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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荣

_2 司马烈人 (现代)
这六大娘是这一带的风流女子,腰身窈窕,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两道柳叶眉,眉梢微微向上翘起;匀秀的鼻翼十分动人,荷瓣似的嘴唇总是涂着口红;梳着新式样的披头短发,穿着一件水绿色旗袍,上罩青色斜襟夹坎肩。
让人一看既素雅,又别有一番风韵,很是招惹男人。
自丈夫死后,不少没讨上老婆的中年汉子,托媒向六大娘求婚,她连理也不理,自诩贞节居孀。可是家里设了赌场,招来一批又一批耍钱鬼,赌够了,她就陪着他们吃喝玩乐。因此,有人便给她送个响亮的绰号——“六大浪”。
她听到这个“浪”字,不觉得羞,反倒觉得光彩。就是靠这个“浪”字,她才结识了不少男人,包括称“爷”的头面人物和放荡的纨绔子弟;就是靠这个“浪”字,使她家的赌场确实成了“喝不够茶馆”,那热闹景象非比寻常。自然,六大浪也跃入这条街的“名流”之列。
黄炳泉其实和六大浪很早就熟悉。第一次是出公差,因为案子中的一个人逃到上海,官府要缉拿他,他便跨入了六大浪的“喝不够茶馆”。
在这茶馆住了五天,黄炳泉把官府交给他办公事的银子全花在六大浪身上。自此,六大浪和黄炳泉结下了“莫逆之交”。
这次黄炳泉又来上海,六大浪的茶馆怎能就此错过呢?
黄炳泉一跨进门,六大浪眼光发亮,马上把他引进自己的卧室,迫不及待地滚到床上云山雾雨一番。
黄炳泉在此一混就是几天,连自己来上海是干什么的都忘记了,整天陪着六大浪接待客人,搓玩麻将,上床睡觉。
一天,一个中等身材,膀粗腰圆,腆着肚子的男人,来到六大浪赌场门前。此人一脸横肉,长着两道半截眉毛,扁鼻子下的嘴唇厚得实在难看。
六大浪听到外面来了贵人,便急忙对着镜子打扮一番,丢下黄炳泉,转身迎出门去,赔着笑,朝着男人说:“哟,这是哪阵风把赵二爷给吹来了,咱这小门小户可招待不起哟!”
说着,把赵二爷迎进屋,倒茶点烟,十分殷勤。
赵二爷很久没见六大浪了,今天见她妖艳的样子,一时勾起了他们之间往日的旧情,便咧开厚嘴唇,调情地说:“大浪呀,你还是这么标致,一见面就勾住我的魂了。”
六大浪撒娇地挖苦道:“别玩嘴了。哼,我这朵老花再美,也赶不上新花香哟!二爷呀,你心里有谁,寻思我不知道吗?”
赵二爷舒展满脸横肉,得意地笑了:“别挖苦老朽了。我今天找你有件事商量。”
六大浪装腔作势地说:“我没有用了,找你的大花、二花商量去吧。”
赵二爷不再跟六大浪绕舌头了,说道:“六大浪,我明日要到金山寺去出趟公差,我那大花、二花放在你这里照应如何?放在别处我不放心,我怕她们饿极了,逮着什么男人都吃。”
“小事一桩,你放心去吧。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说不准,两天,或者更多日子。”
赵二爷说完此番话,便起身告辞了。
赵二爷走后,黄炳泉走了过来,问道:“什么大花、二花?怎么怕她们偷吃?”
六大浪说道:“这大花、二花是赵二爷新娶进的两房小妾。这俩妮是姐妹俩,水性杨花之人,谁有钱跟谁睡觉,有时还倒贴。”
次日,黄炳泉从六大浪的卧房走了出来,往屋里一瞟,见两位仙女似的小姐在打牌,他的一双色眼便死死地缠在人家身上。
这对小姐面目如初绽的两朵花,体线分明,十分撩惹人,浑身散发出袭人心肺的香气。看她二人,不过二八年纪,正值妙龄的黄花少女。
黄炳泉也许是在苏州衙门当差养成的习惯,见到小姐媳妇便走不动路,竟上前施礼搭话:“请问二位小姐,贵姓?”
这两位小姐正寂寞难耐,巴不得有个男人和她们“玩玩”。于是三言二语后,三人便同几十年的情人一样。
这场惟妙惟肖的接触,恰被走出内柜的六大浪瞧个一清二楚,她急忙走到桌前,轻轻碰了下黄炳泉,引他到内室里,低声地说:“这两个小骚货,可是赵二爷的眼珠子,动不得。不是我这半大老婆子,像个泔水缸,谁往里泼都行。”
“什么意思?”
六大浪告诉他,她俩是同胞姐妹,只差一岁,高一点的叫大花,矮一点的叫二花,是赵二爷的小妾。赵二爷曾扬言:“这二花是他的两个眼珠子,谁想碰,就得用命换。”
黄炳泉听到六大浪如此一说,倒吸一口冷气,再不敢沾花惹草,轻举妄动了。
一天傍晚,黄炳泉觉得很困,便走进六大浪的卧室先睡了,睡眼朦胧之间,见一女人披散着长发,荷粉色的旗袍紧紧裹着窈窕的腰身。
她用左手掩着细腰,双目喷出灼人的情火,秀口绽开,露出撩人心扉的微笑。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近床前,脱掉旗袍,抱住黄炳泉在床上滚了起来。
事情做完后,黄炳泉方知是二花。只见二花搂住黄的脖子说:“明天晚上,我大姐请你去吃饭,今晚上你就属于我了。起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黄炳泉哪里能自制,心想:这上门的好事怎能拒绝呢,便乖乖地随她而去。
第二天晚上,黄炳泉来到大花的居处,厮混了半夜。突然外面有敲门声,惊得黄炳泉赶快往床底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赵二爷三步并作二步窜到床前,一把拎起黄炳泉的头发,把他摔到地上。
黄炳泉哪里知道,这赵二爷到镇江金山寺办事,没想到事情办得顺利,便提前回来了。
赵二爷指着黄炳泉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他妈的竟敢伤我的面子,叫我戴绿帽子,来人,给我捆起来,鞭死他。”
不由分说,黄炳泉被几条大汉拖架到院子里,剥掉棉袍,扒去棉裤,按倒在地,不到一袋烟工夫,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少地方还出了血。
有随从低声对赵二爷说:“不宜在院子里打死,还是扔到野外冻死他吧。”
可怜黄炳泉,为了两个女人,竟到了如此地步,再也不能像苏州那样,飞扬跋扈了。要不是六大浪及时发现,把他弄回屋子里,他的性命早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了。
黄炳泉饱受了皮肉之苦,又丢尽了脸面,简直是又羞又恼,再想到城隍庙求得的那个不吉利的“签”,心情更是遭透了。在上海养息了几天,便逃跑似的带着儿子回苏州去了。
然而,他万没有想到,苏州又有件烦心的事在等着他……
第一章 “新贵”传奇,突然降临姑苏城外六、真假新郎的困扰(1)
新郎按住娇嫩水灵的新娘子,当然如狼似虎。但是更为奇怪的是,却有真假之分。
黄炳泉狼狈不堪地回到苏州以后,原想舒舒服服地休养几天,却又有一件事搅得他寝食不安。
这是一件什么事呢?
