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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大洋是赌场_——_日本海军的兴亡

_4 俞天任(当代)
(第一游击队准备做左转弯,本队直接右转,准备包围北洋舰队,赤城,扶桑,比叡被北洋舰队咬住,比叡是从定远和来远中间硬插过来的)
北洋舰队进入了Dog Fight的状态。Dog Fight是海军舰长们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最能淋漓尽致地表现舰长的素养和手腕的战场,但也是最考验舰长的素养和手腕的考场。北洋舰队的舰长们就单个说来都不是不合格的舰长,但在Dog Fight这种既要随意发挥又要紧密配合的战斗形式中总有点不尽人意。
联合舰队本队转过北洋舰队以后是一个右转弯往北洋舰队后面包抄了下去,可是最后面的扶桑,比叡和伴随着西京丸的炮舰赤城被来远,致远和广甲咬住了。这时秋津丸上的桦山资纪立即升起了信号:“比叡,赤城危险”,召唤还没有做完左转弯的第一游击队前来救援。第一游击队做完左转弯以后和做完了右转弯的本队相隔6000米对北洋舰队形成了夹击之势,各自在三千米的距离上对北洋舰只射击。
(联合舰队完成了对北洋舰队的包围)
这种夹击是有一定危险的,因为可能误伤自己人。但初期的日本海军这些条条框框很少,作战上并没有多少禁忌,战场上顾不了那么多。尤其是第一游击队,首先要救被北洋舰队咬住了的扶桑,比叡和赤城。
扶桑号被定远来远同时咬住了,最近的时候离右舷只有700米,好容易才左转弯跟上了本队,但比叡号看来是怎么都跑不掉了。比叡舰长是个少佐,名字很古怪,叫做樱井规矩之左右,做了一个和他名字一样怪的动作:从来远和定远的中间插了进去,右舷离来远400米,左舷离定远1000米,因为怕误伤己方,来远和定远时能眼睁睁看着比叡错肩而过跟上了联合舰队本队,而一炮不能发。但来远还是发射了一颗鱼雷,400米的鱼雷发射距离对于当时的鱼雷来说太大了些,就这样那颗鱼雷离比叡号的舰尾也就只有7米,比叡号死里逃生。一直到比叡穿过了北洋舰队行列,定远才张开了30.5公分的大嘴一出这口鸟气,这一炮击中了舰尾吃水线上的士官室,一下子就打死打伤了40多人,比叡就此脱离战列。在此时来远,致远和广甲又追了上来,就在比叡被击沉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来远等三舰又看上了更加小的赤城号,转向打赤城去了。比叡后来修复了以后又试图重返战列,但因离开本队已经有三海里,而且当时天色已晚,舰上的军医和看护兵也全部死光光,只能自己回大同江口的临时基地。
这边的赤城号也是死路一条了,13:25分舰长坂元八郎太少佐去了靖国神社,航海长佐藤铁太郎接任了指挥,14:15分来远逼近到离赤城只有三百米的地方,可是就在此时,赤城尾炮突然击中了来远,来远舰首发生爆炸起火,其他两艘致远和广甲也莫名其妙地停止了追击。距离拉开到3000米时,赤城开始自救,到17:15分才又重回了战列。
这个后来一直做到海军大学校校长,军令部次长的佐藤铁太郎也是日本海军史上一个很有名的人物,以后不少事情牵扯到他。现在先想作点说明的是他可以算是陆军有名的石原莞尔参谋的国际问题导师,他是山形县的鹤岗人,和石原莞尔是同乡。石原莞尔上陆军士官学校时星期天常到他家去蹭饭吃,因此经常和当时已经是海军中将的佐藤铁太郎聊天。石原莞尔对美国的看法几乎全部来源于佐藤铁太郎,因为甲午战争以后佐藤铁太郎曾被外放先后担任驻英国和驻美国的海军武官。
扶桑,赤城和比叡仅仅是因为吨位小,火力弱,速度慢就被北洋舰队咬住,如果不是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根本没有了指挥系统,这三艘小艇早就见天照大神去了。那这边的假军舰西京丸就更加处境不妙了,西京丸是艘被海军征用的日本邮船的2,900吨的客轮,装了一门炮就出海混市面来了,赶上这门炮还出了故障,打不响。船上的人除了合掌拜老天之外什么方法没有,就在14:40船上的桦山军令部长已经发令撤出战场的时候,平远和广丙和援兵中的鱼雷艇福龙号又冲了上来。
桦山也咬了咬牙:“拼了”,下令转过头来,用临时加装的冲角去撞只有115吨的小鱼雷艇福龙。福龙号艇长蔡廷干下令发射鱼雷,当时两舰距离只有四十米,桦山也自忖西京丸必沉了。
但是大东沟海战,整个战运就不在北洋水师一边。由于距离实在太近,这枚鱼雷从西京丸的船底下面穿过去以后再浮了上来。桦山资纪战后对伊东祐亨说:“鱼雷冒着气泡钻到船底下真的比什么都可怕诶”。
平远号对比叡号发射的那颗鱼雷落到了比叡号的后面,福龙号发射的这颗又沉到了西京丸的底下,你可以为此辩护说这只是战场上经常有的小过失,但战斗,战役,战争的胜败往往就由这些小过失而决定了。
14:20左右第一游击队和本队对北洋舰队的第一次夹击已经逐舰脱离接触,整个联合舰队都已经位于了北洋舰队的南方,这时的战斗一时停止,以后第一游击队和联合舰队本队分别往内转了一个180度的弯,依然是第一游击队在西,本队在东向北洋舰队包围了过来。
虽然援兵的平远,广丙和两艘鱼雷艇已经加入了战列,但已经损失了超勇和扬威的北洋舰队处境还是十分困难,尤其是15:10分左右,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前甲板中弹发生火灾,前大樯到了下来,北洋舰队提督的帅旗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定远号笼罩在一片烟火之中,一时丧失了作战能力。
定远,这艘大和民族的梦魇巨舰的中弹起火在联合舰队中引发了一阵欢呼,这时第一游击队在吉野号带领下向定远号扑来想彻底击沉定远。正在定远的姊妹舰镇远只手难应付众敌的危难时刻,定远左翼的吨位只有2300吨的小舰致远号在管带邓世昌的指挥下,挺身而出,直接向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冲了过去。
论吨位,论火炮,论速度,致远都无法和吉野号较量。真要拼命,致远也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最古老的海军战术,冒着炮火,使用冲角,冲上去,撞击吉野,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致远在整个第一游击队的攻击下沉没了,但他的挺身而出和勇敢冲击给旗舰定远的自救赢得了时间,定远在这段时间内扑灭了火灾,恢复了行动能力。
邓世昌和他指挥的致远号是英雄,是中华的荣誉。即使在日本,所有研究甲午战争的著作,包括防卫大学的海战史讲义都会提到邓世昌和他的致远号,都对其表示极高的敬意。
但也有懦夫,也有中华的耻辱。15:15分左右,在丰岛海战时就临阵逃脱的方伯谦任管带的济远和吴敬荣任管带的广甲从战场逃跑,在18日03:30第一个回到了旅顺口基地。
方伯谦虽然事后被斩首正法,但他创造的纵观十九二十两个世纪全世界海军唯一的军舰阵前脱逃的耻辱却无法洗雪。
