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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大洋是赌场_——_日本海军的兴亡

_6 俞天任(当代)
多戈浅滩事件的第二天,波罗的海舰队通过英吉利海峡。英国地中海舰队的巡洋舰在波罗的海舰队的旁边监视,一边还做着各种编队机动动作示威。俄国舰队的士气刚从恐惧的顶峰下来,又跌落到了沮丧的谷底。一位俄国军官在日记中这么写道:“对面的舰队才是真正的海军,而我们俄国人仅仅是他们押送下的囚犯而已”。
俄国舰队第一次寄靠的是西班牙的维哥港。按原计划,舰队是要在这里加煤,而在海上晃了一个星期的官兵们,也想到陆地上去散散心。
那时只有七大洋霸主英国的皇家海军在全世界各地都有煤炭储备,其他国家的海军要远征,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决煤炭的供应问题。俄国人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德国人的帮助,一家名叫汉堡亚美利加(Hamburg America Line)的德国运输公司承包了这项业务。船到维哥,德国船只正要上来装煤,突然一个西班牙人到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来通知俄国人:“西班牙人不想破坏中立,俄国舰队不能在西班牙港口内进行补给活动”。
这个个子矮小,相貌猥琐的中年西班牙男子的背后,毫无疑问站着大英帝国和皇家海军。
俄国人只能低头,在俄国外交部答应付给英国渔民66,000英镑的赔偿,并且交出肇事的波罗的海舰队军官以后,西班牙人终于在第三天答应每艘战列舰能够加载400吨煤。俄国人为了能够尽早行动,连被关禁闭的士兵都放出来参加装煤。
俄国人在维哥呆了五天,这五天对东乡平八郎是无价的五天,因为日本人还没有办法拿下旅顺口。
什么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其实如果不考虑最后的军事失败,把俄罗斯波罗的海舰队的东征本身算世界第八大奇迹其实也没有多少问题。这次东征是除了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之外没有人相信会成功的奇迹,没有罗杰斯特温斯基的率领,这次东征也不会成功。
罗杰斯特温斯基是一个官僚。官僚虽然没有什么想象力,但在管理上却有独到之处,尤其是罗杰斯特温斯基,他是一个天生的宪兵司令,和后来的日本陆军大臣兼参谋总长东条英机大将一模一样。罗杰斯特温斯基成天在舰上巡逻,找出所有衣冠不整的士兵,发现所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角落,要不然就是坐在办公台前搜寻所有报告中的格式拼写错误,然后或者命令军官们,或者自己亲自去处罚那些犯错误的可怜虫们,把整个舰队从被日本鱼雷艇袭击的恐惧中带到被长官鞭打的恐怖之中。
话说回来,没有罗杰斯特温斯基这种变态的铁腕管理,波罗的海舰队要完成这18,000海里的航行是不可能的,因为日本的盟友英国设置了数不清的障碍。在西班牙的维哥港没有装满煤炭的俄国舰队经过葡萄牙以后,总算在盟邦法国的殖民地摩洛哥的丹吉尔花了四天装满了煤炭,每艘战列舰都在四千吨以上,本来法国设计的战列舰是以重心高而著名的,但一直把甲板上都堆满了煤炭的俄国舰队却一直沉到了吃水线以下。
这时没有什么日本鱼雷艇驱逐舰来袭击俄国舰队,否则俄国舰队将无法迎战,所有的炮塔周围都堆满了煤炭,炮塔根本无法转动,所有军舰都成了粉尘飞扬的地狱,而南半球已经进入了夏天,但军舰上的所有窗子都开不开来,舱内室温高达50度。习惯了北极圈的俄国人就在这样的地狱旅程中走向东方。
即使是这样的地狱都是一种奢侈。对日本人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天使,但对于俄国人则绝对是恶魔的英国人首先干的就是不给俄国人煤炭,起码不给他们好煤炭。即使在丹吉尔,英国商人也是竭尽全力,囤积所有煤炭,在无法囤积“所有”的时候,首先囤积最优质的威尔士煤炭,绝对不给俄国人以充足的资源。
从丹吉尔出发,11月3日俄国人到了塞内加尔的达喀尔,这里也是法国殖民地,正当松了一口气的俄国人准备进港加煤的时候,法国的西非总督的回答是:“进港和加煤需要我国外交部的许可”。
俄国人觉得五雷轰顶:不是友好国家吗?不是在丹吉尔刚刚还排除了英国人的阻扰,保证了波罗的海舰队用煤的友邦法国吗?怎么会有这种回答?
法国仅仅是俄国的“友好国家”,并不是负有义务的盟国。法国对俄国的好意,仅仅是出于对英国的厌恶和对远东小国日本的不了解。但是海上霸主英国的有关提供煤炭是一种违反中立的行为这种主张不得不考虑,更加重要的是8月份在满洲开始的辽阳会战和10月份的沙河会战无一不是以俄国陆军的失败而结束,法国人已经对俄国人胜利的可能性产生了怀疑。
法国人是外交天才,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军事上的失败都没有阻止法国人最后成为胜利国。法国人本能地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和什么人友好,他们不会继续和一个已经没有多少胜利希望的帝国友好下去,果然法国外交部的回答是:“不能在本港加煤”。实际上法国已经开始暗地摸索在日俄之间实现媾和的斡旋了。
罗杰斯特温斯基不是傻瓜,他对手下幕僚的解释是:“我们的军事上的失败,导致了外交上的失败,现在法国人对我们的态度,也就是普通人对一个破了产的亲戚的态度”。
俄罗斯民族是一个没有外交的民族,或者是不需要外交的民族,就连公认的最开明的维特伯爵都公开说过:“俄罗斯的威信仅仅由于其军事上的强大而存在,没有军事上的强大就没有俄罗斯本身”。很不巧,现在就是开始失去这种“军事上的强大”的时候了。
但是法国人还算没有把事情做绝,没有拒绝俄国舰队的入港要求,而且对于俄国舰队在达喀尔港内的加煤行动也只是视而未见,俄国舰队还算是能够加了煤以后继续上路,但是俄国人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英国人肯定会继续在其他方面施加压力的。
但是俄国人还是继续要走下去,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而仅仅是因为这是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的旨意。因为是沙皇要走下去,所以臣下们就不会去关心为什么,是不是应该继续东征,反正这个国家,这支海军是沙皇的,和别人没有关系。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怎样从这次东征中为自己弄点好处。
比如说,军舰用的最好煤炭是最昂贵的威尔士煤,当然英国人不会再卖给俄国人了,也不会卖给德国的汉堡亚美利坚公司。但是俄国海军部的账簿上记载着的却是俄国人一直在购买被禁运了的威尔士煤。实际上俄罗斯舰队用的是汉堡亚美利坚公司好不容易收罗来的最便宜,质量也最差的日本产煤炭。
日本的矿工们,正在为日本的敌人们生产燃料。这种怪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自从这个世界上有了资本主义以后,所谓商业运作就成了这么个不可思议的东西,永远是到处有人为敌人生产武器来打自己。
罗杰斯特温斯基的麻烦远不止这些。当时的俄国已经充满了社会主义者,他们的敌人就是沙皇和沙皇制,波罗的海舰队也不会缺少社会主义者,起码不会缺少社会主义的同情者。在多戈浅滩谎报军情的工作船堪察加号在从达喀尔出港不久就挂出了“机械故障”的信号,退出了行进行列。
其实集中了全舰队工程师的堪察加号的机械根本没有故障,堪察加号发生了抗议骚乱。征收来的火夫和享受军官待遇的工程师们打了起来,舰长赶快挂起故障旗来吸引全舰队的注意,要不然斯拉夫火夫的铁拳不是开玩笑的。
堪察加号的事件就像瘟疫一样流行了起来。从此无论白天黑夜,报告士兵或者火夫的叛乱的灯光信号连续不断地发往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而罗杰斯特温斯基就像一个宪兵下士官一样的不断发出镇压和惩罚的命令,于是各个舰长就成天充当着军事法庭庭长,检察官和辩护人的角色,要知道罗杰斯特温斯基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会阅读所有军法审判的记录,连单词的拼写错误都不会容许,更不要说审判本身的敷衍了事了。
舰队到加蓬的时候,法国人的背叛到了露骨的地步,居然不准德国公司在海上为俄国舰队加煤。在对待除部下之外的人时素有最彬彬有礼的绅士之美称的罗杰斯特温斯基这次也火了:“总督先生,这里是公海!”
