望地把垃圾桶内的东西放回去时,他的脸庞才亮起来了。
  “老天爷!如果可能的话——”他离开房间,锁上门,很快而小心地查看了大厅的上上下下,倾听着。很显然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四周静悄悄的,也不觉得有罪恶感,他开始逐房搜查。
  他在第四间房间内的藤背椅上发现了他的推论的证据,而这房间的主人他先前模糊地将之归于自己人。
  非常小心地把东西都归回原位后,埃勒里·奎因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梳洗了一番,拉正领带,再次拍干净衣服,带着梦幻般的笑容下楼去了。
  他看到甘迪太太和迈克·司格特在门口玩着纸牌,埃勒里笑笑走到底层的后面去。他发现爱丽斯在一个大厨房中,忙着搅拌从炉子上飘出辛辣香味的东西。热气染红了她的双颊,她穿着白色的围裙,整体看来她很快乐。
  “怎样,奎因先生?”她焦急地问道,丢下长柄勺,以感激祈求的眼光看着他。
  “你是这么爱他吗?”埃勒里轻叹,享受着她的魅力,“幸运的罗杰!爱丽斯,我的孩子——你看,我像一个父亲一样,虽然我向你保证我的灵魂还是痛苦的——我们有进展了。是的,真的。我想我可以告诉你这年轻人现在所面对的将来比早上时乐观多了。是的,是的,我们有进展了。”
  “你说你——他——呃,奎因先生!”
  埃勒里在厨房里一张光亮的椅子上坐下来,从桌上大盘子里偷拿了一片方形的饼干,用力咀嚼,吞下去,看起来很挑剔,然后笑了,又拿了另一片:“你做的?很好吃。像天上的女神做的。如果这就是你烹饪的样品——”
  “是烘焙。”她突然冲向前,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抓住他的手,并把它拉到她的胸前,“喔,奎因先生,如果你能够——我从来不知道我——我这么爱他——直到他被关进监牢!”她颤抖着,“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埃勒里眨眨眼,松一松他的领口,设法让自己看起来冷静,然后轻轻地把手抽回来:“好了,好了,亲爱的,我知道你会。不过不要再对我做这种事。这让我觉得我变成上帝了。”他揉擦着自己的眉毛,“现在,听着,美人,仔细听着。有一件事你可以做。”
  “任何事!”她的脸庞发亮。
  他站起来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踱步:“我说萨缪尔·杜德很忠于他的办公室,对吗?”
  她很震惊:“萨缪尔·杜德?到底这是——他做事很认真,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
  “我也是这样想。这就有点复杂了。”他微笑着,“不管怎样,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对不对?我亲爱的女神,今晚你要去诱惑萨缪尔·杜德医生到最后关头。懂这个意思吗?”
  气愤闪过她的黑眼睛:“奎因先生!”
  “别急,虽然这是最适合的法子。我并不是建议什么激烈手段,我的孩子。我还要另外一片饼干。”他自己又拿了两片,“你可以叫他今晚带你去看电影吗?他待在房子里会使事情变得很困难,我必须要支开他,否则他可能会集合国民军来制止我。”
  “我可以叫萨缪尔·杜德做任何我要的事情,”爱丽斯冷冷地说,脸颊上的红潮已经退去,“但我不懂为什么。”
  “因为,”埃勒里吃着另一片饼干说着,“我说要这样,亲爱的。我今天晚上要践踏他的威严,你等着看。我必须做一些事情,若不搞一些障眼法,这绝对是不合法的,即使不算是犯罪的话。杜德可能会帮忙,但依我判断他不会,既然如此,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俩就不会有争执了。”
  她漠然地打量他,在这率直的眼光注视下他感到很不舒服:“这可以帮罗杰吗?”
  “那是,”埃勒里热切地说,“当然!”
  “那我就做。”然后她突然垂下双眼,玩弄着围裙,“那么可否请你离开厨房,埃勒里·奎因先生,我要做晚餐。而且我觉得——”她奔向炉子拿起长柄勺,“——你很棒。”
  埃勒里·奎因先生咕噜一声脸红了,然后急忙离开了。
  当他推开纱门时他发现甘迪太太走了,司格特和安东尼神父静静地坐在屋里。
  “伟大的人们,”他愉快地说,“那位受苦难的甘迪太太呢?顺便问一下,她坐着轮椅是怎么上下楼梯的?”
  “不必,她的房间在底层,”司格特说道,“怎么样,奎因先生?”他的眼睛憔悴。
  安东尼神父以坚定的感激神色看着他。
  埃勒里突然变得垂头丧气。他坐下来并把他的椅子拉到他们那儿去:“神父,”他平静地说,“我听说你服务的——诚心服务的——是比人类更高一层的法律。”
  老教士端详他一阵子:“我对法律了解很少,奎因先生。我服侍两个主人——耶稣基督和他献身的灵魂。”
  埃勒里沉默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道:“司格特先生,你曾经提过你参与过贝庐战役,那么死亡对你来说并不恐怖了。”
  司格特的眼睛直视着埃勒里:“听着,奎因先生,我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被撕成两半。我必须要将他的内脏从我手上拿开。不,我一点都不怕,我体验过了。”
  “非常好,”埃勒里柔和地说,“真的非常好。有一点儿荒唐,但也够了。神父,司格特先生,”他们两人看着他的唇,“你们今晚可不可以帮我挖开一个坟墓?”
  万圣节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但女巫们还是在那个晚上跳舞。她们在山坡投射的黑影中舞蹈;她们在风中尖声喊叫,飞越过寂静的坟墓。
  那晚能成为三人行的一分子使埃勒里感到异常兴奋。公墓位于柯西加的外缘,以铁棒圈住并用灌木为篱。一股像冰一样的冷风吹过他们的头顶。墓碑在山腰上闪闪发亮,好像死人的骨头经过风的洗礼后变得光亮而洁白。一片黑云遮住了半个月亮,树木也无休止地饮泣。确实一点都不难想象有女巫在跳舞。
  他们静静地走着,本能地聚在一起,由安东尼神父领军,像个大船般乘风前进,他的法衣随风飘动飞舞。他的脸色阴暗认真但冷静。埃勒里和迈克·司格特努力地跟在后面,他们带着沉重的铲子、十字镐、绳索和一大捆东西。行走在成群黑影出没的山坡上,他们是唯一的生物。
  他们在一片处女地找到麦高文的坟墓,稍微远离主要的墓堆聚集区。那是山坡上一个寂寞的高点,一个秃鹰栖息的地方。泥土只是草草地做成一个坟墓盖在死者之上,而且也只用一根细瘦的棍子做标记。依然是沉默无声,两人皱着眉头拿起十字镐开始工作,安东尼神父则在上方为他们望风。月亮时隐时现。
  等到坚硬的土被弄松了之后,他们丢开十字镐,转而用铲子来铲土。他们都在衣服外面加上了老旧的套头衣服。
  “现在我知道了,”埃勒里靠在挖出来的土堆上休息时低声说道,“做一个盗墓者是什么滋味。神父,我很高兴你跟我们一起来。我被太多的想象诅咒了。”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的孩子,”老教士以稍微苦涩的声音说道,“这些只不过是死去的人们。”
  埃勒里发着抖。司格特叫道:“我们继续干吧!”
  终于他们的铲子碰到了空空的木头。
  他们到底怎么弄的埃勒里永远想不清楚。那是撒旦的工作,没多久他就被汗水湿透了,就像风中垂在冰冷手指下的冰柱使人刺痛。他感觉灵魂出窍,成为梦魇中的幽灵。司格特静静地工作着,努力异常,埃勒里在他身边喘气,安东尼神父则伤感地旁观。然后埃勒里醒悟到他是在坑洞的一边拉着两条绳索,而司格特则面对他拉着绳子的另一端。一个长长黑黑又沉重的东西从深坑里冒出来了,摇摇晃晃好像有生命一样。整个举起来后它以侧面着地,在埃勒里的惊讶之下,它整个翻了。他倒在地上,蹲在地上,摸索着香烟。
  “我——需要——喘口气。”他说道,用力地吸吐着香烟。司格特冷静地倚靠在他的铲子上。只有安东尼神父走到松木棺旁,慢慢把它翻正,然后轻轻缓缓地用手去撬棺盖。
  埃勒里看着神父,深深感到着迷。然后他跳起来,丢掉香烟,对自己骂了一声,再抢过神父手上的十字镐,用力地一撬,棺盖吱吱地开了……
  司格特闭紧嘴巴大步走向前。他戴上帆布手套,然后弯腰向着死人。安东尼神父退后,闭上他疲惫的双眼,埃勒里急切地打开他从茉莉街一路带过来的大包裹,里面是他偷偷向《柯西加之声》的编辑借来的大型附三脚架照相机。他摸索寻找一些东西。
  “有没有?”他沙哑地问道,“司格特先生,有没有?”