超勇,扬威,致远被击沉,济远,广甲逃跑,定远身负重伤,北洋舰队此时实力已经下降过半了。来远,经远和靖远见势不妙,也开始擅自脱离战场,此时战场上就只剩下了定远和镇远了,而且定远还身负重伤。
第一游击队去追击来远,经远和靖远,主队对定远和镇远围了上来,两远危在旦夕。
然而就在此时,15:26分,镇远的30.5公分主炮击中了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对于30.5公分主炮来说,松岛的装甲只是薄铁皮而已,炮弹穿透舰身,一直到12公分左舷前炮炮盾附近才爆炸。30.5公分的炮弹的爆炸力本身就是极为恐怖的,加上这颗炮弹的爆炸还引爆了堆放在附近的12公分炮弹,顿时把松岛号变成了海上活动地狱。分队长志摩清直大尉以下28名当场死亡,68人受伤。
大东沟海战的当天松岛号全体死伤人员总数为113人,其中90%的96人是托了这一炮的福(也有说法是双连装主炮的两颗炮弹)。
松岛的32公分主炮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用处,大东沟海战中主要是依靠作为副炮的12门12公分速射炮,镇远的这一炮就敲哑了里面的六门,而且炸毁了甲板上的所有击发信管,使得松岛丧失了作战能力。
16:07伊东祐亨司令官升起了“失控”信号旗,企图退出战斗行列。
北洋舰队的丁汝昌和联合舰队的伊东祐亨起码在对信号旗的态度上是截然不同的,丁汝昌从海战的一开始就没有挂过任何信号旗,而伊东祐亨则经常悬挂一些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理解的信号旗,战斗刚刚开始时向第一游击队发出的“随我以后”的信号被第一游击队的坪井航三解读成“向我靠拢”是一次,这次的“失控”信号旗的意思是“各自为战”除了桥立的舰长日高壮之丞大佐之外没人明白,本队的其余舰只还是簇拥在了松岛的周围去看热闹,到后来伊东只好撤销这个信号,再度担负起旗舰的职责,一直到20:00才将旗舰转移到桥立。
顺便说一下这个“失控”信号,很多中文文章里是“不管”,这是对日文望文生义而产生的误解。“失控”信号的英文是“Unable to Control”,译成日文是“管理不能”,简化就成了“不管”,并不是中文里的“旗舰不管你们了”的意思。
由于很多原因,中文有关甲午战争的资料是很少的。其实不止甲午,就没有任何一个中文资料丰富的历史题目,包括仅仅三十年前的那场文革。研究者们只好借助外文资料,日文和中文看起来相似的汉字往往会弄出来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还有一个就是联合舰队到底在大东沟海战中使用了没有所谓“下濑火药”的问题。
所谓“下濑火药”,其实就是100%的苦味酸火药,简称TNP。苦味酸在18世纪就已经作为一种鲜艳的黄色染料而为人知,在甲午战争大约20年前的1871年由德国人Hermann Sprengel发明了生产100%的方法,1886年法国人Paul Marie Eugène Vieille发现这种染料更加适合用来做无烟火药,1888年进行了爆炸试验。当时在场就有一个在大东沟海战时是严岛号副舰长的富冈定恭少佐,他当时是派往英国的造兵监督官。富冈把100%苦味酸标本带回日本以后就交给了赤羽火药制造所的技手(比技师级别低,相当于中国的技术员)下濑雅允。下濑雅允的发明是在炮弹内壁刷上漆,还在苦味酸和炮弹内壁中间灌上一层腊来解决苦味酸极易与金属反应的不稳定特性。
用下濑火药作为日本海军15公分,12公分以下克虏伯炮炮弹的装填药的决定是在1893年1月28日做出的,但是到甲午战争时生产设备还没有凑齐,所以没有赶上。下濑火药大显威风是在日俄战争中,其实只要看到北洋水师中有被联合舰队打沉的舰只,但没有打废的舰只这个事实就知道在甲午海战中日本海军没有使用下濑火药。
言归正传。乘着联合舰队因为旗舰松岛受损而产生混乱的时机,开始向西北方向退却。
这时去追赶来远,经远和靖远的第一游击队,在16:30分咬住了经远,经远于17:30分被击沉,17:45分第一游击队接到了17:40分松岛发出的“回归本队”信号,到两队汇合已经是18:30分了。
当天日落时刻是17:40,考虑到天色已晚,旗舰已经失去战斗力,比叡,西京丸失踪,加上北洋水师也拥有鱼雷艇,追上去打夜战联合舰队占上风的把握不是很大,18:00伊东祐亨决定收兵。
大东沟海战就这么结束了。
大东沟海战,联合舰队赢了。确实是这样,联合舰队没有沉船,除了松岛,比叡和赤成受伤严重失去战斗力,严岛,浪速进水之外,其余的战斗力还在,必须承认联合舰队赢了。联合舰队赢在什么地方?首先赢在了对海权(Sea Power)的理解,1890年马汉的名著《海上权力史论》(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出版以后,军令部立即将其译成日文,后又在1896年由海军的水交社正式出版。
其次是胜利在日本全国上下对胜利的追求,从天皇开始拿出内帑,到全国官员减棒来凑钱购买军舰。
最后是海军的训练和灵活柔软的战略战术应用。比如用大量的速射炮来对付30.5公分的巨炮,用速度来对付吨位,自始至终地坚持一字纵队的编队行动,无论是第一游击队还是本队一直到海战的最后队形始终不乱,从开战前几年就开始认真地测量北洋舰队舰只的注目点的确切高度。
而北洋舰队呢?有舰队无长官,有阵势无指挥,有敌人无目标,有组织无纪律。
从战斗一开始丁汝昌即受伤不能指挥,可是丁汝昌并没有将指挥权明确移交给谁,造成在五个小时的海战中北洋舰队并无实际上的最高司令官,在一开始摆出了一字横队以后,在没有人去过问这个横队的目的,进展和维护,所以几乎在联合舰队第一轮炮火之后这个横队就已经支离破碎,几乎不存在了。除了济远号可耻的逃跑以外,在第一回合战斗时左翼来远,致远和广甲三舰一起追打联合舰队最小的炮舰赤城号也是不可宽恕的失误,而且居然还被赤城逃脱。
所有的一切,作为舰队司令的提督丁汝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舰队战略思想不足,他的舰队的训练不足,他的舰队的通讯手段不足,他的舰队的燃料,弹药不足,他的舰队一切似乎都不足。可以这么说,只要看有这么多“不足”,丁汝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舰队司令。
不要企图把责任推到李鸿章甚至西太后身上,人们要问的是,作为舰队司令的丁汝昌是否真的知道他的职责?当然,丁汝昌不但不是海军军人,他也不能算军人,他只是李鸿章手下的一介奴才,你无法用军人的荣誉感来要求他。但作为李鸿章的私家水师总管,他对得起李鸿章了。他受伤不下火线,他没有临阵逃脱,最重要的是,他所带领的这支舰队,还没有被联合舰队消灭。
其实,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败的那么惨。
损失了超勇,扬威,致远和经远这四艘军舰,旗舰定远也几乎丧失作战能力,其余各舰除率先逃跑的济远之外,几乎都无法立即重返战场,这还不算大败?
