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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

_33 乔治.R.R.马丁(美)
提利昂带着波德瑞克·派恩出现时,她刚刚洗完。“你今天真是太可爱了,珊
莎,”丈夫转向侍从,“波德,帮我拿杯酒。”
“早餐会上有酒喝,夫君大人。”珊莎道。
“可我们家也有,你不想让我干巴巴地去见老姐吧,夫人?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不仅代表新的世纪,也是伊耿登陆七大王国的三百周年纪念。”侏儒从波德瑞克手
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敬伊耿·坦格利安!好个聿运儿!两个妹妹,两个老婆,三头
巨龙,最最幸福的男人!”他用手背将嘴擦干。
小恶魔的衣服凌乱不整,就像是合衣过了夜。“大人,您要不要换身衣服?那件
新外套很漂亮。”
“对,外套很漂亮,”提利昂放下杯子。“来吧,波德,我们去换衣服,好让作丈
夫的看起来不那么奇怪,不让我的好夫人蒙羞。”
良久,小恶魔折回来。他总算有些模样了,装扮之后,甚至显得高了一点。波德
瑞克·派恩也换上一身华丽的紫白金三色服装,若非鼻子旁边那个红色大疹子,看
起来倒是个像模像样的侍从。这孩子彳艮害羞,起初珊莎心存防备,因为对方是派
恩家族的人,而正是伊林·派恩爵士砍了父亲的头;但不久之后她便明白,这孩子就
像她怕伊林爵士一样怕她。无论什么时候问话,他一律羞红了脸。
“紫、白、金,这是派恩家族的颜色么,波德瑞克?”她友好地问。
“不……我的意思是,是的,”侍从脸红了,“颜色……我们家族的纹章是紫、白
方格,夫人,上面绣有金币,在格子中间,紫、白方格里都有。”他打量着她的脚。
“这些金币是有故事的,”提利昂道,“毫无疑问,哪天波德一定会讲给你的脚趾
知道。好啦,该出发了,夫人,你行吗?”
珊莎实在不想去,实在想拒绝。我如何推脱?肚子不舒服?月经来潮?此
刻的她只想爬回床上,拉下窗帘,独自待在黑暗中。我必须勇敢起来,就像罗柏,
她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僵硬地握住丈夫的手。
在太后的舞厅里,他们享用黑莓与坚果烤的蜂蜜蛋糕,腌猪腿,培根,面包屑炸
海星肉,秋梨,以及一道按多恩风味加大量胡椒粉烹制的洋葱奶酪配鸡蛋。“享受七
十七道大餐之前,来顿开胃早饭真美妙。”提利昂评论。席间还提供大壶的牛奶、蜜
酒和低度金色甜葡萄酒。乐y币在厅内游荡,吹笛子,拉竖琴。唐托斯爵士骑着扫帚马
跑来跑去,月童则用肥胖的脸颊模仿放屁的声音,并为客人们唱低俗歌谣。
珊莎发现丈夫基本不吃,只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她自己要了多恩鸡蛋,可惜
胡椒粉的味道太重,此外咬了一点水果、鱼和蛋糕。每当乔佛里的眼睛转过来,她的
肚子就开始翻滚,好像有只蝙蝠在里面飞。
食物清空后,太后庄重地为乔佛里系上新郎斗篷,待会国王便要将它系到玛格丽的肩膀。“这件斗篷,劳勃娶我为妻时用过,我母亲乔安娜夫人嫁给我父亲大人时也用过。”难怪,珊莎觉得它看起来有些破旧。
接下来是赠礼时间。依照河湾地的传统,人们在新郎新娘婚礼之前的清晨向双方分赠礼物——当然,婚礼次日还将送礼,但那是给夫妻一起的。
贾拉巴·梭尔献上一把镀金巨弓,搭配的长箭支装有绿色和绯红色的羽毛;坦姐伯爵夫人献上一对柔软马靴;凯冯爵士献上一个极为华丽的红皮革马鞍;多恩领亲王奥柏伦献上一个蝎子形状的红金胸针。此外,亚当·马尔布兰爵士的礼物是银马刺,马图斯·罗宛伯爵的礼物是长枪比武时用的红丝帐篷,派克斯特·雷德温伯爵则捎来一个漂亮的木舰模型,足足两百条桨,他声称这艘船目前正在青亭岛加紧赶造,“若蒙陛下恩准,我将把她命名为‘乔佛里国王的勇气号’。”
小乔开心地应允,“我要用它作旗舰,直捣龙石岛,杀死叛徒叔叔史坦尼斯。”
看来国王今天打算扮演英雄的角色。珊莎知道,小乔只要用心,满可以表现得很得体,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却越来越任性。当提利昂代表他们夫妻献上礼物时,乔佛里的礼貌忽然消失了。这是一本古旧的大部头,名曰<铟王书),很明显国王对它毫无兴趣。“这是什么,舅舅?”
这是一本书。珊莎猜测乔佛里是从来不肯用那对肥厚嘴唇读书的。
“这是大学士喀斯所著的历史,叙述了少龙主戴伦、受神祝福的贝勒、庸王伊耿和贤王戴伦四位国王的事迹。”她的侏儒丈夫回答。
“这是每个国王都该读的书,陛下。”凯冯爵士说。
“我父亲从)阡读书。’乔佛里将典籍扫到一旁,“如果你少花点时间阅读』、恶魔舅舅,或许珊莎夫人的肚子早就大哕。’他哈哈大笑……廷臣们也跟着笑。“不必伤感,珊莎,等我让玛格丽怀了孩子,便会嗣刊寻瑙砸L房,教我的侏儒舅舅女听硼影子菏任。”
珊莎直羞红到脖子,她紧张地瞥瞥提利昂,害怕丈夫如婚宴那天一样陡然发作。但这次,侏儒继续喝酒,什么也没说。
下面轮到梅斯·提利尔公爵,他的礼物是一只足有三尺高的金杯,杯身铸成七面,面面都有无数宝石,还有两个装饰繁复的杯耳。“七面代表臣服于陛下的七大王国。”岳父解释。他还向大家展示七面上所刻的王国七大家族的纹章:红宝石狮子、翡翠玫瑰、玛瑙雄鹿、银制鳟鱼、蓝玉猎鹰、蛋白石太阳和珍珠冰原狼。
“好杯!”乔佛里赞道,“唯一的缺陷是该把冰原狼挖掉,换只乌贼上去。”
珊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那么,玛格丽和我将在婚宴上共饮此杯,岳父大人。”国王将金杯高举,让全场都看见。
“该死的玩意,居然和我一样高,”提利昂低声咒道,“哼,只消喝上半杯,这小子就得不省人事。”
太棒了,珊莎心想,最好是醉倒的同时摔断脖子。
泰温公爵最后上场,他的礼物是一柄长剑。剑鞘由镀金樱桃木制成,由上过油的红皮革包裹,装饰着纯金狮子头。狮子有红宝石的眼睛。当乔佛里拔剑而出,高举过头时,整个舞厅都屏住了呼吸。剑刃上有红黑两色波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真是不世出的神兵。”马图斯·罗宛叹道。
“值得为它写一首歌,陛下。”雷德温伯爵宣布。
“无愧为王者之剑。”凯冯·兰尼斯特爵士说。
乔佛里国王脸上的神情就像要当即杀一个人来祭刀。他好兴奋,不停地挥舞,欢笑,“好剑!好剑得有个好名字,众卿!我该叫它什么呢?”