  司格特清楚地回答:“奎因先生,有。”
  “只有一个吗?”
  “只有一个。”
  “把他转过来,”过一会儿之后,埃勒里又问道,“有没有?”
  司格特答道:“有。”
  “只有一个?”
  “对。”
  “在我说的位置?”
  “是的。”
  然后埃勒里把一个东西高举过头,用另一只手调整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躺在棺材里的人,然后一阵蓝光像鬼火似地伴随着反射的光芒,将山丘照得如同地狱。
  埃勒里暂停片刻,靠在铲子上说道:“让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迈克·司格特冷漠地工作着,他那宽广的肩膀因为用力而抽动着。安东尼神父坐在又装回去的照相机包裹上,把脸孔埋在双手里。
  “让我告诉你,”埃勒里以单调的语气说道,“一个聪明绝顶的故事,挫败的原因则是……真的有上帝,神父。
  “当我发现麦高文房间里的高柜不在它正常的位置时,显然是在凶案发生时被移到新的位置的,我看出是凶手自己移动高柜的。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把高柜推开,在它后面距地面约一英尺的地方,灰墙上有一个圆形的小凹痕。这个小凹痕和挡在它前面的高柜与两样东西连成一直线:面对门口的藤背椅,也就是麦高文被射杀时所坐的椅子,以及凶手扣板机时所站的房门口。巧合吗?看起来可不像。
  “我立刻看出那个小凹痕很可能是由子弹所造成的——一发力道衰竭的子弹,因为凹痕很浅。显而易见,因为凶手是站着的,而受害者是坐着的——因为贯穿心脏而丧命——所以在椅子后面几米处的墙上会出现凹痕。如果这就是凶手发射的子弹所造成,就差不多会在我发现的位置,因为发射的火线通常由上往下。”
  泥土落在棺木上。
  “现在这也很明显,”埃勒里抓着铲子以奇怪的声音说道,“如果那发力道衰竭的子弹就是贯穿麦高文身体的子弹,那麦高文的椅背上的网线也应该会有一个洞。我检查过椅子,没有弹孔。所以有可能造成墙上凹痕的子弹不是射穿麦高文身体的而是射偏的,换句话说,在那个暴风雨的晚上,总共发射了两发子弹,一发进入麦高文的身体,另一发造成墙上的凹痕。但是没有人提到在房间中曾发现第二颗子弹,虽然整个房间都彻底搜查过。我自己也检查过房间的每一寸地板,但一无所获。如果第二发子弹不在那里,那么一定是凶手移动高柜以遮掩墙上的凹痕后,把子弹带起了。”他停下来看一下又被填满的坟墓,“但为什么凶手要拿走一颗子弹而留下重要的一颗让人发现呢——留在受害者身体里的那颗?这没有道理。从另一方面来看,另一种说法就有意义了。就是说根本没有第二发子弹,总共只发射了一发子弹。”
  山丘在女巫舞蹈的黑影中颤抖。
  “我,”埃勒里继续说道,“由这个理论着手。如果只发射了一发子弹,那这颗子弹就是杀害麦高文的,贯穿他的身体,穿过他的椅背,飞越房间在我发现凹痕的地方撞到墙,衰竭而掉落在下方的地板上。那为什么麦高文的椅子没有弹孔?唯一的可能是它不是麦高文的椅子。凶手已经做了一件事来掩饰子弹已经穿出人体的事实:他移动了高柜。再做一件又何妨?所以他一定把椅子交换了。你所有的房间,司格特先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摆设。他把麦高文的椅子拖到他自己的房里,再把他自己的椅子换给麦高文。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推论都已证明无误,只要我能找到一张椅背带洞的藤背椅,洞的位置必然就是子弹先贯穿坐在椅上的人的心脏之后再穿过椅背的地方。然后我真的找到了——在你屋子里的某一个房间里,司格特先生。”
  那难看的泥土现在已经与山丘平了,只剩下一点点突起。安东尼神父以痛苦的眼神望着他的朋友,突然间乌云遮住了月亮,他们处在全然的黑暗中。
  “为什么,”埃勒里说道,“凶手要隐瞒有一颗子弹存在的事实呢?那只有一个理由:他不希望子弹被找到被检验。可是确实找到一颗子弹而且检验过了。”乌云又飘走了,月亮再度照着他们,“所以被找到的那颗一定是错误的子弹。”
  终于全部都弄好了,坟墓隐隐浮现,在月光中又圆又暗又平整。安东尼神父心不在焉地拿起坟墓标记的小木条插进坟墓里。迈克·司格特站起来,擦试他的眉毛。
  “错误的子弹?”他沙哑地说道。
  “错误的子弹。那颗子弹达到了什么功效?它直指罗杰·鲍温是凶手,它是由鲍温的点三八自动手枪发射出来的。不过如果它是一颗错误的子弹,那鲍温就是被人所陷害,他因为鲍温的浅睡习惯而拿不到鲍温的自动手枪,但是他拥有一颗由鲍温的自动手枪发射出来的子弹,所以他能够在凶案后把杀害麦高文的子弹换成鲍温的无辜子弹!”埃勒里的音调突然提高,“由凶手的手枪发射出来的子弹当然没有鲍温手枪的弹道。如果凶手留下自己的子弹被找到的话,一检验就可以知道不是来自鲍温的点三八,栽脏也立刻会被推翻。所以凶手必须要拿走真正致命的子弹,掩饰墙上的凹痕,并更换藤背椅。”
  “但为什么呢?”司格特以嘶哑的声音说道,“但那傻瓜何不把椅子留在那里让大家发现那个凹痕呢?他何不拿走他自己的而把鲍温的子弹丢在地上?那样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他也不需要去隐瞒子弹已经贯穿人体的事实。”
  “好问题,”埃勒里柔和地说,“为什么,唔?如果他没有这么做,那么就表示他不能这么做。在谋杀当时他并没有带着从鲍温那儿偷来的子弹,他把它放在别的地方,他无法立即取得。”
  “那么他就没想到子弹会贯穿人体,”司格特叫道,双手用力挥舞,影子则投射在麦高文丑陋的坟墓上,“而且他还知道事后他一定可以把子弹调换成鲍温的,在杀人之后,在警方检查之后,在……”
  “那就对了,”埃勒里喃喃说道,“没错。那——”
  他闭嘴了。一个穿着透明白色衣服的鬼魂掠过黑暗的土地,飘上山丘往他们这里来。安东尼神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很高大。埃勒里抓紧了他的铲子。
  但迈克·司格特疯狂地叫道:“爱丽斯,怎么——”
  她狂野地奔向埃勒里:“奎因先生!”她喘着气说,“他们——他们往这里来了!他们发现了——有人看到你、爸爸和安东尼神父带着铲子到这里来……平格去找萨缪尔·杜德。我跑来——”
  “谢谢你,爱丽斯,”埃勒里温柔地说着,“除了你的其他美德之外,还要再加上勇气。”但他没有要走的样子。
  “我们走吧,”迈克·司格特嘀咕着,“我可不想——”
  “这样有罪吗,”埃勒里低声道,“与死去的人们一起领圣餐?不,我要等。”
  出现了两个小点,变成了跳舞的娃娃,变大了,疯狂地奔上斜坡。前面那个又高又胖,手上拿着闪烁的东西。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一个矮小苍白的人。
  “迈克!”平格警长叫道,挥舞着他的左轮枪,“神父!你,奎因!你们这算什么?你们都疯了吗?挖坟墓!”