北洋舰队是失败了,而且是大败。但不是伤筋动骨的大败,对于一支舰队来说,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受到的损失只是皮肉之伤。从过去到将来,真正强大的舰队在受到比这个更大的打击之后,也只是默默地包扎好伤口,修好军舰,装上燃料炮弹继续战斗,因为中弹159发的定远还在,中弹200发的镇远还在,定远和镇远的30.5公分大炮还在,“不沉的定远”这个神话依然健在,而且经过大东沟海战,这个神话对日本舰队带来的精神压力比以前更大了,从“不沉的定远”到了“定远不沉”。
联合舰队真的还敢再来一场?
只要看看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祐亨在大东沟海战以后的举动就知道此言非虚了。第二天把旗舰从松岛改成了桥立的联合舰队,到威海卫去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北洋舰队又回去了,据说是司令长官伊东中将在前一天注意到了定远和镇远退却的方向是先向西北后转向南,因此推测失去了威海卫云云。其实伊东不会不知道北洋舰队的修船设备全在旅顺,不可能去威海卫的——伊东是不想再和北洋舰队交锋了。
伊东如果真想再和北洋舰队切磋的话,前一天晚上就应该追上去,不少战时研究家都已经指出了这一点。其实这是很好理解的,这也就是军令部长桦山资纪冒生命危险也要亲自到战场来督战的真实原因,他怕伊东在关键时刻放虎归山。
从上次丰岛海战坪井航三放走了济远到这次伊东放弃追击,再到后来的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这种事例一再重演,原因何在?其实很简单,这三次战争都是穷国日本对富国和大国的战争,在国家战略开始的赌博,到了战斗层次肯定会有指挥员临到头时被可能遭到的损失数字所扰,不敢轻易孤注一掷。五十年后栗田健男中将在莱特湾那次“神秘的调头”其实一点不神秘,五十年前的平井和伊东就已经是这样做的了,而他们都带有同样的遗传因子。
但是这次的坪井和伊东比他们的后辈要辛运的多,因为和他们的后辈犯的哪怕最微小的错误都会被人利用不同,他们犯的所有错误都被他们的对手所犯的更大的错误所弥补。作为海军同行,伊东祐亨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根据经验,他也知道北洋舰队已经放弃了和他争夺制海权,当然也可能从一开始北洋方面就根本没有争夺什么劳什子“制海权”的想法;但同样作为海军同行,伊东祐亨也知道北洋舰队还在,定远还在,镇远还在,那恐怖的30.5公分炮还在,那是些完全可能把联合舰队的任何一艘军舰送去海底的令人颤栗的东西。日本是个穷国,日本是个小国,日本丢不起军舰,哪怕是一艘最小的赤城号也丢不起。买军舰要钱,那些都是从裤腰带上省下来的,伊东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种上层在孤注一掷地赌博,现场的指挥官首鼠两端,下不了决心这种日本海军特有的现象在大东沟海战中仅仅是第一次出现罢了,这是一种打了日本海军注册商标的东西。时间长了大家就能知道这是日本海军的一种性格,甲午战争中表现出来了,日俄战争中还是继续登场,但是都被胜利的结果而掩盖了起来,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以至于后来在珍珠港,在中途岛,在莱特湾,日本海军这种极为矛盾的性格到最后送了自己的终。
当时伊东所想的只是怎样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取最大的胜利。很难简单地说伊东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因为在甲午战争中他撞对了大运。遇上一支斗志坚强的舰队,回去修好受伤的军舰再度出海来决一死战的话,究竟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但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后士气全无,本来就没有什么求战欲望的北洋舰队在大败以后更加有借口拒绝出战。9月24日,李鸿章要丁汝昌抓紧修理军舰以便出动出动支援陆军,但除了在10月10日北洋舰队出动过一次鱼雷艇到大孤山附近海面的侦察之外看不到北洋舰队的出动纪录,很可能丁汝昌玩了点官场伎俩蒙混了过去。可是官场伎俩蒙混不了日本人,伊东祐亨在注意观察北洋舰队的动静的同时,出动护航兵力准备支援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日军第一师团于10月22日在花园口完成登陆以后在独眼龙师团长山地第一的指挥下立即向辽东半岛全域发动了攻击,11月7日占领大连,11月21日占领了旅顺,时间只花了半天不到。在旅顺陷落前的10月18日,北洋舰队的残余舰只离开了旅顺前往威海卫。
浩瀚的大洋是赌场(二十七)
俞天任 @ 2008-8-24 6:42 阅读(222) 无评论 推荐值(0) 引用通告 分类: 浩瀚的大洋是赌场
伊东没有企图在海上拦截北洋舰队,而是让北洋舰队进了威海卫港。其实应该说伊东又犯了一次错误,这是非常危险的。当时的北洋舰队虽无战意,但还完全可能远走他处,去往青岛,上海,甚至前往福建,修生养息以后再卷土重来。
但是,北洋舰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龟缩了在威海卫港内。北洋舰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在港外观战的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斐里曼特尔在日记中写道:“已经不可能有援军了,绝望的北洋舰队在等待什么?”