法国总督寸步不让:“是公海,但是是靠近加蓬的公海”。
结果已经被称为“流浪舰队”的波罗的海舰队只能再次向别处流浪,这次找了一个小国葡萄牙的殖民地,安哥拉的大鱼湾(great fish bay)。可能俄国人在想,无论如何,俄罗斯帝国还不会混到被葡萄牙欺负的地步吧,谁知道,大鱼湾里唯一一艘100吨不到,旧的都看不清原来油漆是什么颜色的葡萄牙炮艇居然不由分说,打着“禁止入港”的信号大模大样地挡在航道上。
世界前几名的大舰队,居然在这艘像脱光了毛的老狗一样的小炮艇前面乖乖转身走开。越是小国的葡萄牙,越在乎大国英国,罗杰斯特温斯基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只好去找沙皇表兄弟帮忙了。罗杰斯特温斯基只好去德国殖民地,纳米比亚的安哥拉佩克(Angra Pequena)。安哥拉佩克的德国军司令官非常友好,派人来打招呼:“本官只是军人,不是外交官,本官在司令部窗口看不见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你只要不停在老爷窗口,老爷就看不见。
出航两个月来,波罗的海舰队的将士这是第一次摆脱了丧家之犬的心情,总算可以宽宽心休息一下,最美妙的是这里居然还能看到900公里外的开普敦发行的报纸。报纸上居然还有日俄战争的消息。
当然不是好消息,是有关一个旅顺口边上的一个可以威胁在港口内部的远东舰队的小高地失守,远东舰队前景甚危的消息。
当然报纸上的消息不一定准确,就算准确,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会下达什么命令谁也不知道,在沙皇改主意以前,就只能按既定计划往前走。绕过好望角,转头北上,于1905年1月9日到达了马达加斯加的诺西贝(Nosy Be),和前一年12月28日通过从苏伊士运河早期到达了的一部分小舰舰队会合。
马达加斯加是法国殖民地,本来的预定是舰队在马达加斯加休整两个星期再北上,可是这一停下来就不走了,后来俄国舰队真正从马达加斯加出发是3月16日。怎么一呆就花了那么长时间,理由很多,反正全是极为俄罗斯的。
首先发生的事情又是有关于燃煤的。英国人的封锁和俄国人的贪污,使得罗杰斯特温斯基只能烧烟雾腾腾的日本劣质煤,怎么烧也不出蒸汽,只产生大量呛鼻的气体。还是那个堪察加号,又打开了信号:“请求许可抛弃150吨劣质煤炭”。
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回答是:“先把谋反者扔下去。”,妈妈的,想扔掉这么珍贵的煤炭,就算是劣质煤也是谋反行为。
和德国公司有关煤炭的口头官司打不出来名堂,因为彼得堡的海军部高官们已经决定不掺和此事,全权授予了罗杰斯特温斯基。而日本海军是在开战以前就由海军次官,以后在1932年当上第30代首相的斋藤实海军中将专门负责购买“英炭”以确保战舰的燃料,这里面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让人怀疑俄国人是不是真的是在打一场战争?
受了伤的军舰需要修理,没有受伤的军舰也需要清理。军舰在海里浸泡了一段时期以后,就有海藻和贝类附着在军舰的船底外壳上。这种附着的海藻和贝类是军舰的大敌,他会严重地降低军舰的航速,还浪费燃料,所以军舰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船坞去把这些附着物清理掉,来节省燃料保证军舰的航速。但这种作业一定要在船坞里进行,否则无法清除彻底。俄国第二第三太平洋舰队在船只已经在海水里浸泡了快半年,船底上海藻和贝类早已经是层层叠叠,长势喜人,可是俄国舰队在这18,000海里的苦难行军中连进港抛锚的机会都屈指可数,怎么能做进船坞清理的奢侈之想。闲在马达加斯加的那段时间,罗杰斯特温斯基倒是很认真地天天让各舰找人穿上潜水服到海里去清理,一来这种方法本身就无法彻底清理,二来舰队士气空前低落。连日航海的疲劳,加上远东不断传来的噩耗又使得俄国水兵们产生了一种对这些从未见过面的黄猴子们的强烈恐惧,整个舰队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会活到战争结束。本来就是凡有俄国人的地方就肯定有足够的伏特加,现在诺西贝周围又变成了世界最大的██之地,被从欧洲,亚洲,中东各国云集来的流莺们加上本地土人照顾着的14,000多俄国水兵,那情景绝对香艳壮观。
燃料在打官司,而这边远东舰队已经全军覆灭的消息则已经得到了证实。怎么办,还要不要去远东,去远东单独和那个可怕的东乡猴子打仗,说实话罗杰斯特温斯基有点心中没数,向彼得堡请示,说实话心里是希望皇帝陛下说上一句:“算了,你就回来吧”。
可是,这个沙皇的宠臣还不是很了解他的主子。罗杰斯特温斯基甚至还不如东乡平八郎了解尼古拉二世。尼古拉二世从来就没有想过饶了那些敢于冒犯俄罗斯帝国的黄皮猴子们,而彼得堡海军部的将军们也没有谁希望罗杰斯特温斯基活着回来,为了防止尼古拉二世想起来了俄罗斯那条“没有一倍以上的兵力不进攻”的潜规则,还专门在报纸上以“科拉特中校”的名字发表了一篇论文,说:“俄国人不一定肯定胜利”,里面把波罗的海舰队的火炮数量点了一遍数以后说“日本人的火炮数量是俄国人的1.8倍”,怎么办?“有必要再编制一支第三太平洋舰队来弥补这种不足”。
这种话是不是混蛋话没有关系,只要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听进去了就是科学,顿时一道圣旨,波罗的海舰队剩下来的只要是装了门像炮似的玩意的全上阵,真又组建了一支“第三太平洋舰队”由内博加托夫海军少将指挥经过苏伊士运河来和第二太平洋舰队回合。
罗杰斯特温斯基真是哭笑不得,这支第三舰队有什么用?就现在这支号称拥有四艘世界最强战列舰的第二舰队集中炮火打英国人的小渔船也就只打沉了一艘,那只舰队除了能够勉强说是船之外还有什么?真打起仗来,如何照顾他们就是一个问题。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场战争不就是为了沙皇陛下打的吗?陛下要这样打还有什么话可说,就慢慢等着带那些老爷船一同走吧。
3月16日,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太平洋第二舰队终于从马达加斯加的诺西贝起身北上了。出发前法国海军部特地给俄国舰队提供了三条道路以供选择,一条是经龙目海峡(Lombok Strait)从西里伯斯海(Celebes Sea)进太平洋,一条是从帝汶海经托雷斯海峡(Torres Strait)从所罗门群岛进入太平洋,还有一条就是绕过澳大利亚从珊瑚海走。目的在于避开英国人和日本人可能的监视,但是罗杰斯特温斯基没有采用其中任何一条路,而是走了一条横断印度洋最短的道路,直冲尼科巴群岛,然后穿过长长的马六甲海峡,绕过新加坡,沿着马来半岛北上,把一切都公开展示在英国人面前,并通过英国人向全世界展示了拥有40艘各类舰只的俄国太平洋舰队劈波斩浪,滚滚浓烟染黑了半边天的雄姿。
俄罗斯舰队的行进确实是壮观,很特别的,以前没人看到过,以后也再没有了。没有燃料基地的罗杰斯特温斯基舰队的所有舰只都得自己带着燃料走。像设计满载排水量14,000吨的苏沃洛夫公爵号每次出发时的排水量都超过17,000吨。大舰能这么装煤,小舰装不了,驱逐舰鱼雷艇什么的两天一开,燃料就没有了。为了让小舰节省燃料,大战列舰,巡洋舰就用缆绳拽着驱逐舰鱼雷艇,像老马拉破车一样地前进。缆绳经常会断,还得停下来重新系。反正把罗杰斯特温斯基航海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决不是浮夸,只有精力充沛不知疲倦的俄罗斯人才做得到。
4月13日,俄国人来到了法属印度支那的金兰湾。刚准备进港抛锚,装煤换水,可是法国远东舰队司令亲自来了,在向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问寒问暖以后,很不经意地提到了金兰湾是法国军港这一事实——向交战一方提供军港是违反中立原则的。
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悲愤啊,天哪,上帝啊,俄罗斯人到底做过什么孽,值得全世界这么一起来欺负。金兰湾是什么狗屁军港,法国远东舰队的母港在西贡,金兰湾除了有两个法国人在经营一家电报局之外,就几间破草棚,就连妓院这种文明的象征都没有的地方都不许俄国人逗留?