说来话长,还是从两年前说起吧。
苏州城外有座寒山寺,坐落在枫桥镇上。寒山寺的出名,是因为唐朝诗人张继写了一首七绝,这七绝是: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就在这有名的枫桥镇上,前年秋天,有户殷实人家娶新娘,场面十分热闹,结婚这一天,闹喜房直闹到深夜方才散去。
新郎忙了一天,此时才得空上了趟厕所。回来之后,他揭掉新娘头上的那块红绸巾,双双上床安息。这新郎到了床上,按住娇嫩水灵的新娘子,当然如狼似虎。
第二天一清早,佣人起来扫地打水,见洞房的门大开着,只觉得奇怪,但也没在意。及至当天傍晚,家里人没见新郎露面,这才发慌,到处去寻找。
公公婆婆急忙问新媳妇,新娘子低着头回答道:
“昨天夜里,他进房后正要替我取下红绸巾时,他肚子咕咕响,便上厕所去了。隔了好久才回来。进房后先去放下帐子,而后拉掉我头上的红绸中,还帮我拔下发髻上的金簪与凤钗。在床上还将我的金镯子退下来,说碍手碍脚的……”
“后来呢?”婆婆追着问。
“后来……后来怎么说得出口啊?”新娘子不胜娇羞。
“都到这份上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公公在一旁插话了。
“后来,他就上来了,一次又一次,我又疼又累。天快亮时,他又把我摇醒,又干了一次。然后盘问我从娘家带来的金银有多少,放在哪只箱子里。我想都成了一家人了,索性全都告诉他吧。”
“不一会儿,他又说自己向来喜欢早起,叫我再睡一会儿。天大亮了,我起来一瞧,金手镯、金簪、凤钗,还有箱子里陪嫁的黄金全没了……”
新娘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蒙住脸抽泣着。那公公听了这番话,觉得蹊跷,这些举动全不像他的儿子。
儿子平时温厚老实,绝不会干媳妇不愿再干的事。会不会……
公公又追问道:“你说上你床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新娘子好不容易止住哭,低声告诉说:“昨夜灯影下朦朦胧胧,面貌看不真切,再说,我刚进门,怎好意思抬头正面看人。”
“难道没有一点别的特征吗?”婆婆有些急了。
新娘子好像记起什么:“对,有一个特征,他拉我上床时,有一只手有六个指头。”
婆婆听到这一句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连哭带说:“我的儿啊,你上当了,你被人害了!”
公公也将跳起来,发动全家老小、仆佣、杂役全部放下手中的活计,到外面找新郎。
不到两个时辰功夫,有人在房后厕所旁的柴房里找到新郎,他已被人杀死,埋在稻草里。
这个案子轰动了地方,报进苏州府来,由于黄炳泉破案得力,府尹把此事全权交给了黄炳泉。
对于捕快们来说,破案是件好事,乘这时机可以发些小财。要是太平无事,这些抓案子的人连西北风也喝不上,照他们的行话说:死蟹一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衙门差役、捕快就得“吃”案子。这黄炳泉自做了捕快头以后,家里雇上了佣人,自个儿又三天两头进妓院上赌场,大把大把花银子,这些开销从哪里来,还不是靠“吃”案子,“吃”原告和被告。
现在有了这桩案子,那正是送银子上门的好买卖。他们下乡了,要向当事人收草鞋钱、茶水钱。随便抓几个嫌疑犯来,不管有否干系,都关起来再说。要放人,可以,得找保人交银子。
那黄炳泉接案后,亲自到枫桥走了一趟,又在现场勘察了一番,便召集附近地保,要他们将各村凡有六指的人全押来审问。于是有六指的人倒了霉。
却说那可怜的新娘成婚第一天便做了寡妇,人孤影单,成日在家哭泣。一天夜里,有个贼光顾了新娘的屋子,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新娘剥个精光,快活后扬长而去。
新娘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觉得无脸见人。那贼见新娘子好欺,便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成了新娘子的“编外丈夫”。
新娘子觉得她如此活下去实在没有意思,便在一天夜里,用一根绳子将自己了结。
黄炳泉抓来的六指的人中恰好有个枫桥镇邻村的光棍,平日里不务正业,赌钱嫖娼,偷鸡摸狗,无所不为。此人没有父母兄弟,是个游手好闲之辈。
一见此光棍是“六指”,那死了儿子又失掉媳妇的公公与婆婆便一迭声地咬定他是凶手。那黄炳泉呢,也一拍大腿,吓唬他说:“凶手就是你!”
那媳妇已吊死,无从对质。
这光棍吃刑不起,也被逼得招供。
新娘新郎已死,死无对证,光棍也供认不讳,只是情节上有些对不上,但无人过问,案子就这么了结了。
想不到案子了结后的第三天,黄炳泉又在苏州城外木渎镇上抓到一个“六指”的人。
说来此事也巧,黄炳泉头天晚上到木渎镇去喝酒,酒喝完了又赌钱、睡女人,直到凌晨才散。
第一章 “新贵”传奇,突然降临姑苏城外六、真假新郎的困扰(2)
黄炳泉一路走回城,一路打瞌睡,忽然发现枫桥之下有一条船,有一人偷偷往岸上送东西,黄炳泉觉得此人可疑,便出其不意地从身后将他制住。
见了捕快,这小子十分惊慌。黄炳泉觉得不对劲,就在木渎镇上的土地庙里单独审问起来。那人仅仅吃了黄捕快的两拳头,便一五一十地招了供。
他原是船民,名叫李阿四,生活来源主要是捕鱼、卖鱼。近些年来,太湖的鱼不知什么原因,越来越少,加上即使捕到鱼,拿到市场上去卖,不是被小流氓抢了,就是被当地老大分了。
李阿四没有办法,就时常偷些东西。那一晚,李阿四的船泊在枫桥之下,想上岸偷点东西,不想岸上有人家结婚,他就冒充亲友,在婚宴上大吃大喝了一顿。
及至夜半,他到厕所去拉屎,恰巧碰上了新郎。新郎只当是亲友还没走,而李阿四呢,做贼没做到家,认为新郎识破了他,怕他声张出去。
于是,李阿四一不做二不休,从地上拣起石块向新郎后脑勺砸去,新郎死了。他干脆把新郎的衣服剥下,自己穿上,将死尸扔进隔壁柴房稻草堆里,摸进新房,冒充新郎,整整快活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李阿四将金银财宝席卷上船,撑到这木渎镇上来。今天他正在销些赃物,未料被黄炳泉逮个正着。
“六指”船民李阿四讲到这里,忙跪在地上,磕了十来个响头,直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
他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老爷,只要你饶了我,那些金银财宝全数给你。”
“东西在哪里?”
“在船舱底下。”
听说有这批金银,黄炳泉的心动了。他想,如果将这个真正凶犯抓出来报官,那么,第一,自己办了个错案,名誉扫地;第二,非但得不到这批金银,说不定还要被革职。
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黄炳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如果换个办法,比如把李阿四不声不响地杀了,既保牢了饭碗,又可发桩大财。
黄炳泉主意已定,便让“六指”船民李阿四领自己到船上去看货。李阿四到船头,打开船舱,当黄炳泉看到一只大包袱里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时,张开的嘴再也合不拢了。
正在黄炳泉惊讶于这一大包金银时,只听得身后“咕咯”一声,“六指”船民李阿四跳进河里没命地逃走了。本来想结果李阿四的黄炳泉只得望河兴叹,就此罢手了。
这事已过了两年,那个“六指”光棍已在去年中秋节时就被砍了头。谁想到,最近,那个跳河逃走的李阿四却在常州被抓住了,正在为别的案件受审判。
黄炳泉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心想:如果“六指”船民招供到这一节上,事情便败露。如果这样,自己不仅仅是办错案的问题了,再加上贪赃枉法,不杀头也得在监牢中过一辈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黄炳泉不住地问自己。
逃!?但如果李阿四没有供出这件事,自己岂不是做贼心虚?