珊莎记得狮牙,那把被艾莉亚扔进三叉戟河中的剑,还有噬心,那把他在战斗前强迫她吻的剑。不知道下一回他会不会叫玛格丽去吻这把剑。
客人们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名字。小乔一一拒绝,直到最后听到满意的。“寡妇之嚎!”他喊道,“好!就叫这个!我要用它制造出无数的寡妇!”他再度挥剑,“我要拿它和史坦尼斯叔叔决斗,把他的魔法剑劈成两半。”小乔试图来记下斩,吓得巴隆·史文爵士踉跄后退。看见巴隆爵士的表情,人们哄堂大笑。
“小心点,陛下,”亚当·马尔布兰爵士提醒国王,“瓦雷利亚钢很锋利。”
“噢,试试看,瓦雷利亚兵器我熟得很呢,”乔佛里双手握剑,朝提利昂送的古籍狠狠砍去。厚重的皮革封面应声而断。“好!果然锋利!你瞧,我是识货的,”男孩又砍了六七下,方把那本厚书劈为两半,弄得自己气喘吁吁。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喝彩道,“陛下,真让人心胆俱裂!”珊莎发现丈夫业已到了暴跳的边沿。
“爵士先生,你既知神兵厉害,以后便万万不可忤逆我意。”乔佛里得意洋洋地用剑尖扫L起<铟王芍),抛了出去,随后优雅地将寡妇之嚎收入剑鞘。
“陛下,”加兰·提利尔爵士开口,“或许您不知道,在维斯特洛的土地上,喀斯师傅这本书只有由他亲自誊写的四份抄本。”
“现今只剩三份啦,”乔佛里解下旧配剑,换上新的。“你,小恶魔舅舅,你和珊莎夫人还欠我一份礼物。这东西完全是垃圾,只配试剑。”
提利昂用大小不一的眼睛死瞪着外甥。“陛下,一把匕首如何?瓦雷利亚钢匕首配瓦雷利亚钢宝剑……龙骨柄的匕首,您怎么说?”
小乔警惕地扫了他一眼。“你……好,匕首配宝剑,很好,”他点点头,“不过,不……不过最好用镶红宝石的黄金刀柄。龙骨太普通。”
“遵命,陛下。”提利昂又灌下一杯酒。他半点也不在意珊莎,仿佛陷入了沉思,
早餐会结束后,方才突然执起她的手。
穿过庭院时,多恩领的奥柏伦亲王挽着黑发情妇跟上来。珊莎好奇地打量那女
子,对方只是个私生女,没结过婚,却替亲王生下两个女儿,而且即便在太后面前也
毫无惧色。雪伊告诉她,这都是因为艾拉莉亚信奉某位里斯女爱神的缘故。“当初亲
王殿下爱上她时,她不过是个妓女,”侍女倾诉,“而今快成公主了。”珊莎从前没机
会见识多恩姑娘,现在靠拢了观察,发觉对方并不太美,只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
吸引人的特质。
“我很荣幸在学城读过《四王志》的抄本,”奥柏伦亲王对提利昂说,“喀斯很有学问,也很得体,他省略了韦赛里斯王的记载。”
提利昂锐利地回望对方一眼,“得体?依我看,是对韦赛里斯有偏见吧。这书本该成为伍王荀)才对。”
亲王笑道,“韦赛里斯就统治了那么几天,省略也是自然的。”
“不对,他在位超过半年,吏家故意忽略罢了。”提利昂说。
奥柏伦耸耸肩,“半年或是几天,有什么区另U?反正他是个毒死亲戚以攫取王位的家伙,在位期间也平庸无获。”
“贝勒是自己绝食而死的,”提利昂道,“韦赛里斯对他和对他之前的少龙主都一样忠诚。此人或许只当了半年国王,却做过十五年的首相,王国有他打理,戴伦方能专门打仗,而贝勒专司祈祷。”他叹口气,“就算贝勒之死真是他下的手,又有什么好指责的呢?总得有人终止贝勒的愚行以拯救国家啊。”
珊莎很震惊,“可……可受神祝福的贝勒是个伟大的国王,他徒步穿越骨路,与
多恩领达成和平协议,并从蛇坑中救回龙骑土伊蒙王子。因为他的圣洁,毒蛇都不
愿害他。”
奥柏伦亲王哈哈大笑,“如果你是条蛇,夫人,会拿贝勒这种冷血动物开胃么?我宁可去咬有滋味的……”
“亲王殿下说笑呢,珊莎夫人,”艾拉莉亚·沙德插嘴,“修士和歌手们宣扬毒蛇没有噬咬贝勒,这不符合事实。实际上,他身带四五十处咬伤,理应毙命于斯。”
“结果却没有,否则韦赛里斯将称王十多年,”提利昂说,“而七大王国也会更为喜乐。有人认为贝勒后来正因蛇毒发作,才干下许多蠢事。”
“想必如此,”奥柏伦亲王悠然道,可我在红堡没看见什么毒蛇,乔佛里陛下的行为该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提利昂僵硬地点头,“谢谢您,亲王殿下,我们的轿子在等着呢。”说罢侏儒扶珊莎上轿,自己也笨拙地爬进来。“夫人,请把帘子关上。”
“这样好吗,大人?”珊莎不想封闭起来,“今天的太阳很不错。”
“如果教君临城的‘善男信女们发现这是我的轿子,马上就有脏东西扔过来。为我俩好,夫人,关上帘子吧。”
她乖乖照办。随后夫妻俩静坐了一会儿,空气越来越窒闷炎热。“您的书……我很抱歉,大人。”她逼自己开口。
“那不是我的书,已经送给了乔佛里。他如果读一读,本可学到点东西。”丈夫烦乱地说,“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很多……”
“没关系,大人,我想匕首更适合他。”
侏儒扮个鬼脸,伤疤皱成一团,“这小子要匕首,是吗?”提利昂不等她回答,“记得他在临冬城和你大哥罗柏吵过架,告诉我,他跟布兰之间也有争端么?”
“布兰?”她很困惑,“在他坠楼之前?”她努力回想,一切实在离得太久。“布兰是个可爱的孩子,人人都喜欢,我记得……他和托曼用木剑比试,仅仅比试而已。”
听罢此言,提利昂又陷入阴郁的沉默中。珊莎隐约听见外面穿来铁链声,闸门正在升起。不久之后,有人一声令下,轿子摇晃着开始挪动。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好瞪着交叠的双手,不安地察觉到丈夫正用大小不一的眼睛打量自己。他为何这么看我?
“你爱你的兄弟,就像我爱詹姆。”
这又是兰尼斯特的诡计,好让我说出不忠的言语?“我的兄弟都是叛徒,罪有应得,而爱叛徒的人自己也是叛徒。”
她的小丈夫嗤之以鼻。“罗柏起兵对抗国王,只有他,按法理来说,够得上叛徒,你其他几个兄弟只怕小到连叛徒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他揉揉鼻子,“珊莎,你知不知布兰在临冬城出的事?”
“我离开之前,他摔了下来……布兰一直很会爬,不知为什么那次却摔了下来——正如我们一直担心的那样。后……后来席恩·葛雷乔伊杀了他。”
“席恩·葛雷乔伊,”提利昂叹口气,“你母亲大人曾指控我……算了,不想讲那些肮脏的细节。反正她是认错了人,我从未伤害过你弟弟布兰,也不会伤害你。”
他想要我-bL什么?“谢谢您,大人。”他想要我说句什么,可我不知道答案。他像个饥饿的孩子,我却没食物给他。为何就不能放我安静一会儿呢?
提利昂揉着破烂的鼻子,一次又一次,这是个坏习惯,只能让他看起来更丑陋。“你从未问过我罗柏,或是你母亲,究竟怎么死的?”