  “感谢上帝,”验尸官喘着气说,“我们还不算太迟。他们还没挖——”他高兴地看着坟和工具,“奎因先生,你知道法律不允许。”
  “平格警长,”埃勒里遗憾地说,走向前并用他的灰色眼睛盯住验尸官,“你将会逮捕这个人,因为他蓄意谋杀麦高文及陷害罗杰·鲍温。”
  院子里洒满了紫色的影子,月亮早就下沉了并且柯西加都在沉睡之中,只有爱丽斯的白色长袍微微发亮,迈克·司格特的烟斗烦躁地燃烧着。
  “萨缪尔·杜德,”他低语,“怎么会呢,我认识萨缪尔·杜德——”
  “喔,神父!”爱丽斯娇声喊着,并伸手去握坐在旁边摇椅上的安东尼神父的手。
  “这一定是杜德,你知道,”埃勒里懒懒地说,他的脚放在栏杆上,“你指出了关键性的一点,司格特先生,你说那凶手一定知道能够事后更换,而且他没有想到他射出的子弹会贯穿麦高文的身体。因为若子弹仍留在麦高文的身体里,那谁能够调换呢?但凶手在发射前是希望子弹能够留在体内的,只有杜德,那位验尸官,他要执行谋杀案中的强制性验尸工作。谁确实说子弹是留在体内的?只有杜德,是他验尸的,如果他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说谎?谁把鲍温的子弹提示为证据的?只有杜德,他说他是由死者的心脏里取出来的。”
  爱丽斯轻轻饮泣:“有任何证据吗?”
  “多得是。杜德住在这栋房子里,他可以在那个晚上到麦高文的房间去。是杜德‘发现’尸体,所以他可以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做好一切准备。杜德是验尸官,他可以设定死亡时间,他可以把时间说得晚一点以弥补他移动高柜和调换椅子所花的时间。杜德常常与罗杰·鲍温一起去猎兔子,所以他可以轻易地取得由鲍温的自动手枪射出来的子弹,一颗射出来却没有击中目标的子弹。杜德身为验尸官,他具有专业的思考能力,只有专业的人才会考虑到弹道,所以他会有显微镜可以观察弹道……然后我有了证据。我在杜德的房间里发现藤椅的椅背有一个洞。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如果开棺后发现麦高文的前胸有一个弹孔而且后背有一个出口,那我就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杜德在验尸报告上说谎,而且我的全部推理都是正确的。我们挖出尸体,真的有出口洞。我拍的照片可以把杜德送上电椅。”
  “上帝啊,孩子!”安东尼神父在暗处静静地说。
  埃勒里叹口气:“我宁愿相信确实有个中介者使得杜德发射的子弹完全贯穿麦高文的身体。如果它留在麦高文的心脏里,就如同杜德原本预期的一样,那么墙上将不会有凹痕,椅子上不会有洞,那也就没有理由开棺了。杜德会在验尸后拿出鲍温的子弹,说是他挖出来的,那鲍温就会是一个很不幸的年轻人了。”
  “可是萨缪尔·杜德!”爱丽斯喊道,把她的脸藏在手掌中,“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总是这么安静,这么温柔,这么——这么……”
  埃勒里站起来,他的鞋子在房间中嘎嘎作响。他弯下腰挡住她的光,把她的下巴捧在手心里,以无比的思慕望着她的脸:“美丽如你一般,亲爱的,是个危险的天赋。你温柔的萨缪尔·杜德杀了麦高文是为自己铲除一个情敌,栽脏给罗杰·鲍温又可以除掉另一个敌人,你明白吧。”
  “情敌?”爱丽斯目瞪口呆。
  “情敌,老天!”司格特叫道。
  “你的眼力,孩子,”安东尼神父低声说道,“很好。”
  “希望之泉不仅是永恒的,也是致命的,”埃勒里轻柔地说,“萨缪尔·杜德爱你。”
柚木烟盒
  奎因位于纽约市西八十七街的公寓里,有着原木的、皮饰的家具的温暖的起居室,这里曾经有过比西曼·卡特先生更奇怪的访客,但没有人像他这么局促不安。
  “真的,卡特先生,”埃勒里·奎因靠着壁炉伸长双脚并以开玩笑的口气说,“你搞错了。我根本不是一个警探。我的父亲才是!在法律上我无权去调查你说的案件。”
  “可是那就是重点,奎因先生!”卡特睁大着眼急促地说,“我们不要警察。我们需要非官方的建议。我们要你,奎因先生,来帮我们秘密地弄清楚这些恶魔窃案,否则我就不会来了。歌德之家无法承受这种坏名声,我最亲爱的奎因先生。我们是一流的住宅区,适合最精英的人们——”
  “嘘,卡特先生,”埃勒里抽着烟懒懒地说,“去找警察。你在五个月中发生了五件窃案,都是珠宝,失主则是住在不同楼层的房客。最近的一起窃案发生在两天前——一位行动不便的老房客玛萝伊太太卧室里的墙式保管箱内失窃了一条钻石项链……”
  “玛萝伊太太!”卡特像只章鱼一样抖动着,“她是个老女人。她变得歇斯底里——一个可怕的人,奎因先生。她坚持要报警,通知保险公司……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依我看,”埃勒里说着,锐利的双眼盯着访客松垮垮又颤抖的脸颊,“你会陷入魔鬼所设的甜蜜陷阱之中,如果你不立刻报警的话。你会把小人物变成大英雄。”
  电话铃响,奎因的佣人跑到卧室去接听。几乎是立刻他就把头伸出房门外:“找你的,埃勒里,奎因老爷在线上跳脚呢。”
  等他出来后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任何调笑的意味了,他也脱下了家居服,换好了上街的打扮。
  “你一定会有兴趣的,毫无疑问,”他以平板的声调说,“再一次事实又战胜了想像,卡特先生。我应邀去看一个有着惊人巧合的场景,卡特先生。你说玛萝伊太太的公寓是在哪一楼?”
  西曼·卡特先生抖得像个蓄热待发的火山,两眼无神:“我的天!”他尖叫,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现在又怎么了!玛萝伊太太住的是十六楼的F室。”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好吧,卡特先生,你隐瞒事实的努力已经失败了,你可以得到我差劲的服务。只不过我们要去看的现场可比盗窃案严重多了。我父亲,奎因警官,通知我在歌德之家十六楼H室有人被杀了。也就是说,他被谋杀了。”
  一架快速电梯将埃勒里和公寓管理人带到十六楼。他们由大楼的西边走廊进来。中央走廊把大厅分成两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东边走廊电梯的铜门。卡特肥胖的身体抖得像一管凝胶一样,他带路走向右边。他们走向一个房门,门口站了一个吹口哨的警探,门上有镀金的H标记,但门是关着的。卡特把门打开,他们一起走进去。
  在一个小客厅里,他们可以从开着的门看到一间挤满人的大房间。埃勒里与一个穿制服的警官错身而过,向他的父亲点点头,随即俯视着房间中央,看着靠在一个小桌子边的扶手椅内的静止人体。
  “被勒死的?”
  “对,”奎因警官说,“跟你在一起的是谁,埃勒里?”
  “西曼·卡特先生,大楼的总管理人。”埃勒里简单地叙述卡特来找他的用意,他的双眼四下游移。
  “卡特,这名死者是谁?”奎因警官问,“这里似乎没有人知道。”
  卡特笨拙地移动双腿:“是谁?”他喃喃自语,“是谁?怎么着,难道这不是罗伯特先生吗?”
  一个穿着晨袍的浮华年轻人迟疑地咳了几声,大家都转身看他:“那不是罗伯特,卡特先生,”他口齿不清地说着,“虽然从后面看起来蛮像的。”他的嘴唇因为恐惧而发白。
  “他又是谁?”埃勒里问道。
  “福利斯,我的助理。”总管理人低声道,“老天,福利斯,你说得对。”他把扶手椅推开以便能更清楚地看着尸体。
  一个脸色红润的瘦高个轻快地走进房间里,他带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卡特称呼他为乌斯提斯医生——大楼的医师。医生把袋子放在椅子边,开始检验死者。
  埃勒里把奎因警官拉到一旁:“有什么线索?”他低声问道。
  奎因警官吸了一大撮鼻烟:“什么都没有。一团神秘。尸体大概是一小时前意外发现的。一个住在C室的女人穿越中央走廊来这里看约翰·罗伯特,他一个人住这个双房的套房。至少她是这么说的。”他轻轻把头转向一个金色头发的女郎,泪痕已经破坏了她脸上的化妆,她独自坐在房间一隅由一位警察看着,“她是比莉·哈姆丝,罗马戏院的低级喜剧女演员。我已查知她成为罗伯特的玩伴有好几个月了,她的女仆告诉我——感谢上帝有女仆的存在——几周前她和罗伯特吵了一架。似乎是他不再帮她付租金了,我猜想可能是凯子的市场行情滑落了。”
  “可爱的人们,”埃勒里说道,“还有呢?”