罗杰斯特温斯基只好离开金兰湾,在海上漂流。真的是在飘流,他不能走,理由很奇怪而且无奈,因为尼古拉二世陛下送来给他助威的第三舰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就这样漂了五天,飘出了50海里,飘到了海防附近。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大多数时间是在宫廷里混,能够讲一口完美无缺的法语,对法国人的思维方式很了解,他已经听出来了法国舰队司令强调金兰湾是军港的言下之意其实是只要法国远东舰队没有列上名单的港口就可以使用,而法国远东舰队没有使用过海防,于是罗杰斯特温斯基就在海防等第三太平洋舰队。
在海防海面上飘泊的那段时间里罗杰斯特温斯基天天派出驱逐舰到西贡去拍电报,恳求国内海军部取消让他等待第三舰队的命令,因为无论如何航速快,吨位大的第二太平洋舰队单独穿过日本人的拦截,到达海参崴的可能性总比带着第三太平洋舰队那些被他们称为“浮动熨斗”(老式熨斗是烧煤炭或木炭,上面也有一个烟囱,和军舰有点相像),“自动沉没机”的那些速度奇慢的老爷军舰大,但是国内海军部的回答始终是:“等待并带上第三太平洋舰队一起去海参崴”。
为什么,因为这是沙皇尼古拉二世,准确地说,这是亚利桑德拉皇后的旨意。
从各方面来说,尼古拉二世都是一个很典型的俄国人。但和绝大多数喜欢喝醉了酒打老婆的俄国人不一样的是,尼古拉二世对他这位出身英国的皇后很尊敬,甚至到了害怕的地步。特别在这件事情上,大英帝国是海上霸主,似乎英国出身的人也就应该比俄国人更加懂得海洋和海军。
亚历克桑德拉皇后的理论是:“旧军舰也是军舰,有炮就能打,就有战斗力”。因此俄国宫廷就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了在这几艘旧军舰上,因为他们到底是“有炮”的。
内博加托夫少将率领的第三太平洋舰队有五艘勉强可以称作战列舰,巡洋舰之类的军舰(战列舰尼古拉一世号,巡洋舰阿普拉克辛海军上将号,谢尼亚文海军上将号,乌沙科夫海军上将号和莫诺玛赫将军号),平均舰龄10年,平均航速16节。
1905年2月从利耶帕亚出发以后,他们没有绕好望角,而是走地中海航路穿过苏伊士运河到达了印度洋,准备去和正在等待着他们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会合。
但是茫茫大洋,第二太平洋舰队在哪里?没人知道,本国的海军部都不知道。据说1月18日俄国海军部的瓦斯里列夫维奇·杜瓦索夫少将在巴黎面见法国外交部长时居然问出这样的怪问题:“您是否知道我们亲爱的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在哪里?”
有趣的是法国人还真知道,因为这一带都是法国殖民地,俄国人的一举一动法国人全部知道,但法国人没有主动向俄国人通报的打算,而俄国海军部的官僚们也没有向法国人求援的积极性,因此第二太平洋舰队的所在就成了一个谜。
但是内博加托夫少将倒好像没那么伤脑筋:“到了该会合的时候,上帝会让罗杰斯特温斯基出现的”,还是带着他的舰队慢吞吞地向北溜达。
罗杰斯特温斯基终于出现了。5月9日,第三舰队巡洋舰莫诺玛号上号称全舰队功率最大的电台终于和第二舰队联系上了。这时候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心情可能有点像一个不得不接受来投奔的穷亲戚的有钱人,肯定在埋怨为什么日本舰队没有在印度洋上打埋伏?为什么第三舰队没有出现撞船,触礁事故?如果第三舰队沉没了,罗杰斯特温斯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直扑海参崴,就是第三舰队受伤大损,罗杰斯特温斯基也可以在海防慢慢地修,修到后来,等不及了的沙皇改了主意,让他们单独先去海参崴也有可能。
但是看起来上帝和尘世的人们一样的不喜欢俄国人。罗杰斯特温斯基的期望什么都没有实现,现在他只能接受这些老爷军舰。两人会面以后,内博加托夫少将问罗杰斯特温斯基现在准备怎么走,他们该干什么的时候,罗杰斯特温斯基只是指着第三太平洋舰队的黑色烟囱说:“把这些烟囱和我们一样漆黄了”。
罗杰斯特温斯基对第三太平洋舰队下的命令就只有这么一道。所有研究日俄战争战史的人都无法理解罗杰斯特温斯基为什么要把俄罗斯军舰传统的黑烟囱漆成土黄色。有人说,即使是从单纯的审美观点来看,罗杰斯特温斯基在艺术修养水准应该颇高的彼得堡宫廷里到底是怎么混的也很值得发问。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审美观就只有一个用处:在未来的日俄舰队决战时为日本舰队辨认目标提供方便。
所以法国领事在听说俄国舰队已经上路的消息以后在日记上写道:“可以预计10天后俄国将成为无海军的国家了”。
日本人及时捕捉到了俄国舰队从海防出发的情报,但是俄国舰队出发以后就像蒸发了一样没了音信。
这边的联合舰队在旅顺的俄国远东舰队全部报销以后全部回了佐世保,但没有休息。检修完了以后,进入了更加艰苦的反省和训练。
确实到目前为止,联合舰队在日俄战争中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战绩,虽然靠出老千打了老毛子一记闷棍,但没有把俄国舰队打闷。不仅如此,六艘战列舰在一天之内丧失了两艘,三分之一没了。仅仅是靠运气,马卡洛夫触雷身亡,远东舰队全无斗志,这才没有出港来和联合舰队决一死战,真要是决战,结果到底会怎么样也没有人知道。起码在黄海海战中,联合舰队面对着只想逃走的远东舰队都没有击沉其中一艘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战绩和现状,真能和波罗的海舰队决战?
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先任参谋秋山真之更是忧心忡忡。
到现在为止,秋山的所有战术设想都没有成功,为什么?俄国舰队的避战想逃当然是黄海海战时丁字阵型没摆成的理由,但是如果结论是丁字战术能够导致敌方舰队逃脱的话,这个战术就根本不能使用,因为波罗的海舰队很可能依然企图避战而进入海参崴,再采用游击战术来骚扰封锁日本沿海和满洲的陆军相配合。而日本无论在实践上还是经济上都负担不起这种海上游击战,除了在第一场决战中就全歼波罗的海舰队之外,日本赢得这场战争的可能性还是为零。
船往对马来?
黄海海战时没有排出丁字形阵型,反而让远东舰队得以逃脱的原因经过仔细检查以后发现是转弯的时间问题。而这个三分钟的时间滞后的原因是因为参谋长岛村速雄和先任参谋秋山真之在转弯的实际上发生了争论。解决的方法就是在敌前大转弯时所有幕僚都不掺和,由舰队长官决定。
丁字战法的时机掌握由司令长官东乡平八郎承包了,秋山真之又开始琢磨形成了丁字队形以后的问题了。黄海海战中被俄国舰队全数逃脱,而这次要是全跑了,甚至只是跑了一小部分都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能设想一次炮战就能把俄国舰队全部打到水底下去,而且当时缺乏穿甲弹技术的日本海军也做不到这一点。但是如果罗杰斯特温斯基真的走对马海峡的话,秋山还是很能跟俄国人斗一斗的。秋山真之把自己这次拟定的作战方案称作《七段式作战》,就是从双方主力战舰见面开打开始,沿着狭窄的日本海从对马海峡到海参崴总共准备了七次攻击。
如果把联合舰队和俄国舰队相对的日期设为X的话,这七次攻击的内容就是:
1.X日白天,首先争取在对马海峡以南,长崎县西部的五岛列岛进行战列舰决战。
2.X日夜晚,北上,在对马以南由驱逐舰和鱼雷艇进行夜战。
3.X+1日白天,在对马海峡西水道再进行白昼战。
4.X+1日夜晚,继续夜战。
5.X+2日白天,在郁陵岛附近继续白昼战。
6.X+2日夜晚,继续夜战。
7.X+3日白天,继续在海参崴外海白昼战。
这个计划的极为精彩之处同时也是极为困难之处在于这不是一个一字长蛇埋伏阵,而是同一支联合舰队的同一些作战舰只从对马海峡开始沿着日本海和俄国舰队同步行动,缠着俄国舰队进行反复攻击。
估计真要照这个恶毒的计划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奸杀杀,沙沙奸奸地这么打下来,俄罗斯舰队不够日本人蹂躏的。问题是俄罗斯人知不知道日本人的打算,又准备怎么来对付法。
在黄海海战和蔚山海战中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实,就是两次海战中被击沉的俄国舰艇只有一艘。但罗杰斯特温斯基不知道原因所在,误以为是俄国战舰的装甲结实以及日本炮弹力量不足。确实有这个因素,但是根本原因不在此。根本原因是在这两次海战中日本舰炮采用的都是极为敏感的伊集院信管,碰上就炸,不会穿过装甲进入军舰内部再爆炸。伊集院信管是甲午战争前后军令部参谋,现在是军令部少将次长的伊集院五郎大佐,为了配合下濑火药而发明的,没赶上甲午战争,这次日俄战争大显身手了。
伊集院五郎在日本海军中是一个很特别的另类,他进过海兵的前身海军兵学寮的幼年学舍,但没有海兵学历,却是格林尼治皇家海军学院的正式毕业生,回国后长期在军令部干,负责舰队训练,有名的“月月火水木金金”就是他的发明。日语里从星期日到星期六的一星期的叫法是“日曜日,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金曜日,土曜日”,确实是一个星座周期。“月月火水木金金”的意思就是没有了日曜日和土曜日,没有了星期六和星期天,不休息了,天天训练。