“我……我宁可不问。会做噩梦的。”
“很好,我永远也不会说。”
“您……您真是太好心了。”
“噢,是啊,”提利昂道,“我的确有副好心肠,总把噩梦留给自己。”
提利昂
父亲给予总主教的新冠冕由金丝和水晶铸成,足有被暴民砸碎那顶两倍之高,
稍作运动便映散出七彩虹光。提利昂很好奇瘦小的总主教如何能支撑它的重量。对方正在主持乔佛里与玛格丽的婚誓仪式,国王和他的未婚妻站在天父和圣母高大的镀金雕像前,宛如一对壁人。
新娘穿象牙色丝衣和密尔蕾丝裙,裙上无数颗小珍珠组成各种花朵,显得十分可爱。身为蓝礼的遗孀,她本该采用拜拉席恩家族的金与黑,却选择了提利尔家族的色彩,以示纯洁。新娘斗篷由绿天鹅绒制成,绣有一百朵金玫瑰。提利昂不知她究竟还是不是处女。反正乔佛里也不懂。
国王看起来也同样堂皇,身穿暗玫瑰色外衣,披挂纹饰着雄鹿与狮子的深绯红色天鹅绒斗篷,王冠潇洒地戴在卷发上,两种金色融为一体。是我替你保住了这顶烂东西。提利昂不停地变换着双脚重心,感觉神智游移。喝太多了。本打算在离开红堡前麻醉自己,与雪伊的一夜欢娱更让他精力不济。关键的是,此刻他有跳上去扼死这该死外甥的冲动。
瓦雷利亚兵器我熟得彳艮呢,这小子如此夸口。修士们不是常说天父会公正地裁判每个人么?好啊,如果他能像踩死一只甲虫一样碾.r.q-乔佛里,我就把余生奉献给圣堂。
我早该想到,詹姆决不会派人去替他杀人,狡猾的瑟曦则不可能留下匕首的线索,只有小乔,只有这傲慢、邪恶、愚蠢的混蛋……
还记得临冬城的那个寒冷清晨,他走下藏书塔的陡峭螺旋梯,发现乔佛里王子和猎狗在讨论杀狼的事。叫狗去杀狗,他这么说。但乔佛里再蠢也不会笨到支使桑铎·克里冈去害艾德·史塔克的儿子,因为猎狗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瑟曦。所以,这小子想必转到那群自王家车队启程起就紧随不舍的自由骑手、商人和小贩中寻找肮脏的杀手。不知是哪个弱智下人愿以生命来换取王子的青睐和一点钱币。提利昂思考由谁定计待劳勃离开临冬城后方才动手。大概是乔佛里本人,他会把这当作最巧妙的谋划。
依稀记得王太子自己的匕首带有宝石圆头,刀刃嵌金线。至少他没有蠢到使这把刀,而是用了父亲收藏的武器。劳勃·拜拉席恩极其慷慨,儿子想要的玩意儿,自然无所不予……但提利昂认为乔佛里是私下取的。去临冬城那回,不仅跟了一大票骑士和随从,还有大轮宫及长长的辎重队,肯定有专人负责照看国王的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
乔佛里挑的这把刀锋利且实用。它没有黄金装饰、没有宝石刀柄、没有银丝镶嵌、外观平凡无奇。它从未被劳勃国王使用过,处于被遗忘的角落,然而本身又是致命的瓦雷利亚钢……轻而易举便可划开皮肤、血肉和咽喉。你瞧,我是识货的。讽
刺啊,小子,你却真正不识货!否则怎会选小指头的刀呢?
但为什么要杀?难道他就是天性残忍?在这点上外甥可谓登峰造极。提利
昂极力克制,才没把喝的酒吐出来,或尿了裤子。他不安地蠕动。我该在早餐会上
闭嘴才是,现下这小子知道我了解实情,噢,这张大嘴巴迟早会有一天给
我招来杀身之祸。
国王夫妇发下七重婚誓、接受七层祝福,交换七次承诺,然后圣歌唱响,当无人
上前质疑挑战,换斗篷的时刻便到了。提利昂将重心自一只短腿换到另一只,试图
从父亲和凯冯叔叔中间看出去。若诸神有眼,该让小乔当众出丑。他不敢去望
珊莎,不敢让夫人发觉自己眼中的苦涩。你当时应该跪下来,真该死,弯下那对
僵硬的史塔克膝盖,妈的,为我保全一点起码的自尊有这么难?
梅斯·提利尔温柔地替女儿移去新娘斗篷,乔佛里则从弟弟托曼手中接过新郎
斗篷,并将其极尽夸张地抖开。国王虽只年方十三,却已和十六岁的新娘一般高度,
他无需站在弄臣背上为对方系斗篷。与之相对,小乔用红金天鹅绒料包裹住玛格
丽,倾身向前,在她咽喉处系紧,表示从今往后,代替岳父永远地守护玛格丽。哼,谁
来保护她不受他的伤害呢?提利昂瞥向站在御林铁卫队伍中的百花骑士。你时
时刻刻磨剑准备吧,洛拉斯爵士。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乔佛里清脆地宣称,玛格丽应声回复后,国王将她
拉近,长久地深吻。冠冕再度发散出七彩虹光,总主教庄严地宣布拜拉席恩和兰尼
斯特家族的乔佛里与提利尔家族的玛格丽将是一个躯体,一个心灵,一个魂魄。
见鬼,总算结束了。我他妈终于可以回城堡上厕所去。
身穿全身白鳞甲、披雪白披风的洛拉斯爵士和马林爵士当先开道,带领队伍离
开圣堂。国王夫妇紧跟在后,托曼王子提着篮子为他们散玫瑰花瓣。接下来是瑟曦
太后和提利尔公爵;挽紧泰温公爵的提利尔夫人;荆棘女王一手扶凯冯·兰尼斯特
爵士、一手抓拐杖,蹒跚着走在第五,两名孪生护卫贴身保护;第六对是加兰·提利
尔爵士夫妇,然后轮到提利昂。
“夫人。”他朝珊莎伸出胳膊。她尽责地挽住,但步上走道时,他能感觉到她的僵硬。此外,她连一眼也没低头看他。
还没到门口,提利昂便听见外面如潮般的欢呼。群众深深爱戴玛格丽,以至于
愿意再给乔佛里机会。毕竟,她曾属于蓝礼,属于英俊的三王兄,属于那位甚至从坟
墓中赶来拯救他们的英雄。况且她带来了富庶的高庭,食物和补给近期川流不息地
自玫瑰大道涌入都城。蠢货们选择性地遗忘当初正是梅斯·提利尔封锁南
境,引起了这场该死的饥荒。
夫妇俩结伴步入清冷的秋日中。“还以为我们永远逃不掉了呢。”提利昂一语双
关地表示。
珊莎别无选择,这才头一次望向丈夫。“我……是,夫君大人,你说得对。”她神色落寞,“好一场壮观仪式啊。”
我们的却并非哇。此。“仪式冗长,仅此而已,我只想赶回城堡好好撒泡尿,”提利昂揉揉烂鼻子,“早知就寻个差事离开都城了,小指头真聪明。”
乔佛里与玛格丽站在面对宽广大理石广场的阶梯上,周围由白骑士们环绕,亚当爵士统领金袍军隔开人潮,而贝勒王的雕像慈祥地照看着大家。提利昴别无选择,只能带领珊莎依次上前恭贺。他吻了玛格丽的手指,祝愿对方幸福久远。谢天谢地,队排得那么长,留给每人的时间都十分短暂。
坐轿搁在艳阳下,内里已被烤得十分闷热。入轿后,提利昂撑起手肘,而珊莎继续瞪着交叠的双手。她的美貌比之提利尔的明珠毫不逊色。头发是秋天的赤褐,眼睛为徒利的深蓝,悲伤让她憔悴寂寞,却也使她更为楚楚可爱。此时此刻,他只想上前拥抱,解开那礼貌的盔甲。这就是他开口的原因?抑或不过是为了舒缓肿胀的膀胱?