  “她出其不意地走进这里——好像光线不是太好,只有桌上的一盏小灯——以为这家伙在睡觉,摇晃他,看出他不是罗伯特而且他已经死了……老套。她尖叫,然后很多人跑过来——邻居们,都在那边。”埃勒里看到比莉·哈姆丝的椅子旁挤了五个人,“他们都住在这层楼。那对老夫妇是住在A室的欧金斯伉俪。站在欧金斯旁边苦着脸的傻瓜是本杰明·施利,一位珠宝商,住在B室。另外两个人则是福瑞斯特夫妇,他为市政府做事,他们住在D室,紧邻比莉·哈姆丝。”
  “从这些人身上问出什么来了吗?”
  “啥都没有。”奎因警官咬着自己的灰白胡子,“罗伯特今早离开这里没见他回来。看来他是个享乐者,而且他很喜欢和小姐在一起。从一位女仆那里听说他也曾和福瑞斯特太太有过一手——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吗?不过跟其他人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奎因警官耸耸肩,“我已经探试过了——罗伯特没有事业而且没有人知道他钱从哪里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有兴趣的不是罗伯特,虽然我们也努力在找他,由海斯负责。这里的员工都不知道死者是谁,也从未见过他,他们说。他身上的家当没有办法证明他的身份。”
  乌斯提斯向奎因警官打个手势,他已经检查过尸体了,奎因父子回到椅子边。
  “怎么回事,医生?”奎因警官问道。
  “从后面勒死的,”医生回答,“死了一小时多一点,我能说的只这些,先生。”
  “这已经有帮助了,真的。”
  埃勒里走到死者椅子边的小桌子旁。死者衣服里的东西全倒出来了:一个破旧的皮夹子里有五十七元;几个硬币;一把小的自动手枪;一支钥匙;一份纽约晚报;一张揉皱的罗马戏院节目单;一张罗马戏院的票根,日期就是当天;两条脏手帕;一盒新火柴,上面印着歌德之家;一包绿包装的香烟,上方的铝箔和蓝色封口有一半撕掉了,香烟盒子里只剩四根香烟,但显然是拆封不久的新烟,因为外形非常完好。
  东西很多但实在不能说明什么。
  埃勒里拿起那把小钥匙:“你鉴别过这个吗?”他问奎因警官。
  “是的,这是这间公寓的钥匙。”
  “复制的?”
  西曼·卡特先生以湿滑的手指从埃勒里手上拿过钥匙,摸索着,并与福利斯讨论后,把钥匙还给埃勒里:“这是原有的,”他颤声说道,“不是复制的。”
  埃勒里把钥匙放回桌上,锐利的眼睛四下张望。他看到桌子底下有一个小型的金属制垃圾桶,便把它给拉出来。垃圾桶很干净也很空,只有一团铝箔和蓝色纸张以及揉成团的赛璐珞包装纸。埃勒里立即与那包香烟对比,他抚平纸团后发现与香烟上方被撕开的部分完全吻合。
  奎因警官望着他的专注而发笑:“别太兴奋,儿子。他大约一个半小时前走进楼下大厅,在柜台买了那包香烟,当然也在那里拿到了火柴。然后他上楼来。电梯服务员让他在这层楼下的电梯,那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
  “凶手除外,”埃勒里皱眉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检查过这包香烟,爸?”
  “没有,干什么?”
  “如果你有,你就会发现里面只有四支香烟。这一点,我相信,非常重要。”
  他没有多说什么,开始悠哉游哉地在房间里逛。房间很大,很气派,布置得颇有雅士品味。但现在埃勒里对约翰·罗伯特的室内装潢并不感兴趣,他在找的是烟灰缸。他看到有好几个烟灰缸四处摆放着,款式和大小都不同,每一个都非常干净。他往下看看地板,又马上抬起眼来,仿佛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
  “那是不是通向卧室?”他指着房间东南角的一个门问道。奎因警官点点头。埃勒里穿越房间在房门处消失了。
  当埃勒里离开时又进来了一群人,包括警方摄影师,采指纹的技术人员,纽约郡的助理法医。埃勒里可以听见闪光灯的声音以及奎因警官再次询问十六楼每一个住户的声音。
  埃勒里环视卧室。床铺铺着床罩,床单以丝和垂穗装饰,地板上有一张豪华的中国地毯,家具和一些俗气廉价的东西使他看得眼睛都痛了。他寻找出口,总共有三个门——一个是他刚才由起居室进来的门;他右边的另一个门,他发现是通到西边走廊的;还有一个门在他左边,他试着扭了门把,上锁了,但钥匙孔里有一把钥匙,他开了门发现那是一个空无一物的房间,与罗伯特的卧室是双拼的建筑。进一步检视后,他又发现了空的起居室和空的客厅。这样他就明白了这是G室,显然没有人住。他也立刻就发现所有通往G室的门都没有上锁。
  埃勒里叹了口气,回到罗伯特的房间,锁上门,把钥匙留在钥匙孔里。转念之间,他停下来,拿出手帕把门把擦拭干净。接着他直接走向衣橱,在众多的衣服堆里逐一搜索衣服口袋。他的方式很奇特,似乎只对碎屑感兴趣。他把口袋翻过来,检查缝隙中的沉积物。
  “没有烟草的碎末,”他自言自语,“有意思——但到底是什么困扰我?”
  然后他小心地把口袋和衣服都放回原来的位置,并关上衣橱的门,再走到西边走廊的门。他打开门,走出去,快速通过走廊回到罗伯特套房的前门。他看到摄影师、采指纹技术人员、维利警官和又瘦又高的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都站在电梯附近谈话。
  向看守H室的警察——他还在吹口哨——打过招呼之后,埃勒里进了客厅,继续检查每一件挂在客厅衣橱里的衣服口袋,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又是一无所获。
  起居室里响起的声音使他关上衣橱时稍微发出砰的一声。他听到他父亲说道:“你最好清醒一点,罗伯特先生。”
  埃勒里赶忙回到起居室去。邻居都走了,要不就是被警察送回各自的房间去了,只有西曼·卡特和乌斯提斯医生还在。但是有一个新来的人——一个瘦小、两颊深陷的人,有着一头红黄色的头发和蓝色眼睛,他看到死者时,平滑的下颚晃动得很可笑。
  “这位是谁?”埃勒里问道。
  那个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再转回去看尸体。
  “约翰·罗伯特先生,”奎因警官说道,“这间公寓的房客,他刚被找到——海斯把他带回来,而且我们也辨识出椅子上的人了。”
  埃勒里端详着约翰·罗伯特的脸:“你的亲戚吗,罗伯特先生?长得很想像。”
  “是的,”罗伯特哑着声音说,渐渐有了生气,“他是——他是我弟弟。我——他今天早上才从危地马拉回到这里,他是个工程师,我们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他到我的俱乐部里来找我,我有约会,所以给了他我公寓的钥匙。他说他会去看一场日场的表演,然后下午和我在这里会合,而我却看到他——”他拢起肩膀,吸了一口气,清明的神智再度返回他的蓝色眼睛之中,“我不能理解。”
  “罗伯特先生,”奎因警官说道,“你的弟弟有仇人吗?”
  那红黄色头发的人紧抓着桌子的边缘:“我不知道,”他无助地回答,“哈利从来没有在信中提过这类事情。”
  埃勒里说:“罗伯特先生,我要你检视一下桌上的这些东西。这些是你弟弟口袋里的东西,有没有应该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
  他看了一下桌子,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说道。
  埃勒里碰碰他的手臂:“你确定他的香烟盒没有不见吗,罗伯特先生?”
