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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

_28 乔治.R.R.马丁(美)
然而所有野人村庄看起来都很像。一棵巨大的鱼梁木生在这个村子中央—.’.+但一棵白树并不代表白树村,白树村的鱼梁木是否比这棵更’大呢?:也:许他记错了。那张长而悲哀的脸刻在苍白如骨的树干上,树液:从它眼睛里渗出、凝固,·仿如‘红色的泪水。我们北上时,它看起来是这样吗?山姆记不清楚。 : ·
树的周围矗立着几幢茅草顶的单房屋子,一栋覆满苔藓的木头长厅,‘口石井,一个羊圈·….·但没有羊,更没有人。’野人<、1都去;了霜雪之牙,加入曼斯·‘雷德的队伍,并带走了一切东西,除开房屋本身一山姆对此感激不尽。夜晚即将来临,而他终于可以重新睡在屋檐底下。他好疲惫;好像走了半辈子的路,靴子片片脱落,脚上所有的水泡都已破裂,变成老茧,老茧下又起了新的水泡,而脚趾头开始生冻疮。
但山姆知道,如果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吉莉产后仍然虚弱;还抱着孩子,她比他更需要那匹马。另外一匹在离开卡斯特堡垒后的第三天就没’了’。可1令的家伙,本采已饿得半死,能支撑这么久其实是个奇迹,也许正是山姆的体重压垮了它罢。他们可以尝试共骑一匹马,但他担心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这胖子最好还是走路。 · … , 。
山姆让吉莉留在长厅里生火,自己则到附近小屋里探察一番。她连生火舌pL匕他在行,他自己好像从来无法点燃木柴,—卜次·,他试图用铁和石头打出火星,结果却被·自己的匕首割伤。吉莉替他包扎奸之后,手幸旨变得僵硬疼痛,:比原先更为笨拙。他知道现在是清洗伤口、更换绷带的时候了,但他害怕看到伤口。况且天气如此寒冷;他痛恨摘手套。 · :” ’
山姆不知自己能在屋里找到什么。也许野人们留下了一点食物,好歹得瞧一瞧。北上途中,琼恩就被分到任务,搜查白树村的屋子。在一栋小屋中,山姆听见黑暗角落里传来老鼠宏寒牢牢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只有干稻草堆、陈腐的气味和排烟口下的炭灰。 ; 、 … ‘ ‘: ·
他回到鱼梁木旁,端详了一会儿那张雕刻的脸。;这不是曾经见过的那张脸,他承认,这棵树不及白树村那棵一半大。它的红眼睛里渗出血色的汁液,:他也不记得从前那棵是这样。但不管怎么说,山姆笨手笨脚地跪下来。”远古诸神,请听我的祈祷。七神是我父亲的神祗,但我加入守夜人军团时,是面对着你们发下誓言的。请帮帮忙n巴,我们又冷又饿,很可能还会迷路。我;+—我不知现在该信仰什
么神,但……假如你们真的存在,请帮帮我们吧,吉莉刚生下一个小婴儿。”他只能想出这些话。夜色渐浓,鱼梁木的树叶发出轻微的瑟瑟声,好似上千只血手在挥舞。琼恩的神是否听见了他的祈祷呢?一切都不清楚。
等回到长厅,吉莉已生好了火。她紧靠在火堆旁,敞开兽皮,让婴儿在胸口吃奶。他跟大人一样饿,山姆心想。老妇人们从卡斯特堡垒的地窖里捎出些食物,但现在基本吃光了,而即使在角陵,即使在猎物众多,手下又有奴仆、猎狗可供驱使的南方家园,山姆也是个没用的猎手;身处这片空旷无垠的森林,能逮住任何东西的机会自然微乎其微。他试图在湖泊和半冻的小河里捅鱼,结果不出意料地惨遭失败。“还要多久,山姆?”吉莉问,“还远吗?”
“不太远。至少不像原来那么远。”山姆耸肩卸下包裹,笨拙地坐到地板上,试着盘起腿来。走路使他的背疼到极点,他想倚住一根支撑屋顶的木雕支柱,但火堆却在长厅中央的排烟口下,衡量之后,还是觉得温暖甚于舒适,“再过几天就能到了。”
山姆带着地图,但如果这里不是白树村,它们根本没用。我们为绕过这个湖,走得太靠东,他焦虑地想,或者折回来时太靠西了?他开始讨厌起湖泊与河流,长城之外没有渡船和桥梁,逼得你绕行一大圈,或是寻找涉水的浅滩。除此之外,跟随猎人小径比挣扎穿越灌木丛容易,绕过山脊比攀爬容易,而长城之外只能选择后者。唉,{殴如巴棱或戴文跟我们在一起,现下应该已到了黑城堡,正在大厅里暖脚呢。可惜巴棱死了,而戴文跟葛兰、忧郁的艾迪等人一起离开。
长城有三百里长,七百尺高,山姆提醒自己。如果一直往南,迟早会撞见它——而他们确实在往南,至少这点他非常确定。白天根据太阳辨别方向,晴朗的晚上,则可以追随冰龙星座的尾巴,虽然自另一匹马死后,他们便很少在夜间行路。就算月圆时分,林子里也太过黑暗,山姆或者最后一匹马很容易摔断腿。我们一定已到了彳艮南的地方,一定是的。
但他不确定的是,他们向西或向东偏离了多远。最终会到达长城,没错……也许一天,也许半月,不可能更久,肯定,肯定……但具体到哪儿呢?需要找的是黑城堡的门,一百里格沿线只有那里可以穿越。
“长城真的像卡斯特说的那么大吗?”吉莉问。
“比他说的还大,”山姆试图让语气愉快一些,“大得让你看不见藏在后面的城堡,而城堡本身就已经够大了,你会明白的。长城完全由冰筑成,城堡则是木石结构,高高的塔楼,深深的地窖,还有壁炉里日夜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硕大长厅。很热,很暖和,吉莉,热到你无法相信。”
“我可以站在火堆边吗?就我和孩子?不用很久,暖暖身子就好。”
“你想站多久就站多久,还有食物和饮料。温热的葡萄酒、一碗洋葱炖鹿肉,外
加哈布刚出炉的面包,热得烫手。”山姆摘下手套,在火焰旁活动手指——他很快后悔起自己的举动,它们本来冻得麻木,随着知觉恢复,疼痛教他差点哭出来。“弟兄们有时会唱歌,”他说,以便将注意力从指头的疼痛中转移,“戴利恩唱得最好,他们因此派他去了东海望。不过能唱的还有霍德和‘癞蛤蟆’——他真名陶德,但长得像癞蛤蟆,因此我们这么叫他。他喜欢唱,可嗓音太糟。”
“你呢?你唱不唱?”吉莉理了理兽皮衣服,将婴儿换到另一边乳头。
山姆脸红了。“我……我会一些歌,小时候喜欢唱歌,还会跳舞……但父亲大人不喜欢我唱歌跳舞,他说如果我想蹦来蹦去,就该拿剑到院子里去蹦。”
“你能唱个南方人的歌吗?为孩子?”