伊集院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这种伊集院信管就是他的发明。其特点是特别敏感,掉到水面上都会炸,没有直接击中船体,但在船体边上的水面上爆炸产生的3000度高温照样能破坏船体装甲。其实采用这种伊集院信管的真正理由是当时的日本还没有掌握穿甲弹制造技术,日本的穿甲弹制造技术是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才从德国引进的。
罗杰斯特温斯基对联合舰队的战果读解错误是造成日后日本海大海战失败的一个巨大因素。他不知道日本人是采用纵火的方法来破坏舰上表面装备,杀伤人员来达到使敌舰丧失作战能力,从而对舰队的防火和消防能力掉以了轻心。本来在海战以前,军舰就应该扔掉一切没有必要而且会引起火灾的东西,可是偏偏波罗的海舰队做不到这点,一直困扰着罗杰斯特温斯基的煤炭问题到最后还没有解决。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加严重,罗杰斯特温斯基最后在3月15日从马达加斯加的诺西比出发以前,国内海军部还发来指示说海参崴无法解决舰队的燃煤问题,西伯利亚铁道也没有运送舰队所需燃煤的余力,所以第二第三太平洋舰队必须自力更生解决燃煤问题,于是所有军舰还是兼任了运煤船的任务,连罗杰斯特温斯基自己的办公舱里都堆满了煤,以至于联合舰队的炮弹所到之处肯定起火,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火葬场。
罗杰斯特温斯基本来就只是一个官僚,一个管理型的官僚,同时也是一个军事文盲。自前一年10月从利耶帕亚出发,半年里罗杰斯特温斯基没有召集过他的幕僚们开过一次作战会议,所有的会议除了宣读皇帝陛下的圣旨之外,就是宣布对某个倒霉部属的惩罚。罗杰斯特温斯基除了是军事文盲之外,还是政治独夫。在这点上他和那个极端信任他的尼古拉二世一样,也可以说他就是波罗的海舰队的小沙皇。既然沙皇没有必要听臣下的意见,所以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官也没有必要听部下的意见。
而东乡们现在在干吗呢?修整好军舰以后,联合舰队就去了朝鲜西海岸的镇海湾,在那里刻苦训练。
训练的第一个项目当然是射击,大量的实弹射击,在这段时间里联合舰队十天内耗费的弹药数量就相当于平时日本海军一年的使用量。顺便说一句,枪械射击和大炮射击似乎是不相干的两样东西,可能是由于日本民族特有的过敏心理的原因,日本人在枪械射击上是很糟糕的。太平洋战争时美军对于号称“训练精良”的日本陆军所表现的拙劣的射击还是很吃惊的,而且日本人和奥运会的射击奖牌也似乎无缘。但同样的过敏心理在炮术射击时却表现为很优秀,这可能是一种从众行动,无法承担个人责任的心理表现。
联合舰队的射击训练不仅限于提高单炮的射击精度,而且还在提高群炮设计效率上作了很大改善。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舰炮射击的“BROADSIDES FIRING”,也就是所有舰炮同时根据统一的射击诸元向同一个目标射击已经成了常识。而在十年之前的日俄战争的时候,舰炮射击还是各炮自己决定射击诸元,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时没有那么多无线通讯装备,而且军舰上也还没有安装传音管道。在炮战时各个炮位无法听到统一的命令。
但在镇海湾训练时联合舰队作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战位变换:炮术长的位置上升到了舰桥。炮术长在舰桥上指示射击目标和射击诸元,各主炮副炮只能按照炮术长的指令来进行操作,禁止自作主张。这样做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一艘舰上装载的几十门主炮副炮的炮弹同时飞向同一个目标,大大改善了首发命中率。但是,通讯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呢?从一开始日本的大型舰只上都有军乐队,一旦开打,军乐队就是弹药搬运队,现在又给他们加了一个射击传令兵的活。
这种射击方法据说是当时三笠号炮术长加藤宽治少佐发明的。其实加藤在黄海海战时就已经使用了这种方法,当时他是号炮术长,到三笠号担任炮术长以后,他向舰长伊地知彦次郎大佐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伊地知大佐的肯定,并且向东乡平八郎推荐作为了联合舰队的标准射击火控方法。
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不知道俄国舰队什么时候来?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俄国舰队从那天路来?
旅顺已经落入日本人手里,波罗的海舰队的目标肯定是海参崴,这点没有争论。但去往海参崴的道路可能有三条,一条是从对马海峡沿日本海北上,还有两条就是绕太平洋最后穿过津轻海峡或者宗谷海峡西进海参崴。
到底从什么方向来?成了最关键的问题。因为任何一条路都有其优点也有其缺点,所以展开了一场大争论。联合舰队内部在争论,海军省内部在争论,大本营的军令部内部在争论,甚至参谋本部的陆军参谋们空了下来也跟着一起添乱。
但是海相山本权兵卫下了一道死命令:争论可以,不管什么结论都是正确滴,但是,禁止任何人和联合舰队开展争论。让联合舰队内部自己争论,得出自己的结论,联合舰队的结论就是大本营的结论,任何人不得质疑,总之一句话,不准影响东乡平八郎司令长官的判断。管他是对是错,日本的命运就赌在这个矮个小老头上了
山本权兵卫是个人物。人人都能够理解山本的做法:大敌当前,何去何从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相信己方的统帅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且不要去干扰统帅的判断过程。这是兵家铁律。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却少而有少,毕竟太悬了。
东乡的判断是:罗杰斯特温斯基肯定走对马海峡,岛村参谋长和秋山参谋的结论也是一样。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的决定还是这样。
对马海峡是日本人最希望俄国人走的路,首先联合舰队现在的前进基地就在对马岛对面的韩国镇海湾,以逸待劳。第二,秋山真之设计的七段战法只有在狭长的日本海里才能实现,而俄国舰队如果走了津轻海峡或者宗谷海峡的话,就只能发生两次左右会战,除了运气特别好,联合舰队无法全歼俄国舰队。
那为什么俄国舰队还要自投天罗地网呢?其实有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东西非常简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少言寡语的东乡平八郎当时没有给出任何其判断的根据,战后一次在回答副官小笠原长生提出的这个问题时是这么回答的:“走了18,000海里,罗杰斯特温斯基精疲力尽了,他恨不能早一秒钟到达海参崴,他为什么要绕路?而且是绕道暗礁密布,浓雾终日的津轻海峡或者宗谷海峡,没等打仗,军舰就会沉掉一大半。我要是罗杰斯特温斯基也会拼命闯对马海峡”。
确实是这样,据罗杰斯特温斯基事后的回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除了对马海峡的任何选择。“18,000海里的远征”这个“世界第八奇迹”,早已使得罗杰斯特温斯基身心憔悴,无法进行正常思考了。
从海防去海参崴,除了最近的经对马海峡沿日本海北上之外,绕道太平洋在宗谷海峡,津轻海峡这北海道地方的南北两头掉头向西也可以。更可怕的是军令部有人指出如果他根本就不北上怎么办?罗杰斯特温斯基如果直接占领小笠原群岛和联合舰队来打阵地战的话,日本就完全死路一条了。其实罗杰斯特温斯基舰队都没有必要占领小笠原群岛,当他们在金兰湾和海防海面上漂泊的二十几天里,日本国内就已经开始了大恐慌,因为俄国人已经在无意中威胁到了日本的生命线,进出港的船只大量减少,关西大阪一带由于原料不足,已经开始有工厂停工现象出现了。
但是俄国人不知道,罗杰斯特温斯基也不知道,大陆民族的俄罗斯人甚至想象不到会有这种事情。话说回来,即使罗杰斯特温斯基掌握了这个情报,他又会怎样做?90%以上的可能性还是继续北上,因为他的皇帝陛下给他的命令是“去海参崴”,而不是“战胜日本舰队,夺取战争胜利”。
俄国舰队的50余艘舰只终于从海防出发以后,出发前罗杰斯特温斯基发给所有舰长一个信封,要求上路以后再开封。信封里面有一张小纸片,上面罗杰斯特温斯基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对马”。
不管怎么说,罗杰斯特温斯基就是在往北走。他老人家也知道现在到了最紧张的关头了,从海防出来,改掉了那一路整个舰队灯火通明,几海里之内亮如白昼的习惯,甲板灯,舷窗等全部关闭,不得不保留的防撞舷灯也减低了亮度,实行最严格的灯火管制。当然无线电是不能再用了,海军中将这点无线电静默的知识是有的。最后就是一路上看到船就劫,不放活口出去露口风,罗杰斯特温斯基是海军不是海盗,他不能杀人灭口,只能先劫过船来强迫跟着一起走。