  罗伯特震惊,一抹好奇之色出现在他无神的眼中,至于奎因警官,则惊讶地僵住了。
  “香烟盒?这香烟盒是怎么一回事,埃勒里?我们没有找到这种东西啊!”
  罗伯特润湿了他的唇:“既然你提到了——是的,”他吃力地说着,“虽然我想不出你怎么会知道。怎么,我自己都忘了!三年前哈利要离开美国前往危地马拉时,他给我看了两个香烟盒,一模一样的。”他摸索着胸前内侧的口袋,拿出一个偏平黝黑的盒子,精细地嵌入了东方图案,外缘有一小片银已经剥落了。
  埃勒里以发亮的眼神打开盒子,里面装了六根香烟。身为瘾君子,香烟盒本来就是埃勒里钟爱的物品之一。
  “哈利的一个朋友,”罗伯特继续说道,“从曼谷寄了两个烟盒给他。用产自东印度、号称全世界最好木材的柚木制成。哈利给了我一个,我一直用到现在。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奎因先生,那个——”
  埃勒里合上盖子并把烟盒还给罗伯特。他微笑着:“怎么知道事情是我们的事,不过我的知识可一点都不神秘。”
  罗伯特小心翼翼地把烟盒收藏在胸前口袋里——好像那是个宝贝一样。这时从客厅传来一阵声音,两个穿白衣的实习医生走了进来。奎因警官点头示意,他们便展开提架,把死者从扶手椅上拖下来,轻率地把他放在帆布上,盖上毯子,像搬个刚宰杀的牛一样地抬了出去。约翰·罗伯特再次抓紧桌子边缘,脸色变得更苍白,他咕噜一声,恶心反胃,然后滑向地板。
  “过来,你,乌斯提斯医生!你,普鲁提医师!快!”奎因警官一面叫喊,一面冲上前和埃勒里一起抓住要昏倒的人。乌斯提斯医生打开他的袋子,普鲁提医师则先一步冲过去。
  罗伯特艰难地说道:“我想——我受不了——看他们——带走——可怜的哈利……给我一个镇静剂——一些东西——扶我起来。”
  普鲁提医师哼的一声走了出去,乌斯提斯医生拿出一个瓶子塞到罗伯特的鼻孔下。鼻翼翕动,罗伯特微弱地笑了。
  “来,”埃勒里说道,拿出他自己的烟盒,“抽根烟,对你的精神有帮助。”
  但罗伯特摇摇头并把烟盒推开:“我——我没事了,”他喘着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很报歉。”
  总管理人卡特像只盲目的犀牛站在桌旁,汗水流满脸颊。埃勒里对他说道:“请你叫打扫这间屋子的女仆上来,卡特先生,马上。”
  卡特热切地点头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起居室。维利警官走进来,奎因警官厌恶地对着他吼叫。埃勒里看着他的父亲,用头点一下客厅,老奎因说:“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罗伯特先生,我们马上就回来。”
  埃勒里和奎因警官走进客厅,埃勒里轻轻地关上通往起居室的门。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问道。
  埃勒里笑着说道:“等一下。”他把双手反剪在背后来回走动。
  一个短发、穿着黑色华丽衣服的黑女孩匆匆来到公寓门口,神色很紧张。
  “啊,”埃勒里说道,“进来。你就是定期打扫这套房的女仆?”
  “是的,先生。”
  “你今天早上也一如往常地打扫过了?”
  “是的,先生。”
  “那么烟灰缸里有烟灰吗?”
  “没有,先生!罗伯特先生的公寓从来都没有,除非他有客人。”
  “你确定?”
  “我发誓,先生!”
  那女孩又匆匆离开。奎因警官说道:“我真搞不清楚了。”
  埃勒里抛开了散漫的伪装,把他父亲瘦小的身体拉近一点说:“听着,那女仆的证言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精心安排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论。
  “那包从哈利·罗伯特口袋里拿出来的香烟,从外观来看,很像新的一包,事实上他来这里前刚买了一包烟,垃圾桶里找到的铝箔和蓝色纸张也与撕痕完全吻合,赛璐珞包装纸和完整的包装外形都证明了这一点。哈利·罗伯特到这里来等他哥哥,他坐在扶手椅上背对着客厅,很显然他没有抽烟,因为到处都没有烟灰,也没有烟屁股。而既然这是一包新的香烟,我们却发现里面只有四支香烟。一包烟总共有二十支烟,其他十六支烟到哪里去了?第一个可能性是凶手拿走了,从那包烟里偷走了十六支烟。在心理学上这不成立——想象不出凶手会拿走被害人刚买的香烟。第二个可能性,罗伯特在凶手到达之前自己打开烟包,为的是要填装烟盒。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那么奇怪的香烟数目不见了,有许多烟盒都只能放十六支香烟。没错,我深信这十六支烟是被哈利·罗伯特放进他的烟盒里了。但烟盒在哪里?显而易见,既然它不见了,就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奎因警官咀嚼这番话,然后点点头——“很好!那我们说到哪里了?那些香烟本身,因为是全新的,不可能是被窃取的目标,所以那烟盒就一定是盗窃的目标了!”
  奎因警官抿抿嘴唇:“为什么?那个盒子里当然不可能有弹簧或是夹层,它的厚度太薄了。”
  “不知道,老爸,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任何新概念,但事实如此。
  “至于约翰·罗伯特,有三项心理指标……我会更具体地向你说明。女仆的证言:这房间里从来没有烟灰,除非有客人来访。不抽烟者的象征,不是吗?噢,爸爸。约翰·罗伯特差点昏倒,他要镇静剂,但拒绝了我提供他的香烟!又是不抽烟者的象征?我以为毫无疑义,人在情绪受到压力时,吸烟者习惯性地会回归烟草——那是嗜尼古丁者的神经抚慰剂。第三点,在约翰·罗伯特衣橱里的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里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烟草!你有没有看过我的外套口袋?总是有烟草的细碎末藏在缝隙之中。约翰·罗伯特的衣服里完全没有。又一个不抽烟者的象征,是吗?你告诉我答案。”
  “好吧,”奎因警官温和地说,“他不抽烟。那他为什么要带着装了香烟的烟盒呢?”
  “正是如此!”埃勒里叫道,“我们已经推演出有一个烟盒可能是被凶手偷走的想法。约翰·罗伯特不吸烟却带着烟盒……你懂了吧?这几乎是有条有理的——条理分明地指出约翰给我们看的那个烟盒就是他死去的弟弟的!”