黄炳泉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着日子。他想,与其留这许多金银在家中,不如赶快花完,这样,即使被抓进大牢,也不枉过这一辈子了。
于是,黄炳泉便抽鸦片,逛妓院,下赌场。多亏了炳泉妻子邹氏多了个心眼,把部分金银收了起来,才为今后的上海之行攒足了开店的资本。
此后不久,苏州府尹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无钱黜走换新人。”旧社会官场把卖官鬻职当作天经地义的事。
比如,一个吴县县令,任期三年为限,当时内部标价,是三万两银子。只要你交上银子,县印随即到手,然后你再来个“卖吏鬻职”,自然有人拿银钱来买。
黄炳泉这个“捕快头”也是小吏中的美缺之一。一旦府尹上任,若想保住职位,至少也得花费四、五百两银子,况且,这种交易都是现钱交易。无奈黄炳泉的收入连赌博和抽鸦片这两个无底洞都填不满,哪里还有银两买此职位。
再说,目前风头正紧,说不定哪一日,“六指”船民李阿四供出“贪银渎职”那一节,即使你买了职位,还不是要把你革职。
黄炳泉无奈之下被人下了逐客令,收回腰牌,剥去老虎皮,就此卷着铺盖回家去了。
黄炳泉被撤职回家,收入无着,又告贷无门,不进赌窟还可以;可是这鸦片瘾上来,好比浑身抽筋剥皮一样难过。每日里既愁家里的白饭下锅无着,又要苦愁这黑饭瘾来时难以支撑身躯。
黄炳泉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可就在这时,忽然“柳暗花明”,他想起了过去在衙门中有一个叫薛班贵的好友,现在上海县衙门任职“捕快头”。于是打算写封书信去探探路子,恳求他帮忙,如果可以去上海,总不至于像在苏州这样子。
没想到书信寄出去后,很快便得到薛班贵的回音,答应了黄炳泉的请求。
于是,黄炳泉打点行囊,携妻带子,乘船到上海去了……
想到就要到上海了,黄炳泉心中不能平静,如江水波涛。也许,这是黄家新的开始,因为上海太诱惑人了。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一、初至上海,与麻将结缘(1)
麻将这东西,既是国粹,又是消磨时光的毒品,更何况,有人要将玩麻将当人生呢!
既然说到上海,而且它是黄金荣发迹的历史舞台,那么就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上海的历史足迹吧。
上海的历史渊远流长,沧海桑田,几经变迁。
很久以前,上海先是一片陆地,接着变成了一片汪洋,后来又隆起了一些山丘。五千多年前,上海的西部地区才基本成陆。在今天的青浦、松江、金山和上海等县发现的一处处新石器遗址,是最好的佐证。
上海东部地区成陆较晚,大约在唐宋年代。春秋时期上海先后隶属于吴国和越国。公元前306年,越国被楚国所灭,上海成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传说春申君疏凿了黄浦江,因而黄浦江又有“黄歇浦”、“春申江”等别称,后人便把“申”字作为上海的别称。
然而翻开历史书籍,并无春申君疏凿黄浦江的确切记载,不少学者认为它纯是明朝人的附会。
上海别称还有一个“沪”,它的来历也有一个说法。过去上海境内有一条大河叫吴淞江(今称苏州河),江边渔村的渔民广泛用竹制捕鱼工具“扈”(即簖)来捕鱼,当时这一带地方被称为“沪渎”。这便是上海的简称“沪”的由来。
上海地区最早的行政区划当始于唐代天宝年间设置的华亭县。县的范围除嘉定、宝山、崇明以外,今上海的大部分都包括在内。华亭县内,有三泖九峰的风景胜地,不少诗人墨客慕名前来,如唐代的杜牧,宋代的范仲淹、司马光等人,并留下美丽的诗文华章。
南宋年间,在吴淞江边建镇,属华亭县。因镇的治所在吴淞江南的支流“上海浦”(另一支流叫“下海浦”)畔,该镇就叫上海镇,上海作为地名由此开始。
到了元代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松江知府仆散翰文向元代中央政府奏请设置上海县。第二年秋七月己未,仆散翰文的奏请得到元政府的批准。
上海县境东西一百六十里,南北九十里,包括今青浦、上海、南汇、川沙四县和市区大部。从华亭县十六万户中划出七万户到上海县。第三年一名姓郗的主簿赴署行事。至元三十一年首任县尹周汝揖走马上任。
也就是说,元二十八年七月己未,即1291年8月19日,应为上海建县的开始。
上海有许多中外闻名的地方。
黄浦江是上海的象征。它的源头是太湖。
很早以前,今天的上海地区还是一片汪洋和沙滩,而在太湖的西南面是今天的宜漂五陵和天目山地,太湖汇聚了高处的百川,向东南、东北的大海和长江排泄。
早在《史记·夏本记》中就有记载,在太湖下游形成扇状水网中,有三条主要河流,娄江、松江、东江,它们分别是今天的浏河、吴淞江(苏州河)和黄浦江。
当初的东江与今天的黄浦江还相差甚远。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称:东江是初注入钱塘湾,后由于海水倒灌,影响水路,随着长江三角洲日益向东海扩展,东江几易其道,日渐东移,遂向沙土软松的东部寻找出路。
“黄浦”一词,较早出现于宋、元。《宋会要·食货》称:“黄浦……接吴淞大江。”《元史》:“黄浦在县东(上海县)。”
今天的黄浦江,约在明代初具规模。据《明史》记载,原先流量最大的吴淞大江长期遭到人为的破坏,一些豪强大族,任意强占湖田,筑坝拦江,阻塞江流,使得水源日弱,河道渐窄。
明永乐初年,户部尚书夏原吉治水江南,动用二十万民工,疏通黄浦江,把黄浦江同一条接长江的河流范家浜接通。范家浜大约是今天外白渡桥以北的黄浦江下游江身。
黄浦江水注入长江后,借助长江的强大冲刷力。江水入海,使得黄浦江的水量更加充沛起来,黄浦江终于成了今天一条曲曲弯弯,浩浩荡荡的大江。
黄浦江的贯通,对上海地区经济贸易的发展,起着巨大的推动作用。海船可上溯停泊于上海县城,上海出发的商船也可直驶长江及沿海各地。
清初开放海禁后,黄浦江中“船舶如蚁,舳舻尾接,桅樯如栉,似都会焉”(嘉庆上海县志)。就连东南亚越南、泰国的船只也时常远道而来,江中桅帆林立,江边商贾云集,一派繁荣景象。
十六铺至董家渡一带已成了闹市码头,清政府在上海小东门内设置了最早的海关——江海关,上海港成了东南一大港口。当然,外国殖民者的第一块租界地也在黄浦江畔。这又是黄浦江的耻辱。
黄浦江曲折的河道,正是它走过漫长曲折道路的历史见证。
说着黄浦江,不由就想到南京路,仿佛它们已成为上海的代名词。
如果有人告诉你,南京路最初是被马蹄践踏出来的,你会相信吗?事实的确如此。
鸦片战争后,上海被辟为通商口岸,西方商人纷至沓来。这些外国人在上海居住下来之后,怀念起西方生活,想找个地方跑马。他们很快就选中了外滩西面一条五百多米长的田间小路。
随着跑马次数的增多,那条小路越踏越平,路面越踏越宽。起先,这条小路并没有路名,因为常常见到外国人跑马遛缰,中国老百姓便称这条跑道叫“马路”。
1850年,有几个外国人组织起了一个“上海跑马总会”。他们在旧界西侧和“马路”北面圈占了方圆约八十亩(合5.3万平方米)的一片土地,开辟了一座花园,还环绕花园铺筑了一条专供跑马的跑道。
自此以后,原有的一条“马路”变成了出入花园跑马场的通道,并有了新的名字,叫作“花园弄”。
外国殖民者为扩张租界而霸占土地,遭到了上海老百姓的强烈反对。据一位长期居留上海的传教士慕威廉回忆说:当时,他曾看到一位老年妇女在其土地被圈定时,宁死也不肯离开自己的家园,结果被带进上海道衙门。
道台责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将土地租给外国人?”