“等道路畅通安全了,我们去凯岩城旅游吧。”远离乔佛里和我老姐。他越是思量乔佛里今早对待泗王苗)的手段,心里就越是不安。噢,没错,这里面蕴涵着明确无误的信号。“我很荣聿带你参观黄金长廊和雄狮之口,参观詹姆与我从小在其中游戏的英雄之殿。当海潮到来,地底传来雷霆……”
珊莎缓缓抬头,他看到她眼中的映象:鼓胀的额头、伤残的鼻子、怪异的粉红伤疤和大小不一的眼睛。她的目光散乱、空洞而冰凉,“夫君大人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想逗你开心呢,夫人。”
“夫君大人开心,我就开心。”
他嘴巴抿紧。你这可怜的小恶魔,竞以为雄狮之口会给她欢笑?够了!除了用钱,你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女人欢笑!“算了,这是蠢主意,兰尼斯特才喜欢石头。”
“是的,大人,如您所愿。”
百姓们高呼着乔佛里国王的名字。三年之后,这残忍的孩子就将长大成人,临朝听政……届时,任何有我一半洞察力的侏儒都会远远逃离君临。我该上哪儿去?旧镇?自由贸易城邦?他有些渴望去拜访布拉佛斯的泰坦巨人。也许巨人像能让珊莎开心?于是他再度开口,温柔地提起布拉佛斯,结果同样撞上那堵由干巴巴的礼貌筑成的墙,冷酷而不动摇,犹如在北方踏上的绝境长城。他累了,倦了,再也不想说了。
夫妇俩沉默地坐轿子,走完最后的旅程。提利昂满心只想对方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哪怕一个词、一个字,但她到最后仍一言不发。在城堡庭院停轿后,他召来马夫扶她下轿。“一小时后,就得前去参加婚宴,夫人,我马上回来。”他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院子对面,乔佛里将玛格丽横抱下鞍,女孩发出喘不过气来的娇笑。总有一天,这孩子将和詹姆一般高大强壮,他心想,而我永远是他脚下的侏儒。或许他想让我变得更矮……
提利昂寻到厕所,将早晨的酒一古脑儿拉了出来,随之发出欣慰的叹息。这种时候,撒尿比干女人还爽。要是自己的疑虑和内疚也能这么轻易释放就好了。
波德瑞克·派恩等在卧室外。“我把您的外套放上了,不是在这里,在您床上,卧室的床上。”
“没错,卧房,搁床的地方。”珊莎一定在里面更换宴会服装。还有雪伊。“去倒酒,波德。”
他坐到窗边座椅上喝酒,打量着下面厨房的混乱。阳光还未照到城墙顶端,但烤面包和烤肉的香味业已四散飘逸。宾客们很快便会涌入王座厅,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充满歌声与辉煌的夜晚,代表高庭与凯岩城的结合,展示出大联盟的富裕和力量,威慑全国诸侯归服乔佛里的王化。
目睹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罗柏·史塔克的下场,谁还敢反抗乔佛里的统治?河间地仍有战事,但四处的火星正渐渐熄灭。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渡过三叉戟河,占领红宝石滩,并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回赫伦堡。海疆城向黑瓦德·佛雷投降,蓝道·塔利伯爵的军队则控制了三叉戟河以南的女泉城、暮谷城和国王大道。在西方,达冯‘兰尼斯特爵士与金牙城的佛勒·普莱斯特爵士会合后,正朝奔流城挺进,而莱曼·佛雷爵士率两千步兵自孪河城南下予以增援。派克斯特·雷德温伯爵保证他的舟见队不日即将从青亭岛起航,通过环绕多恩的漫长旅途,穿越石阶列岛,直扑龙石岛。这支舰队的数量十比一地超过史坦尼斯的里斯海盗船。实际上,这场被学士们称为“五王之战”的斗争已经提前结束。有人甚至听见梅斯·提利尔向泰温公爵抱怨没把胜利的机会和荣耀留给他。
“大人,”不知不觉间,波德已来到身边,“换衣服吗?我把您的外套放上了,在您床上,为宴会准备的。”
“宴会,”提利昂酸溜溜地反问,“什么宴会啊?”
“婚礼宴会,”自然,波德没听出他挖苦的语调,“乔佛里国王和玛格丽小姐的婚礼宴会。我的意思是,玛格丽王后。”
提利昂暗下决心,今晚不醉不归,“来吧,波德瑞克小子,把我打扮得有个参加宴会的模样。”
走进卧室,只见雪伊正替夫人梳理头发。喜悦与悲哀,此两人站在一起正是绝妙的反差,欢笑和泪水。珊莎穿松鼠皮滚边的银色绸缎裙服,带有淡紫色毛须的拖长衣袖几乎触到地板,雪伊为她罩上一面镶嵌深紫色宝石的精致银发网。此情此景,令作丈夫的不禁陶醉,提利昂从未得见如此可爱的她,但那长长的绸缎衣袖又蕴涵了无尽的哀伤。“珊莎夫人,”他开口,“你将是今晚最美丽的女性。”
“大人过誉。”
“夫人,”雪伊用充满渴望的语调恳求,“可以在席间为您服务吗?我还从未见过馅饼里飞出鸽子的景观呢。”
珊莎犹豫地望着侍女,“但是太后亲自挑选了所有仆人呀。”
“而且大厅里太挤,”提利昂奋力压抑不快,“算了吧,到时候城堡内四处都有乐师表演,外院也会摆上桌子,堆满食物和饮料。”他打量着他的新外套,深红天鹅绒服装在肩膀处加垫,而蓬松的袖子开了口,露出下面的黑缎内衬。果然漂亮,可惜没有漂亮人儿来穿。“来,波德,帮我把它穿上去。”
他边穿边喝了一杯酒,随后挽着夫人离开厨堡,加入到那向王座厅汇集的丝绸、缎子和天鹅绒河流中。许多宾客业已进厅寻找座位,其他人则聚集在大门前,享受难得的秋日温暖。提利昂带领珊莎在院子里周旋,以尽必要的礼数。
她的确是个乖巧知礼的好女孩,看着珊莎称赞盖尔斯伯爵的咳嗽好转,恭维埃箩·提利尔的裙服,询问贾拉巴·梭尔有关盛夏群岛的婚俗,提利昂不禁心想。表弟蓝赛尔爵士在凯冯叔叔扶持下也来参加宴会,这是自黑水河之战后他头一遭下病床。他看起来好像鬼魂。蓝赛尔的头发灰白脆弱,人瘦得像根棍子,若非他父亲帮忙,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当珊莎夸奖他的英勇,诚挚地祝福他身体健康时,父子俩顿时容光焕发。她本该成为乔佛里的好王后和好妻子,假如他有爱她的能力的话。提利昂怀疑外甥根本没有爱任何人的能力。
“你看起来格外优雅迷人,孩子,”奥莲娜·提利尔夫人蹒跚走近,那身金丝裙服显得比这老婆娘本人还重,“美中不足的是,风稍稍乱了头发。”矮个老妇替珊莎理理散开的发丝,将它们放回原位,再整好发网。“我为你逝去的亲人们感到遗憾,”她继续漫不经心地拨弄,“不错,你哥哥是个大叛徒,可我们要沦落到在婚宴上杀人的地步,实在没得治了。噢,这下好多了。”奥莲娜夫人微微一笑,“很高兴知会你,孩子,后天我便要动身返回高庭。如果照实说,我受够了这臭烘烘的城市。男人们离家打仗期间,你愿意陪我傲小小的拜访吗?我会非常想念玛格丽与她可爱的同伴们,若有你陪伴,可真是太欣慰了。”
“谢谢您的好意,夫人,”珊莎道,“但我必须陪着我的夫君大人。”
奥莲娜朝提利昂露出一口充满皱纹的无牙笑容,“噢?请原谅无知的老婆子吧,
大人,我并非要拐走您可爱的妻子。您莫不统帅兰尼斯特大军前去对抗邪恶的敌人么?”
“我的大军是金龙与银鹿。财政大臣必须留在宫廷,居中调度,好让士兵们安心打仗。”
“那当然,那当然,金龙与银鹿,还有侏儒的铜板。我听过这些侏儒的铜板,毫无疑问,收敛它们是件烦琐工作。”
“我制订计划方针,不管收敛之事,夫人。”
“噢,是吗?我还以为您事必躬亲呢。总而言之,王室不能在侏儒的铜板上遭人欺骗,您说对吧?”
“那自是天理不容,”提利昂开始觉得罗斯·提利尔公爵是有意跳下悬崖的了,“请原谅,奥莲娜夫人,我们夫妇该就位了。”
“我也该进去了。天哪,七十七道大餐,不是有点过于铺张,大人?我最多只能尝尝三四道,噢,您我这种小个子真是不走运哪,您说对吧?”她又摸摸珊莎的头发,“好啦,快去吧,孩子,开心一点。我的护卫呢?我的护卫上哪儿去啦?左手!右手!快扶我上高台。”
黄昏还有一小时才降临,王座厅内却已灯火通明,每个壁台的火炬统统点燃。已到的客人站在长桌后,正在进门的领主和贵妇们经传令官依次通报名讳与头衔后,再由身穿王家服装的侍酒护送穿越宽阔的中央走道。旁听席上全是乐师,有鼓手、笛手和提琴手,还有的操着号角、竖琴和皮风笛。
提利昂挽紧珊莎的胳膊,沉重地蹒跚而前。他可以感觉到人们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鼻子上那道让他更丑的新伤疤。让他们去看,他一边跳上座椅,心里一边想,让他们去瞅,去议论,直到说够为止,我才不会为他们而遮遮掩掩。荆棘女王拖着脚,以细小的步子跟在后面,他不知是自己和珊莎的搭配,还是夹在两名七尺孪生护卫中间的枯瘦老妇看起来更可笑。
乔佛里与玛格丽坐在相匹配的纯白战马上骑进大厅。侍酒们跑在前面,散下无数玫瑰花瓣。国王和王后也为宴会更换了着装。小乔穿黑与深红的条纹马裤,金线上衣有黑绸袖子和玛瑙纽扣;玛格丽则脱下再婚时的端庄裙服,换上淡绿锦绣服装,紧身胸衣露出肩膀和小乳房的上半部。她柔软的棕发披散在洁白的肩膀,直垂到腰,额头则戴了一顶纤细的黄金王冠。王后的笑容羞涩而又甜蜜。她是个可爱的孩子,提利昂心想,我外甥不配得到她。
御林铁卫护送国王夫妇步上高台,坐在铁王座阴影底的荣誉位置,前面垂下一排长丝旗,有拜拉席恩的金、兰尼斯特的绯红和提利尔的绿。瑟曦拥抱玛格丽,亲吻未来儿媳的脸颊。接着泰温公爵、凯冯爵士和蓝赛尔爵士也上前施礼。乔佛里则接
受了岳父和两位新哥哥——洛拉斯和加兰——的亲吻。我结婚时可不是这样的,提利昂心想。当国王和王后就座后,总主教带领大家作祈祷。我还算有眼光,至少这人的声音不像前任那么令人昏昏欲睡,提利昂安慰自己。
他和珊莎坐在国王右手边,挨着加兰·提利尔爵土和他妻子莱昂妮夫人,与乔佛里之间隔了六七个位子。身为兰尼斯特家族的核心成员和前任代首相,照理这算是一种侮辱,但提利昂还嫌不够,满心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满上酒杯!”祷词念完后,乔佛里迫不及待地宣布。他的侍酒连忙上前将整整一壶青亭岛暗红葡萄酒倒入提利尔公爵清晨赠送的金杯中,国王双手捧起,“敬我的妻子,王后陛下!”