  “那就是说是他杀害了哈利·罗伯特。”奎因警官喃喃自语,“但那里面没有十六支香烟,埃勒里,而且其中六支还是不同牌子的。”
  “那简单。当然我们文雅的凶手朋友会丢弃他弟弟买的烟,替换的香烟不但数目不同,品牌也不一样。我不能说这就是结论了,但目前来看对他相当不利。如果真是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那么两个柚木烟盒的故事就是捏造的,是当他想到万一被搜身时,他要解释为何拥有柚木烟盒而瞎编出来的。”
  奎因父子听到客厅门上的敲门声立刻转过头来。但那只不过是乌斯提斯医生,他走进来,让通往起居室的门半开着。
  “很报歉来打扰你们,”他粗声道着歉,“但我还得去看看其他的病人。”
  “你最好随传随到,医生,”奎因警官朗声说道,“我们刚才决定要带约翰·罗伯特到总局去谈谈话,我们也会需要你的证言。”
  “罗伯特?”乌斯提斯医生吓了一跳,然后耸耸肩,“嗯,我想那不关我的事,我若不在夹层的办公室内也会在桌上留话的。随传随到,警官。”他点头并走出去。
  “不要吓他,”当奎因警官要往起居室走去时埃勒里提议,“我的逻辑可能比海神的胡子还要湿呢。”
  当他们打开通往起居室的门时,他们发现只有维利警官一个人,坐在死人坐的椅子上,脚跷在桌子上。
  “罗伯特在哪里?”埃勒里着急地问。
  维利打了个哈欠,他的嘴巴像个装饰着珐琅的红山洞:“几分钟前到卧室去了,”他嘟囔着,“我看着应该没有关系。”他指着卧室门,门是关着的。
  “喔,你这个大白痴!”埃勒里吼道,冲出房间。他猛地开了卧室门,里面是空的。
  奎因警官冲到走廊去呼叫手下,维利警官满脸通红地跳起来……警铃响起,大家开始彻底搜寻各厅房。老欧金斯夫妇从A室探出头来,比莉·哈姆丝穿着蕾丝长衬裙奔到中央走廊里,一个老妇人自己转着轮椅从F室的前门出来,笨拙的操作撞倒了两名警探。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把电影快放那么滑稽。
  埃勒里没有时间为维利警官的愚蠢而感伤。从西边走廊的警察那儿他得知约翰·罗伯特并没有从卧室西边的门出去。埃勒里跑回东边的门,那个门通往无人住的套房。他留在钥匙孔里的钥匙不见了。他没有碰门把,但试图转动门闩。丝毫不动,门被锁住了。
  “东边的走廊!”他叫着,“那边的门是开着的!”全部人马都从罗伯特的公寓里出来,过了转角通过中央走廊,经东边走廊,通过没上锁的门进入了G室的卧室里。他们跌撞在门边——然后停下来了。
  约翰·罗伯特躺在地板上,没有戴帽也没穿外套,以奇怪扭曲的姿势固定在地上——罗伯特被勒死了。
  埃勒里刚看见时,张大了嘴,气喘得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嫌犯本人被谋杀了!所以他悄悄地贴近站在卧室门边的维利警官——那个门也就是通往罗伯特卧室的门——把自己藏起来。
  他的眼睛扫向那扇门然后很快眯起眼睛。他留在H室钥匙孔内的钥匙现在插在G室的钥匙孔里。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溜出房间了。
  他到了中央走廊,找到指纹专家,把他带回罗伯特卧室里分隔两间套房的门边。
  “看看你能从这个门把上找到什么。”他说道。专家埋首工作。埃勒里焦虑地看着。借着他的协助,有几个清晰的指纹浮现在扑了白粉的黑色门把上。摄影师过来拍下指纹照片。
  他们接着来到G室的卧室里。医师已经完成了检验工作,正低声地与奎因警官讨论。埃勒里指一指约翰·罗伯特的手指头。
  等指纹专家站起身来时,他已经弄好了,一张白纸印了十个指纹。他走向门边,开了锁,然后对比死者的指纹与罗伯特卧室门把上的。“没错,”他说,“这家伙的指纹在门把上。”
  埃勒里叹了口气。
  他跪在约翰·罗伯特的尸体旁边,此人看起来好像是在激烈的格斗中突然死亡的。接着他搜索着罗伯特上衣的前胸口袋。
  埃勒里仔细地观察那个柚木烟盒:“我要向这位享乐者致以最深的歉意。确实有两个柚木烟盒,正如他所说的……因为这个不是他几分钟前给我们看的那个!”
  奎因警官目瞪口呆。他们先前看的那一个在图饰的外缘有一小片银剥落了,而埃勒里手上的这个图案却是完整的。
  “道理很简单,”埃勒里说道,“不管是谁杀了约翰·罗伯特,为的就是他胸前口袋里的柚木烟盒。现在所有事情都很清楚了。当凶手在这间屋子里勒死约翰·罗伯特时,他从约翰的尸体上偷走了约翰的烟盒。然后凶手把约翰烟盒里的六支不同品牌的香烟放进他偷来的哈利的烟盒,再把烟盒放回约翰的尸体里,为了要让我们相信这就是约翰的烟盒。很聪明,但还是有破绽,因为约翰的烟盒少了一块银饰片而哈利的却没少。凶手或许没注意到这一点。”
  埃勒里转向其他人,他一举手大家全都安静下来了:“各位女士、先生,凶手已经自己解决了。他完了。我请大家全神贯注听我细说缘由并指出……卡特先生,请不要再抖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的忧虑都可以结束了。”
  埃勒里站在死者的脚边,他瘦削的脸庞毫无表情。他们则以愚蠢的眼光望着他。门口的警察依埃勒里的手势乖乖退了出去。欧金斯夫妇、穿着睡衣的比莉·哈姆丝、苦着脸的珠宝商施利、D室的福瑞斯特夫妇,甚至连坐着轮椅的玛萝伊太太都挤在房间里。
  “某些推理的方法是不可或缺的,”埃勒里以干涩的演说语调说道,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好像只是在对着约翰·罗伯特颈部的复杂血管讲话而已,“从第一个受害者的尸体处唯一被取走的东西就是柚木烟盒,这表示柚木烟盒是第一宗谋杀案的目的。而现在,第二个受害者约翰·罗伯特被谋杀了,他的柚木烟盒又被拿走了,而第一个烟盒则被放进他的尸体里。结论是能调换两个烟盒的人就是偷取第一个受害者烟盒的人——就是凶手。因此,哈利和约翰·罗伯特是被同一个人所勒死的。两宗谋杀案有一个嫌疑犯,这是最基本的推理。
  “哈利·罗伯特为什么会被谋杀?纯粹只是因为凶手误以为他是约翰,直到他勒死了受害人并检查其柚木烟盒时才发现错误。烟盒不对!
  “凶手犯错是可以理解的。第一个受害人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乍看之下哈利和他哥哥约翰长得很像,毫无疑问凶手也不知道会有两个罗伯特。换句话说,哈利被害的案子与犯罪的动机并无真正关系。”
  他倾身向前:“但注意这一点,一个柚木烟盒不可能隐藏什么东西,例如夹层之类的,所以凶手要的不是烟盒而是装在里面的东西。烟盒里面装什么东西?两个烟盒里面到底有什么?只有香烟。但为什么会有人为了香烟而杀人?很明显,不是为了香烟本身。但如果香烟内藏了什么东西——如果香烟经过改装,把烟草抽出来,偷偷塞进其他东西,再用烟草填塞满……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具体的推论了。”
  埃勒里挺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就是玛萝伊太太吧?”他问坐在轮椅上的人。
  “我是!”她回答。
  “两天前你丢了一条钻石项链。钻石有多大?”
  “像小豆子一般,”玛萝伊太太尖叫,“值两万元呢。”
  “像小豆子一样。嗯。家庭主妇型的描述,玛萝伊太太。”埃勒里笑着说,“我们继续。我推测约翰·罗伯特的香烟是某种珍贵东西的藏匿之处……玛萝伊太太的昂贵小豆子,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众人议论纷纷,像谷仓里的家禽一样探头探脑的。埃勒里要大家安静:“是的,我们已经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们的邻居约翰·罗伯特不仅是个雅士,他还是个珠宝贼!”
  “罗伯特先生!”西曼·卡特以接近窒息的声音说道。
  “正是。奎因警官查不出我们这位享乐者的收入来源。是舞男吗?舞男不会为女士付房租,一定另有隐情。啊哈,还有珠宝呢!这么一来就破了一件神秘案件了。”——比莉·哈姆丝伸着她白皙的脖子像个鸵鸟似地吸着鼻子——“请注意,约翰·罗伯特为了这些钻石香烟而被谋杀了,”埃勒里继续说道,“谁会知道他有这些钻石——而且是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当然是他的共犯。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找到杀害哈利和约翰·罗伯特的凶手,我们就找到了约翰·罗伯特的犯罪伙伴。”
  众人短暂的放松再一次转为恐惧。没有人插嘴。玛萝伊太太充满敌意地望着约翰·罗伯特酱紫色的脸孔。埃勒里再次微笑——一抹玩笑意味十足但也颇为气恼的微笑:“现在,我们这场戏的最后一幕,第二宗谋杀案的细节。吉米,”他对总局的指纹专家说,“你的搜查报告里有些什么?”
  “地板上这名死者在这扇门的另一侧留下指纹——也就是他卧室的另一边。”
  “谢谢你。各位女士、先生,就在约翰·罗伯特被谋杀之前,我才亲自把他卧室里通往这间无人房的门把擦拭干净。这就表示,几分钟前约翰进入这间卧室时曾经把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也就是说他刻意开启这道门以便进入这间闲置的房里。是不是约翰·罗伯特想要逃走?不,他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这是第一点;其次,他根本不可能走远;再者就算他办到了,逃亡只会使他蒙上谋杀亲弟弟的嫌疑罢了——而他当然是清白的,因为他自己也被谋杀了。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到这间空屋里来?