北洋舰队不战,不降,不走,只是在绝望中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12月16日大本营发布了威海卫作战命令,1895年1月联合舰队重新编制成:
主队:
松岛(旗舰),千代田,桥立,严岛。
第一游击队:
吉野(旗舰),高千穗,秋津洲,浪速。
第二游击队:
扶桑,比叡,金刚,高雄。
第三游击队:
筑紫,鸟海,赤城,摩耶。
第四游击队:
爱宕,武藏,葛城,大和。
1895年1月19日开始第二军在荣城湾登陆压迫威海卫,第一天还有联合舰队护卫,但从第二天开始因为北洋舰队不会出动已经广为人知,所以海军连登陆护卫兵力都没有派。联合舰队全体在威海卫港外监视可能出港决战的北洋舰队。
但北洋舰队还是没有动静,甚至在东岸炮台全被日军占领了以后还是没有动静,仅仅是背靠刘公岛用舰炮轰击岸上的日本陆军,表示他们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北洋舰队不出战的情况下,联合舰队于2月4日进行了也是海战历史上第一次的鱼雷艇夜袭。参加的共十艘鱼雷艇,最大的小鹰号也就200吨,其余都是50吨左右的小艇。威海卫港四周都建设了由德国人设计的非常坚固的栅栏。但是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被日本特务破坏出了一个可以供鱼雷艇进出的暗口。
2月5日凌晨03:20,参加夜袭的10艘在夜色的掩护下到达了预计的暗口,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进口。后来日本在太平洋战争败战时的首相铃木贯太郎海军大将当时是第三鱼雷艇队六号艇的大尉艇长,干脆就乘着一个大浪冲到港里去了。剩下的有的继续在找暗口,有的就等下一个大浪。
周围是观战的外国军舰,但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北洋舰队却一无所知,还是被人偷袭成功。
乘着大浪冲过栅栏的铃木贯太郎的六号艇刚安定下来就发现正好在定远的面前。六号艇发射的一枚八四式鱼雷正好击中了定远的轮机舱,使定远搁浅。
第二天鱼雷艇攻击继续进行,击沉了来远,威远和水雷敷设舰宝筏。
连续两天的鱼雷艇攻击,日军的损失为零。6日的第二次攻击以后,丁汝昌把旗舰移到镇远号,终于同意了鱼雷艇队向芝罘突围的要求,但是除了大东沟海战中向西京丸发射鱼雷的福龙号被俘之外,全部被守候在威海卫港外的第一游击队击沉。
7日,落到了日军手里的威海卫东岸炮台反过来向北洋舰队开火,击沉了靖远。靖远被击沉以后,丁汝昌才好像刚刚弄明白他处在什么了什么境地。2月12日丁汝昌通过英国舰队司令向联合舰队接洽投降事宜。炮舰镇中号挂着白旗到联合舰队驻地向伊东祐亨司令官乞降,这天丁汝昌在镇远舰内吞鸦片自杀。
联合舰队于1895年2月27日进入威海卫港,俘虏了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东,镇西,镇南,镇中,镇边等九舰,15,000余吨。
刚刚起步的中国海军就这么夭折了,从此以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中国没有了海军,也没有了海防。
用李鸿章自己的话给北洋水师作总结是最准确的:“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尤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间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对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有何术能负其责?”。
裱糊裱糊,糊弄得了老佛爷,糊弄不了日本人。更不要说,糊弄到中途,连自己都被自己糊弄了,以为真的成了亚洲第一,从朝鲜危机一开始的傲慢,轻敌到中途的误算,错失良机一直到最后的无策无方,待毙威海卫。
但是,甲午战争告诉了中国,大清是没有指望了,那个朝廷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的任何理由。而中国要想在这个地球上继续存在下去,只有革命,推翻清朝才是唯一的出路。从这个角度来说,甲午战争大清的失败也是历史的必然。
1895年3月19日李鸿章亲自到达门司,20日开始在春帆楼和伊藤博文首相,陆奥宗光外相进行和谈,3月30日成立了停战协定,4月17日媾和条约成立,包括以下内容:
1. 朝鲜完全独立。
2. 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
3. 赔偿两亿两白银的战费。
4. 日清之间缔结和欧洲国家并肩的通商条约,日本国和日本国民享受最惠国和最惠国民待遇。
5. 开放沙市,重庆,苏州和杭州。
甲午战争,大清完全地失败了。
九.和老毛子也来一把?
甲午战争,日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胜利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但很可能暴发户式的胜利也不是什么好事,日本在甲午战争中的胜利就是这样。
日本陆军的胜利没有多少好吹牛的,对手的大清陆军实在太菜。但日本海军倒确实可以自豪一下,一支菜鸟舰队击败了单舰吨位比自己大上几乎一倍的另一支菜鸟舰队。一直到关键的大东沟海战为止,是那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到最后就如伊东所说,靠着“天佑”,愣是闯了过来。
闯了过来,上上下下地论功行赏,可是这个论功行赏其实是很不公平的。比如说大东沟海战真正的功臣坪井航三少将,给封了男爵,晋升为了中将,任常备舰队司令长官,可是没当两年就给弄到横须贺镇守府去当司令长官,说是要追查大东沟的时候为什么第一游击队没有回头过来跟在主队后面,而是始终和主队在相反位置。
这个问题的真正原因是伊东祐亨挂出来的信号旗让人看不懂,但不去追查伊东而和坪井航三来扯皮就明摆着是卸磨杀驴了,结果坪井航三就任不到一年就在55岁的年纪郁闷而死。谁让坪井航三是长州藩出身,而当时萨摩藩控制的海军最恨的就是长州藩控制的陆军。甲午战争给日本军界带来的另一个副产品就是陆海军的彻底翻脸,主要是由于大本营制度造成的陆军参谋总长高了海军军令部长一头这件事闹得海军心里很不平衡,坪井航三出身于长州藩就成了致命伤了。而在整个战争进程中表现其实很一般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祐亨由于出身于萨摩藩,所以就没人去追究在战斗中一再挂错信号旗,耽误战机,又不敢寻敌,胆小如鼠的责任,反而升任军令部长,成了海军大将,后来还进了元帅府,这上哪儿讲理去?