老妇正然答道:“我告诉你老爷,我不租,不租!”
道台火了,拍了一下惊堂木:“你到底租不租?”
老妇斩钉截铁:“不租!”
“不租!就法办你!”道台厉声喝道。
老妇大义凛然:“你们见了外国人就低头哈腰,我们老百姓可不怕。我死也不将地皮卖给洋鬼子!”说完,老妇愤怒地把一口唾沫吐到上海道台的脸上,扬长而去。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一、初至上海,与麻将结缘(2)
然而这些微弱的抗争,无法扭转大局,所以并没有能挡住外国商人圈地的步伐。自从有了花园和跑马场以后,这里成了租界的游乐中心。一些专门出售高级日用品的洋行陆续在花园弄设立了门市,不少西式酒店和餐馆也纷纷开业。
每逢节假日或赛马时节,花园周围更加热闹,出卖面包、糖果、汽水等商品的小贩争相趋至。花园弄一扫先前的荒凉,出现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景象。
1853年,上海小刀会在县城举行起义,城里的地主,豪绅和富商纷纷出城逃难,涌进了租界。一时间,租界内人口陡增,马路两旁的商店和住宅像雨后春笋般地兴建起来。
当时西方流行的各种建筑式样,如所谓古典式,巴洛克式、罗曼式、哥特式和热带殖民地式的房屋,在花园弄旁应有尽有。这些亦中亦西、不中不西、千姿百态、造型各异的建筑,构成了近代上海特有的风貌。
随着花园弄的不断延伸和日益繁荣,工部局的董事们于1865年在路边的市政会议厅里举行了一次特殊的会议,给花园弄定名。
他们品着香茗,俯视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起伏的楼房,欣喜万分,为纪念《南京条约》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利益,一致同意将这条马路命名为“南京路”。这便是南京路的得名。
1875年后,南京路又被拓宽,商市日盛,行人日增。为了刺激地价升值,犹太富商哈同出资六十万银两,在南京路铺设铁藜木。这些铁藜木,块块削得方方正正,每块的代价是一角半,全部工程共用去四百万块。
南京路铺上铁藜木,再喷上一层柏油,成了远东最漂亮的一条道路。
人们都争相来南京路逛逛,开开眼界,外国商人和中国的豪绅巨富们也蜂拥而至,开行设店。从此,南京路地价飞涨,每亩地皮高达三十多万银两,为开埠初期的七万倍。
以后,南京路又经历了几次扩展,逐渐有了煤气路灯,有了洋式旅馆、电话电灯、有轨电车、无轨电车以及自来水等。
伴随着福利、惠罗、永庆、先施、新新等公司的问世,南京路成了万货云集之所,声光化电之都,成为上海的中心。
除了南京路和黄浦江,还有一个地方是不能不提的,那就是上海外滩。
黄浦江西岸的临江大道,广厦林立,耸入云端,这就是上海人说的外滩。它北起外白渡桥,南抵金陵东路,蜿蜒三华里。
从前,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滩地。那时,从苏州河口至洋泾浜口(今延安东路外滩),芦苇丛生的江边只有一条船夫背纤的狭窄小道。
与此相反,外滩上游的十六铺却热闹非凡。每年春夏信风季节,江畔商船云集,岸上商货辐,往来纷纷。
正因为紧依码头十六铺,所以外滩早被外国殖民者视为一块肥肉,垂涎三尺。
1832年,英国印度公司在广州商馆派间谍礼士乘船从澳门北上,前来上海窥探。为了避免中国官府的注意,礼士乔装打扮,化名“胡嗄米”,伪称去日本,沿途经厦门、福州、宁波等地,随抵达吴淞口。
在那里,他愉偷地下了船,改乘舢舨溜进了黄浦江。礼士坐在大舢板上,贪婪地望着广阔的黄浦江面,望着头尾相连的大小船只,望着鳞次栉比的帆墙,望着岸上巨大的货栈,不由得馋涎欲滴。
礼士悄悄地在小东门外天后宫门前爬上岸来,在外滩周围跑东跑西,兜了两个星期。回去后,礼士写了份《船行报告书》,竭力赞扬上海的富饶,并预言,在黄浦江边的滩岸上,将矗立起一座“东方的大都市”。
鸦片战争后,外滩成了外国资本入侵的第一个目标。1843年11月,英国第一任驻沪领事巴富尔率领一支船队抵达上海。
他在外滩东面的黄浦江上划了一块长2900英尺(约884米),宽1700英尺(约518米)的江面,为外国船只的“停泊区域”。接着,他进一步胁迫上海道台,要求划定黄浦滩一带的837亩土地(55.8万平方米)作为租界,让英国商人盖楼建房。
于是,黄浦江畔的那条羊肠小道变成了用煤屑、炉渣铺筑的临江大道。1862年,工部局在这条狭长的道路上筑造堤岸,使这条煤屑石子铺设的马路成了宽阔的林荫大道。
不久,洋行、旅馆等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便拔地而起。到19世纪70年代,荒凉的滩岸便成了繁华的“十里洋场”。
外滩成了租界后,当局又在黄浦江边的一块滩地上筑堤整地,建起了一座公园,取名“外滩公园”。
这些趾高气扬的殖民主义者,竟在公园门口的篱笆上,赫然挂起了一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大牌子,还派武装巡捕把守大门,不许中国人进入。如果有人经过这儿,探头探脑往园里张望一下,轻则恶声呵斥,重则拳打脚踢。
这种“园规”激起了上海市民极大的义愤,他们不断地与英国领事交涉,要求摘除这块侮辱中国人的木牌。
一天,基督教卫理公会牧师宋耀如伴同其他五名牧师,捧着《圣经》来到外滩公园门前,他们一边祈祷,一边要求巡捕取下公园门前的那块牌子。
巡捕眼一瞪,举起警棍就向宋耀如打去。在此路经过的名叫倪桂珍的女教徒见到这一情况,一边飞快地奔跑过来,一边用英语大声叫喊:“不准打人!不准打人!”