“如果你喜欢。”山姆想了一会儿,“小时候,每当我和妹妹们上床睡觉时,我们的修士总会唱一首‘七神之歌’。”他清清嗓子,轻声唱道:
天父面容坚毅刚强,
裁决谬误主持公义,
判定福寿长短高低,
慈祥喜爱小小孩童。
圣母带来生命之福,
守护照看每位人妇,
她的笑容终斗止戈,
温柔呵护小小孩童。
战士屹立敌人之前,
保卫我们南北东西,
手执弓矛盾剑兵器,
看守祚佑小小孩童。
老妪年迈而又睿智,
预知各人运途未来,
举起金灯照耀光彩,
指引前路为小小孩童。
铁匠勤勉日夜半劳,
安排一切井井有条, ·
铁锤风箱,炉火燃烧, ’
打造世界给,卜¨、孩童。
少女舞蹈空中飞扬,
存于恋人欷撤感伤,
微颦教会鸟儿飞翔,
关梦托给小小孩童。
七位神灵将我们创造,
时刻聆听我们祷告,,
闭上眼睛,再无困扰,
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
闭上眼睛,再无烦恼,
诸神照看你,小小孩童。
山姆记得上次跟母亲一起唱这首歌是为哄婴儿迪肯睡觉。父亲听到之后愤怒地闯进来。“我不准你再这样,”蓝道伯爵严厉地告诫妻子,“你已用修土这些软绵绵的歌毁了我一个男孩,还想再毁一个吗?”然后他望向山姆,“你要唱,就对着你妹妹们唱,不准接近我儿子。”
吉莉的孩子睡着了。他好娇小,而且安静得让山姆有点担心。这孩子甚至没名字。他问过吉莉,但她说在孩子两岁之前取名会带来厄运。许多孩子都死了。
她将乳头塞回兽皮里面。“真好听,山姆,你唱得真好。”
“你该听听戴利恩唱,他的嗓音甜美如蜜酒。”
“卡斯特娶我为妻的那天,我们喝过最甜美的蜜酒。那时还是夏天,没有这么冷。”吉莉有些困惑,“你才唱了六个神呀?卡斯特常告诉我们,你们南方人有七个十申。 ”
“七个,”他赞同,“但无人歌颂陌客。”陌客的脸是死亡之脸,提到他,山姆就觉得不安。“我们该吃点东西,分两口也好。”
除了木头般硬的黑香肠,没剩下什么。山姆给两人各锯下薄薄几片。手腕使劲就会疼,但他太饿,因此坚持了下来。而且咀嚼时间够长·,这些,肉片就会变软,味道也不错。那是卡斯特的老婆们用大蒜腌制而成的。
吃完之后,山姆跟她说声抱歉,就出去方便并照料马匹。刺骨的寒风从北方吹
来,他从树丛下经过,叶子朝他哗哗作响。他不得不弄碎河面上薄薄的冰层,好让马
喝水。我最好把它带进屋去。他可不想天亮醒来时发现他们的马已在夜里冻死。
即使真的发生意外,:吉郝也会:继续走下去。:那女孩很勇敢,不像他。他希望自
己知道回黑城堡之后该拿她怎么办。她总是说,只要他高兴,肯做他的妻子,但黑衣
弟兄是无法娶妻的·;更何:况他是角陵城的塔利,根本不能娶女野人。我得想个办
法。但首先我们得活着到达长城,别的都不重要,一点都不霍要。 ·
把马牵到长厅容易,牵进门却难’,幸亏山姆坚持不懈。等将坐骑弄进屋内,吉莉
已睡着于。他将马系在角落’,并往火中添了几块新柴,然后脱下沉重的斗篷÷钻到兽
皮底下的女野人身边。他的斗,篷足够盖住三八,并为他们保暖+:;::, ;,
: :占莉身上散发出奶昧,还有大蒜租发霉旧毛皮的味道,但他已经习惯、而且还
觉得{艮好闻。他喜欢唾在她边上,这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角陵城,跟两个妹妹同睡
一张大床i蓝道伯爵认为这会让他像女孩’—样软弱+于是终止了这种情形。然而独
自睡在冰冷的房间也没让我变得坚强勇敢,,他不知如果现在见到父亲i他会
怎么评价。我杀了十个异鬼呢,1太人,他假想自己如是说,我用龙晶匕首刺死
了他。誓言弟兄们现在称我为十杀乎”山姆。但即使缶想象中,蓝道伯爵也只是
怀疑地皱起眉头; ·, ’. ;—。· ::,;·’ … ·, ’
当晚的梦十分离奇。他梦见自己回到角陵城,父亲却已不在,它成·了山姆的城
堡。琼恩:雪诺跟他一—起,还有哨臣老”莫尔蒙总司令、葛兰;忧郁的艾迪+派普?“癞蛤
蟆”及所有守夜人的弟兄,只是穿的衣服颜色鲜瘫,并非黑色。山姆坐在高桌前,宴
请所有人,用父亲时巨剑:碎心”切下片片烤肉.,这里还有甜糕,’有蜂蜜葡萄酒’,有歌
唱,有舞蹈,每个人都很暖和。宴会结束后,他—上楼睡觉i不是走向父母的领主居室,
而是跟妹妹们——起待过的那个房间。只不过在郧张柔j软宽大的床上等待他的不是
妹妹们,却是吉莉,女孩只裹——件粗糙的兽皮,双乳渗出奶水卟, :‘
他突然醒来;,又冷又怕。…:。:小 ,;’:: :,:。: ;, :”::,:,:‘ ”
:,火堆烧尽;只剩暗红余烬;空气冻结,感觉奇寒无扛匕。角落里,,那匹马,一·边嘶鸣
一边用后腿蹋木头;吉莉坐在火堆边,抱着婴√I;山姆摇摇晃晃地坐起+苍自的喘息
从嘴里喷出。长厅内充满憧幢黑影,手臂上寒毛直竖。广:;’·; 。: ; ; ‘
没什么,他告诉自己,冷而尽;1:,: :: i ;;·:’.+‘- ’…’;
; 然后,门边有个阴影在动·。:一个巨大的阴影。’;;’::;·…: ;; :
…: 这仍是梦,,山姆祈祷,哦i我仍在睡觉,仍在做噩梦。:他死了,,他死了;,我
看:到他死于‘÷:他是为这男孩来的‘:吉莉啜泣,“他闻至U他的味道、新生婴儿的味
道;充满生命的气息。;他是为生命而来、.吁…; :-“+: ,·。 十 ::: :÷;
…: 巨大的阴影在门梁前弯腰j进入厅内,蹒跚走来训就着阴暗的火光。影子变成了
小保罗。
“走开,”山姆嘶喊,“我们不需要你。”
保罗的手像炭一样黑,脸像奶一样白,眼睛闪着冰冷的蓝色光芒。冰霜染白了它的胡子,一侧肩膀上停着一只乌鸦,正在啄它的脸颊,吃那白色死肉。山姆尿了裤子,温热的水沿大腿流淌而下。“吉莉,安抚好马,然后牵出去。你快走。”
“你——”她开始说。
“我有匕首。你忘了吗?龙晶匕首。”他起身将它胡乱掏出来。先前那把给了葛兰,但谢天谢地,离开卡斯特堡垒时,他记得带上莫尔蒙总司令的匕首。他握紧它,远离火堆,远离吉莉和婴儿。“保罗?”他想让自己听上去勇敢一些,但话出口成了尖叫,“小保罗。认得我吗?我是山姆,胖子山姆,胆小鬼山姆,你在林子里救了我。我无法再走的时候,你抱我,没有别人能做到,只有你。”山姆往后退开,手握武器,抽噎不休。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别伤害我们,保罗,求求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呢?”