那个督战队长桦山资纪呢?立即晋升大将,成了首任台湾总督。桦山是个运气强硬的家伙,大东沟海战鱼雷打他不中,后来晚年患了脑溢血,昏迷了一个星期,大伙儿都看这老头没救了,正在准备丧事的时候,老头突然自己又醒了,除了右半身有点偏瘫之外,结结实实地又活了十年,直到1922年在85岁高龄才死。
闯了过来,上上下下总的总结一下经验吧,总结了。但因为赢得太莫名其妙,弄得海军稀里糊涂地分不清楚经验和教训,整个甲午,给日本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不沉的定远”和镇远一炮就打残了松岛这两件事,从此“大舰巨炮”就成了日本海军的信条。其实当时全世界海军从中日海军的较量中看到的都是这四个字,老时候的海战并没有什么非得击沉对方的军舰这么一说,舰炮的主要作用还是杀伤对方人员,然后使用“跳帮战术”冲到对方舰上去俘虏敌舰。
老时候的海军喜欢捞东西,这是因为从根子上来说海军和海盗本来就是同根生,有名的海军全是从海盗来的,或者就是海军海盗分不清楚。像1588年战胜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英国海军叫名有197艘军舰,但其中真正伊丽莎白一世女王陛下所有的就只有34艘,其余全是私人的“私掠船”(PRIVATEER),就是女王颁发了执照的海盗,完了以后和女王坐地分赃,据说女王的这种投资回报率是6000%,后来这些私掠船不少就成了皇家海军,所以喜欢捡点洋捞是海军的传统。
但是从里萨海战以后,特别是蒸汽军舰,装甲舰和高性能火炮出现以后,“俘虏敌舰”几乎就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用冲角撞沉敌舰又成为了风潮。大东沟海战告诉了人们冲角战术对于高速机动的蒸汽军舰已经过时,当然冲角在军舰上正式消失还要等到10年后的日俄战争以后。甲午海战告诉人们的是现代海战中大炮的重要性。所以大舰巨炮成为海军建设的目标是很自然的,特别是对于日本海军,更加是当务之急。
因为日本人和俄国人就要打起来了。
日本人和俄国人之间的恩怨从某种角度说来也是必然的。被困在北极圈内的俄国人几百年的梦想就是要有一条通向海洋的路,好去往那温暖的南方乐园。从十六世纪的伊凡雷帝的征服西伯利亚开始,到十七世纪已经到达了鄂霍茨克海。康熙年间大清阻止了沙俄向黑龙江流域的扩张,1689年索额图,佟国纲(好像金庸说还有韦小宝)和戈洛文伯爵签订的《中俄尼布楚条约》确定了中俄边界,但是此后大清朝走了下坡路,而俄国在俄土战争一再失利以后,也把南下的重点完全放到了东方。从1847年开始担任东西伯利亚总督的尼古拉·穆拉维约夫以“决不能在俄国国旗升起过的地方降下这面旗帜”的口号,在1858年乘大清朝的太平天国内乱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之际和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了《中俄爱晖条约》,除了将黑龙江以北,外大兴安岭以南的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完全划为俄国领有之外,还将包括库页岛在内的乌苏里江以东的黑龙江下游40万平方公里的被称为“外东北”的部分划为中俄共管,一次割去的中国领土为所有不平等条约之冠,不要忘记现在中国的领土面积就只有960万平方公里。而外东北那部分中国领土也在两年后的《中俄北京条约》中又再次成为俄国领土。
由于《中俄爱晖条约》,俄国人首次得到了通往太平洋的通路,因此被沙皇封为“阿穆尔斯基伯爵”的穆拉维约夫被俄罗斯人奉为民族英雄也是十分正常的,现在的俄国最大面值的五千卢布通货上就是穆拉维约夫的铜像,这座铜像现在就在伯力。
(俄罗斯现在最大的通货,五千卢布纸币)
黑龙江决不是俄国人的终点,只要看他们占领了海参崴以后改了的那个倒霉名字就知道了,符拉迪沃斯托克(Владивосток, Vladivostok),那个意思就是“去征服东方”,他们还要往东。
甲午战争的结果对俄国人来说是一个意外。好脾气的大清国居然把俄国人的下一个目标辽东半岛割让给了日本人,这使俄国人觉得很不习惯。从经验上俄国人知道日本人不像大清那么好脾气,因为俄国人几次要求日本人开国都被日本人拒绝了。所以辽东半岛落在了日本手里就意味着俄国人可能会要费很多口舌来说服这些不说俄语的黄猴子,很可能还要动用武力来吓唬他们。俄国人喜欢干脆,在得知春帆楼日清马关条约的内容仅仅六天以后,就联合德国法国公使造访外务省,向次官林董提出对马关条约中有关割让辽东半岛的异议。理由是:“日本对辽东半岛的领有不仅威胁到清国首都的安危,同时也使朝鲜的独立有名无实,对远东的永久和平产生了显著的障碍,因此俄国沙皇陛下政府劝告日本天皇陛下政府放弃对辽东半岛的领有”。
与此同时,俄国远东舰队进入了戒备状态,在中国的芝罘和日本的神户海面同时巡逻示威。
俄国人的算计很清楚,但德国人和法国人怎么也一起来凑热闹呢?在欧洲德国是刚刚统一的新兴国家,要想在和英国法国这些老牌殖民主义国家的竞争中分一杯羹只有和俄国人联合,而法国人决不会放任心目中最危险的敌人德国人和俄国人走到一起,无论如何都要插进来,起码能够知道这两个小流氓在打什么主意,所以这三个各怀鬼胎的国家居然也走到了一起。
这就是“三国干涉”的真相。
伊藤博文对“三国干涉”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大东沟海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山本权兵卫就向他报告过俄德法三国最近在频繁接触的消息。外务省没看出名堂,而山本权兵卫预计到了这三个国家会在媾和谈判的时候对日本施加压力:“总理,日本现在没有和这三国对抗的实力,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只能忍。”
伊藤苦笑着说:“是啊,连你都这样说了,除了忍还能有什么办法?等待下次机会吧。”,伊藤当时就找来了外相陆奥宗光,对他说了“卧薪尝胆”四个字。现在,只不过是该来的真来了,日本人也没有吃惊。接受了三国调停,让大清又以三千万两白银的价格,把辽东半岛“赎”了回去。
加上本来就要付的战争赔款总共是两亿三千万两白银。不要以为大清真有那么多元宝,那也是由俄国人作保,由法国人提供的两亿五千万金卢布贷款。接着在1896年李鸿章去彼得堡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式的时候向李鸿章以50万金卢布贿赂的价格从李鸿章那儿换来了《中俄密约》,得到了西伯利亚铁路的北满穿越权,在1898年又租借了旅顺港和大连港,得到了南满铁路的敷设权。自此俄国远东舰队结束了冬天在日本佐世保港寄人篱下的日子,能风风光光地在不冻港瞪着远东了。
1900年7月俄国又乘义和团事件,出兵十来万,从伊尔库茨克,海兰泡,双城子,伯力,海参崴和旅顺分六路出兵东北,到10月份占领东北全境。必须指出这次军事行动和义和团之乱毫无关系,仅仅是俄国人从伊凡雷帝就开始了的东进政策的一次具体执行,但也是最后一次具体执行。