“玛格丽万岁!”全大厅高呼回应,“玛格丽万岁!玛格丽万岁!敬王后陛下!”一千个杯子同时碰响,宣告婚宴正式开始。提利昂·兰尼斯特和旁人一样干了第一杯,落座时叫人重新满上。
第一道大餐是蘑菇和黄油蜗牛炖的浓汤,盛在镀金碗里。由于几乎没动早餐,而酒精业已渗入肢体,所以提利昂大吃特吃,很快扫个精光。完了一道,还有七十六道。城内天天都有孩子饿死,平民为了一根萝卜互相厮杀,我们却在这里享受吃不完的七十七道菜。假如放老百姓进厅来看看,他们就不会再喜欢提利尔了。
珊莎尝了一口汤,便将碗推开。“味道不好么,夫人?”提利昂询问。
“还有好多菜呢,大人,我胃口小,不能先吃撑了。”她紧张地抚摸发网,然后望向乔佛里国王和提利尔王后所在的席位。
莫非她还想取玛格丽而代之?提利昂不禁皱皱眉头,三岁小孩都不该这么想。他心烦意乱地别开头,眼中只看到形形色色的女人,漂亮温柔美丽的女人,属于别的男子。玛格丽笑容甜蜜,与乔佛里共用七面大金杯;她美貌的母亲艾勒莉夫人,梳着长长的银色发辫,威严地陪在梅斯·提利尔身边;王后的三位表妹像欢快的小乌;玛瑞魏斯伯爵的黑发密尔老婆那大大的黑眼睛里放射出无限激情;而多恩人群(瑟曦将他们专门安排在一桌荣誉位置,只比高台矮一席,却是全厅里离提利尔家最远的地方)中的艾拉莉亚·沙德正为红毒蛇的话而纵声娇笑。
有位坐在国王左手第三张桌子末尾的女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她似乎是某个佛索威家人的老婆,怀孕之后挺着大肚子,但并未影响那份与生俱来的精致和对食物与欢笑的享受。提利昂看着她丈夫从自己盘里喂她吃东西,他们共用一个酒杯,在不经意间频繁接吻。每次亲吻,作丈夫的手都会温柔地放在妻子肚子上,以为安抚和保护。
不知靠过去吻珊莎她会怎么反应。多半是躲开吧。或者鼓起勇气忍受,就当是她的责任。她是我的妻子,然而除了责任却别无所有。就算我说今晚要开她
的苞,她也会尽职尽责地答应下来,连眼泪也不多流一滴。
他叹口气,叫来更多葡萄酒。酒杯灌满之后,第二道大餐也上来了——夹猪肉、
松仁与鸡蛋的糕饼。珊莎也只小咬了一口,传令官们则宣七位歌手的第一位出场。
灰胡子的“琴手”哈米西首先道,“诸神和世人为证,即将表演的这首歌是从未在七
大王国奏响的天籁之音。”他称其为<篮礼大人的进勤。
歌手的指头拂过竖琴琴弦,王座厅内充溢甜美的音律。“在那骸骨的王座上,
死神打量着被谋杀的王兄……”哈米西开始唱,歌词讲述了蓝礼后悔攫取侄/L
的王冠,所以拒绝死神的召唤,重回阳间,对抗自己的二哥,以保卫王国。
就为这档子荒唐剧,“银舌”西蒙被做成了褐汤,提利昂饶有兴味地想。
唱到最后,当歌手说起勇敢的蓝礼大人英魂不散,千里走单骑前往高庭,去看他的
真爱最后一眼时,玛格丽王后已感动得泪眼汪汪。“蓝礼·拜拉席恩这辈子从未为任
何事后悔过,”小恶魔告诉珊莎,“但若我是裁判,会把镀金银弦竖琴判给哈米西。”
“琴手”还为大家表演了一些熟悉的歌曲。毫无疑问,<俭玫珊)是赞美提利尔
家,佧斯特梅的雨季>>是奉承他父亲,炒女、圣母与老姆>是取悦总主教,而饿心
爱的妻子))则点燃了少男少女胸中的罗曼蒂克之火。提利昂半心半意地倾听,一边
吃了甜玉米屑,混合切碎的枣子、苹果和橙子烤的燕麦面包以及野猪肋骨肉。
接下来,菜上得越来越快,表演也愈加繁多,他则不停索要麦酒与葡萄酒。哈米
西走后,一只矮个老熊在笛子和鼓声的指挥下笨拙地翩翩起舞,同时宾客们享用碎
杏仁包裹着煮的鳟鱼。月童踩着高跷,在席间追逐提利尔大人滑稽的胖弄臣黄油
饼,领主夫人们品尝烤苍鹭和洋葱奶酪派。一个潘托斯杂技团或翻着筋斗,或倒立
着走出来,一会儿单脚踩在盘子上保持平衡,一会儿又共同组成大金字塔。伴随这
次表演的是用味道强烈的东方香料煮的螃蟹,杏仁奶中加胡萝卜、葡萄干和洋葱炖
的大块羊排,还有新烤的鱼饼,热得烫手。
紧接着传令官们召唤下一位歌手,泰洛西人科里罗·昆延提斯,他有朱红的胡
子,口音正如西蒙所说那般可笑。科里罗首先表演恤龙狂舞>>——这首歌通常由男
女对唱。提利昂边听,边吃了两份蜂蜜鹌鹑,灌下若干葡萄酒。科里罗接下来唱的那
首民谣,关于两位恋人在末日浩劫降临的瓦雷利亚生离死别的故事本来十分生动,
可惜用的是高等瓦雷利亚语,在场贵族多半听不懂,好在<<酒馆女郎贝勖)以淫词荡
曲赢回了人心。未拔羽毛的孔雀端了上来,它是整个儿烘烤的,肚里填满枣子。科里
罗召来一名鼓手,在泰温公爵面前深深鞠躬后,唱起佧斯特梅的雨勤。
天哪,假如非得听七个版本的“雨季”,我还真想去跳蚤窝,向那锅褐
汤道歉了。提利昴转向夫人,“你喜欢哪个?”
珊莎眨眨眼,“大人?” ‘
“歌手,你喜欢哪个歌手?”