吉莉在硬泥地上挣扎后退。尸鬼扭头望向她,但山姆大喊:“不:,,于是它又转回来。肩头的乌鸦从它残破苍白的脸颊上扯下一条肉。山姆将匕首举在面前,呼吸活像铁匠的风箱。长厅另一头,吉莉到了马儿边上。诸神赐予我勇气,山姆祈祷,就这一次,给我一点点勇气,撑到她顺利逃走。
小保罗向他逼近,山姆向后退却,直到背抵住粗糙的木墙。他双手抓住匕首,以求拿得更稳。尸鬼看来不怕龙晶,也许它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它行动缓慢,不过小保罗活着的时候就不敏捷。在它身后,吉莉低声安抚马儿,试图催其朝门口走,但那匹马一定是闻到了一丝尸鬼那怪异寒冷的气味。它突然停止前进,人立起来,蹄子在冰冷的空气中挥舞。保罗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似乎完全失去了对山姆的兴趣。
没时间思考、祈祷,或是害怕。山姆威尔·塔利往前冲去,将匕首插入小保罗的后背。尸鬼的身体己转过去一半,根本没察觉到他过来。乌鸦尖叫一声,飞入空中。“你死定了!”山姆边捅刺边嘶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他不停地剌,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在保罗厚重的黑斗篷上划开道道大口子。刀刃碰到羊毛布底下的铁锁甲碎裂开来,龙晶碎片四处飞散。
山姆尖声号叫,白雾融入黑暗之中。小保罗扭身过来,山姆扔下无用的刀柄,迅速后退一步。但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另一把匕首,也即是每位弟兄都佩戴的钢铁匕首,尸鬼漆黑的双手便卡住了他的下巴。保罗的手指冷得灼人,它们深深掐入山姆喉咙柔软的皮肉中。快跑,吉莉,快跑啊,他想高喊,但张开嘴,仅发出阵阵哽咽。
手指终于摸索到匕首,他拿它盲目地戳向尸鬼的肚子,不料刀尖仅擦过铁环,而由于用力过猛,整个匕首都旋转着飞了出去。小保罗的指头无情地收紧,开始扭
转。他打算把我脑袋掰下来,山姆绝望地想。喉咙像结了冰,肺里却如着了火。他徒劳地捶打、拽拉尸鬼的手腕,狠踢保罗的下体,都没用。世界缩小成两点湛蓝的星星、一阵可怕而强烈的疼痛和残酷的寒冷,连眼泪都结了冰。山姆拼命扭动挣扎……然后向前扑倒。
小保罗高大强壮,但山姆比他重,而且尸鬼行动笨拙,这他在先民拳峰上就见识过。突然的变化让保罗踉跄地退后一步,接着活人和死人一起跌倒‘冲击之下,一只手从山姆喉咙口松开,冰冷的黑指头回来之前,他得以快速吸进一口气。血的味道充满嘴巴。他转动脖子,寻找匕首,却只看到一抹暗橙色的光亮。火!虽然只剩焰灰余烬,但……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拖着保罗向侧面挣扎扭动……胳膊在泥地上挥舞、摸索、探寻、拨散灰烬,找到一件滚烫的东西……一块烧焦的木炭,黑中闪动黯淡的红与橙……他用手指握起,铆足全身力气,塞进保罗嘴里,甚至感觉到保罗牙齿的碎裂。
尽管如此,尸鬼的抓握并没放松。山姆最后想到的是爱他的母亲和被他辜负的父亲。长厅在四周旋转,一丝烟雾从保罗碎裂的牙齿间升腾。然后,死人的脸着了火,那双手也松开。
山姆大口吸气,虚弱地滚向一旁。尸鬼在燃烧,冰霜从胡子上滴落,下面的血肉变得焦黑。山姆听见乌鸦尖叫,但保罗本身没出声,它的嘴巴张开,冒出火焰,而它的眼睛……没有了,湛蓝的闪光没有了。
他爬到门口。空气如此寒冷,连呼吸都会疼痛,但那是多么美妙的疼痛。他低头走出长厅。“吉莉?”他说,“吉莉,我杀了它。吉——”
她背靠鱼梁木站立,怀中抱着孩子,周围都是尸鬼,十几……二十个,甚至更多……有些曾是野人,仍然穿着兽皮……但更多的是他的弟兄。山姆看见“姐妹男”拉克,“软足”,里尔斯。齐特颈上的瘤成了黑色,脸颊的疖子则覆着一层薄冰。其中一个尸鬼看来像哈克,但由于少了半个脑袋,他无法确定。他们已撕裂了那匹可怜的马,正用血淋淋的手把肠子扯出来,马肚子上升起苍白的蒸汽。
山姆呜咽一声,“这不公平……”
“公平,”乌鸦落在他肩头,“公平,遥远,恐惧。(注)”它拍打翅膀,跟吉莉一起尖叫。尸鬼几乎已到了她跟前,他听见鱼梁木暗红的树叶阵阵婆娑,仿佛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互相低诉。星光流动,周围的树木全部呻吟着发出吱嘎响声。山姆·塔利的脸色如凝固的牛奶,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乌鸦!乌鸦!鱼梁木上有数千只乌鸦,栖息在苍白如骨的枝条上,自树叶间向外张望。它们张口嘶鸣,展开黑翼,尖叫拍翅,如一团愤怒的云,向尸鬼们袭来。它们围着齐特的脸,啄他的蓝眼睛;它们像苍注:英语中fair far fear这三个单词(则公平、遥远、恐惧)音近。
蝇一样盖住姐妹男,从哈克碎裂的脑壳里叼出团团东西。乌鸦的数量众多,山姆抬头,都看不见月亮。
“去,”肩膀上的乌说,“去,去,去。”
山姆开始奔跑,阵阵白雾从嘴里喷出。在他周围,尸鬼们在黑翼和利喙的攻击下东倒西歪,带着诡异的沉默倒下,没有呼叫与呻吟。但乌鸦们并不理会山姆。他抓起吉莉的手,将她从鱼梁木边拉开,“我们快走。”
“去哪儿?”吉莉抱着婴儿快步跟随。“他们杀了我们的马,我们怎么:, ;
“兄弟!”喊声穿透黑夜,穿透上千只乌鸦的嘶鸣。树丛下,有个人骑+头麇鹿,从头到脚包裹在黑灰相间的班驳衣服里。“来!”那骑手喊,兜帽掩盖了他的面容。
他穿着黑衣。于是山姆催促吉莉向他走去。那头麇鹿十分巨大,太得可怕,肩膀离地十尺高,分叉的角也差不多有十尺宽。它膝盖跪地;让他们骑上去、。“来+’’骑手边说,边伸出戴手套的手,将吉莉拉到身后,然后轮到山姆。“谢谢。”他喘着气说。但当他握住对方伸出的手时,猛然意识到骑手并没戴手套。他的手又黑又冷,指头硬得像岩石。
艾莉亚
他们到达山脊顶端,见到了那条河,桑锋·克里冈一边咒骂,一边使劲勒马。
雨水从铁黑的天空中降落,仿佛万把利剑直刺进棕绿色的湍流。它定有一里之宽,艾莉亚心想。上百棵树的顶端从盘旋流水中伸出,枝条如溺水者的胳膊盲目地抓向天空。岸边积着厚厚一层树叶,好比潮湿的垫子,远处河中央某些苍白肿胀的物体迅速顺流飘下,也许是鹿,或者是马。耳际有种低沉的轰鸣,好像无数恶狗即将发出咆哮。. 艾莉亚在马鞍里扭动,感觉猎狗锁甲的铁环嵌入背里。他用双臂环着她,并在左边烧伤的胳膊上套了一层钢臂甲作为保护,先前猎狗换衣服时,她发现底下的血肉仍未愈合,不断渗出体液。然而,假如烧伤令他痛苦,桑锋·克里冈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这是黑水河吗?”在大雨和黑暗中骑行千里,经过无路的树林和无名的村庄,艾莉亚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条需要过的河,知道这点就够了。”克里冈不时会给她答案,但明确警告她不许接口。打第一天起就作出许多警告。“再打人,就把你的手捆在后面,”他说,“再逃跑,就把你的脚给绑起来。再乱喊乱叫或咬我,就把嘴巴堵上。我们可以一起骑马,也可以把你横放马背,就像待宰的猪。你自己选。”
她选骑马。然而头天宿营时,她一直等待,直到认为他睡着了,便找来一块参差不齐的大石头,准备砸扁那颗丑陋的脑袋。静如影,她一边告诉自己,一边悄悄接近,但却不够安静,也许猎狗根本没睡,或者醒了。不管怎样,他眼睛陡然睁开,嘴角抽搐了一下,将石头一把夺走,就当她是个小婴儿。她最多只能踢他。“我饶你这次,”他边说,边将石头扔进灌木丛,“如果笨到再试,就狠狠揍你。”
“你为什么不杀我,就像杀米凯那样?”艾莉亚朝他嘶吼。当时她仍不服气,愤怒甚于恐惧。
.结果他揪住她外衣前襟,将她拉到离自己灼伤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再提这个名字,我就揍得你宁愿我杀了你!”