由于历史原因,在中国人眼里日本军队,特别是后来侵华战争时的日本陆军是一支极为残暴野蛮的军队。但其实即使是实行南京大屠杀的日本陆军见了俄国军队也必须将“残暴野蛮”的桂冠乖乖地交出去。纠缠历史并没有必要,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应该知道俄国人和俄国军队在残暴野蛮上超越了一切其余国家的军队。
俄国人的出兵满洲,给日本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并不仅仅是满洲紧邻朝鲜,而且因为俄国人的出兵,打乱了日本人的战略构想。
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在朝鲜的存在被公认了。但是就连日本自己也没有把朝鲜当一回事,当时的朝鲜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穷地方,穷到了什么地步?甲午战争前夕,朝鲜的一品大员出门坐的是独轮车,和中国东北地区回娘家的小媳妇属于一个级别。急功近利的日本人是不愿意经营也不善于经营这么个穷地方的,朝鲜对于日本来说所谓重要性就仅仅是体现在一条通向大陆的通道而已。纵观日本人在朝鲜五十年的殖民统治历史,除了在战争时期征收民夫,壮丁和慰安妇以外,能称得上“建设” 二字的就是修路,公路,铁路什么都修,因为朝鲜是日本通向大陆的运兵通道,必须保证交通,其余的什么都不干,朝鲜半岛在日本统治的五十年里什么都没有得到发展。
日本的兴趣在哪儿呢?日本人,特别是日本海军的兴趣是在中国南方。因此在义和团事件和之后的八国联军出兵中,日本人虽然最卖力,出动了包括4900吨的巡洋舰笠置号在内的八艘军舰,常备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亲自率队在海面巡逻,掩护包括第五师团22,000人在内的八国联军在天津登陆,但整个来说八国联军中日本表现得非常低调,日本陆军在八国联军中也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因为日本人还记得三国干涉的理由之一是“威胁到清国首都”,在这个各方利益犬牙交错的地方,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要闹,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闹去。
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是福建厦门。
根据甲午战争以后签订的《中日通商航海条约》,清朝政府同意日本在厦门拥有租界。而从第一任台湾总督桦山资纪海军大将到第七任明石元二郎陆军大将全是军人,日本非常想通过领有台湾这个位置上的优势从厦门打开通向南中国大陆的大门。北边在闹“北清事变”(日本人对义和团事件的称呼),日本人就在厦门策划“南清事变”。
1900年8月24日深夜12点,厦门的日本人建的东本愿寺布教所发生火灾。日本政府反应异常迅速,立即召开了有首相山县有朋,外相青木周藏,陆相桂太郎,海相山本权兵卫和参谋总长大山岩参加的会议,讨论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提出的立即从基隆港派出巡洋舰“和泉”和“高千穗”,掩护以一个步兵大队为骨干的混成支队在厦门登陆,占领厦门炮台的方案。
除了外相以外没人反对这个方案,因为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知道海军已经有了一套占领厦门炮台的方案。因为山本权兵卫对驻防台湾的日本海军各舰长都下达过“在厦门海面停泊的安全位置以及在紧急时占领厦门炮台的可能性”的调查研究课题。
光外相反对没用,日本这就又准备在厦门开打了。
但日本人忘了一件事:厦门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英国人不会容许日本人在厦门得寸进尺。英美俄法四国紧急向厦门派遣军舰,并向日本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抗议什么?抗议日本人蓄意制造事端:东本愿寺事件是庙里的日本僧侣自己放得火,驻厦门的英国领事就是目击证人,这一下在只好在8月28日中止了台湾总督府的出兵计划。这件事使得日本在国际上非常狼狈,最后山县内阁不得不总辞职。
南边动不了,北边别人又在动了。日本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艰难了。
其实和俄国人开仗是一直在准备的,甲午战争刚刚结束的1895年6月,西乡从道就把刚刚晋升为少将军务局长的山本权兵卫找了去:“大家都要和俄国打仗,打仗没有船不行,你先算算需要多少船”。山本在年底交出了《第11回海军扩张案》,也就是所谓“六六舰队方案”,六艘战列舰,六艘一等巡洋舰的方案,分两期进行。
山本认为,六六舰队是在和俄国同法国或德国两国其中之一结成的同盟开战的条件下所必须具备的最低条件,其中第一期的扩张目标是主要包括:
铁甲战列舰:四艘,各11,400吨排水量;
一等巡洋舰:四艘,各5,200吨排水量;
二等巡洋舰:两艘,各3,800吨排水量;
共计十九艘,87,800吨排水量,要求预算经费两亿日元,而1895年度日本国家预算只是9,160万日元。
甲午战争以后,日本从清朝得到了两亿三千万两白银的战争赔偿,包括利息一起折算成日元是大约三亿六千多万,这笔钱里天皇拿了两千万,大约6%,其余的就全部充作了军费,至于现在日本人没事就拿出来说道的什么八幡制铁所实际上在甲午赔款中分到的只有57万日元的“创立费”,0.2%左右,其余全成了军费,其中海军就用掉了一亿七千万日元,大约一半左右。
可这一亿七千万连六六舰队第一期工程的钱都不够,更不要说造完了船以后的海军运营经费了,所以虽然内阁同意了这个计划,但是议会还是砍了一大刀,只同意9,500万日元。战列舰只同意一艘,一等巡洋舰只同意两艘,算是把二等巡洋舰加了一艘,但把三等巡洋舰以下给全部砍没了。
海军当然不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全部六艘二等巡洋舰,六艘三等巡洋舰的整个耗资两亿两千万日元的十年计划给弄出来了交给国会,你们看着办。这边反正能耍赖就耍赖,实在不行就像西乡从道出的那个主意似的先斩后奏,剖肚子给你看。
国会已经不像甲午以前能够一口否决海军的预算要求时候那么狠了,狠不起来,到最后有天皇给他们撑腰。经过一场甲午战争,天皇也不像以前那样是个可有可无,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的那么个玩意了,“军人天皇”的形象已经树立了起来,穿着军装的天皇“御影”挂得到处都是,从小孩子就开始天天背诵什么“教育敕語”,你说谁还能玩得过天皇?
就这样耍赖加扯皮,到了最后终于形成了这样这样一个阵势:
战列舰:敷岛,朝日,初濑,三笠;
一等巡洋舰:八云,吾妻,浅间,常磐,出云,磐手;
二等巡洋舰:笠置,千岁,高砂,新高,对马,音羽;
加上以前建造的没赶上甲午战争的富士和八岛,怎么着这个“六六舰队”也算凑出来了,山本权兵卫是不是能够安心了?