  “几分钟前我和奎因警官在隔壁罗伯特的客厅里谈话。当时我们有理由相信是约翰杀了自己的弟弟。我亲自把通往起居室的门关上让他无法偷听。但当乌斯提斯医生出来要去看其他病人时,很不幸他把门半开着,奎因警官显然不知道门是开的,他就在那时候明确说了我们打算带约翰·罗伯特到总局‘谈一谈’——不用说是要搜查他并让他入狱,伤害就是这么发生了。维利警官,你当时和罗伯特在起居室中,你有没有听到奎因警官的话?”
  “我听到了,”警官说着,鞋跟在地板上拖着,“我想他也听到了,过了一分钟他就说要到卧室里拿东西。”
  “有待证明。”埃勒里说道,“罗伯特听到他要被带到警察总局去,便飞快思索着。偷来的钻石被藏在他烟盒中的香烟里,彻底搜查就会暴露出来,他必须把这些香烟从身上拿开!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这间空屋里来了——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要把香烟藏起来,以后再来拿。当然,他打算再回来这里的。
  “可是凶手怎么可能会知道约翰·罗伯特当时决定要在这间空屋里处置钻石呢?唯一的可能是凶手也听到奎因警官说要把罗伯特带到总局的话,他知道罗伯特也听到了,可以预知罗伯特马上会怎么做。”
  埃勒里邪恶地微笑着,倾身向前,他长长的手指头弯成钩状,他的身躯僵直:“总共只有五个人听到奎因警官的话,”他倏然说道,“奎因警官本人、我、维利警官、死去的约翰·罗伯特和——”
  比莉·哈姆丝尖叫,年老的玛萝伊太太更叫得像只受伤的鹦鹉。有一个人往东边走廊冲过去,甩开其他的人,像只疯狂的公象,像只横冲直撞的马来鸡,像个狂暴愤怒的古挪威人……维利警官重达二百五十磅的身躯冲向前,一阵激烈的扭打,警官的大拳头如雨点落下,灰飞尘扬……埃勒里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奎因警官以往看过太多次维利警官的举动,他只在一旁叹气。
两头狗
  夜幕低垂时那辆破车沿着道路在静悄悄的林木间前进,带着咸味的风吹在车上那个瘦高的人身上,许多旅人在那条现代化的道路上都被大西洋的风吹得发抖,被水汽刮得刺痛,不情愿地想起远古时候靠海为生的祖先。可是使车里的那个人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血缘也不是思乡情绪。那风像妖怪般的嚎叫,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水汽也不令人感到愉快。他的皮肤发痒,真的,但那是因为他的外套很薄,十月的冷风,令人不舒服的水汽,以及新本福的荒凉夜幕,无疑既阴森而且鬼影憧憧。
  握方向盘的手机灵一抖,他扭亮了车头大灯。前面几米处出现了一个古老的招牌,他把车放慢来看。它在风中前前后后吱嘎地摆动,只是用粗糙的铁丝绑着,上面画的是一个有两个头的恐怖怪物,看不出它的品种。在怪物下方写着:
  两头狗 (赫希船长的餐厅)
  房间——两元起长期——短期干净现代化的小木屋备有露营车由此进
  “即使是看守地府的萨巴路斯做今晚的主人,也是可以接受的。”旅人带着自嘲的苦笑如此想着,然后他把车转进两边都是树的碎石车道里,很快地车子就停在一幢新漆过的大型白色建筑前,它那绿色的百叶窗好像眼影一样。这客栈占地极广,借着空地上的灯光,他看着它的结构。它的两边都是车道,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后面通向小木屋,还有一个大型的建筑显然是车库。客栈本身具有新英格兰的风味,但与它两厢的现代化小屋却并不相称。在前门上方摆荡着一盏大型的古旧船灯,吱嘎做响地闪烁着,也失去了它原有的风味。
  “或许还更糟,我猜。”他咕哝着,倚身在汽车喇叭上。
  “混蛋!”随着叫声那扇厚重的木门几乎同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一件潇洒的大外套出现在黄铜的船灯下。
  “啊,”旅人叹道,“农夫的女儿。不对,我搞错地方了。这位是赫希船长吗?我亲爱的的船长,是否可以让一个又累又倦的旅人取得食物和庇护以度过这个恶劣的夜晚呢?那个招牌上旧的萨巴路斯并不是那么吸引人。”
  “我们在营业,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那年轻女郎以优雅的语气轻快地说着,“而且我不是赫希船长,我是他的女儿。出来,我会把你的——”她注视着那辆老爷车吸了一口气并微笑——“你的装备开到车库去。”
  那个人爬出,来到碎石路上,发着抖,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一身油污、穿着工作服的人,他静悄悄地爬进车子里。
  “把它开走,艾塞克,”那女郎指挥着,“行李呢?”
  “在这里弄丢了,”那个高大的年轻人说着,“不对,老天帮忙,在这里!”他笑着并把一个破破烂烂的皮箱从车里拉出来,“来吧,拿去,而且好好招待我的战马……啊!是鳕鱼的香味在污染这么好的空气吗?我应该知道的。”
  “我们几乎客满了,”女郎简短地说着,“没办法给你客栈里的房间。你必须要去住小屋。我们还剩下一间。”
  他在闪烁不定的船灯前停下来,并用严肃的语气说:“我不能说我喜欢你们这里的气氛,赫希小姐。你们养鬼当做宠物吗?从达斯贝利到这里,一路上我都觉得有湿冷的手指在我脖子上移动。晚餐呢?”
  她是个非常年轻而漂亮的小姐,他发现她有着红褐色的头发和美丽的嘴唇,而且她很生气。
  “嘿,你——”
  “嘘,嘘,”他温和地说,“不可以诅咒客人哟,我亲爱的。我想我应该说‘晚宴’吧,总是有晚宴的,不是吗?”
  她的嘴唇一下子放松了:“嗯,好吧。你真是个怪人,不过——和善,我确实气愤那个关于我们的‘无聊的冥府看门狗’的笑话。难道冥府看门狗不是有两个头吗?我承认那个绘画并不高明——”
  “这是新本福的学问吗?我亲爱的,在不同的文学版本中,冥府看门狗有三个头的,有五十个头的,有一百个头的,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有两个头的。”
  “可恶,”赫希船长的女儿说道,“我当时选修希腊文,而我真的认为有两个头。你不进来吗?”
  他们进入一间烟雾弥漫的大房间里,里面挤满了交谈的人们——观光客,他马上就看出来了,有点畏缩了——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古老家具故意使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古旧。房间的一角保留着铜痰盂和漏水笔的传统,由一个高高壮壮满脸红光的老者负责,他有着一头白发,迷蒙的蓝眼睛,还有和善慈祥的表情。他穿着一件有铜扣的退色蓝外套。
  “这位,”正当旅人把皮箱丢在油毡地板上时,年轻女郎矜持地说,“就是赫希船长,早先的航海家。”
  “很高兴认识你,赫希船长,”高大的年轻人说着,“你的名字和先知赫西亚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母,我说的对不对?”
  “你这么说也没错,”客栈主人笑着说,伸过来一只大而多骨的手掌,“你好,你见过我的女儿珍妮了?我听到你们两个在外面聊。不要忽视了珍妮,先生,她是知识分子,真的,那使得她有一点锋利,像人们磨利水手刀的时候一样。”他骄傲地说着。
  珍妮的脸变红了。
  那年轻人说道:“多迷人啊,我该去听听那边的希腊课程,”说着他把登记簿拿过来,以疲倦的手签下名字,“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梳洗一下并来一大份的晚餐?”