“我……我很抱歉,根本没听呢。”
她也没吃东西。“珊莎,你不舒服吗?”他不假思索地问,话一出口才觉得愚蠢她的亲人全被杀死,而本人被迫嫁给我来参加这样一出闹剧,我还问她舒不舒月艮。
“我没事,大人。”她扭过头去,假装观赏月童以枣子投掷唐托斯爵士。
四位火术士大师召唤出四只烈火猛兽,彼此以火爪互相攻击,仆人则端上一碗碗清淡食物,包括牛肉汤和沸酒加蜂蜜、白杏仁炖的大块鸡肉。接着若干风笛手、宠物狗和吞剑艺人入厅分散表演。搭配的菜肴则是黄油豌豆,捣碎的坚果和以藏红花加桃子煮的天鹅肉。(“不要天鹅肉”,提利昂嘀咕,想起在决战之前与姐姐共进的晚餐。)某位杂耍艺人同时轮转三把长剑和三把斧头,血肠串在烤叉上滋滋响着放到桌上。提利昂认为上餐的顺序很讲究得体,虽然他并不爱吃这道菜。
传令官们又吹响喇叭。“为镀金竖琴的竞赛,”其中一人高声宣布,“库伊家族的葛勒昂上场了。”
葛勒昂是个胸围宽阔的大胖子,黑胡须,秃了顶,洪亮的声音教厅内每个角落都能听见。他带来六名乐师,“尊敬的大人们,美丽的女土们,今晚,我只给您们带来一首歌,”他朗声道,“嘿水河之珊,唱的是王国得救的故事。”鼓手们打出缓慢而阴郁的节律。
“暗之君主在高塔上沉思,”葛勒昂开始唱,“他的城堡如永夜般漆黑。”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灵魂,”乐师们齐声咏颂,一支长笛加入演奏。
“他以嫉妒和杀戮为餐,酒杯中盛满十艮意,”葛勒昂唱道,…我的哥哥统治过七大王国’,他告诉泼辣的妻子,‘我要用利剑结果他的子嗣,将一切占为已有’。”
“一位勇敢的王子,头发是黄金的色彩,”乐师们再度咏颂,木竖琴与提琴也加入进来。
“若我再当上首相,头一件事就是吊死所有歌手。”提利昂不由自主地大声喝道。
身边的莱昂妮夫人轻声浅笑,而加兰爵土靠过来,“请宽心,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歌颂与否,事迹都不会被抹杀。”
“暗之君主招集军团,他们如群鸦听候他的呼唤,渴望鲜血,登上战船……”
“……来砍可怜的提利昂的鼻子。”他替对方唱完。
莱昂妮夫人咯咯笑道,“或许该由您表演才对,大人,您填的词半点不逊于这葛勒昂呢。”
“不是这么回事,夫人,”加兰爵士解释,“我们的兰尼斯特大人生来是该干出番
大事业,而不是填什么小词的人。若非他的铁索和野火.敌人早过了河;而若非他派
出原住民,杀掉史坦尼斯大人绝大部分的斥候,我军也不可能收到奇袭的效果。”
听罢此言,提利昂竟油然生出荒谬的感激,也稍稍不那么关心葛勒昂无休无止地颂扬小国王的勇敢和他母亲黄金太后的坚定了。
“她根本不是那样子的。”珊莎突然脱口而出。
“永远不要相信歌谣里说的任何故事,夫人。”提利昂叫仆人再把酒杯斟满。
夜色已笼罩在高窗外,葛勒昂唱得愈发起劲。他说他的歌共有七十七段,在提利昂耳中听来简直有一千段之多。这混蛋打算给每位宾客各唱一段吗?最后几十段词他是喝酒喝过去的,一边克制住想用蘑菇塞耳朵的冲动。当歌手鞠躬离开时,许多宾客已喝得大醉,开始寻起乐子来。盛夏群岛的舞者身穿明亮的羽衣袍子和烟须状丝绸雀跃着来到大厅,派席尔国师却已伏案呼呼大睡。上熟透的蓝乳酪填麇鹿这道菜时,罗宛伯爵麾下某骑士刺了一位多恩人,金袍子赶紧上前将两人拖走,前者扔进黑牢,后者带去找巴拉拔学士诊治。
提利昂漫不经心地叉起一块加了肉桂、丁香、糖和杏仁奶做调料的腌猪肉,只见乔佛里国王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该我的王家骑士上场哕!”他双手一拍,嗓音里带着深深的酒意。
外甥喝得比我还醉,提利昂目睹金袍卫土打开长厅尽头的大门,心里想。从他坐的地方,只能看见那对并肩而入的骑土所举斑纹长枪的顶端,随着两人踏过中央走道,走向国王,欢闹的波浪在宾客中间扩散开来。此二人骑的马特别矮吗?他猜测……直到对方进入眼帘。
所谓的“王家骑士”原来是两名侏儒,其中一人骑在一只长腿大嘴的灰狗上,另一人骑一只斑点大母猪。随着动物行动,侏儒骑士身上的彩绘木盔甲劈砰乱响。两人皆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长枪,提着比他们本身还大的盾牌,不时摇晃叫嚣,显得格外滑稽。一名骑士全身金色,盾牌上绘有黑色雄鹿;另一名骑士灰白相间,装饰冰原狼纹章。马铠也是类似装扮。提利昂望向高台上一张张嘻笑的脸庞:乔佛里已乐得脸色红彤彤、喘不过气来;托曼在椅子上跳上跳下,叫个不停;瑟曦优雅地吃吃发笑;即便泰温公爵也显得颇感兴趣。高台上就坐众人中,唯有珊莎·史塔克毫无表情。他本该为此而爱她的,但事实上,史塔克女孩之前就已神游太虚,连侏儒骑士走到身边也浑若不觉。
不怪这两名侏儒,提利昂得出结论,等表演完毕,我会问候他们几句,打赏一大包银币,然后找出设计这小小玩笑的家伙。兰尼斯特有债必还。
侏儒们在高台下停步,向国王致意时,狼骑士忙乱中掉了盾牌。他弯腰去捡,而
鹿骑士同时握不住长枪,结果武器“砰”地一下砸到狼骑士背上,把他打下猪来。接着两人便乱了套,东西在地板上纠缠一团。等他们重新站起来,又一同跑去骑狗,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阵叫嚷争夺和推挤。最后,两名侏儒终于重新上鞍,却互相交换了坐骑,拿错了盾牌,还坐反了方向。
又作了一番可笑的整理后,两人终于骑到大厅走道相对的两面,准备比武。领主和贵妇们有的哄笑,有的傻乐。侏儒们“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猛然相撞,狼骑士的长枪正中鹿骑士的头盔,将对方的脑袋挑飞出去。头颅溅洒鲜血,在空中旋转,最后落到盖尔斯伯爵膝上。无头的侏儒在席间奔跑,双手拼命挥舞。狗儿狂吠,女人尖叫,月童极为惊险地踩着高跷避开现场,结果盖尔斯伯爵却从打烂的头盔里掏出一个粉碎的西瓜。当看到鹿骑士的头从盔甲里伸出来时,一阵笑闹的风暴席卷大厅。侏儒们等大家笑声渐息,才又彼此绕圈,辱骂各种情色脏话,准备第二轮比武。这时,灰狗突然抛下骑士,骑到母猪身上。大母猪可怜地尖叫抗议,婚宴宾客们乐得合不拢嘴,尤其看到鹿骑士趁机压住狼骑士,解开木制马裤,用那话儿努力干对方下体,大家的肚子都快笑爆炸了。
“我投降,我投降,”被压在下面的侏儒尖叫,“好爵士,把您的‘宝剑’放下吧!’,
“我会的,我会的,只要你别蠕动‘剑鞘’!”骑在上面的侏儒回答,欢乐于此刻达到顶点。
乔佛里笑得两个鼻孔里喷出酒来,他喘着粗气,站起身子,差点撞翻那七面巨杯。“冠军,”他叫道,“我们有了一位冠军广听见国王发话,大厅沉默下来。侏儒们也规规矩矩地站好,无疑在等待着夸奖赏赐。“可是,这并非真正的冠军,”小乔续道,“真正的冠军得击败所有挑战者!”国王爬上桌子。“还有哪位要向我们的小冠军挑战呢?”带着愉快的笑容,他转向提利昂,“舅舅!为了王国的荣誉,你可以出战吗?我说,骑上那只猪吧!”
笑声如海浪般打来。提利昂不记得如何起立,如何爬上椅子,反正他发现自己已站到桌子上,面前是一片摇曳的模糊笑脸。他用扭曲的面容扮出也许是七大王国有史以来最为丑陋、最为讽刺的微笑。“陛下,”他喊回去,“我骑猪……你骑狗!”
小乔困惑地皱紧眉头,“我?我又不是侏儒,干吗上场啊?”
你简直一如既往的迟钝,正好踏入陷阱。“干吗?因为你是全场我唯一确信能打败的人!”