不能,虽然日本这几年有点长进,年间财政预算扩大到了两亿日元左右,但其中的一半左右是军事预算。甲午战争结束的1895年军费占的比例是32%,而1896年这个比例反而提高到了48%,1897年甚至超过了50%。日本的经济规模没有增长,增加的只是军费而已。
另一方面俄国的国家预算规模折算成日元是20亿日元以上,经济规模是日本的十倍。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在卧薪尝胆的口号下连年军事预算在国家预算的一半左右徘徊,就这样也就是陆军战斗兵力20万,海军战斗兵力26万四4千吨。而俄罗斯呢。步兵,骑兵,炮兵,工兵的合计是208万人,光在远东地区的陆军兵力就超过了20万,大炮544门,海军太平洋舰队也拥有7艘战列舰,总吨位达到19万2千吨。别的不说,就是1900年沙俄出兵东北以后宣布的太平洋舰队扩张的七年计划就是一个相当于两亿三千万日元的大预算。
从任何观点来计算,日本也没有一丁点赢的希望。
所以山本权兵卫在1903年6月的御前会议上认真地反对和俄国开仗。参加那次会议的除了总理桂太郎,外相小村寿太郎,陆相寺内正毅,海相山本权兵卫外,还有伊藤博文,山县有朋,大山严,松方正义(原大藏卿,第六代总理),井上馨(原外相)这五位元老。
因为和俄国开战实在太可怕。原来和大清开打,就是打败了,好脾气的大清也不会把日本怎么样,最多几年内不去朝鲜溜达就是了。和大清说几句好话,给李鸿章袁世凯一点孝敬,就这样在朝鲜呆着都不是没有可能。
但要是败给了老毛子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决不是赔款能了事的。从俄国的历史就可以推出日俄战争如果日本人输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有英国美国出面帮忙说情,日本不至于彻底亡国,但是北海道和东北地区肯定要全部划给俄国,日本海沿岸也保不住,运气好的话,挂太阳旗的地方还能剩下四分之一,但是那四分之三地方的日本人如果逃不出来就全部死路一条——在俄罗斯的远东地方见得到老毛子最恨的黄种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俄国人杀起亚洲人来是很能干的。
这个赌局的赌注实在太大,甚至大过了后来的太平洋战争,因为后来的对手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毕竟不像俄国人那么野蛮变态。
但是不打也躲不过去。俄罗斯在占领中国东北全境之外,就在向朝鲜步步紧逼,1896年在汉城的俄国领事馆收留了继闵妃被暗杀之后自身也正在被亲日本势力追杀的朝鲜高宗,把领事馆让给高宗做为了王宫。向朝鲜派出了军事和财政顾问,因为在俄国人看来朝鲜南岸的马山浦(现在的马山市)是比大连和旅顺更为良好的军港。经济上俄国人可能更重视满洲,但是在军事战略上俄国更加热衷的是朝鲜。
日俄之间,争夺的还是朝鲜。
怎么办,不打躲不过,打又全无胜望。
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上升的国家肯定有国运,所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是这个意思。就在日本进退两难,估摸着怎么也躲不过这场大难的时候,天上落了个大元宝下来。
1901年开年的时候,刚刚从驻俄公使改任驻英公使的林董捎了一句话回来,一听这句话就有人骂开了:“林董是不是给俄国人逼成了八嘎?怎么满嘴胡说八道的?”
林董挨骂有挨骂的理由。首先他原来是跟着榎本武扬投降过来的幕府海军,投降后还不老实,给明治政府关了两年的。放出来以后说他原来是幕府派到英国学海军的,让他去海军效力,可他又不干,自说自话到神奈川县衙门去谋了个饭碗。当时的神奈川知事正好就是陆奥宗光,觉得这死硬分子英语不错,自己去中央衙门是把他顺便一起带去了东京。甲午战争以后林董是驻清国公使,俄国吃紧了就派到俄国去做公使,两年任期满了,转到英国,其实有点“在俄国受累了,到伦敦去休息一下吧”的意思在里面。
不是老革命,最多只是“起义军官”,出身不好还不完全是这次挨骂的理由,主要是这次林董捎回来的话让人听着新鲜:“请速检讨日英同盟的可能性”。
伊藤博文最气愤:“外务省人全死玩了?怎么派了个文盲去当英国公使?”,伊藤正为想不出对付俄国人的招数在抓狂呢,别说对付,连怎么妥协的招都想不出来。
伊藤的发火有道理,大英帝国(当时日本人叫“大不利颠帝国”)是什么国家,那是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人家奉行的是“两强标准主义”,就是说大英帝国的海军必须是比剩下两个海军大国的总和还要强,英国传统的国策就是“光荣的孤立”(Splendid Isolation)——太牛了,不好意思和你们这些地出溜一起混。你说现在林董说出要不要考虑和英国人结盟,你是谁啊,吃饭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连四千吨以上的军舰都造不出来的日本,人家凭什么要和你结盟?
但这世界上就会有这种“连财主家都没了余粮”的时候。“七大洋上日不落”的大英帝国,那几年正走背字,从1880年到1902年这二十年里,英国在南非和荷兰人后裔布尔人接连打了两次布尔战争,第一次战争英国人败了,第二次战争好容易才惨胜,但耗费国力太大,所以没了余粮。
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学问不少,其中有一门就是“地缘政治学”(GEOPOLITICS),还分成大陆系英美系什么的。反正根据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地政学概念,占据了“世界岛”中心位置的斯拉夫人国家俄罗斯就是天敌,怎么着都得把俄国人制服了。
制服俄国人的方法也很简单,把它封在那个世界岛里面就行了,出不来的敌人就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所以从大英帝国一直到现在的美国,对付不管是沙俄帝国还是苏维埃帝国还是现在的俄罗斯的方法都是一个:不给你得到出海口的机会。
1885年发生的巨文岛事件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
巨文岛是一个在朝鲜济州海峡的由三个小岛组成的小群岛,名字据说是北洋提督丁汝昌起的,因为丁汝昌在岛上发现这么个小岛居然儒生还不少——“巨文化”。但巨文岛的英文居然是“汉密尔顿港”(PORT HAMILTON),这是为了纪念在1845年下令英国军舰对该岛进行调查的英国海军部办公厅主任汉密尔顿。俄国人对这个小群岛挺有兴趣,在和日本交涉开国的时候到过那个岛,后来觉得修煤炭仓库太麻烦就不提了,发现美国人对这个小岛也有过兴趣,和韩国政府交涉以后没下文,美国人也就忘记了那事,但是1885年4月英国突然出动了三艘军舰占领了这个岛,在岛上修起了海军基地。
那年在阿富汗发生了潘德事件(Panjdeh Incident),俄阿国境发生了小规模冲突,但差点升级成英俄两国间的战争。事件最后是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了,但在冲突过程中为了防止北极熊从太平洋出逃,英国人才抢先占领济州海峡的战略要点,堵住俄国人。