采取这些措施都是理所当然的,但“理所当然”里面就会出来些莫名其妙的纰漏。本来俄国舰队的到来就在海运界引起了恐慌,大家没事不往那儿走,罗杰斯特温斯基一路上就只劫了两条商船,可是就这两条船还会出问题。5月19日中午,俄国人劫了英国油船“奥尔特·哈米扬号”,强迫这条船跟着舰队一起走。但同一天早上9点钟,俄国人还劫了一条挪威船籍的货轮“第二奥斯卡号”,单对第二奥斯卡号检查完了以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居然放掉了这条货轮。
而这条被放掉的货轮是从偏偏是被三井物产租用的,你说巧不巧?更糟糕的是上船检查的俄罗斯军官们还“漫不经心”地回答了第二奥斯卡船员们“随口问问”的“你们去哪儿?”的问题:“我们去对马”。
第二奥斯卡号被释放以后立即向东京本社发了电报,这份电报立即转给了大本营,又从大本营转到了正在镇海湾的东乡平八郎。
美国人阿尔弗雷德·马汉在1911年出版的《海军战略》(Naval Strategy Compared and Contrasted with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 of Military Operations on Land)中写道:“经过了这么过年以后,我觉得历史应该对这个运气不好的舰队司令更加宽宏一些,但是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作为舰队司令在最后四天中犯下的过失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罗杰斯特温斯基战后从来没有谈起过这场战争,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现在只能从罗杰斯特温斯基的行动中去推断其指导思想。从种种迹象来看,罗杰斯特温斯基可以说是一个顶级的“战舰保存派”,应该说罗杰斯特温斯基基本上没有想过和联合舰队对阵。他所想的就仅仅是去海参崴,如果有人阻拦,则杀出一条血路也要去海参崴。他应该也没有奢望过现在他所率领的第二和第三太平洋舰队的五十几条军舰全部能去成海参崴,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等五条战列舰能够到达海参崴。可能罗杰斯特温斯基认为这五条战列舰除了内博加托夫少将带来的亚历山大一世之外都是刚下水的新舰,就日本联合舰队的四条相对来说要老的多的战列舰,应该无法阻挡这五条战列舰。即使其他军舰全部被消灭,只要这五条战舰能逃进海参崴,他罗杰斯特温斯基就能大闹日本海,和联合舰队争夺制海权,支持满洲正在苦战的陆军。
更加奇怪的是在战斗开始之前,罗杰斯特温斯基甚至都没有指定谁是继承指挥官,就是说罗杰斯特温斯基根本都没有想过他会战死的可能性。罗杰斯特温斯基的舰队被编成三个战舰舰队,罗杰斯特温斯基亲自担任第一战列舰队司令,第三战列舰司令则由刚来的内博加托夫少将担任。而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副手,第二战列舰队司令官福尔克山姆少将于5月23日突然病死,罗杰斯特温斯基选择的居然是“秘不发丧”,就这样敛吧敛吧搁在棺材里,棺材就放在第二战列舰队旗舰奥斯利亚比亚的舰长室,于是第二战列舰队就在一具尸体指挥下走向战场。罗杰斯特温斯基这么掩耳盗铃的动机无人可以猜测得出来,可能是为了维持士气吧?可是眼看着就要打仗了,怎么能瞒得住呢?到最后临时任命旗舰舰长贝尔上校为第二战列舰队司令,偷偷摸摸地告诉他说老司令已经死了,先别往外说。
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罗杰斯特温斯基如果有了三长两短,舰队就没有了司令官,因为内博加托夫少将根本就不知道排名第二的福尔克山姆已经死了。
5月25日,罗杰斯特温斯基又犯下了一个新的过失。早上八点钟路过上海时,罗杰斯特温斯基命令六艘从波罗的海开始一直随舰队而行的煤炭运输船去往上海,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上升起了告别和感谢的信号旗,罗杰斯特温斯基以及全体军官站在旗舰舰桥上为运输船送行,气氛非常感伤。罗杰斯特温斯基和知道就要开打了,在战斗之前先处理掉这些非战斗舰只。
但是这是一个战术上极端错误的决定,首先罗杰斯特温斯基没有处分掉所有的非战斗舰只,装载弹药的运输船和其他修理工作船,包括成天出事的工作船堪察加号都还带着,这是因为听说海参崴既没有弹药又没有修理设施的,而为了保护这些剩余的非战斗舰只,又分出来了十分珍贵的巡洋舰来为他们护航。
反正已经带了运输船,为什么又要单单在乎运煤的呢?当天这六艘运煤船一进上海港,三井物产上海支店就立即向大本营通报了这一事实,根据俄国舰队本身可能装载的煤炭数量,罗杰斯特温斯基除了走对马海峡再没有其他选择。这就是运煤船进上海港这件事告诉人们的。
罗杰斯特温斯基的行进队形也是极为独特,他把快速灵活,本来是应该和对方战列舰打运动战的巡洋舰集中了起来去为那些本来就应该一起扔到上海去的工作船,医疗船护航,舰队的机动作战能力没有了。那些应该是在战斗时在一边寻找机会偷偷地逼近战列舰巡洋舰施放鱼雷以后立即逃之夭夭的驱逐舰却被他弄到了战列舰周围,说是如果战列舰有了三长两短,舰队司令官能立即转移到驱逐舰上继续指挥作战,这种闻所未闻的排列将原来俄罗斯舰队的战斗力降到了最低点,剩下来的战列舰,按照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安排就是等待着被日本联合舰队击沉了。
这个独特的战斗序列是舰队沙皇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一个人制定的,其他人则是连舰队的去向到底是什么地方都不是十分清楚。更不要说后来海战时罗杰斯特温斯基指定的那种和蓝色的海水形成强烈反差的土黄色烟囱给日本舰队提供了最方便的识别标志。
当然,这些事情也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日本人就要看到俄国舰队了。
日本人在2月份就派出过出羽重远中将带领笠置,千岁等巡洋舰组成“南遣舰队”到南洋搜索俄罗斯舰队,一直到在新加坡得到了俄国舰队的确实情报以后才于四月初回到佐世保,这次南遣不但得到了俄国舰队的情报,更重要的是为东乡平八郎的判断提供了根据。出羽中将的证言是:远航时的燃煤补给,特别是在热带海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酷刑。
日本人还在从台湾到北海道的所有海岸建起了300多个瞭望楼,每个瞭望楼六个人轮流值班守望,从4月份开始,日本人就把又把对马海峡以南的海面分成小方格,每个方格由一艘警戒舰艇(大多是武装商船)搜索。
从来都是那么自信的秋山真之到了最后对罗杰斯特温斯基的动向也非常不安。一次和前辈,第四驱逐队司令铃木贯太郎中佐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吐露过心声:“真不知道俄国人去了哪儿,如果走对马海峡,他们应该来了。”
铃木却说:“不会吧,没那么快,你估计他们的速度是多少?”
“十海里。”
“不可能,带了那么多老爷船,路上要出机械故障,要加煤,罗杰斯特温斯基舰队能有7海里的速度就了不起了。”
事实证明,铃木贯太郎中佐的估计是正确的,罗杰斯特温斯基舰队的速度没有超过8海里。所以罗杰斯特温斯基还是会向对马而来。
最后,在5月27日02:45分,排水量6,388吨的武装商船信浓丸在五岛群岛附近一个叫“白濑”的环礁的西北方发现了俄国舰队。
这艘1900年英国造的客货两用船信浓丸的经历非常传奇,在太平洋战争时还又被海军征用,但一直到战争结束他还好好地活着,从大连等地撤回来的日本人不少都是坐她回来的,一直到1951年才报废。
1913年国父孙文二次革命失败,也是这艘信浓丸接了孙先生亡命日本的。
信浓丸当时是海军从日本邮船征用的,装了门大炮就算武装商船了,27日深夜,信浓丸舰桥上的监视员突然报告:“发现灯火”。
灯火是俄罗斯舰队的医疗船鹰号发出来的。这艘和战列舰同名的医疗船可能是以为他是受海牙公约保护的,所以无视舰队的灯火,无线电管制的禁令,放肆地一路宣告着伟大的俄罗斯舰队的存在。
信浓丸舰长成川拨大佐也是个罕见的贼大胆。发现鹰号医疗船以后,他花了两个小时整整绕了鹰号一圈,肯定了是俄国的医疗船。但医疗船的存在并不能肯定俄罗斯舰队的存在,这时候鹰号医疗船也发现了信浓丸,糊涂的鹰号居然向信浓丸打来灯光信号,要信浓丸发闪光信号以证明身份,这个灯光信号用的还是明语,难道俄罗斯舰队没有密码?
信浓丸从这个信号中判断医疗船的周围应该有僚舰,但是海上的淡雾使得周围看清,信浓丸决定放小艇上船检查,等放艇的准备完成以后,天已经亮了,而这时信浓丸很吃惊地发现他正航行在俄国舰队中间往东北方向而去,前后左右都是巨大的军舰,最近的距离只有一千米,这一惊可非同可小,连忙右转舵想溜出去,同时发出了电报:“04:45于203地点发现敌舰,北纬32度20分,东经128度20分,往对马海峡而去”。
“203地点”是信浓丸负责的方格,旅顺的远东舰队毁灭于203高地的失守,波罗的海舰队又是在203方格被发现,“203”和俄国海军到底有什么渊源?