之后每个晚上,他睡觉时都将她裹进马褥子,用绳索从头到脚紧紧捆好,浑如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定是黑水河,艾莉亚看着雨水抽打河面,心里断定。猎狗是乔佛里的狗儿,他要把她带回红堡,献给乔佛里和太后。她希望太阳出来,好能分辨方向。越是看树上的苔藓,她就越糊涂。黑水河在君临城附近没这么宽,但那是下雨之前的事。
“涉水的浅滩肯定都没了,”桑铎·克里冈道,“我也不想游过去。”
没有过河的方法,她心想,贝里伯爵就会赶上。先前,克里冈拼命驱赶坐骑,
还三次调头折返,以求摆脱掉追踪者,甚至在高涨的溪流中逆行半里地……艾莉亚每次回头,都期盼见到那帮土匪。她于灌木丛中小解时在树干上刻名字,试图帮助他们,但第四次时被他逮到,于是便到此为止。没关系,艾莉亚告诉自己,索罗斯会通过圣火找到我。但他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而一旦过了河……
“哈罗威的镇子应该不远,”猎狗说,“鲁特爵爷在那/L<司候着安达哈老王的双头水马。也许可以搭它过去,。”
艾莉亚没听说过安达哈老王,也没见过两个头的马,特别是在水上跑的,但她知道最好别问。于是便闭口不语,直挺挺坐着,任猎狗调转马头,沿山脊小跑,顺河而下。这样子,至少雨水是落在背上。她受够了眼睛被大雨刺得半瞎的滋味,流水从脸颊淌下,好像在哭一样。冰原牙良从来不哭,她再度提醒自己。
时间大概刚过正午,但天空暗如黄昏。她已数不清有多少天没见到太阳,雨水浸透骨头,整日骑马让她浑身酸痛,还有点发烧,流着鼻涕,有时不自禁地打颤,但当她告诉猎狗自己病了时,他只朝她咆哮。“擦干鼻子,闭上嘴巴。”他告诉她。其实到如今,骑马时连他也有一半时间在睡,信任坐骑自行挑选布满车辙的田间小路或猎人小径。这是匹壮实的骏马,差不多跟军马一般高大,但速度快得多。猎狗为他取名‘陌客’。有回趁克里冈对着一棵树小解时,艾莉亚试图偷走它,认为可以赶在他回头之前骑马跑掉,结果陌客差点把她的脸咬下来。对主子,他像老骟马样的温顺,但对其他人,脾气则糟透了。她从没见过咬人踢人这么利索的牲畜。
他们沿河骑行好几个钟头,溅起水花趟过两条浑浊的支流,才终于到达桑锋·克里冈所说的地方。“哈罗威伯爵的小镇,”他宣布,话音未落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七层地狱!”这座镇子已被水淹没,无人居住。高涨的水流越过堤岸,全镇建筑物所剩无几,只见一栋土木结构客栈的上层,一幢塌陷圣堂的七面圆顶和一座圆塔碉堡的三分之二露出水面,除此之外,还有个别发霉的茅草屋盖和林立的烟囱。
但艾莉亚看见那座塔里有烟升起,一扇拱窗下还用锁链牢牢系着一艘宽敞的平底船。此船有十来个桨架,船头和船尾各一只巨大的木雕马头。这就是双头马,她明白过来。甲板中央有个茅草为顶的木船舱,猎狗将双手拢在嘴边厉声呼喝,两个人从里面走出,第三个人出现在圆塔窗户内,端一把上奸弩矢的十字弓。“你想干什么?”第三个人隔着盘旋的棕色水流喊。
“载我们过去。”猎狗大声回应。
船里的人讨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走到栏杆边,他是个驼背,灰白头发,胳膊粗壮。“这可不便宜。”
“我有的是钱。”
有的是钱?艾莉亚疑惑地想。土匪们抢走了克里冈的金子,也许贝里伯爵留给
他一些银币和铜板。搭船过河只需几个铜板……
船夫们又开始讨论。最后,那驼背转身喊了一声,舱内又走出六个人,全戴着兜帽挡雨,其他一些人从塔楼要塞的窗户里挤出来,跳下甲板。他们中有一半人长得跟那驼背颇为相像,似乎是他的亲戚。人们解开锁链,取出长长的撑篙,并将沉重的阔叶桨扣入桨架。渡船摇摇晃晃、缓缓地向着浅滩驶来,船桨在两侧流畅地划动。桑铎·克里冈骑下山冈,迎上前去。
等船尾撞上山坡,船夫们打开木雕马头下一扇宽门,伸出一条沉重的橡木板。陌客在水边畏缩不前,但猎狗双膝一夹马腹,催它走上跳板。驼背在甲板上等着他们。“湿透了吧,爵士?”他微笑着问。
猎狗的嘴抽搐了一下。“妈的,我只要你的船,少给我东拉西扯。”他翻身下马,把艾莉亚也拽下来站在身边。一个船夫伸手去拉陌客的缰绳。“刁;行。”克里冈道,说时迟那时快,马已同时开始提腿踢人。船夫向后跃开,在满是雨水的甲板上一滑,坐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
驼背船夫不再微笑。“我们可以载你过河,”他板着脸说,“收一枚金币。马匹再加一枚。那男孩也要一枚。”
“三枚金龙?”克里冈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三枚金龙能买下这条该死的船
了! ”
“去年也许可以。现在水位这么高,我需要额外人手来撑篙划桨,以确保不会被一下子冲—F去一百里,滑进海中。你自己选,要么付三枚金龙,要么就教这匹该死的马在水上行路吧。”
“我喜欢诚实的强盗。就依你。三枚金龙……等安全抵达北岸就付。”
“现在就要,否则我们不走。”那人伸出一只厚实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向—上。
克里冈“咔哒”一声松剑出鞘。“你自己选,要么北岸拿金币,要么南岸吃一刀。”
船夫抬头瞧着猎狗的脸。艾莉亚看得出,对方很不满意。十来个人聚在他身后,都是拿船桨和硬木撑篙的壮汉,但没一人上前帮他。他们合力也许可以压倒桑锋·克里冈,但在将猎狗制服之前,很可能会有三四人送命。“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承诺?”过了一会儿,驼背问。
他不会的,她想喊出来,但咬紧嘴唇。
“以骑士的荣誉。”猎狗严肃地说。
他甚至不是骑士。她也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好吧,”船夫道,“来,我们可以在天黑前将你送过河。把马系奸,我可不想它半路到处乱窜。如果你和你儿子想要取暖,船舱里有个火盆。”
“我才不是他的笨儿子!”艾莉亚愤怒地吼道——这比被当做男孩更糟。她太生气,差点自报身份,可惜桑锋·克里冈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后领,单手将她提离甲板。“闭上该死的鸟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他剧烈地摇晃艾莉亚,晃得她牙齿哒哒作响,最后松手扔开。“进去烤干,照别人说的做。” ‘
艾莉亚乖乖照办。大铁火盆里闪烁着红光,使得房间充满阴郁滞闷的热气。站在它边上暖暖手,烘干衣服,本来挺舒服的,但她一察觉到脚下的甲板开始移动,就从前门溜了出去。
双头马缓缓地滑出浅滩,在被水淹没的“哈洛威镇”中行进,穿过烟囱和屋顶。十来个人使劲划桨,一旦太靠近岩石、树木或塌陷的房屋,另外四人就用长篙撑开。驼背是掌舵的。雨点敲打着甲板光滑的木板,溅在前后两个高耸的木雕马头上。艾莉亚又全身湿透,但浑不在乎。她想看看,等待逃跑的机会。那个端十字弓的人仍站在圆塔窗户内,当渡船从下面滑行而过时,他的目光一直尾随。她不知这是否就是猎狗提及的鲁特爵爷。他看上去不像43~3_。但她看上去也不像小姐呀。 ·
一旦出了镇子,进入河里,水流陡然变强。透过灰黯朦胧的雨幕,艾莉亚辨出远方岸边一根高高的石柱,显然标识着靠岸之处,随即又意识到他们已被冲得偏离了方向,正往下游而去。桨手们划得起劲,跟狂暴的河流拼争。无数树叶和断枝转着圈迅速经过,仿佛是从弩弓里弹射出来的一样。拿长篙的人们斜身撑开任何过于接近的物体。在河中央,风也加大,每当艾莉亚扭头望向上游,就会扑面吃一脸雨水。甲板在脚下剧烈晃动,陌客一边嘶呜一边乱踢。