她眼尖脚快,一个箭步上前掩护宋耀如。结果,宋耀如未被打着,而倪桂珍的背上却挨了重重的一击。事后,宋耀如被她的勇敢行为所感动,两人由相识到相爱,终于结为秦晋之好。这是题外话,不再赘言。
除了以上三个地方,上海还有一处有着美丽传说的地方——提篮桥和下海庙。
在四百年前,提篮桥这里原是一条流入黄浦江的小河——下海浦。河的两岸则是荒滩和渔村。
当时的渔民们下海捕鱼,整天同海浪风暴打交道,为了求得平安归来,便凑钱在河北岸盖起了一座尼姑庵,因为庙址设在下海浦之滨,故给庙宇起名为下海庙。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一、初至上海,与麻将结缘(3)
人们为了进庙烧香方便,则在河上修建了一座普通的木桥,供提篮烧香者行走,故名提篮桥。
到了清同治二年(1863年),美租界当局向东扩张地界,并越界筑路,下海浦被填没,提篮桥也被拆除。随着一座座商店、房舍平地而起,这一带逐渐繁荣起来,终成为上海的商业中心之一。提篮桥名则被延用至今。
由提篮桥向北行,过茂海路(今海门路)至江山路(霍山路),便是下海庙。下海庙占地仅一百多平方米,房舍七间,分两进。庙内供奉着三尊泥菩萨,由一个老和尚料理、掌管。
庙宇初建之时,虽有渔夫村姑来进香,但一年四季的香火却不怎么兴旺,直到明朝嘉靖年间,有一位姓刘的总兵,偶到下海庙进香,发现庙内供的三尊菩萨和曾在东海上显灵、帮他打败倭寇的三尊菩萨一模一样,心中很是惊喜,当即向主持老和尚等讲述了菩萨显灵的事迹,并捐献了许多银两为菩萨塑金身。
于是,下海庙声名远扬,香火也日趋兴旺。庙里的和尚念念不忘这位总兵大人的大恩大德,在大殿内为刘总兵塑了像并供在首位。从此,下海庙有了四尊菩萨。
在此后的数百年里,有关下海庙菩萨显灵的事迹,不断在沪上流传,其中最为有趣的该数下海庙菩萨娘娘的来历。
相传大药材商蔡同德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初来上海,在抛球场附近开了间同德堂药材店,不久又在江山路上买了块地皮,开了个药酒作坊,制作药酒和补酒,但是,生意很是不景气。
有一天,蔡同德的女儿到作坊去探望兄长,见附近的下海庙很是热闹,就要哥哥嫂子陪同去上庙。他们一行三人进了下海庙,和善男信女们一样,烧香磕头拜菩萨。
不料,庙里的大菩萨对美丽端庄的蔡小姐一见钟情,当夜即托梦给蔡同德,要娶蔡小姐。三天后,蔡小姐果不治而死。临终前,她还再三嘱父亲将她嫁往下海庙做菩萨娘娘。
蔡同德为了不辜负女儿的心愿,亲自去下海庙拜访主持师太,并捐了一大笔银两,算作女儿的陪嫁。有这天大的好事,庙里的主持师太不便拒绝,便请人为蔡小姐塑好像,供放在大菩萨像的背后。
从此,下海庙就有了菩萨娘娘。下海庙随之声名大振,庙里的香火也旺极一时,蔡同德因为是菩萨的丈人,沾了不少的光。他开的同德堂药材店生意越做越大,终于成了闻名上海的四大著名中药店之一。
以后下海庙历经兴衰,一直沿续到上海解放。
上面的传说都可能是民间的虚构,但有了下海,才有上海,这段传说可以作证。
说了半天上海,也该言归正传了。
1880年,黄炳泉举家迁到上海,在南市张家弄猛将堂侧购屋安下家来。而且黄炳泉用所积之钱盘下住宅东侧三牌楼的沿街房子,开了家小茶楼。
这时的黄金荣还只有12岁,黄炳泉曾出钱让儿子继续在城内猛将堂内的私塾读书,但小小读书郎耳闻目睹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渐生好逸恶劳之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多久黄金荣就停止了他的学生生涯,所以在黄金荣自己填写的两份履历中,一份的文化程度填的是私塾三年;另一份填的是“粗识”。
此后便在家里混混。他最感兴趣的是看大人搓麻将,在这方面好像颇有天赋。
黄家所居的张家弄里,居住的大多是退役武官和捕快差役,黄金荣很快对这些人的生活熟悉了。读书不行的他头脑却灵活得很,由于从小耳闻目睹这些捕快的言行,头脑中印下不少江湖诀窍,所以,后来进入法租界捕房当华籍巡捕时,他能很快地进入角色。
再说黄炳泉开的这家小茶楼,取名叫“悦来”。两开间的门面,堂前放了六张八仙桌,充作茶客的座头;靠壁垒起个老虎灶,雇来的两个小伙计提着把紫铜大茶壶,前前后后忙着招待客人。
黄炳泉是相信“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的哲理的,他在苏州府衙门当差,捞着两票横财,才有一些局面。当他的捕快饭碗将要敲掉的时候,就来上海碰碰运气,发点“洋财”。
经过一番苦心筹划,选中靠近法租界的南市三牌楼,开起了小茶楼。
自从黄家父子在此“歇马”以后,这儿便成了风水宝地。
天蒙蒙亮,那些孵茶馆的老客,已经手捂一把宜兴紫砂壶安坐在这悦来店的八仙桌旁,眯着双眼,品着香茗,神在形外。
靠后堂一点的两桌,占据着些弹眼瞪珠凸肚扎裤腿的人,几个脑瓜碰在一起,叽喳喳在策划些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海的地痞流氓。
当中两桌是些等早工的苦力,他们随身带着几个芝麻大饼,各自泡一壶粗茶,边吃边喝,填饱肚子好去黄浦江码头背货箱、挨鞭子。
不到九点,这悦来茶馆已是座无虚席了。在前堂和后堂之间,有个屏风隔着,屏风上竖着一块长方匾,上书:壶中日月长。在匾的下方,挂着门帘。
其实,不用掀开门帘,便知后堂是干什么的了,因为屏风并不隔音。从后堂中不时地传来“天知”、“毙士”、“胡了”、“清一色”的嗓音。这个小天地里摆着两桌麻将牌和两桌牌九,这里的“战斗”往往要持续到深夜。
黄金荣最感兴趣的地方就是这里,他每天一早便来到后堂,到傍晚甚至深夜才回家。
这黄金荣,一本《百家姓》,得花年把时间,还背不周全。可是对于打麻将和推牌九,却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什么长三啦,红人啦,至尊啦,天门地角啦,一听就懂;麻将中一百多张牌,他不用看,只要用中指在牌面上一摸,便知是几筒几万几条什么“风”,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黄金荣就是从这时起与麻将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后来赫赫有名的大亨杜月笙的师父——陈世昌。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二、少年赌徒不怕丢丑(1)
干做假这一行,要看准时机,赶快下手……否则你肯定没戏。
一个人在人生之路上,遇到另外一个人,是祸,是福,全要看自己是否能把握自己。且说,黄金荣碰到这陈世昌,一生何如呢?