但是更让信浓丸吃惊的是那些明显已经发现他在同行的俄国军舰们对她的存在似乎没有反应。其实俄国舰队早就发现队伍里混进来了一个异己分子,而接到报告的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官的处理是:“别管他,加快速度前进”,这条命令也可能没大错,反正迟早会被发现,现在最重要的是加快速度前进。但是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官没有同时下达“准备战斗”的命令,难道他真的以为跑快点就能溜的过去?
反正信浓丸想明白了以后就干脆不走了,和俄罗斯人一起前进,一边实况转播,当时日本海军装备自主开发的“36式无线电机”安定通信距离能够达到180海里,为信浓丸的实况转播提供了最好的工具,06:05的“敌舰方向不变,前方对马”,为联合舰队提供了决定性的信息。
06:45,这个队伍中又加上了一艘舰龄21年的老巡洋舰“河泉号”,河泉本来就是负责隔壁方格的,听到信浓丸的电报以后主动就过来想换下武装商船信浓丸,河泉来了以后发出的无线电报不仅仅是俄国舰队了,还加上舰队的构成和编队情况,实在报告不出来什么新东西了又发了最后一封,也是会有价值之一的电报:“舰身浅黑,而烟囱全部是黄的”。
罗杰斯特温斯基对和泉号的存在还是置之不理,只是命令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的右舷副炮和尾炮瞄准了和泉,但没有下达开火命令,怕耽误时间。因为苏沃洛夫公爵号舰长伊格纳契乌斯上校的计算是海战可能下午两点钟左右在冲之岛西方发生,罗杰斯特温斯基已经没有心思去对付一艘小巡洋舰了。
但是俄罗斯舰队里的武装商船“乌拉尔号”提出的用它装备的马可尼公司的世界最大功率,通讯距离达到700海里的无线电台来干扰和泉号的无线电报的建议也被罗杰斯特温斯基所拒绝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其实,最早在日本沿海发现俄罗斯舰队的不是信浓丸,而是冲绳的渔民。
冲绳宫古岛有一个在那霸租了一条船在冲绳和长崎之间跑船运的人叫奥浜牛,5月26日回家时在海上看见了一大堆挂的不是旭日旗的军舰路过。这人想起上面来的通知,说在海上见到不是日本的军舰要向警察或者官府报告,因为那可能是俄国军舰,见到可疑的漂浮物品也要报告,因为那可能是俄国人放出来的水雷,于是就报告了警察。
警察在听完奥浜牛说的情况以后基本上就判断出来了那就是上面让注意的俄国舰队。但是如何报告呢,当时的宫古岛上没有无线电台,离宫古岛最近的无线电台在170公里外的石垣岛上。于是奥浜牛和另外三个年轻人划了一条小舢板在大海上划了十五个小时赶到石垣岛报告,当石垣岛的报告到达大本营时,已经是奥牛目击俄国舰队20小时以后了。虽然在石垣岛报告前两小时,负责监视的信浓丸已经正式从海上发出了“发现敌舰”的报告,但是三井物产和宫古岛船家这两件事已经充分说明了明治维新的成果:日本已经树立和完善了举国体制,日本人已经有了国家概念。虽然贫穷依旧,但日本人已经成为了现代国民,明治维新的成果,首先是在国民的动员体制上体现了出来。
从这点来看,贫穷的小国日本战胜大国俄罗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奇迹,因为剥去了现代物质文明的装裹以后,俄国就还只是一个落后愚昧的中世纪专制王国。所有军事力量只不过是按照独裁者沙皇及其几个心腹宠臣的爱好而在运作,战争的目的与国家无关,更与国民无关,仅仅是几个军官总督们加官进爵的一种手段而已,因此俄国陆海军出现种种不合常理的怪事是很正常的。天才们可以利用独裁来减少系统开销(system cost)从而取得辉煌的胜利,但是天才并不是像仓库里的耗子那样永远存在的,独裁者中更多的是庸才,甚至是等而下之的蠢材,很不幸,俄国当时就摊上了这么一位尼古拉二世沙皇,所以俄国人的失败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而这时候日本已经能够动员全民来进行一场战争了,因此不如说这种动员能力本身才是日本接连在甲午和日俄这两场战争中获得胜利的关键。
十五.对马
5月27日05:05,联合舰队司令官东乡平八郎从镇海湾向大本营发出了有名的电报:“接到发现敌舰队警报,联合舰队立即出动击灭,今日天气晴朗波浪高”。这是秋山真之起草的。
秋山真之挺有文学家的风采,当年是被他大哥秋山好古从东京的大学预备门(东京帝国大学的前身)里楞抓到海兵来的,这封电报有时也被人解释成秋山文学家迷梦不散,遇事就要贩点私货。这有点冤枉秋山,这句话不是秋山的,就是东京气象台那天发表的天气预报,经大本营转到镇海湾来的。秋山在这里用这句话告诉大本营:看来今天诸事顺利。
波浪高,舰船颠簸的利害,大炮不好瞄准。但是俄国舰队的射击技术比联合舰队更加差,所以对日本有利。这时候日本人还不像太平洋战争那时候的日本人那样喜欢胡说八道,这个“日本人的射击技术比俄国人强”是有证明的。第二舰队参谋长佐藤铁太郎中佐统计了日俄战争的数据,得出了黄海海战俄国舰队的舰炮命中率只是日本舰队的26%的结论。联合舰队在远东舰队被消灭以后进行的训练中又将自己的命中率提高了三倍,就算远道而来的波罗的海舰队的命中率没有降低,也就只相当于日本舰队的8.6%了。事实和波罗的海舰队在对马海战中表现出来的命中率相比,旅顺的俄国远东舰队的炮手们可以算“神射手”了。三笠号在黄海海战中95个部位中弹,连后主炮的少佐分队长,后来的军令部总长皇族伏见宫恭博王都被都被打进了医院。再加上日本舰队使用的下濑火药的爆炸破坏力量,下濑火药的威力就算只是俄国人使用的黑色火药的一倍的话,这个百比率就变成了4.3%,而现在还可以加上波浪的影响。
联合舰队开始陆续启程,旗舰三笠带领第一战队的敷岛,富士,朝日这四艘战列舰和春日,日进这两艘崭新的装甲巡洋舰走在最前面,第二舰队的旗舰出云带着吾妻,常磐,八云,磐手加上新划给他们的浅间这几艘一等巡洋舰作为第二战队在巨济岛附近跟在了第一战队后面。第二舰队的几艘二等巡洋舰以浪速为旗舰编为第四战队,按浪速,高千穗,明石,对马的顺序跟在第二战队后面。
以片冈七郎中将为司令长官的基本上都是老式舰只组成的第三舰队已经等在了对马附近。第三舰队编成了三个战队,第五战队由旗舰严岛和镇远,松岛,桥立组成,第六战队由旗舰须磨和千代田,秋津洲,和泉组成,第七战队由旗舰扶桑和高雄,筑紫,摩耶,鸟海,宇治组成。
出羽重远中将率领的旗舰笠置和千岁,音羽,新高在编制上是属于第一舰队的第三战队,正好本来就在白濑一代巡逻,接到信浓丸的无线电报以后是首先赶到的,在08:50左右就已经发现了俄国舰队主力,现在正虎视眈眈找机会下口咬下去呢。
各个战队都有自己的驱逐舰队和鱼雷艇队,跟着一起行动。在秋山真之的计划中,白天是由战列舰和巡洋舰上阵用炮轰,晚上就是驱逐舰和鱼雷艇上阵用鱼雷攻击。
大家可以注意到,整个日俄战争中这位出羽重远中将几乎是全联合舰队中最卖力的一位,在旅顺口围困俄国远东舰队时,几乎天天出工,黄海海战也是冲在前面。灭了远东舰队以后别人在休整,这位又带着人去南洋打探消息,现在又在俄国舰队预定出现的道路上巡逻。这是因为这位的出身和历史都有点问题,他不是萨摩藩的,而是会津藩,现在的福岛县出身,加上小时候遇上倒幕的戊辰战争,这位当时13岁的孩子还糊里糊涂站错了队,进了“白虎队”跟倒幕军队着干,虽然后来挣了个海兵第五期的出身,因为这种先天不足,还是不拼命不行。
当然还是拼出了结果,1912年出羽重远中将晋升海军大将,是日本海军中第一位非萨摩出身的大将,当然也是第一位贼藩出身的大将。
言归正传,正往这儿赶路的联合舰队主力的各舰上都忙成了一团,首先船上堆的一包包昂贵的“英炭”得全部扔到海里去,这些威尔士无烟煤原本是准备万一俄国人不走对马海峡,联合舰队临时要赶到北海道去用的,现在用不着了,全舰上下除了炮手全部参加扔煤炭。炮手为什么不参加?那是怕煤灰跑眼睛里去了影响瞄准。