假如我从边上z/巳下去,河水会把我,冲走,而猎狗将毫无察觉。她转头后望,只见桑铎·克里冈正竭力安抚受惊的坐骑。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但我也许会被淹死。虽然琼恩曾说,她游起泳来像条鱼,但即便是鱼,在这条河里也可能有麻烦。不过,淹死好过回君临。她想到乔佛里,便悄悄爬到船头。河里满是褐色泥巴,在雨点的抽打搅拌下,看起来像汤不像水。艾莉亚疑惑地想,不知里面伞有多冷。反正不可能比现在更潮湿阴冷了。她一只手搭到栏杆上。
她还来不及跳,突然被一声大喝吸引了注意力。船夫们纷纷手执长篙往前冲去。一时间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她看到了:一棵连根拔起的大黑树,正朝他们扑来。纠结的树根和树枝从流水里戳出,活像巨海怪伸展的触手。桨手们狂乱地划水,试图躲避开去,以免被撞翻或者戳穿船身。驼背老人扭转船舵,船头的马向下游偏转,但太慢了。那棵棕黑的树微微闪光,像攻城锤那样砸来。
两名船夫的长篙好容易抵住它时,它离船头已不超过十尺。一根篙子折断,发出“喀——嚓——”的长长碎裂声,仿佛渡船在他们的脚下撕裂。。第二个人终于使劲将树干推开,刚好让它偏离。那棵树以数寸间距擦过渡船,枝权如爪子样抓向马头。
然而,似乎已经安全的时候』D怪物的上部分枝“嘭”的一·声扫过:,令渡船剧烈颤抖,艾莉巫脚:÷滑’,痛苦地单膝跪倒。:那个篙子被折断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听见他从侧面翻落下去时的呼叫,湍急的褐色水流旋即将他淹没,当艾莉亚爬起来,、人已消失。另一船夫抓过一捆绳子,却不知该扔给谁厂 :
也许他会在下游某处被冲上岸;艾莉亚试图告诉启己,但这个想法显得如此空洞,令她失去了所有游水的意愿。桑铎·克里:冈大喊,让她回:里面去:,否则就狠狠揍她。她乖乖照办。很明显,此刻渡船正与河流作殊死搏斗,争取重新返回航线,而这条河一心想把它冲进海里。
等终于靠岸,地方位于着陆点下游整整两里地。船只狠狠撞上河堤;;以至于又折·了一根篙子,艾莉亚几乎再度跌倒,桑铎’克里冈像提玩偶似的把她提到陌客背上。船夫们用迟钝而疲惫的眼睛瞪着他们,驼背伸出手来。“六枚金龙,”他要求,“三枚作摆渡费,另外三枚补偿我失去的人手’。”
桑铎·克里冈在口袋里摸索,将…—卷皱巴巴的羊皮纸塞进船夫手掌。你·十枚;” ‘
…十枚?”船夫糊涂了,“这究竟是什么?”. “二个死人的欠条,相当于九千金龙左右。”猎狗跨:上马,坐到艾莉亚身后,不怀好意地低头微笑。“其中·卜枚归你,某天我会来取剩厂的钱,所以留神别把它们给花光了。:’’ : ”
’ 对方斜眼看着羊皮纸,“字。字有什么用?你答应给金币;以骑士的荣誉保证。”
“骑士根本没有荣誉,快感谢我给你上了·—·课吧,老家伙。”猎狗脚踢陌客,在雨中疾驰而去。船夫们茌背后咒骂,还有——两个人扔石头,;但克里冈对石块和骂声全不予理会,很快就消失在阴暗的树丛中,·河流的咆哮也渐渐减弱。“渡船明早之前不会回去;’’他道,‘‘而臣等到下一批傻瓜到来时,这帮家伙不会再接受纸上的承诺。··如果你的朋友们打算追赶,就得他妈的游过来! : ·
艾莉亚蜷身趴下,闭口不语。:词3r h,o/妒u山,她闷闷不乐地想,伊林爵士,马林爵土,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二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格雷果爵士和“记事本”。猎狗,猎狗,猎狗!;· ;’;: ‘‘,. ‘
等到雨停云散,她又是颤抖,又是打喷嚏,症状严重之极,克里冈不得不停下一晚,甚至尝试点火。结果搜集起来的木头太潮湿;无论怎么试,都不足以’引燃火星。最后,:他厌恶地把所有木头一脚踢散。“妈的,七层地狱!·”他咒骂,‘‘我痛恨火。”:
他们坐在橡树底部湿乎乎的石头上,边屹冷硬的干面包、臭烘烘的奶酪和熏香肠,边听积水从树叶上滴落:发出缓慢的嗒嗒声。;猎狗用匕首将肉切片,当发现艾莉亚看着匕首时,眼睛眯了起来。“想都别想。”
“我没有。”她撒谎。
他哼了一声,以表示看法,同时给了她厚厚一片香肠。艾莉亚用牙齿撕咬香肠,眼睛始终注视着猎狗。“我没揍过你老姐,”猎狗说,“但如果你逼我,我会揍你。别再想方设法杀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无言以答,便一边啃香肠,一边冷冷瞪他。强硬如山,艾莉亚心想。
“至少你会看着我的脸,不错不错,小狼女。你喜欢这张脸么?”
“不喜欢。全烧坏了,丑得很。”
克里冈用匕首尖挑一块奶酪给她。((/J’笨蛋,真逃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只会被更糟糕的人逮住。”
“不会,”她坚持,“没有比你更糟糕的人了。”
“你没见过我老哥。格雷果有回因为打鼾而杀人,那人是他自己的部下。”他咧嘴笑笑,灼伤的那侧脸随即绷紧,扭曲得诡异可怖。那边脸颊没有嘴唇,耳朵也只剩一截断根。
“其实我认识你哥。”艾莉亚这才想到,也许魔山更糟糕。“他,还有邓森,波利佛,‘甜嘴’拉夫和记事本。”
猎狗似乎很惊讶。“艾德·史塔克的宝贝小女儿怎会认得这帮人?格雷果从不带他的宠物耗子上朝啊。”
“我是在村子里遇到他们的。”她吃着奶酪,伸手取过一块硬面包。“那村子建在湖边,詹德利、我,还有热派在那儿被抓,本来还有‘绿手’罗米,但‘甜嘴’拉夫当时便杀了他,因为他的脚受伤走不动。”
克里冈的嘴抽搐了一下。“抓你?我老哥抓住你?”他哈哈大笑,这是一阵令人不快的声响,半似喉音,半如咆哮。“格雷果根本不知道手里有什么,对吧?他肯定不知道,否则任凭你怎么乱踢乱喊,都会把你拖回君临,扔到瑟曦怀里。噢,妈的,实在太妙了,我会记得把真相告诉他的——在挖出他的心脏之前。”
这不是他头一回谈论杀魔山。“他是你哥哥耶。”艾莉亚怀疑地说。
“你就没有想一个亲手宰掉的哥哥?”他又大笑,“或者姐姐?”他一定看到她脸上有些反应,因此凑得更近了。“珊莎。对吧?母狼想杀可爱的小小乌儿。”
“不,”艾莉亚吼回去,“我要杀你!”
“因为我把你的小朋友劈成两截?我杀的可不只他一个,这点向你保证。你认为我是个怪物,对吗?好吧,不管怎么说,是我救了你老姐的命。那天暴民们将她从马上拽下来,是我杀进去把她带回城堡,否则她的下场就跟洛丽丝·史铎克渥斯一样了。她后来给我唱歌呢,你不矢口道吧,对不?你老姐给我唱了一支甜美的小曲儿。”
“你撒谎。”她立刻道。
“妈的,其实你知道的连自认为的一半都不到。黑水河?七层地狱,你究竟在想什么?认为我们要上哪儿去?”
他声音中的不屑令她犹豫。“回君临,”她说,“你要把我献给乔佛里和太后。”她突然间意识到这不对,从他提问的方式就能知道。但她得说些什么。
“愚蠢瞎眼的小母狼。”他的嗓音粗糙暗哑,好像钢铁摩擦。“去你妈的乔佛里,去你妈的太后,去你妈的畸形小魔猴。我跟他们的城市没关系了,跟御林铁卫,跟兰尼斯特家都没关系了。狗跟狮子能有什么关系,我问你?”他伸手取过水囊,喝了一大口,然后边擦嘴,边将水囊递给艾莉亚,“这是三叉戟河,小妹妹。三又戟河!不是黑水河。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在脑袋里画画地图吧,我们明天就能到达国王大道,之后快速前进,直取孪河城。把你交给你母亲的将是我,而不是高贵的闪电大王和那玩火的冒牌僧侣,那怪物!”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咧嘴笑笑。“你以为你的强盗朋友是唯一嗅到赎金气味的人?唐德利恩抢了我的财产,因此我抢走了你。按我估价,你的价值是他们从我这儿偷走的钱两倍之多。如果真像你害怕的那样,把你卖回给兰尼斯特家,也许能得到更多,但我不会那么做。就算是狗,也有被踢烦了的时候。嗯,若那少狼主有诸神赐予癞蛤蟆的智力,便会封我做个领主,请求我为他效劳。他需要我,尽管他自个儿也许并不明白。我似乎该用格雷果的头作见面礼,他会喜欢的。”
“他绝不会收留你,”她狠狠地说,“不会收留你。”