陈世昌,乳名福生,绰号签子福生,也称“套签子福生”,江苏苏州人,上海青帮“通”字辈头目,在小东门(现中华路、东门路一带)地方称霸。他是青帮“大”字辈老头子张仁奎的徒弟。张仁奎,号镜湖,山东人,北洋军阀时期当过通海镇守使(驻南通),以后来上海居住,招收了数百名徒弟。当时,他在青帮中辈分最大,威信也极高。他还组织过“仁社”,许多军政要员和工商界头面人物都加入其中。
陈世昌早年是个白相人,以套签子骗钱为生。他经常手拿三根竹签,其中一根下面系有红线,让路人用制钱来猜套,凡套住系红线的竹签,可得一包香烟或糖果等物。凡套不住者,其钱归他。有时,他也将三根竹签插在地上,每根旁边放有一件物品,使路人用竹圈抛套。套一次付若干钱。套中者可拿走下面物品,套不中者,只好自认倒霉。这一种赌博的买卖,主要是骗那些过路的小孩。陈世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点小买卖赚的钱是不够他花的。
这几年,陈世昌又强包了天后宫一带居民婚丧嫁娶的吹鼓手与仪仗队,人们又称他为吃“红白饭”的。
陈世昌这家伙精通赌术,麻将、牌九、押宝样样高明,在上海赌博大军中小有名气。
黄金荣是怎样认识陈世昌的呢?当然离不开麻将桌。
有一天夜里,黄金荣站在一个赌客后面看打麻将,到了中场,赌客的牌已经放听。他前面的牌是三个一万;三个九万,其余则是两个九条,三万,四万,五万,六万,七万各一个。
这副放听的牌是二五八万。
赌客好不得意,心想二五八万三家都不要,谁抓谁放,说不定来个自摸。但站在后面的小金荣可急坏了,他在心里直嘀咕,这可是一副好牌,千万不能糟踏了,要胡就胡清一色。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嘴里直嘀咕:打九条,打九条。这小声的嘀咕被前面的赌客听到了,心想:后面的小子心里野着呢,我本想打一副小牌胡了算了,可他却要我往清一色上凑,好,就听这小子的话吧。
当上家打出一个二万时,这赌客没有把牌推倒,伸手在母牌中捞出一张,一看喜不胜收,也是二万。于是,这赌客毫不犹豫地打出一张九条。
及至下家抓牌时,抓了一张一万,放了出去,没等赌客伸手,黄金荣在后面喊了一声“碰”。赌客回头看了看他,便把两张一万放了下来,又打出一张九条。
赌客的大牌已经做成,并且放听,放听的牌是一四七万外加八万。
黄金荣看到如此情况,嘴里又在小声嘀咕:自摸,自摸。前面的赌客点头会意,真的自摸。
赌客大笑着回过头来说:“真想不到阿荣还是行家哩!”
黄金荣此时并不知道这个赌客就是上海滩地痞流氓陈世昌。
不多时,陈世昌站起来,两手向上一举,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张开大口打了个呵欠,又向黄金荣点了点头,说:“来,阿荣给我代几副,我去抽几口。”
双手发痒的黄金荣听了这邀请,真是受宠若惊。可是到底没有上过正式台盘,与这些门槛贼精的赌棍对垒,也有点儿胆怯。陈世昌看出黄金荣心思,便给他壮胆:
“你只管放手打,等我回来,在你后面看着,我们做几副清一色,赢的铜钿归你。”
有了这一番鼓励,而且又有后盾,黄金荣精神抖擞地上阵了。手气不坏,旗开得胜,连和几副两三抬的大牌,赢了七块龙洋,外加三只角子。陈世昌将银元全数放进黄金荣口袋里,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明朝十点,荣顺馆见”,便走了。
原来陈世昌经过几次与黄金荣的接触,觉得他虽然一脸麻子,但头脑灵活,孺子可教,便决定好好调教一番。这一调教不要紧,不但教会黄金荣如何赌博,如何玩女人,而且同他一起抢劫分赃,甚至出面替他报仇。把黄金荣这个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引入了一个十足的流氓地痞的世界。
荣顺馆酒家坐落在老城隍庙九曲桥西边,上午十点不到,黄金荣穿着长袍戴顶瓜皮帽有些胆怯地走进饭店,看看楼下没有几个食客,不见陈世昌的影子,便在红漆楼梯口迟疑了一下,终于走上楼去。
楼上是雅座,临窗的几张桌子已坐满了人,只有中间还空着些位子。在这些食客中,也没有陈世昌的影子。
一个伙计跑过来,问道:“小师傅要吃点什么?要不要酒?”
黄金荣的麻脸因充血而变得更黑,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人。”
“找人?哦,你是寻陈先生吧?”伙计脸上堆起笑来。
黄金荣点点头。
那伙计随即向一个挂着门帘的小间唱了一句:“陈先生,你的小客人来了。”又轻轻地从地板上滑过去,抢在黄金荣之前,左手撩起门帘,身子弯成四十五度,右手向前一伸,嘴里甜甜地说:“你请里面坐。”
黄金荣哪里经过这些场面,正不知所措时,陈世昌从一张圆桌边站起来,招呼道:“阿荣,来,来,来。”
黄金荣机械地走了进去。
“认识一下,几个要好的朋友碰碰头喝几杯,这是老刀,这是虾头,这是三保。坐吧。”陈世昌介绍道。
这是一小间雅座,一张桌前已围坐着三个年轻人,他们听陈世昌介绍后,都站起来点头打招呼。伙计连忙过去拉了一把空椅子,用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掸了掸,黄金荣也就大模大样地坐了下去。
“上菜吧!”陈世昌向伙计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酒菜端上桌来,几个人风卷残云,海吃豪喝了一顿。几杯绍兴花雕酒下肚,黄金荣的脸上已泛出红光来。
陈世昌笑眯眯地侧过头,关心地问:“阿荣,你麻将打得好,牌九呢?”
“也会的。”黄金荣不假思索地回答。
“会?怎么会法?老弟呀,你知道啥叫会吗?”陈世昌把“会”字拖得很长,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黄金荣莫名其妙地望了望陈世昌。
陈世昌边笑边从自己的口袋摸出一副骰子,放在黄金荣面前,说道。
“来,老弟,你给我掷个九点。”
黄金荣两眼瞪着这用骨头做的一厘米见方的立体小块,傻了。他想:这个立体小方块,庄家向牌桌上一掷,它们滚成几点便是几点,怎么会要几点就能掷到几点呢?莫不是在唬弄我小孩子吧。
陈世昌看出黄金荣的心思,便用下巴朝坐在黄金荣下手的一个满脸粉刺的青年翘了两下,那青年便用筷子将自己面前的鱼刺骨头往两边一推,理出块空地来。
随后,那满脸粉刺青年右手抓过黄金荣面前的一副骰子,捏在手掌心里,向陈世昌请示道:
“大哥,要几点?”
“九点。”
“来啦!”那青年站起身,向右手心里吹了口气,又瞟了一眼黄金荣,意思是说兄弟这会儿要露一手了。
只见他右手摇了几摇,然后五指向桌面一张,两粒白色的骰子落在红漆桌面上骨碌碌地转个不停。那青年在一边轻轻地叫:“九点,九点!”
说也怪,两只骰子好像通人性似的,先是一只停了下来,顶面是一朵梅花:五点;另一只多转了几下,便在四点面上停了下来。
黄金荣见了,张大嘴巴子,奇怪地“哎”地一声惊叫起来,可是在座的其他几个人,都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觉得稀奇。
黄金荣捡起那青年面前这两只骰子,左看看,右瞧瞧,怎么也看不出异样来。他向这青年说:“老哥,能掷出个红心五吗?”
“行!”那青年很干脆地应道,说完,便把黄金荣手中的骰子拿了过来。只见他把两只骰子捂在两个掌心之中,上下左右摇晃几下,然后,右手伸了伸,嘴中吹了几口气,五指钳住骰子,向桌上一掷。那骰子在桌上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好一会儿骰子停了下来,是四点面;剩下的一只骰子刚要在二点面上停住,忽然遇了桌缝,一个趔趄,跌出个红红的一点。
“神了!”黄金荣不禁大叫道。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二、少年赌徒不怕丢丑(2)
这时,陈世昌对黄金荣说:“阿荣,这才算是会。要说会这一手也不难,你跟老刀学学,门槛会精的。”刚才掷骰子的青年得意地向黄金荣点点头。
接着,陈世昌又把打麻将时如何偷牌,怎样“轧板”;推牌九时,用啥办法做假等“赌经”介绍了一番,说得黄金荣嘴里直咽口水,手发痒。
他霍地站起来,双手往左右一拱,央求道:“各位大哥,这套本事教教小弟。今天我请客,行吗?”