  珍妮看了登记簿后,眼睛睁大并惊呼:“什么,别告诉我你就是——”
  “那些,”埃勒里·奎因先生叹口气说道,“只不过是虚名罢了。不要告诉我这附近有谋杀案——虽然我会说这环境很容易导致悲剧。我才从谋杀案中逃出来,跨上我的忠实的战马疾驰到新英格兰来,希望能静下来。”
  “你就是埃勒里·奎因,四处解答——”
  “安静点,”他小声坚定地说,“不,我是年轻的戴维,威尔士王子,乔治父王允许我微服出游。看在老天的分上,珍妮,用用你的判断力。大家都在听。”
  “奎因,嘿?”赫希船长大声说道,双眼放光,“好啊,好啊。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年轻人,很荣幸能见到你。珍妮,你去告诉玛莎准备一些食物给奎因先生。我们会待在酒吧里。同时,如果你跟我一起来——”
  “我们?”埃勒里虚弱地说。
  “是这样,”赫希船长笑道,“我们不是常常会有这样的客人,奎因先生。好啦,我听到最后一个你的案子是关于……”
  在楼下一间用黄铜和原本装饰的房间里,空气中飘着鱼的香味,埃勒里·奎因先生发现他成了众多尊敬和兴奋眼睛的注意焦点。他私下祈祷那些人有相当的修养可以让他在平静的气氛之下用餐。晚餐有生蚝,鳕鱼蛋糕,烧烤鲭鱼,发泡淡啤酒,蓬松的苹果派以及咖啡。他愉快地填饱肚子并真的感觉好多了。在外面可能是鬼哭神号,但这里可是温暖欢乐甚至适于交朋友的。
  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赫希船长显然把他的好朋友都召集过来荣幸地看着由纽约来的著名访客。有一个人名叫巴克,是一个“五金业”的旅行业务员,如他所说,“机械和建筑工具,奎因先生,水泥,生石灰,家用五金等等。”他是个高瘦如细针般的人,有着锐利的双眼和一口流利的专业谈吐。他抽的是长长的方头雪茄,就像是他本人在冒烟一样。
  接着是一个圆圆胖胖的人,名叫海曼,满脸麻子,而且有一双斜眼,因此使得他看起来很滑稽。海曼从事“干货业”,他们开玩笑说他和巴克是酒肉朋友,他俩的行程大约每三个月就会交错一次,以海曼的话来说,他俩都是“在路上”,因为他俩都为各自服务的公司负责南新英格兰区的业务。
  第三个赫希船长的朋友则只需要加上戏服就可以扮演活生生的约翰·西佛了。他本人就带有海盗的风采。他不只有传统的冷峻蓝眼珠——埃勒里第一次看到他时直觉地吞了一大口口水——还有义肢,而且他的谈话充满了海洋里的黑话。
  “所以你就是那伟大的侦探,”义肢海盗低沉地说着,他的名字是瑞伊船长,这时埃勒里刚好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派,喝完最后一滴温热的咖啡,“不能说我曾经听说过你。”
  “闭嘴,笨蛋。”赫希船长说道。
  “不,不,”埃勒里舒适地说着,并点了一根烟,“那是令人清醒的坦白。赫希船长,我喜欢你这里。”
  珍妮说道:“奎因先生对客栈的名称有所怀疑,父亲。是吧台上的绘画激发灵感的,奎因先生,父亲的昔日纪念品。”
  埃勒里这才注意到在吧台上方钉着一块退色的、龟裂的、风蚀的木雕作品。这是一个立体的投影,画的是飞在路上的一个怪物——一个犬类的身躯,从一个毛绒绒的脖子里伸出两个狗头。
  “象征我祖父的三桅船,”赫希船长从吧台后面吐出一大圈烟雾说道,“捕鲸船萨巴路斯号。我们在这里开店时珍妮觉得那个字眼太艰深了,所以她把它取名为两头狗。很不错,不是吗?”
  “说到狗,”海曼以尖锐的声音说道,“跟奎因先生说三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事,赫希船长。”
  “是啊,”巴克叫道,“跟奎因先生说呀,船长。”他转向埃勒里时,他的喉结激烈地上下移动,“发生在这个老笨蛋身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我猜想,奎因先生。哈哈!几乎把这里整个都翻过来了。”
  “狗吗?”埃勒里问道。
  “耶路撒冷!”赫希船长吼道,“几乎都已经忘光了。普通的犯罪,奎因先生。发生在——我想想看,现在是……”
  “七月,”巴克很快地说,“我记得当时我和海曼都因例行的夏日行程而在这里。”
  “上帝,好一个夜晚!”圆胖胖的海曼说道,“一想起来我还感到起鸡皮疙瘩。”
  一股奇怪的寂静笼罩着众人,埃勒里好奇地逐一注视着他们。珍妮素静的脸上有着奇怪的不安,即使是瑞伊船长也安静下来了。
  “那个,”赫希船长终于低声地开口,“大约也是一个月份中的这个时候,我应该这么说。恶劣透顶的天气,奎因先生,那个晚上,暴风雨笼罩这整段海岸,风雨和雷电不停歇。我记得是夏天里最可怕的暴风雨之夜。好了,先生,我们都舒适地坐在楼上,这时艾塞克——帮我做杂事的废物——从外面叫道有一个顾客刚开了一辆车进来,他要食物并且过夜。”
  “你是不是忘了那——那个可怕的小东西?”珍妮全身颤抖。
  “是你讲还是我讲,珍妮?”赫希船长问道,“不管怎样,我们那天客满,就像今天一样——只剩下一间小屋。这个人进来后抖掉一身湿,他的穿着打扮也很奇怪,他要了那间空屋过夜。”
  “但狗呢?”埃勒里叹息道。
  “我正要说到呢,奎因先生。呃,先生,他是个小鬼儿——矮个子的低能儿和一对受惊的眼睛,而且他很紧张。”
  “我打赌,他很紧张,”海曼说道,“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大约五十岁,我说,看起来像是某种职员,我记得这样。”
  “一脸的大胡子,”巴克说道,“红色的,你不必成为侦探就立刻可以看出那是假的胡子。”
  “伪装,呃?”埃勒里说道,打了一个哈欠。
  “没错,先生,”赫希船长说道,“不管怎样,他用默斯的名义登记——约翰·默斯。他在楼下囫囵吞了一些东西,珍妮就带领他到小屋去,艾塞克护送他们一起去。告诉奎因先生发生了什么事,珍妮。”
  “他很可怕,”珍妮以颤抖的声音说着,“他不让艾塞克碰他的车——坚持由他自己开到车库去。然后他要我把小屋指给他看,不让我带他过去。我照办了,而他——他疲惫地对我说话,但却很无礼,奎因先生。我感到他很危险,所以我走开了,艾塞克也一样。但是我警戒着,接着我看到他溜回车库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等他出来时他进了小屋并锁上门,我听到他上锁了。”她停下来,这时候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古怪张力迸裂了。不可思议,埃勒里不再觉得想睡了,“然后我——我走进车库……”
  “那是什么样的车?”
  “一辆老道奇,我想,两旁的窗帘紧密地拉上了。可是因为他是如此神秘——”她吞了口口水并无力地笑笑,“我进了车库并把我的手放在最近的一个窗帘上。好奇总会惹祸的,我的手差点就被咬烂了。”
  “啊,有一只狗在车里?”
  “是的。”她突然全身打颤,“我没关上车库的门。当闪电时我可以看到……闪电了。有东西咬住了橡胶窗帘而我及时把我的手抽回来。我差一点尖叫出来。我听到它——它嚎叫,低沉,隆隆的声音,是只动物。”——众人现在都非常安静——“闪电间有一个黑色的鼻子从窗帘的洞中探出来,而且我看到两只凶猛的眼睛。那是一只狗,一只大狗。接着我听到外面有声音,是那个矮个子有红胡子的人。他瞪着我并吼叫了些什么。我跑走了。”
  “当然,”埃勒里说道,“不能说我自己特别喜欢更残忍的狗类。精疲力竭的象征,我敢说,然后呢?”
  “没有一只狗曾经不是小狗,”瑞伊船长咆哮着,“没有狗不能被驯服,鞭打就能奏效。我记得我曾经有过一只狗,那是只猛犬——”
  “住嘴,笨蛋,”赫希船长暴躁地说,“你又不在这里,你知道什么?吓珍妮的不光是只狗。我告诉你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嗯,瑞伊船长当时不住在客栈中?”埃勒里说道。
  “没有,两三个星期后才来的。不管怎样,那不是重点。当珍妮回来时我们当然就谈到了这个无赖,而且——这还真滑稽呢——我们一致同意我们以前曾经看到过他。”
  “真的?”埃勒里喃喃说道,“你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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