他不知哪样更甜美:是刹那间大厅内惊骇的静默,是随后猛然爆发的狂笑,还是外甥脸上无法压抑的暴跳如雷。小恶魔满意地跳下桌子,而奥斯蒙爵士和马林爵土扶国王下来。他注意到瑟曦怒视着他,便给了对方一记飞吻。
乐师重新演奏,厅内气氛得以舒缓。两名侏儒领着猪狗离开,宾客们开始享用
野猪肉。提利昂正叫人斟酒,忽被加兰爵士猛力扯住衣袖。“大人,小心,”骑士警告,
“国王来了。” ·
提利昂坐在椅子上转身,只见乔佛里已经走拢,红了面颊,踉踉跄跄,手捧巨大
的金杯,酒液溢过边沿。“陛下。”才说这一句,国王便将酒杯整个从他头上倒下去。
红色的水流冲刷他的脸庞,浸透他的头发,刺痛他的眼睛,灼热他的伤疤,流过下
巴,打湿了他的新天鹅绒外套。“感觉如何啊,小恶魔?”乔佛里嘲笑道。
提利昂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用衣袖擦脸,不停眨巴,试图让视线恢复清
晰。“这样做很不适当,陛下。”他听见加兰爵士静静地表示。
“话不是这样说,加兰爵士,”提利昂不想出更大的丑,不能在这里,当着全国诸
侯的面,‘:并非每位国王都愿意亲自来敬他卑微的仆人一杯酒的。很遗憾,酒洒掉
了。”
“才没有洒掉!”乔佛里根本没领会提利昂为他提供的台阶,“我也不是来敬你
酒的!”
玛格丽王后突然出现在小乔身边。“我可爱的君王,”提利尔女孩恳求,“来,回
座位吧,又一位歌手要开始表演。”
“对,伊森人阿里克,”奥莲娜·提利尔夫人拄着拐杖走近,和她孙女一样对浑身
湿透的侏儒无动于衷,“希望他再唱一遍佧斯特梅的雨季>),吃了个把钟头,我都快
忘记词了。”
“亚当爵士还要为我们祝酒呢,”玛格丽说,“来嘛,陛下。”
“我没有酒,”乔佛里宣布,“没有酒如何能接受祝酒?小恶魔舅舅,你可以为我
服务,既然无法上场比武,就当我的侍酒吧。”
“我很荣幸。”
“这不是什么荣誉!”乔佛里厉声尖叫,“把杯子给我捡起来。”他默然照办,手
朝杯耳伸去,不料国王一脚踢翻了金杯。“捡起来!你这矮冬瓜还笨得出奇吗!?”
他爬入桌子底下找到东西。“很好,现在给我倒酒,”提利昂从一名仆女手中抓过酒
壶,将杯子注满三分之二。“不行,跪下去,侏儒,”于是提利昂双脚跪下,捧起沉重的
金杯”乙里怀疑国王是否要再让他洗次澡。幸好乔佛里这回将杯子一手接过,深饮
之后,放到桌上,“你可以起来了,舅舅。”
腿脚业已僵硬抽筋,几乎令他再度瘫在地上。提利昂赶紧抓住椅子稳定平衡,
加兰爵士伸手来扶。乔佛里笑了,瑟曦笑了,大家都笑了。他看不见他们的脸,但记
住了所有声音。
“陛下,”泰温公爵以不受影响的精准语气发话,“馅饼上来了,您得亲自切割。”
“馅饼?”国王一把挽住王后,“来,夫人,该切馅饼了。”
大馅饼由六名喜气洋洋的厨师抬着,缓缓进入长厅,大家都站起来,叫嚷喝彩,互碰酒杯。它的直径足有两码之长,颜色金褐,表皮松脆,里面传来鸟类尖叫、扑腾和打闹的声音。
提利昂坐回椅子,只等鸽子朝他拉屎,今天就算功德圆满。酒汁不仅浸透了新外套,还浸进内衣,皮肤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他想去换装,但在闹新房之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现下还有二三十道菜呢。
乔佛里与玛格丽在高台下等候大馅饼。国王拔出配剑,王后伸手制止,“寡妇之嚎不是用来切饼子的。”
“没错,”小乔提高音量,“伊林爵士,把你的剑拿来!”
从厅后的阴影里,伊林·派恩爵士突然出现。宴会上的幽灵,看着国王的刽子手大步上前,形容憔悴,神情冷酷,提利昂不禁心想。失去舌头之前的伊林爵士他并不了解,因为那时人还太小。想必当年是另一番模样,而今沉默与那双深邃的眼睛、铁灰色的锁甲和背上的双手巨剑一样,成为了他的招牌。
伊林爵士在国王夫妇面前鞠躬,伸手过肩,将一柄六尺长、刻满符文、装饰华丽的银色巨剑抽出来,随后单膝跪地,将巨剑剑柄朝前献给乔佛里,剑柄以大块龙晶雕成微笑骷髅,红宝石眼睛闪烁着红色火光。
珊莎不安地扭动,“那是什么剑?”
提利昂的眼睛依旧被葡萄酒刺痛,他努力眨巴,以求看清楚。伊林爵士的配剑与寒冰一样长而宽阔,但色彩并非瓦雷利亚钢的沉暗如烟,而是发出银色光泽。珊莎抓住丈夫的胳膊,“他把我父亲的剑怎样了?”
我该把寒冰还给罗柏·史塔克,提利昂心想,他瞥向父亲,但泰温公爵的注意力全放在国王身上。
乔佛里和玛格丽协力举起那柄巨剑,猛然挥下,划出一道银弧。馅饼皮破开的同时,一百只白鸽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向各个方向乱飞,最后拍翅站到窗户和房梁上,空中都是飞散的羽毛。大厅内欢声雷动,旁听席上的提琴和风笛奏出轻快的乐章。小乔抱起新娘,快乐地转圈。
一名仆人将一片鸽子馅饼放到提利昂面前,并撒上一勺柠檬乳酪。馅饼是用真正的鸽子做的,但他讨厌它们就跟讨厌它们那些四处拉屎的同类一样。珊莎也没开动。“你脸色苍白得厉害,”提利昂道,“呼吸点新鲜空气吧,里面太闷了。而我也该换身衣服。”他站起来,握住妻子的手,“来吧。”
可乔佛里又回来了,“舅舅,想上哪儿去啊?你是我的侍酒,不准走!”
“我得换身衣服,陛下,可以先告退吗?”
“不行,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给我倒酒。”
国王的金杯还在桌上,提利昂爬上座椅,将它捧起。小乔伸手抓过,深饮一口,
他的喉咙不住吞咽,紫色的酒液流过下巴。“陛下,”玛格丽求道,“我们该回去了,布
克威尔大人要来祝酒呢。”
“我舅舅没吃馅饼,”国王一手握住杯子,一手捣鼓饼子,“这不吉利。”责骂之余,
他胡乱抓起一把塞进嘴里。“瞧,很好吃,”他吞下热腾腾的香料鸽子馅饼,嘴里呛出
些许脆皮,随后又抓了一把。“干,有点干,得冲下去。”小乔又饮一口酒,然后开始咳
嗽。“我要你,咳,骑那只,咳咳,猪,舅舅,我要你……”他的话语被咳嗽声打断。
玛格丽关切地望着丈夫,“陛下?”
“是,咳,馅饼,没关——咳——系。”小乔再喝一口酒,但当又一阵咳嗽猛然降
临时,所有汁液都喷将出来。他的脸色越涨越红。“我,咳,无法,咳咳咳咳……”金
杯自手中滑落,暗红的葡萄酒流淌在高台上。
“他噎住了!”玛格丽王后惊呼。
她的祖母迅速靠拢。“快帮帮这可怜的孩子!”荆棘女王以比身材高十倍的嗓门
尖叫,“你们这帮白痴!只会张口结舌傻站着看吗!快帮帮你们的国王!”