“那我就尽可能多地带走金子,冲他的脸哈哈大笑,然后骑马离开。如果他不肯收留,聪明的话就该杀了我,但他不会,据我听说的情况,他跟他父亲太像。对我来说这没什么,不管怎样都是赢家。你也是,小狼女。所以,别再对我又叫又咬,我烦了。闭上嘴巴,照我说的做,也许还能赶得上你舅舅那该死的婚礼。”
琼恩
母马筋疲力尽,但琼恩无法让它休息。他得赶在马格拿之前到达长城。假如马
有鞍,他可以在上面睡觉,然而它没有,光清醒时要保持不掉下来就够难了。伤腿越来越疼,没时间让它愈合,每次上马都令其再度撕裂。
他登上山坡,看到棕褐色、布满车辙的国王大道向北延伸,穿过山冈与平原,便欣慰地拍拍母马的脖子,“现在只需顺着路走,好姑娘,快到长城了。”腿已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而发烧令他昏昏沉沉,以至于两次弄错了方向。
快到长城了。他想象着朋友们在大厅里喝温酒的景象。哈布照料水壶,唐纳·诺伊锻炉打铁,伊蒙学士则在鸦巢下的居所。熊老呢?山姆、葛兰、忧郁的艾迪、木假牙的戴文……琼恩只能祈祷有人逃出先民拳峰。
他也总想起耶哥蕊特。他记得她头发的香味,身体的温暖……还有她割老人喉咙时的表情。你不该爱她,一个声音轻声说。你不该离开她,另一个声音坚持。他不知父亲离开母亲,回到凯特琳夫人身边时,是否也如此左右为难。他发誓忠于史塔克夫人,而我发誓忠于守夜人军团。
高烧如此厉害,他差点骑过鼹鼠村,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村子大部藏于地底,在残月光照下,只见几栋简陋小屋。妓院是个跟厕所差不多大的小房间,红灯笼于风中吱嘎作响呻口黑暗中窥视的充血眼球。琼恩在相邻的马厩下马,几乎是跌落到地,但他立即叫醒两个男孩。“我需要一匹精力旺盛的骏马,鞍髻全备。”他用不容争辩的语气告诉他们。两人连忙替他准备好坐骑,还弄来一袋葡萄酒、半条黑面包。“叫醒村民,”他说,‘‘警告他们。野人过了长城。收拾东西,去黑城堡。”他咬紧牙关,忍痛翻上他们给的黑马,奋力向北骑去。
东方天际的星星渐渐隐去,长城出现在面前,耸立于树木与晨雾之上。白色的月光在冰面上闪烁。他催马沿泥泞湿滑的道路前进,直到看见巨大的冰墙下,黑城堡的木造城楼和石砌高塔如残破的玩具般散布在雪地中。初曙照耀,绝境长城闪耀着粉紫光彩。
骑过外围建筑时,没有岗哨盘问,无人上前阻拦。黑城堡看来跟灰卫堡一样荒芜,庭院里,石头裂缝间长出脆弱的褐色杂草,燧石兵营的屋顶覆盖陈雪,哈丁塔北墙上的雪更是堆得老高——琼恩成为熊老的事务官之前就住在那里。司令塔表面道道黑斑,那是浓烟溢出窗户留下的痕迹。大火之后,莫尔蒙搬到了国王塔,但那里也没有灯光。从下往上,他无法分辨七百尺高的城墙顶是否有岗哨走动,至少墙南的阶梯上没人,那道之字形阶梯就像一记巨大的木头闪电。
不过兵器库的烟囱有烟,一小缕在北方的灰色天空中几乎看不到的痕迹,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琼恩下马,一瘸一拐地向那儿走去。热气从打开的门里涌出,仿佛夏日的气息。屋内,独臂的唐纳·诺伊正鼓动风箱扇火,听见声音便抬起头来,“琼
恩·雪诺?” .
“是的。”经历了发烧、疲惫、伤腿,经历了马格拿、老人、耶哥蕊特和曼斯‘雷德,
经历了这一切,琼恩还是不由自主地微笑。回家的感觉真好。看到诺伊的大肚子和
挽起的衣袖,看到他长满黑胡茬的下巴,感觉真好。
铁匠松开风箱,“你的脸……”
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脸。“一个易形者试图挖出我的眼睛。”
诺伊皱起眉头。“不管有没有伤疤,我都以为再也看不见这张脸了,听说你跑到
曼斯·雷德那边去了。”
琼恩抓住门,以保持站立。“谁说的?”
“贾曼·布克威尔。他两周前返回,手下的斥候说亲眼见你骑马跟野人一起行
进,身披羊皮斗篷。”诺伊注视着他,“我发现最后一句是真的。”
“全都是真的,”琼恩承认,“就实际而言。”
“那我该不该摘下剑,杀了你,嗯?”
“不。我是遵令行事,‘断掌’科林最后的命令。诺伊,守卫在哪儿?”
“他们在长城上,抵抗你的野人朋友们。”
“对,但人究竟在哪儿?”
“各处都有。狗头哈犸出现在深湖居,叮当衫出现在长车楼,哭泣者出现在冰痕
城,长城沿线都有野人……令我们不得宁息,他们一会儿在王后门附近攀爬,一会
儿又砸灰卫堡的墙,或于东海望集结部队……然而每当黑衣人出现,却又立刻逃
跑,第二天到别处重新活动。”
琼恩咽下一声呻吟。“这是假象。曼斯的目的是要分散我们的力量,你难道看不
出来吗?”而波文·马尔锡正中其下怀。“门户在这里。攻击将针对这里。”
诺伊穿过屋子,“你腿上都是血。”
琼恩迟钝地低头观看。果真,伤口又裂开了。“箭伤……”
“野人的箭。”这并非提问。诺伊只有一条胳膊,但肌肉壮实,足以支撑琼恩的体
重。他将手臂伸到琼恩腋下。“你的脸色苍白得跟牛奶一样,而且身体烧得滚烫。我
带你去见伊蒙师傅。”
“没时间了。野人翻越长城,到达后冠镇,要束打开这。儿的城门。”
“有多少?”诺伊半拖半架地将琼恩带到门外。
“一百二个人,以野人的标准而论装备精良。多半有青铜盔甲,少数人装备钢
甲。这里还剩多少弟兄?”
“四十多,”唐纳·诺伊道,“都是老弱病残,以及仍在受训的男孩。”
“马尔锡走后,指定谁为代理城主?”
武器师傅忍不住大笑。“文顿爵土,诸神保佑他,他是城里最后的骑士。问题在于,吏陶似乎忘了自己的担子,也没人急着提醒他。我想这里现在应该算是由我——这个世界上最难对付的残废——负责。”
这点不错。独臂的武器师傅坚韧顽强,经验丰富。而文顿爵士……大家都同意,他曾是个好战士,可惜当了八十年游骑兵,力量和智慧都已失去。有回他边吃晚餐边睡过去,差点淹死在豌豆汤里。
“你的狼呢?”穿过院子时诺伊问。
“白灵……翻墙之前不得不留下,希望他能自己找路回来。”
“抱歉,孩子。没有他的踪影。”他们一瘸一拐地来到学土的居所,鸦巢下面长长的木造堡垒。武器师傅踢了门一脚,“克莱达斯!”
过了一会儿,一个弯腰驼背的矮个黑农人朝外张望,看到琼恩,顿时瞪大了粉红色的小眼睛。“让这小子躺下,我去叫学士。”
壁炉里燃着一堆火,屋内空气令人窒闷。热度令琼恩昏昏欲睡。诺伊让他仰面躺下,他立即闭上眼睛,好让世界停止旋转。上面鸦巢里传来乌鸦的抱怨与尖叫。“雪诺,”一只乌说,“雪诺,雪诺,雪诺。”这是山姆教的,琼恩记起来。山姆威尔·塔利有没有安全返回呢?他疑惑地想,还是只有乌儿回来?
伊蒙学土没多久就过来了。他走得很慢,一只斑驳的手扶着克莱达斯的胳膊,慢吞吞地谨慎地小步挪动,细瘦的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颈链,有金、银、铁、铅、锡及其他金属。“琼恩·雪诺,”他说,“等你好转,一定要把所见所闻都告诉我。唐纳,放一壶红酒到火上,还有我的铁制工具,把它们烧得又红又烫。克莱达斯,我需要你那柄锋利精良的匕首。”学士已经一百多岁,瘦小赢弱,掉光了头发,眼睛也瞎盲。但即便浑浊的双眼目不视物,他的头脑依如往昔一般清晰。
“野人正往这儿杀来,”琼恩告诉他,而克莱达斯用刀割开裤腿,厚厚的黑布下,旧血和新血凝结在一起,“从南边。我们爬过长城……”
克莱达斯割开琼恩粗糙的绷带,伊蒙学士凑近来嗅了嗅。“我们?”
“我跟他们在一起。断掌科林命我加入他们。”学土的手指戳戳伤口,以作探查,琼恩畏缩了一下。“瑟恩的马格拿一啊啊啊啊啊一好疼。”他咬紧牙关,“熊老在哪儿?”
“琼恩……这是个悲伤的消息,莫尔蒙总司令于卡斯特堡垒遭遇谋杀,死在自家誓言弟兄们手上。”
“弟兄……我们自己人?”伊蒙的话造成的伤痛比他手指造成的强烈一百倍。琼恩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熊老时,总司令站在帐篷前,乌鸦停于肩上,嘶哑地叫着“玉米”。莫尔蒙死了?自看到先民拳峰上的战斗场景,他就一直担心,而今的打击更
大。“谁?是谁袭击他?”