他边说边从自己的内衣袋里掏出昨晚打麻将赢来的七块白花花的龙洋,往桌上一放。
“够朋友!”陈世昌大声喝彩,其余几个人直点头。
黄金荣觉得自己仿佛长大了许多。
“阿荣,喝酒,喝酒,咱们边喝边谈。”陈世昌招呼道。
“阿荣,”陈世昌夹起一块烤鹅往嘴里塞,“你知道我做假时,除了人家配合以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黄金荣摇摇头。
“眼快,手快!”陈世昌又抿了一口酒,“你知道小偷是如何练偷东西吗?他们是把一块肥皂放在刚出锅的开水里,然后用手去夹,直到把又滑又湿的肥皂夹出锅来。你知道,用手去夹肥皂的难度吗?如果手快了,夹不起肥皂,如果手慢了,手被烫坏,所以夹肥皂要不快不慢,不急不躁。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掌握好火候。”
“干做假这一行,也是一样,要看准时机,赶快下手,既能做到假,又不能让对方发现。”
陈世昌“谆谆”诱导着。
这一顿饭直吃到下午一点多。饭后,他们离开荣顺馆往西,穿过两条小弄堂,摸进一间暗洞洞的亭子间后,陈世昌让几个好手给黄金荣传授“赌经”真谛。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传授、指点,加上黄金荣这方面的天份高,又刻苦学习,终于掌握了全套赌术。他在自己家的后堂赌桌上,悄悄地运用了几通,真灵。
有时,家里牌桌边出现三缺一的局面,黄金荣自告奋勇地凑一家。他那当捕快的父亲先是不放心,而后见他次次大获全胜,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点头,是觉得自己的阿荣机灵,在这些老赌棍面前也不怯阵,反而应付自如,赢了他们。摇头呢,他觉得小小年纪对赌博这一行便这么精了,这不是好兆头。后来,父亲就不让麻儿上桌了。
有了赌瘾的黄金荣只得向外发展,他与陈世昌等几个跑到小北门隆盛里一家赌窝里去显身手。
一次,黄金荣与老刀搭档搓麻将,他俩坐对门,用原来练好的“轧板”技术赢钱。
所谓“轧板”,是当时上海滩赌桌上串通作弊的专门术语。譬如对方已听张,是单吊麻将头“一筒”,就用左手小拇指在鼻孔里抠一下,对方会意,在适当的时候,掼出一张“一筒”,于是和倒。
要是听的是“万”呢,那就是用脚去踏对方,如果是“条”……总之,每一种听法都有一种暗号。
他们去的第一、第二次都很得手。
第三次去赌的时候,对方轧出苗头了。小北门不是张家弄,也不是三牌楼,那儿不是陈世昌的地盘,有它自己的“土地”管辖者。
这次和上两次一样,仍然是黄金荣和老刀搭档搓麻将,陈世昌和虾头去推牌九。只是,牌桌底下放了只大的烤火炉子,说是寒冬腊月搓麻将,冻得慌,用炭火暖暖身子。
这一暖和,便把黄金荣下面的联络渠道堵死了,他不由得暗暗叫苦。
当他们搓到第二圈时,黄金荣正凑成一副大牌,听的是“一四七条”。他便按两人约好的“密码”联络,刚刚举手装作揉眼睛,在自己的眉毛上摸了几下子,两个对手立即发话了:“小麻皮听牌了,听一四七条,对吧?”
听了这一句,黄金荣的麻脸一绷,吃惊得连那些麻点子都冒热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手这么厉害,一下子便把他们的“密码”破译出来。
黄金荣到底是经过“名师”调教过,他马上镇定下来,哈哈一笑,装作轻松样子耸耸肩说:“你们三位神经也太紧张了,我还没听牌呢,送给我一四七条,我也不要。”
对手也不示弱,紧叮一句:“小麻皮,你不要以为你麻子多点子就多,我先把丑话说在前,谁出一四七条,谁包!”
原先练好的那套“轧板”术不灵了,黄金荣有些心慌。心一慌,阵脚就乱,结果连连失和,牌也别扭。几圈下来,输得不亦乐乎。他推说手气不好,要求停住,对手哪里肯依,非要打满十二圈方可歇手。
黄金荣和老刀只得奉陪,直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钟,双方才“停战”。一算帐,黄金荣输了六十四块龙洋。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黄金荣一家一年的生活费。
黄金荣拿出无所谓的架势,拍着胸脯说:“今天没带这么多钱,我给你们留张字据,明天保证送到。”
谁知对方并不答话,嘿嘿冷笑几声,手指在板壁上笃笃扣了几下,门口立即拥进五、六个壮汉来,不由分说,把黄金荣的马褂、长袍、丝棉缎裤以及棉鞋统统剥个精光,只剩下一件贴身布衫和一条短裤。
一个壮汉抓住黄金荣的裤子,直将他拎出大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上了闩。这门里边还留着陈世昌、老刀和虾头三个人算帐。原来对手早就准备好了。
这可是三九天啊,干冷干冷的寒气,冻得星星也直眨眼,嘴里呼出的气,好像冒着烟似的,不一会儿,就会冻成冰碴子,附在人的眼上、脸上。
黄金荣冻得籁籁发抖,牙齿打颤。他想,屋里面的哥们是管不着了,要紧的是自己。
于是,他穿着布衫和短裤,一路小跑,往家中奔去。
再说黄炳泉见儿子在外过夜,鸡己啼过一遍了还不见回来,心里又急又恼,早早地打开店堂门,沏上一壶龙井,边喝边等。当他喝到第二杯时,灯影一闪,从门外撞进一个人来:赤脚短裤布衫,直喘粗气。
黄炳泉一愣,想不到自己的宝贝阿荣,如今竟落到这副模样,无名之火冒出三丈,正要发作,但又转念一想,也许是碰上“剥猪猡”一类拦路抢劫的倒霉事,便厉声责问:
“你死到哪里去了,碰到什么啦?变成这鬼样子回来?嗯?”
这时的黄金荣又羞又怕又气又冷,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黄炳泉是什么人?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过来人,瞧着儿子这般神态,已猜到八九分。
他虎起脸,顺手抓过桌上的茶壶向儿子砸去。黄金荣身子一偏,茶壶落在方砖地上,砰的一声响,碎片散了一地。
里屋的炳泉妻子听了,一手掖着衣襟急忙跑过来,一看父子这么对峙着,怕儿子冻着身子,心疼得不得了,骂丈夫道: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存心要让阿荣冻煞,小孩子身子骨嫩,经得起这么冻?要是阿荣有个三长两短,我同你拼命。”
说着,她直奔过来拉了黄金荣:“阿荣,快到妈妈的被窝里去躺着,有话慢慢说。”
本来,黄金荣总少不了挨一顿打的,可是,一连几天的发高烧,烧得黄炳泉这个“严父”心肠软了。当他从妻子那儿了解到儿子赌博输光了裤子的时候,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后怎么办?知子莫如父,黄炳泉完全清楚儿子的习性,若不早做安排,他的阿荣不久就会变成混迹赌场的白相人。得想个法子!