扔完煤炭,全体官兵全换上里外三新的军装。日本舰队打仗之前换新军装也是从英国人那儿学来的,这倒并不是仅仅为了鼓舞士气,而是换穿新军装多少能够减少一点受伤时的伤口感染。在没有抗菌素的20世纪初,这是个很有效的拯救战斗人员生命的措施。俄国舰队没有这条规矩,反而是从司令官开始大家穿旧工作服,说是开打了肯定会弄脏衣服,先换旧衣服可以避免浪费。后来第三太平洋舰队向联合舰队投降以后,上去受降的日本人半天见不着内博加托夫少将,人家在洗澡刮胡子换将军礼服呢。
日本人从英国人那儿学来的古怪规矩还不止打仗换新衣服。战后日本的海上自卫队是在美国人扶持下建立起来的,所有规矩都是学的美国人,但有一条规矩和美国人不一样,那就是船上禁酒。船上禁酒是战前日本海军的传统,从英国人那儿来的,而美国海军没这条规矩。所以现在日美海军联合演习时,只有日本军官去美国军舰拜码头,美国人没事不上日本军舰的,这并不仅是人家是老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日本军舰上没有喝的,老大军官不愿来,而日本海自军官们一听取美国军舰做客都会乐得跳起来——能蹭酒喝了。
当然临时抱佛脚的人也不会少。但是现在的读者们可能想不到的是,有些鱼雷艇上连李舜臣都拜起来了。说来有趣,日本海军的联合舰队对这位打败了丰臣秀吉的日本水军的朝鲜的水军名将是非常尊敬的,认为他是尼尔逊之前唯一的海军将领,加上从镇海湾到釜山这一带就是当年的海战战场,不拜一下李舜臣,只怕万一李舜臣地下有灵,出来作祟,弄得大家诸事不顺。
就这么乱乱哄哄忙忙碌碌地到了13:39,旗舰三笠舰桥上的人们,终于看到了俄罗斯舰队。当时三笠号的少佐炮术长,后来滨口幸雄内阁的海军大臣安保清种后来说到第一眼看到俄罗斯舰队的印象时用了一具怪话:“就只见俄国舰队威风堂堂地像一群章鱼似的挤成一团”,五十几艘军舰的大舰队当然威风堂堂,但是这五十几艘军舰排成的队列却没有人看得懂,看上似乎像是纵队,但不知道是两列纵队还是三列纵队,反正就是在急急忙忙向北赶路。
这个不知道是两列还是三列的纵队队列的来由也是莫名其妙,本来罗杰斯特温斯基排的是以战列舰为中心的单列纵队,但是从一大早起就先后有不少日本人来看热闹,不单是武装商船信浓丸和老式军舰和泉号,09:00时刻,铃木贯太郎带领的归属第二舰队的第四驱逐队的四艘驱逐舰朝雾,春雨,朝潮,白云,旗舰朝雾也赶来了。
如果说信浓丸和和泉号是傻大胆的话,这位当年带领鱼雷艇夜袭威海卫,乘涌浪翻越北洋舰队栅栏的铃木贯太郎中佐就是疯子了。这几艘驱逐舰的速度快,能开出29节,而俄国舰队当时的速度是12节。铃木认为在俄国舰队的边上看不清楚俄国人的进路,得赶到俄国人的前面去对着俄国人看,领着人马超过了俄国舰队以后做了一个横切运动,从俄国人的左舷跑到右舷去了。
这一个横切运动把站在苏沃洛夫公爵号舰桥上的罗杰斯特温斯基吓了一跳,他认为日本驱逐舰是在前面路上撒了水雷,于是赶紧升起信号命令各舰同时右转90度,从纵队变横队,然后再左转90度回一路纵队来避开日本驱逐舰撒下的“水雷阵”。
谁知道第一个同时左转时就出了问题,跟在期间后面的亚历山大三世号看漏了信号,没转头就跟着旗舰屁股后面了,随后的军舰马上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信号,大家都只能跟着前面走。但是后面的第二舰队和第三舰队又没有看错信号,完成了一起右转的动作,这样两个弯转好以后,就从原来的一路纵队成了两路纵队。罗杰斯特温斯基气的破口大骂,再升起信号说改两路纵队为一路纵队。
舰队决不是单纯军舰的集合,而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军舰的集合。两路改一路谈何容易,首先第一舰队要加快速度,其次几乎平行的第二舰队和第三舰队要减速,可现在大家都知道大战就在眼前,心急火燎地想走快点,谁也不肯减速,到最后罗杰斯特温斯基只好认了这个两列纵队的命。
波罗的海舰队在对马海战时的队列问题不单单是心理问题,俄国海军的操舰能力也是一个问题,这决不是在说俄国海军是一支二流海军,而是波罗的海舰队的情况在当时有点特殊。罗杰斯特温斯基率领的四艘战列舰全是崭新的战舰,亚历山大三世号舰龄最长,1903年8月建成,而苏沃洛夫公爵号和鹰号则分别是在1904年的9月和10月建成的,不要忘记波罗的海舰队是10月15日出发的,当时的苏沃洛夫公爵号和鹰号连内装都没有全部完成!
军舰是机械,但机械是有生命的。它本身需要时间来磨合,操纵机械的水手们也需要时间去熟悉,调式和掌握机械。但沙皇没有给他们时间,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官也不知道还需要这种时间,波罗的海舰队的水手们光是让这四艘战列舰走过来了这18,000海里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奇迹了,他们没有办法掌握这四艘新战舰的微妙特性来完成队列变换。
实际上这个章鱼集团还不止两列纵队,还有巡洋舰编队在右边护送着武装商船,工作船什么的,大致上是三列纵队,实际上弄不清楚到底应该算几列,所以安保清种干脆懒得去算,知道挤成一团就行了。
13:55,东乡在三笠号上升起了“Z”字旗,旗语是“皇国兴废在此一战,全体奋发努力”。为什么用“Z”?“Z”是26个英文字母的最后了,再没有了,这个信号如果失败,这个“皇国”就真的被废掉了。
英国的纳尔逊在100年前的1805年对拿破仑舰队的特拉法加海战中也升起过“Z”字旗,纳尔逊的旗语是:“英格兰期待着大家的努力”(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
比较一下这两条有名的旗语是挺有意思的。纳尔逊的旗语反映了大英帝国的气焰,而东乡的旗语则反映了大日本帝国的心虚。纳尔逊是“期待着大家的努力”,要是不努力呢?那就算了,期待落空的事儿总是有的,下次再来吧。而东乡呢,大家不努力皇国就废掉了,下次想努力也没有力可努了。这里是谈日本海军,不多扯闲篇,要不然这个巨坑就永远填不满了,其实特拉法特海战中纳尔逊的处境并不比东乡更好,可是纳尔逊就没有想到大英帝国会不会被“废”掉。日本则是动不动就去和人家赌“国运”,俗话说“常赌无赢家”,后来大日本帝国被人废了也就十分正常。
升旗的同时,联合舰队所有舰只的内部通话系统一起播送了这条旗语。这条旗语使用的是文言,一般的水兵根本就听不懂,反正听不懂也没关系,意思肯定就是得玩命了,不然就大家统统撕拉撕拉的了。
赌博已到最后关头。
14:02,东乡的右手高高举了起来,往下劈了下去。参谋长加藤友三郎(原来的参谋长岛村速雄这时候已经到第四舰队当司令官去了)向舰长伊地知彦次郎大佐大喊一声:“左满舵”。
当时三笠和苏沃洛夫公爵号的距离是8,000米,已经进入射击距离。俄国舰队由于全部装备了测距仪的原因,一般在12,000米左右就开始射击,今天是罗杰斯特温斯基实在无心恋战,所以进入10,000米以后还没有下达开火命令。
但是就这个无心恋战的罗杰斯特温斯基也发现了东乡“发了疯”,居然在俄国舰队的射击距离之内做这个几乎是145度的左转弯。军舰在做这样转弯的时候是无法进行射击的,而且东乡的一字纵队又决定了所有的舰只都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转弯,这是一个固定不动的靶位,东乡这是想干吗?俄国人只要对着那一个位置开炮就行了,日本人有几艘战列舰也能把他送到海龙王那儿去。
确实这种“丁字战术”是一种极端危险的战术,危险就危险在这个敌前大转头的时机,由于战舰都在做相对运动,时间前后差一分钟,距离就是1,000米。太远了不但压不住敌人舰队反而给敌舰队以逃跑的好时机,太近了就真是活靶子了。
但是罗杰斯特温斯基没有掌握好这个机会,一直到三笠完成了转弯运动的14:08分才醒悟过来下令开火。首先是苏沃洛夫公爵号的12英寸主炮,接着是各主力战列舰的主炮副炮全部吐出了火光。
三笠号没有回击,因为无法回击,后继舰只的转弯运动还没有结束,这段时间里三笠号承受了俄罗斯舰队的全部炮火。最初的三四分钟里从俄罗斯舰队飞来的炮弹足有三百发以上,在一天的海战中,三笠号右舷中弹40发,左舷8发,绝大部分是在这15分钟里被击中的。司令塔都被击中,参谋饭岛久直少佐,鱼雷长菅野勇少佐,副舰长松村龙雄中佐受伤,弹片甚至从东乡身边只有十几厘米的地方飞过。