“旧镇的加尔斯,‘垂手’奥罗,短刃……过去的窃贼、懦夫和凶手。我应该预见到的,守夜人军团跟从前不一样了。正派人太少,无法约束无赖。”唐纳‘诺伊将学士的刀放在火上转动。“有十几个忠诚的人返回,包括忧郁的艾迪、巨人和你朋友‘笨牛’等。我们就是从他们那儿听说事情经过的。”
只有十几个?两百个弟兄跟莫尔蒙总司令一起离开黑城堡,两百名守夜人的精锐。“这是否意味着马尔锡是总司令了?…‘石榴老”亲切和善,是个勤勉的总务长,但不幸之处在于,他不适合带兵打仗。
“暂时如此,直到我们选出一个,”伊蒙学士说,“克莱达斯,把我的药瓶拿来。”
选出一个。“断掌”科林和杰瑞米·莱克死了,班扬·史塔克依旧失踪,还有谁?肯定不能是波文·马尔锡或文顿·史陶爵士。索伦·斯莫伍德或奥廷·威勒斯爵士有没有自先民拳峰上幸存?不,应该是卡特·派克,或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但该选哪一个?影子塔和东海望的指挥官都是优秀人才,但彼此区别很大:丹尼斯爵土谦恭谨慎,有骑土风度,也较年长;而年轻的派克作为私生子,说话粗鲁,不怕犯错,却也有闯劲。糟糕的是,两人互相不和』鬓老总把他俩分得远远的,在长城的两个尽头。琼恩知道,梅利斯特家的人对铁民有种深入骨髓的不信任。
一阵刺痛让他回到自身的伤势中。学土捏捏他的手,“克莱达斯去拿罂粟花奶了。”
他试图坐起来。“我不需要——”
“你需要,”伊蒙坚决地说,“会很疼。”
唐纳·诺伊穿过屋子,将琼恩推回去,仰面躺下。“别动,否则我把你绑起来。”即使只有一条胳膊,铁匠拨弄他也像拨弄小孩。克莱达斯拿着一个绿瓶子回来,外加一只圆形石杯。伊蒙学士将它倒满,“喝下去。”
琼恩刚才挣扎时咬破了嘴唇,而今鲜血和浓稠的白色药液混杂一起,他好容易才没有呕吐出来。
克莱达斯端来一盆温水,由伊蒙学士洗净伤处的脓和血。尽管他动作轻柔,但哪怕最轻微的触碰也让琼恩想要尖叫。“马格拿的人纪律严明,装备着青铜盔甲。”他告诉他们。讲话能让他分心,不去想自己的腿。
“马格拿是斯卡格斯的领主,”诺伊道,“我刚来长城时,东海望有斯卡格斯人,记得听他们提起过他。”
“我认为,琼恩用这个词是取它的古意,”伊蒙学士说,“不是家族名,而是古语中的头衔。”
“它的意思是领主,”琼恩赞同,“斯迪是某个叫瑟恩的地方的马格拿,那地方位
于霜雪之牙极北处。他带着一百个部下,还有二十个几乎跟我们一样熟悉‘赠地’的掠袭者。曼斯没有找到号角,这点很重要,冬之号角,他沿乳河挖掘就是为了这个。”
伊蒙学土停顿下来,用来擦洗的布握在手中。“冬之号角是个古老的传说,塞外之王相信这东西存在?”
“他们全都相信,”琼恩道,“耶哥蕊特说他们打开百座坟墓……国王和英雄们的坟墓,遍布乳河河谷,但一直没有……”
“谁是耶哥蕊特?”唐纳·诺伊尖锐地问。
“一个女自由民。”他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耶哥蕊特?一个温暖、聪明、可爱的女人,可以亲吻,也可以割你的喉咙。“她跟斯迪一道,但不……她很年轻,只是个女孩,实际上,是地道的野人,但她……”因为一个老人燃起一堆火而杀了他。他感觉舌头粗厚笨拙,罂粟花奶使脑子不清醒。“我为她打破了誓言。我不想,但……”不该。不该爱她。不该离开她……“我不够坚强。‘断掌’命我与他们一起行军,与他们一起用餐,与他们一起作战……我不能拒绝,我……”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湿毛布。
伊蒙学土又嗅嗅琼恩的伤口,然后将染血的布放回盆里,“唐纳,请帮我拿热匕首过来,然后按住他,别让他动弹。”
我不会尖叫,琼恩看见烧得泛红光的尖刀时告诉自己,但这个誓言他也没能守住。唐纳·诺伊将他按紧,克莱达斯引导学士的手。琼恩没动,只是用拳头捶桌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疼痛如此剧烈,他感到自己渺小、虚弱而无助,就像黑暗中呜咽的小孩。耶哥蕊特,他心想,烧焦皮肉的臭味充满鼻腔,自己的尖叫回响在耳际,耶哥蕊特,我没有办法,我有难处……痛苦开始减退,但紧接着钢铁再次触碰,他晕了过去。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裹着厚厚的羊毛布,正在移动。全身无法动弹,但没有关系。他梦见耶哥蕊特就在身边,用温柔的手照料他。最后,他闭上眼睛睡了。
下一次醒来就不那么舒服了。房间黑乎乎的,毯子底下,疼痛重新回来,腿阵阵抽痛,稍作移动,就仿佛那把滚汤的小刀还在。琼恩痛苦地挣扎,试图看清自己的腿还在不在,他喘着粗气咽下尖叫,握紧拳头。
“琼恩?”一支蜡烛出现在上面,一张熟悉的脸俯视着他,大大的耳朵,“你不能动。”
“派普?”琼恩伸出手,那男孩抓住,捏了一把,“我以为你跟……”
“……跟石榴老一起离开?不,他认为我太小太嫩。对了,葛兰也在。”
“我在,”葛兰走到床的另一侧,“刚才睡过去了。”
琼恩喉咙干涩。“水。”他喘着气说。葛兰把水端到他唇边。“我到过先民拳峰,”
吞了好几口之后,他续道,“血,死马……诺伊说有十几个人回来…—·都有谁?”
“戴文回来了。巨人、忧郁的艾迪、‘美女’唐纳·希山、乌尔马,‘左手’卢,‘灰羽’
加尔斯,此外还有四五个,hD上我。”
“山姆呢?”
葛兰移开视线。“他杀死一个异鬼耶,琼恩,我亲眼目睹的。他用你做的龙晶匕
首刺它……我们叫他‘杀手’山姆,他讨厌这个称呼。”
“杀手”山姆。琼思想不出谁比山姆·塔利更不像战士。“他怎样了?”
“我们离开了他。”葛兰话音悲哀,“我摇晃他,冲他大喊,甚至扇他的耳光。巨人
试图拉他起来,但他太沉——还记得受训时他蜷起身子,躺在地上呜咽吗?在卡斯
特堡垒,他连呜咽都没有,完全傻了。短刃与奥罗撬开墙壁寻找食物,两个加尔斯打
斗起来,其他一些人在强暴卡斯特的老婆们。忧郁的艾迪认为短刃那伙人不会放过
所有弟兄,以防其作为被传扬出去,而作乱的这帮人有我们两倍之多……只好留下
山姆跟熊老在一起。他一动也不愿动,琼恩。”
你们是他的弟兄,他差点说出来,怎能将他留在野人和凶手中间呢?
“他也许还活着,”派普道,“也许明天就会骑马出现,教我们全部大吃一惊。”
“对,提着曼斯·雷德的脑袋出现。”葛兰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快活一点,…杀手’
山姆!”