黄金荣病了个把月,好了。黄炳泉把儿子的出路也安排好了。
过了年,正月十五晚上,吃过汤圆后,黄炳泉把儿子叫到自己房里,神情严肃地对儿子说:“阿荣,过了年你已17岁了,不再是小囡了。老话讲,家有千金,不如薄技在身。你要学点本领,将来才有饭吃。我已同你姐夫商量好了,到他店里去学生意。我想自家亲戚,姐夫姐姐总不会难为你的。”
黄金荣事先已从他娘那儿得到消息,知道要送他去姐夫开的凌云阁裱画店当学徒。起先他很不愿意,后来想想觉得这样也好,一来到姐夫开的店做事,不过是混混日子,他们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小舅子当学徒看待;二来,这几个月来,父亲管得死死的,行动老不自由,去当学徒,离开家,“老头子”管得着吗?黄金荣听了父亲的打算以后,便松松爽爽地同意了。这又出乎他老子的意料。
正月十六,黄炳泉备了一份礼物,亲自将儿子送到亲家店里。
从此黄金荣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
第二章 学徒生涯沾上吃喝嫖赌三、裱画店的学徒怪事多(1)
从底层做起最难,但不从底层做起又有何法。黄金荣也不例外,当了学徒便得倒马桶、生炉子……这是规矩。
黄炳泉以为让儿子去裱画店,可以学得一门手艺,将来不说光宗耀祖,终可养家口,过个小康生活,而且去亲戚家,总不会难为儿子,但是黄炳泉想错了,儿子的东家虽然是亲戚,但亲戚是亲戚,店里的规矩是规矩,既然当了学徒,再也不是小舅子客人了,而是店里的雇员之一。再说亲姐姐在店里也只是个小媳妇,要看公婆脸色行事,什么主意都拿不了。
黄金荣也想错了,当了学徒更不自由了,简直像被卖了似的。但终归因为在姐夫开的店里,没遭什么打骂,但对装裱这一行黄金荣实在没有多大兴趣。
在姐夫的凌云阁裱画店里,黄金荣并不能安心,虽然有姐姐姐夫的管束,但他终日游荡惯了,散漫成性,不肯埋头学艺,数月一过,依然故态复萌,初则私自溜出游荡,继而在外与人打架殴斗,打得人家鼻青脸肿。黄金荣实在是不喜欢在店里受姐夫的管束,他心中向往的天地比一间小小的五尺店面要大得多。父亲没奈何,又托人让他进了可以开些眼界的萃华堂。
黄金荣后来曾回忆到:“17岁在城隍庙姐夫开的裱画店里学生意,20岁满师,在南门城内一家裱画店做生意。”
萃华堂裱画店地处上海老城——南市的中心,是家百年老店,老板叫黄全浦。周围商店林立,酒肆环绕。每日里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这里也是流氓出入的场所,燕子窝、妓院和赌场更是众多。这倒很对黄金荣的脾性,他很快在这里结交了一些三山五岳的“好汉”。
但在萃华堂里,因店大规矩多,杂务也很重,黄金荣过得并不轻松。
这一天早上,萃华堂裱画店里放了把太师椅,一个中年的裱画匠左手捧着水烟袋坐着,右手两个指头撮着细长的纸媒,那纸媒头已点着了,飘出一缕细长的袅袅青烟。右手将纸媒凑到嘴唇边,只见他嘴唇一蹙,呼地一声吹气,纸媒一下亮了,他便移在铜烟锅上,咕噜咕噜抽起来。
黄金荣由一个大伙计领着,来到这裱画匠面前,跪下磕头。经过“三跪三磕”以后,端坐着的裱画匠停止了抽烟,向黄金荣点了点头,旁边的大伙计马上丢眼色给黄金荣。黄会意,便响亮地叫了一声:“师傅!”从长衫的腰间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快步走到师傅面前,双手呈上。
那师傅脸上露出笑意,右手的纸媒挟到左手指缝间,顺手接过红纸包。这纸包是两块银元,是见面礼。现在黄金荣拜这裱画匠为师傅,先磕头,后送礼,精神同物质都有了,意思是今后要师傅“多多关照”。
那师傅随手将红包往身后条桌上一放,歪过头朝店堂内喊:“阿刚!”
“来了。”
随着话音,跑出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来,手里拿着把破芭蕉扇,脸蛋上几团黑灰沾着,显然正在扇炉子。他小心地站在一边,恭敬地说:“师傅……”
“从今朝起,”师傅发话吩咐,“你到场里做生活,后头的事体交给——他叫什么名字?”
“叫黄金荣,家里人叫他阿荣。”大伙计代为答道。
“后头的事体交给阿荣。”
“好嘞!”阿刚的声音里充满了解放似的喜悦,说着便来拉拉阿荣的手。在师傅的点头示意下,他们俩往一边去办移交与接收工作了。
黄金荣的正式拜师仪式就全部结束了。
萃华堂裱画店就开在得意楼茶馆旁边,是两层楼的砖木房子。底层两间是店堂,柜台内放着三只大货架,上面堆放着裱好的和未裱的字画,墙上挂了几幅临摹的米家山水画。并着高柜台的左边,还有一张长条桌子,那是摊字画的地方。
顾客来裱的字画先得在条桌上摊开,伙计当场看过,顾客提出要求后,收起包好。店堂楼上是主人住房,店堂后头是厨房与吃饭地方。刚才说“后头事体”,那就是主人家的家务杂事。
阿刚交代阿荣说:
“早上天没亮爬起来,第一桩事就是倒马桶。倒好马桶以后生煤球炉子,生过炉子烧泡饭。之后是打扫店堂,卸下店堂的排门板。吃过早饭,洗菜、淘米、洗尿布、打洗脸水、抹桌子……”
“我的天啦,”黄金荣想,“这不是来做老娘姨了吗?这算什么学徒?学生意,就学这些事?”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心里说。
“阿刚,我做这些事,你做什么?”黄金荣便问。
阿刚有些自豪地说:“我吗,师傅不是说了,到场里去。”
原来离店几条弄堂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裱画工场。这阿刚来当学徒一年多了,尽干些家务事,这裱画手艺没挨一点边。如今来了个新学徒,便是“替死鬼”,这家务的苦差算是满期了,可超度到工场去,可以跟在师傅后面真正学点手艺啦。
不管愿意不愿意,当了学徒便得倒马桶、生炉子……这是规矩。
更令黄金荣生气的是,他晚上要跟师兄一道睡在店堂里,每天早上,还要给师兄倒那骚哄哄的夜壶。
从这以后,黄金荣便开始做起这些令他无法忍受而又不得不忍受的事情来。
这段日子,不但生活苦,而且还要忍饥挨饿。当学徒的规矩之一,在吃饭时要给师傅、大师兄、帐房先生盛饭。每顿饭都得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些长辈。
他们的碗一空,便要马上放下自己的筷子,双手接过空碗,去盛好饭,双手捧上。有时给师傅盛好饭,刚捧起自己的饭碗扒上一口,对面的大师兄把空碗递过来,不一会儿,帐房先生的空碗又递了过来,他都得马上放下筷子去侍候。
等这些人都吃好了,桌上的小菜、锅里的饭已没有了。已经长得五大三粗的黄金荣,每天只吃一两碗饭,还不够填肚子角的。原先说好每个月给四百文月规钱的,可现在只给五十文了,除洗澡、剃头之外,就没有了。
一百多年前的上海,要数老城隍庙一带最热闹。这儿三教九流,五方杂处。那吃的、穿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随你享用。
可是黄金荣每天闻着香,看着亮,听着响,就是没有福分去享受。他时常咬牙切齿地发誓:将来我一定要享受到。
半年以后,黄金荣到底动出脑筋,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玩一两个小时了。
老板家有个两岁多点的孩子,黄金荣花了个把月工夫,把这孩子哄得团团转。每天午睡起床后,那孩子非得让阿荣带他去外面逛一逛,否则,哭闹个不完。
如此,老板只好让黄金荣带小孩去逛一逛,黄金荣呢,自然也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奉命带小孩去玩。
这是秋天,不冷不热,黄金荣把小孩放到肩上扛着,在城隍庙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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