朝鲜当时还是大清的属国,俄国人后来向李鸿章抗议,说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也出兵朝鲜。后来在李鸿章的斡旋下,随着阿富汗冲突的和平解决,英国人于1887年撤出了巨文岛。
英国和俄国,一直到现在的美国和俄国就是这么个关系。所以英国在甲午战争的一开始有意无意地有点偏袒大清的,这是因为英国需要一个国家帮他封住北极熊。现在大清指望不上了,而消耗巨大的英国国力使得20年以后的英国已经无法自己出手去直接面对俄国人了。所以对于俄国人在远东地区要突破封锁的举动,英国人需要日本人帮他一把。
这就是“日英同盟”的背景。
山县有朋和桂太郎虽然只是一介武夫,却看出了这种可能性。在林董上任之前就交给了他这个任务,而有名的政治家伊藤博文却没有估计到这种可能性,说明没有什么人是永远正确的。
英国人能向日本人提供什么?能提供军舰,当然要收钱;没钱没关系,大英帝国可以借;但不是国家贷款,你们可以在伦敦通过发行公债的方法筹集资金。姜太公钓鱼援者上钩,只要有人肯出钱,还得出还不出的风险与国王陛下无关。到现在盎格鲁萨克逊人不还是这样诳钱的吗?那个什么次贷危机,到底是金融危机还是金融诈骗也说不清楚。
反正日本人胆气壮了,1902年1月30日正式缔结日英同盟的时候,日本举国进行了提灯游行,用大文豪夏目漱石的话来说就是:“穷孩子突然过继给了一个大财主”。
反过来说俄国人有点沉不住气了,2月12日俄国外交大臣拉姆斯多夫召见日本公使栗野慎一郎,莫名其妙地帮栗野讲解俄法协定的内容,听得栗野直想笑,这简直是“你有蛤蟆镜,我有香港脚”嘛。
拉姆斯多夫和栗野废话完了立马就去找大清商谈从中国东北撤军的事去了。最后定下来10月8日以前撤退辽河以西的全部俄军,剩余奉天,吉林两省俄军在1903年4月8日以前,黑龙江省俄军在1903年10月8日全部撤回。
后来辽河以西的俄军确实是按计划撤退了。撤完了俄国人也从日英同盟的冲击中冷静了下来,又想起来老祖宗阿穆尔斯基伯爵穆拉维约夫的名言“决不能在俄国国旗升起过的地方降下这面旗帜”了,不干,反悔了。向大清提出了包括有关蒙古问题的七条,想刁难大清。
说实话,当时的大清和死人相比也就多一口气而已,和他说什么都没用。只是英美日三国联合提出抗议,敦促俄国早日履行撤并诺言。
可能是俄国人仔细想了想,觉得什么日英同盟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首先英国人不会亲自上阵来和俄国人打,因为同盟条约里面写的很清楚:若签约国只和一个国家发生战争,则另一签约国保持中立,同时阻止第三方参加战争,若签约国同时和两个国家发生战争,另一签约国才由参加战争的义务。这本来是英国人的老奸巨滑,想让日本帮忙封住俄国人,自己又不愿意赤膊上场,结果给俄国人看出来了。
英国人不上场,俄国人怎么会害怕日本人呢?回想起当初怎么就急急忙忙答应了从满洲撤军,俄国人很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发誓再也不能往三色旗上抹黑了。撤个什么军,老爷要进兵了,1904年俄罗斯突然向朝鲜通告,他要行使在1898年从高宗国王那儿得到的在朝鲜的森林采伐权了。同时俄军开始向朝鲜移动,5月上旬占领了鸭绿江口的龙岩浦。
俄国人认为那时是开战的最好时机,因为英国人没有从布尔战争中恢复过来,只要半心半意地对付一个矮个子黄种人的小国日本就能够拿下朝鲜,巩固满洲,过几年英国人喘过气来了,这些地方也已经成了俄罗斯的“固有领土”了,时不我待。
可是,参谋本部得出的结论也是“现在是最好的开展时期”。和俄国人那种除了种族偏见没有内容的结论不同,参谋本部的理由是:
1. 俄国周围有土耳其,芬兰,德国和英国这些“不稳定国家因素”,无法在远东试用其全部兵力。
2. 俄军训练程度很低,远东俄军的编制就有问题,而且从来没有进行过演习。
3. 西伯利亚铁路尚未全部完成,而且还是单线,贝加尔湖还只能使用船舶进行运输。
4. 韩国,满洲的交通极为不便,对大兵团作战不利。
5. 海军分为波罗的海舰队和远东舰队,而且远东舰队分驻旅顺和海参崴,能够各个击破。
6. 俄军无法在满洲朝鲜取得给养,只能依靠后方运送,这样兵员运输和给养运输就会产生竞争关系,起码俄军无法进入朝鲜。
7. 俄国内忧外患,从尼古拉一世时代开始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同盟就活动猖獗,无法举国一致。
8. 韩国只能支持日本。
和后来的参本不同,当时的参本还是很认真地在分析形势,得出的结论也全部在后来在战争的进程被验证为正确。
而俄国人呢?
战争的主角是军人,军人能否冷静客观地观察对手,对对手做出评价,基本上就决定了战争的胜负。
能够在现场观察对手的军人,不用说是驻对手国的武官。驻日本的俄国武官对日本陆海军的评价是怎样的呢?
从1900年开始驻日本的俄国陆军武官万诺夫斯基在他发回国内的报告中是这样评价日本陆军的:“日本陆军还在乳儿期,按照欧洲最弱国家的陆军标准来衡量日本的话,仅仅达到道德上的标准就起码还需要100年。”
这位俄国陆军武官不从日本陆军的装备和作战能力来评价日本陆军,而是选取了一个极为抽象的“军队道德标准”,军队的道德标准基本上主要包括军人对国家的忠诚心以及诸如对上官及其组织之类的军队内部的统帅能力。这位武官居然注意不到在日本陆军中几乎可以称为过剩的这种服从和忠诚心,其观察能力到底怎样也就不需要说了,可悲的是这份《万诺夫斯基报告》成为了俄国军方分析日本陆军的基础。
1903年4月,在神户举行了“海军大观舰式”,前来参观的外国军舰中有一艘俄国巡洋舰“阿斯科尔特号”,舰长戈兰玛契科夫上校在观舰式以后对俄国公使罗曼·罗森说:“日本海军依靠向外国购买军舰总算凑齐了物质装备,但是根本还没有具备我们所有的海军精神,即使在军舰的操纵,舰队运用方面的水平也还是非常幼稚。”
可是同时在场的英国海军武官的评论则是:“能和日本海军在军舰操纵和舰队运用方面并肩的就只有英国海军”。
被誉为是俄国最优秀的将军的俄国陆军大臣阿列克塞·库罗帕特金大将在1903年访问日本以后也下了这样的结论:“一个俄国兵可以对付三个日本兵,而我们只需要14天的时间就能够在满洲集结40万大军,这已经是击败日本陆军所需数量的三倍了。所以说将来要发生的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场军事散步更为合适”。
其实,除了对日本兵的战斗力的估价有点不对之外,这位俄国陆军大臣并没有什么很有负盛名的举动。首先他的战略思想就很俄国化,虽然他认为一个俄国士兵能够对付三个日本士兵,但他还是计划采用三倍于日本陆军的兵力,虽然他认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只是一次“军事散步”,可他并没有准备进攻,而是准备退却退却再退却,一直退却到哈尔滨,在日本陆军不可能维持其补给线之时之地再和日军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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