琼恩又试图坐起来。跟第一次一样,这是个错误。他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葛兰,叫醒伊蒙学士,”派普说,“告诉他琼恩需要更多罂粟花奶。”
对,琼恩心想。“不,”他道,“马格拿……”
“我们知道,”派普说,“长城上的守卫已被告知留意南方,唐纳·诺伊派了一些
人去风云岗,监视国王大道。伊蒙学士也放鸟儿去了东海望和影子塔。”
伊蒙学士蹒跚着走到床边,一只手扶在葛兰肩上。“琼恩,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醒来是好事,但必须给自己愈合伤口的时间。我们先用沸酒冲洗,再敷荨麻膏、芥菜
籽和面包霉,关键还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琼恩挣扎着不顾疼痛地坐起。“曼斯快到了……成千上万的野
人,还有巨人,长毛象……消息送去临冬城了吗?给国王?”汗水从额头滴下,他闭上
眼睛。
葛兰古怪地瞧了派普一眼。“他不知道。”
“琼恩,”伊蒙学士说,“你离开期间发生了许多事,其中鲜有好消息。巴隆·葛雷
乔伊又给自己戴上了王冠,并派出长船攻打北境,国王像野草一样到处滋生,我们
向他们分别发出求助信,但无人前来。他们的军队急于互相攻伐,我们遥远而被遗
忘。至于临冬城……琼恩,坚强些……临冬城不在了….·+’
“不在了?”琼恩瞪着伊蒙苍白的眼睛和皱巴巴的脸,“可我的弟弟们在临冬城!布兰与瑞肯……”
学士摸摸他额头。“我非常遗憾,琼恩。席恩·葛雷乔伊以他父亲的名义夺取临冬城后,处决了你的弟弟们。当你父亲的属下准备夺回它时,他又将城堡付之一炬。”
“你弟弟们的仇已经报了,”葛兰说,“波顿的儿子杀死了所有铁民,据说他一寸一寸剥下席恩·葛雷乔伊的皮,惩罚了他的恶行。”
“我很遗憾,琼恩,”派普捏了他肩膀一把,“我们都很遗憾。”
琼恩从来都不喜欢席恩·葛雷乔伊,但他曾是父亲的养子。腿上再度传来一阵绞痛,他发现自己又仰面躺下。“不可能,这里面有误会,”他坚持,“在后冠镇,我亲眼看见一头冰原狼,一头灰色的冰原狼……灰色的……它认识我。”假如布兰死了,他的一部分会不会活在狼体内,好比欧瑞尔活在老鹰里?
“喝这个。”葛兰将杯子端到他唇边。琼恩喝下去,脑海里满是狼、老鹰和弟弟们的笑声。上方的脸庞开始消退模糊。他们不可能死。席恩不会这么做。临冬城……灰色花岗岩墙,橡木钢铁大门,残塔上的乌鸦,神木林里温泉的蒸汽,王座上的国王石像……临冬城怎么可能不在了呢?
他开始做梦,梦中又回到家中,在温泉里嬉水,头顶是一棵巨大的白色鱼梁木,上面刻着父亲的脸。耶哥蕊特在他身边,一边冲他大笑,一边脱下衣服,直到像出生时那样一丝不挂。她想吻他,但他不能接受,不能在父亲的注视下接吻。他是临冬城的血脉,是守夜人的汉子。我绝不会生什么私生子,他告诉她,我不要。我不要。“你什么都不懂,琼恩·雪诺。”她低声说,接着皮肤在热水中溶化,血肉从上面脱落,直到最后只剩头颅和骨骼,池子里翻滚着浓稠的血水。
凯特琳 r i抵达绿叉河之前,他们先听见了汹涌的水声,沉吟不绝,犹如巨兽咆哮。河流高
涨,宽度比去年罗柏率军渡河、并答应娶佛雷家女子为妻时增加了一倍半。当
时,他急需瓦德侯爵和他的桥梁,如今更为迫切。望着浑浊打旋的绿水,凯特
琳心中充满疑虑。不通过孪河城,无论如何也无法返回北方,水位至少还要
一个月才能下降到适当程度。
走近城堡时,罗柏戴起了王冠,命凯特琳和艾德慕与他并骑上前。雷纳德·维斯
特林爵士担任掌旗官,白雪皑皑的旗面上飞扬着史塔克家族的冰原奔狼。
桥头堡在暴雨中浮现,犹如两樽高大幽灵,随着人们走近,阴气逐渐凝聚成形。
佛雷家共有两座石城堡,分居河的两岸,犹如镜面映射成双,中间由巨大的石拱桥
相连。桥中央是卫河塔,湍急的河水从塔下流过。两岸的孪生城外围都挖了护城河,
将两座城堡化为岛屿。此时,连日降水更让扩城河变成了长湖。
透过漫天雨水,凯特琳发现河对岸的东城下有数千士兵安营扎寨,营帐外挂的
旗帜被水浸透后搭在杆子上,好似许多溺水的猫,看不清颜色与图案。她只知道大
多数旗帜都是灰色的,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灰色。
“罗柏,你要小心谨慎,”她告诫儿子,“瓦德大人脸皮薄,舌头利,他的许多儿孙
无疑也会有样学样。如今我们有求于人,你千万不可触犯他的自尊。”
“我清楚佛雷家的秉性,母亲,我也知道自己冒犯过他们,而今又急需他们!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像修士一样大唱甜言蜜语。”
凯特琳不安地在马鞍上挪动,“等我们抵达后,若对方提出款待饮食,请不要犹
豫,立刻接受!他们给什么,就吃什么,吃的喝的都尽情享用。f殴如他们不开口,你就
主动索要面包、奶酪和葡萄酒。”
“我不饿,只是有点湿……”
“罗柏,仔细听我讲:一旦吃了他的面包和食盐,就代表你应该享受宾客权
利,在他屋檐下,他作为主人对你有义务。”
罗柏似乎颇觉有趣,“我有一整支大军的保护,母亲,无需寄望于面包和食盐。
但假如能与瓦德大人和解,即便他给我蛆虫炖乌鸦,我也会欣然接受,并叫他再来
一碗。”
东城下骑出四位佛雷,个个裹着厚重的灰羊毛斗篷。凯特琳认出已故的吏提夫
伦爵士——瓦德大人的长子——的长子莱曼爵士。如今,他是孪河城继承人,斗篷
下的那张脸却显得肥胖、圆滚和愚蠢。其余三个估计都是他的儿子,瓦德大人的曾
别、竹飞。
艾德慕证实了她的猜测,“长子叫艾德温,就一脸病相、苗条苍白的那个;瘦长
结实、满脸胡须的是黑瓦德,这家伙十分凶暴;骑牡马的是培提尔,这小子很不幸地
生了张麻子脸,所以被家人唤做‘疙瘩脸培提尔’。他只比罗柏大出一两岁,但瓦德在他十岁那年为他娶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天杀的!萝丝琳千万不要长得和他一样!”
国王一行人暂时驻足,等待大队人马跟上。罗柏的旗帜软软地垂搭而下,在他们的右手方,绵延的冰雨拍打着滔滔的绿叉河水。灰风窜上前来,竖起尾巴,用暗金色的狭长眼眸瞪视着逼近的佛雷家人。当他们走到六七码的近处时,只听冰原狼一声怒吼,深沉雄浑,仿佛与河流之声合为一体。罗柏大吃一惊,“灰风,到我这儿来。灰风!”
他反而厉声长嗥着向前扑去。
莱曼爵士的坐骑发出一声恐惧的嘶叫,惊退开来,疙瘩脸培提尔的马则将他摔了下去。只有黑瓦德牢牢握缰,一边摸向佩剑。“不!”罗柏大叫,“灰风,过来,过来!”凯特琳忙拍马上前,挡在冰原i良和对方之间,泥泞飞溅,沾在马蹄和狼身上。灰风往外避了避,似乎这才头一次听见罗柏的召唤。
“史塔克家的人就是如此道歉的么?”黑瓦德长剑出鞘,大声喝道,“叫狼来咬人,真是会招待!你们来此究竟何为?”
莱曼爵士下马扶儿子疙瘩脸培提尔起身。小伙子溅了一身泥,幸好并未受伤。“我此行前来,是要为冒犯你们家族的事表示歉意,并参加我舅舅的婚礼,”国王翻身下马,“培提尔,请用我的坐骑,你的马似乎逃掉了。”
培提尔看看父亲,“我可以和哥哥们一起骑。”
仍在马上的三位佛雷对罗柏的话无动于衷。“您迟到了。”莱曼爵土宣布。
“大雨延误了行程,”罗柏说,“我之前已派遣信鸦,作出说明。”
“那女人呢?” .
大家心知肚明,他指的是简妮·维斯特林。凯特琳充满歉意地微笑,“爵士先生,简妮王后从西境来到奔流城,一路旅途劳顿,此刻需要休养,等时机合适,定当欣然前来拜访。” 。
“欣然?我曾祖父可不会高兴,”黑瓦德虽收剑入鞘,语气依旧咄咄逼人,“我给他讲过这位‘王后’的事情,他老人家很想亲眼看一看。”
艾德温清清喉咙,“陛下,我们在卫河塔里为您准备了房间,”他用谨慎有礼的口吻对罗柏说,“也为徒利公爵和史塔克夫人安排了住所。我们也欢迎您的封臣骑士们来到我们屋檐下,参加即将来临的盛大婚礼。”
“那我的士卒呢?”罗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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