东乡实际上做好了三笠甚至被击沉的的精神准备,只要这个“敌前大转弯”能够成功,联合舰队能够压住俄罗斯舰队,哪怕是旗舰被击沉,整个战斗也已经成功了一半。
当然中弹的并不只有旗舰,后继的敷岛,富士,朝日,春日,日进都被击中了,连更后面的上村彦之丞的第二战队的巡洋舰都被击中,浅间的舵机被击中,操作不能,立即退出了战斗序列。
但是俄国舰队的命中率和俄国炮弹的破坏力以及罗杰斯温斯特斯基错过了两分钟宝贵的战机,使得联合舰队坚持过来了这几分钟,没有舰只被击沉。
14:10,三笠的炮术长安保清种下达了开火命令,此时距离六千四百米,顿时三笠号全部炮火朝苏沃洛夫公爵号倾倒了过去,接下来敷岛完成了转弯动作开始开火了,然后是富士,然后是朝日……,完成了转弯动作的日本军舰都开始了炮击。
炮击的对象是俄罗斯舰队的第一舰队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和第二舰队旗舰奥斯利亚比亚号。
三分钟以后双方距离接近到5,000米,对战列舰来说这已经是白刃战了。14:15,联合舰队开火仅仅5分钟以后奥斯利亚比亚就起火了,接下来是苏沃洛夫公爵号和亚历山大三世先后起火,奥斯利亚比亚于15:07分沉没。14:50,已经起火了的苏沃洛夫公爵号舵机被击中,舰首一直往右而无法操作,整个军舰在划一个很大的右弧。看起来像要摆脱联合舰队的“丁字战法”而向右行动。
这时东乡犯了日本海大海战中最大的错误。15:00分三笠号升起“一起左转”的信号,然后在15:06三笠的信号再次为“一起左转”,这样第一战队经一路横队变换回一路纵队,只不过变后列为前列,行进方向相反,准备继续拦住罗杰斯特温斯基。
但是此时已经头部及全身身负重伤了的罗杰斯特温斯基并没有做出任何指令,只不过是无法操作的舵机带着苏沃洛夫公爵号在转圈。15:08分亚历山大三世舰长布夫沃斯托夫上校判断出苏沃洛夫公爵号的行动是由于舵机发生故障,而升起了信号旗“跟我前进”,维持着原来的航向。
而联合舰队已经转了180度,现在朝着的是波罗的海舰队前进的相反方向,等到再转回来,波罗的海舰队肯定已经逃之夭夭。
和黄海海战非常相像,命运之神到最后也没有忘记照顾一下俄国人,但是联合舰队的运气还是和黄海海战时一样的好。跟在第一战队后面的第二战队的参谋佐藤铁太郎中佐也做出了“苏沃洛夫公爵号是舵机故障”的判断,边上的司令长官上村彦之丞也同意这个判断,于是上村果断地做了一个“抗命”的决定,他没有跟着第一战队一起转弯,而是直接插了下去,还是压在波罗的海舰队的前面。
日俄战争以后为了维持东乡平八郎的“圣将”形象,军令部一直将这次第一战队180度大转弯瞒了下来,连佐藤铁太郎本人都一直对这次大转弯一直含糊其辞。真相一直到二战日本海军彻底战败以后清算历史时才被重新提起。
这时候的苏沃洛夫公爵号上发生的事情更加不可思议。由于以上的舰队行动,苏沃洛夫公爵号就算成了“退出战列”。“退出战列”是海战时的特有名词,由于各种原因无法继续作战的军舰都可以挂起“退出战列”的信号旗退出作战队列,当故障接触以后也可以重返作战队列,作战中悬挂了“退出战列”信号旗的军舰一般不受攻击,对于没有悬挂信号旗,而其实际情形就是已经退出战列了军舰一般也能得到这种待遇。所以现在事实上离开了波罗的海作战队列的苏沃洛夫公爵号就属于“事实上退出战列”,没有受到联合舰队的继续攻击。
实际上也不需要继续攻击了,舰长伊格纳契乌斯上校已经战死了的苏沃洛夫公爵号现在仅仅是浮在水面的一个铁盒子而已,军舰的所有上层建筑几乎都被破坏怡尽,全身受伤的舰队司令罗杰斯特温斯基将军躺在右舷中部炮塔内在等待着已经左倾了的军舰的最后沉没。
17:00左右,驱逐舰普鲁努伊赶到了苏沃洛夫公爵号旁边,接收了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离开旗舰是一种逃跑行为,要受到军法审判的,所以罗杰斯特温斯基司令带上了参谋长科隆少将和航海参谋菲利普斯基上校将换乘驱逐舰作为一种“指挥部转移”的行动。但是罗杰斯温斯基向苏沃洛夫公爵号发出的最后指令是:“不要降下将旗”。
去让联合舰队去认为罗杰斯特温斯基还在苏沃洛夫号上,罗杰斯特温斯基可是要走了,被舰队司令抛弃了的苏沃洛夫号上还剩下八百余名俄罗斯海军军人。
17:30分,罗杰斯特温斯基乘坐的普鲁努伊号驱逐舰离开了苏沃洛夫公爵号开始逃往海参崴。而苏沃洛夫公爵号上的俄国水兵们在舰长战死,舰队司令官逃跑以后又重返战列,继续战斗。苏沃洛夫公爵号最后于19:00左右被联合舰队的鱼雷艇击沉,在最后沉没之前,苏沃洛夫公爵号上最后的一门三英寸尾炮还朝着日本军舰开了最后一炮,舰上水兵几乎全员和军舰共存亡。
包括东乡平八郎在内的所有日本联合舰队军官们对包括远东舰队在内的俄国海军军人们的勇气和顽强都给予了高度评价:“俄国海军军人决不是孬种”,但是他们的指挥官,最受沙皇陛下宠爱的那些指挥官们是废物和孬种。
被上村的第二战队挡住了去路的已经起火倾斜了的亚历山大三世号不久就又被击中机舱,退出战列,19:00沉没。
接下来的波罗季诺号就在第二战队和转了一个360度圆圈的第一战队的全部炮火下面了,19:20分,富士的一颗12英寸炮弹直接集中了波罗季诺号的弹药库引起大爆炸,三分钟后波罗季诺号就葬身海底,这样在第一天白天的海战中,俄国人就损失了全部四艘世界上最优秀的战列舰中的三艘,只有一艘受了重伤的鹰号还浮在海面上。
为什么波罗的海舰队这几艘号称世界最强的战列舰如此不堪一击?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前面提到的因为波罗的海舰队要自带干粮,满载而又不能抛弃的煤炭不但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火葬场,而且使战舰的吃水加深,把原本应该在吃水线上下的装甲带压到了水底,因此这几艘战列舰其实已经不是装甲舰了。
19:10分,在波罗季诺号沉没以前,东乡就已经挂出了停止战斗的信号,战场交给了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冲上去的驱逐舰和鱼雷艇。
那边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司令官坐上了普鲁努伊号驱逐舰以后精神好了很多,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将舰队的指挥命令权移交给内博加托夫,同时命令苏沃洛夫公爵号战列舰不准降下将旗”。他不知道舰队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已经沉没了,或者仅仅是认为或者希望还没有沉没?
可是现在怎么个移交法?谁都不知道内博加托夫到底在哪儿。甚至到底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普鲁努伊号只好找到一条偶然遇到的也在拼命逃往海参崴的驱逐舰,用手旗发出信号:“罗杰斯特温斯基中将在我舰上,现在指挥权移交给内博加托夫少将,命令你舰赶快回头去寻找内博加托夫少将转达这条命令”。毕竟是世界第三大海军,俄罗斯舰队的指挥系统还是管用的,就是在这种全军混乱的形势下。那条倒霉的驱逐舰也乖乖地掉过头来再重新回到那个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战场上去寻找内博加托夫少将传达命令。
谁知道了晚上,机械出了故障,因为锅炉烧的是海水,产生的大量水垢致使出力降低,速度直线下降,这样计算下来剩余煤炭已经不够他们到达海参崴的了。这时为了排除故障忙得晕头晕脑得舰长科洛梅切夫中校无意中发现参谋长科隆少将在指挥罗杰斯特温斯基的随从们捣弄一块桌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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