加兰爵士推开提利昂,来为乔佛里捶背。奥斯蒙·凯特布莱克爵士割开国王的
衣领。这孩子从咽喉深处发出细得吓人、充满恐惧的嘶声,就像一个人想用一根芦
苇饮尽一条长江,随后竟连这也消失了,只剩恐怖的沉寂。“把他翻过来!”梅斯‘提
利尔手足无措地大吼,“把他翻过来,提起脚跟抖!”另一个嗓门吼的则是,“水,给
他喝水!”总主教高声祈祷,派席尔国师嚷着命人扶自己回去取药。乔佛里伸手抓
向喉咙,指甲在皮肤上挖出道道血痕,然而下面的肌肉硬得像岩石。托曼王子哭哭
啼啼。
他快死了,提利昂领悟过来。尽管周遭充满各种混乱喧嚣与狂暴,自己却奇特地镇静。这会儿有好几个人在给小乔捶背,但国王的脸色越来越黑。狗儿吠叫,孩童嚎啕,大人们彼此呼喊桩桩毫无意义的建议。一半的宾客站了起来,有的推挤过来想看清楚,有的则忙着溜出门去。
马林爵士掰开国王的嘴巴,将一支勺子伸进咽喉深处探察。就在这时,国王的眼睛对上提利昂的目光。他有詹姆的眼睛。但詹姆从不会如此惧怕。毕竟他才十三岁呢。乔佛里的喉头挤出一下干燥、粗嘎的声音,似乎是要说话。他眼白突出,神色恐怖,提起一只手……指向舅舅,指向……他是要请求我的原谅吗?或者认为我能拯救他?“不不不不,”瑟曦嘶声哭嚎,“天父啊,救救他吧,谁来救救他啊,他是我儿子,我儿子……”
提利昂不由自主地思及罗柏‘史塔克。事后看来,我的婚礼还算聿运。他想看珊莎的反应,但厅内一片混乱,不见夫人踪影。最后,他的目光落到那只被遗忘在地板
的金杯上,便把它捡了起来,底部还有少许深紫色酒液。提利昂考虑了一会儿,将它倒光了。
玛格丽·提利尔倒在祖母怀中啜泣,“勇敢些,勇敢些,”老妇人呢喃道。泰半的乐师业已逃离,只有一个笛手留在旁听席里奏出一曲挽歌。王座厅底部的大门边,爆发了混战,宾客们互相践踏争夺,亚当爵士的金袍军连忙上前维持秩序。客人们不顾一切地冲向黑夜,有的哭泣,有的踉跄,有的呕吐,惨白的脸上写满恐惧。明智的选择是赶紧离开,提利昂迟钝地想。 ·
当他听到瑟曦的惨叫时,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我也该离开的。相反,他蹒跚着走过去,走向他的姐姐。
太后瘫倒在一滩酒水里,怀抱着儿子冰冷的身躯。她的裙服破烂脏污,她的脸颊白如垩石。一只瘦黑狗爬到她身边,舔嗅小乔的尸体。“这孩子去了,瑟曦,”泰温公爵把戴手套的手放在女儿肩上,手下卫士则将狗赶开,“松手,让他走吧。”作母亲的浑然不觉,两名御林铁卫协力才把她手指掰开,于是七国之君乔佛里·拜拉席恩一世的尸体就这样柔软地、毫无声息地滑倒在王座厅的地板上。
总主教跪在死去的君主身边,“天上的圣父啊,求你公正地裁判我们的好国王乔佛里吧,”他拖长声音吟咏,开始作临终祷告。玛格丽·提利尔哭出声来,她母亲艾勒莉夫人则安慰道,“他噎住了,亲爱的,他被馅饼噎住了,不是你的错。他噎住了,我们都瞧见的。”
“他没有噎住,”瑟曦的音调比伊林爵士的宝剑更锋利,“我儿子是被毒死的。”她扫视无助地环绕在周围的白骑土,“御林铁卫们,履行职责。”
“夫人?”洛拉斯·提利尔爵士狐疑地询问。
“立刻逮捕我弟弟,”她下令,“是他干的,这侏儒和他的小妻子。他俩害了我儿子,害了你们的国王。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珊莎
城市彼端,钟声响起。
珊莎犹在梦中。“乔佛里死了。”她告诉大树,不知它们能不能将自己唤醒。
其实,离开王座厅时,他还没死,只是跪倒在地,抓向喉咙,抠挖皮肤,挣扎呼吸。那番景象如此骇人,她不由得啜泣着转身跳掉。坦姐伯爵夫人也逃了。“您有一颗温柔的心,夫人,”途中她告诉珊莎,“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一位离弃自己,并把自己丢给侏儒的男人哭泣。”
温柔的心,我有一颗温柔的心?她只想歇斯底里地大笑一场,却又硬生生地咽回去。钟声响起,缓慢而充满哀悼,咚,咚,咚。劳勃国王去世时,他们也这样敲。乔佛里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他真的死了?我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不跳舞?欢乐的眼泪在哪里?
她在前天藏衣服的地方找到东西。没侍女帮忙,花了很久,才把裙带解开。虽然告诉自己不用害怕,但指头还是奇怪地不听使唤。“陛下年纪轻轻,英俊潇洒,却在自己的婚宴上一命呜呼,诸神实在太残忍了。”坦姐伯爵夫人如此评论。
诸神是公正的,珊莎心想。罗柏也死在自己的婚宴上。她并非为乔佛里而哭,而是为哥哥,还有玛格丽。可怜的玛格丽,结了两次婚,当了两次寡妇。珊莎把胳膊穿出袖子,拉起裙服,整个脱掉,接着将其裹成一团,塞进橡树树洞里,并把里面备好的衣服取出。穿暖和些,唐托斯爵士嘱咐,选深色衣月良。她没有黑衣服,因此挑了件棕羊毛厚连衣裙,美中不足的是,前胸缀有无数水珍珠。没关系,斗篷会把它们遮住。斗篷乃是深绿色,带有一顶极大的兜帽。她把裙子当头套下,裹紧斗篷,暂时没遮脸。树洞内还藏了鞋子,简单耐用的款式,方头平底。勇敢起来,诸神已然回应我的祈祷,她心想,然而身子却越来越麻木,仿如梦游。指头好似成了陶瓷、成了象牙、成了钢铁,僵硬笨拙,怎么也弄不好头发。她好想雪伊能在身边,帮忙取下发网。
·最后她终于成功,浓密的褐红秀发随之垂下肩膀,披散到背上。手中发网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银丝十分悦目,宝石却是黑色。亚夏的黑紫晶。仔细查看,珊莎发觉丢了一颗,丝线交接处有颗结晶不知所踪。
她突然恐惧起来”乙脏砰砰狂跳,几乎无法呼吸。我怕什么?不过丢了颗宝石,一颗来自亚夏的黑紫晶,有什么打紧?肯定原本就嵌得不牢,没错。它就那样掉下去,落到王座厅地板上,或是院子里,或是……
唐托斯爵士说发网上有魔法,足以带她回家。为此,他要她在乔佛里的婚宴上一定将其佩戴……银丝勒进指节,她茫然地摸索着结晶消失的空洞,想停止,却停不下来,好比舌头爱舔牙齿中的空洞……究竟有什么魔法?国王已死,那个从前是她白马王子的残酷君主已然下了地狱。可……可如果唐托斯在发网的事上撒谎,
那其余承诺也都是假话吗?如果他不来怎么办?如果河里没船,逃不了怎么
办?我该怎么做?
她听见树叶轻响,忙将发网挤进斗篷的口袋深处。“谁?”她喊,“是谁?”神木林
中阴郁黑暗,远方传来哀悼乔佛里的钟声。
“是我。”他从树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抓着她的手臂,方才稳住身子。“亲爱的琼琪,我来了,您的佛罗理安来了,别害怕。”
珊莎挣开他的手,“你要我戴上发网,那张银……上面有什么东西?”
“那是紫晶,亚夏的黑紫晶,我的好小姐。”
“不对,才不是!你———你———你撒谎。”
“的确是黑紫晶啊,”他发誓,“带有魔法的宝石。”
“它是杀人工具!”
“轻点声,小姐,轻点声。什么杀人工具?别胡思乱想,陛下是被鸽子馅饼噎死
的,”唐托斯得意地笑道,“噢,多美味可口的饼子。您戴的只是银丝和宝石,就是这
样,银丝、宝石和魔法。”
钟鸣不绝,寒风呼啸,好似“他”在垂死挣扎时发出的那细得吓人的嘶声。“你毒
死了他。你毒死了他。你从我发网上摘下一颗宝石……”
“嘘,您会害死我俩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来吧,快走,他们正到处搜查。您可知道?您丈夫已为这事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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