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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标

_4 岳 明 (现代)
  "随他的便吧。"周矿长有些不快地说。
  坐在托马斯边上的赵书记连忙将托马斯的手拿开,从小姐手里拿过酒瓶,一边往托马斯面前的酒杯里倒着,一边小声地用英文说:"不,喝。一点点一点点。"
  见状,托马斯只好叹了口气,说:"那好,一点点一点点。"
  见小姐给所有的人杯子里都倒满了白酒之后,周矿长手里举着酒杯站起身来:"今天,为了这位克莱尔公司新的老板来咱们这里视察,我们矿上不成敬意,随便准备了一顿便饭。下午还有事情,大家也别太过分,周了三杯之后,啤酒和红的,你们就悠着点。那就这样,举杯! 都给我周了。"说完他看了看外边说:"老赵,那你就对付着跟他招呼几句吧。"
  见矿长站起身来,桌子的其他人也都赶紧站了起来。托马斯左右看了看,也只好像其他的中国人那样,把面前的酒杯拿在手里。
  站在边上的赵矿长结结巴巴地翻译着周矿长的话:"欢迎,欢迎。我们,简单。吃饭,非常非常简单。"
  托马斯有些不理解地看了看周围问道:"简单,你的意思是,简单吗?"
  "是的,中午,很简单。"赵书记回答说。
  让托马斯觉得不可思议的一是,主人坚持声称的简单的午餐,酒和菜竟然把一个大大的转盘玻璃上堆得几乎没有多少空隙了。更让他觉得不可理解的是,为了招待自己一个人,为什么桌子上坐着这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真的不懂面前的这些中国人。也许,就是路上张雪强调的当地文化吧,可这种文化实在是太可怕了。记得在波特兰总部,中午招待客人一般也就是一点沙拉加几片三片治,即使是非常重要的客户,也只是非常简单地加点香槟之类的饮料。可看着面前的这些酒和菜,他的内心里竟产生了那种基督徒常有的犯罪感来。
  "来,周了。"周矿长再次举起酒杯来。
  众人一声么喝,纷纷举杯。
  周矿长一仰头,一杯白酒一口喝干,之后,嘴里狠狠地叫了一声:"好啊。"
  众人也一起将酒倒向各自的嗓子,于是小房间里传出一片甲醇刺激人类的咽部所产生的那种略带快感的叫声。
  托马斯看了看周围,把酒杯送到嘴唇边上抿了一口。
  众人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你这不够意思呀。已经让你用的是小两号的杯子了"周矿长说:"那个维克多,每次可都是和我们喝一样尺码的杯子,连走三杯的。这也太不给面子了。"说着他看了看赵书记。
  这次,赵书记看着托马斯没有翻译,而是对着周矿长说:"要我说,咱就别强求他了。他也是刚来中国,能和咱们一起把杯子举起来,也就算是给咱们的面子了。"
  听到这里,桌子上有人附和着说:"对,对,赵书记说得对。毕竟人家是刚来咱们中国的么。"
  周矿长一屁股坐了下去,不高兴地看着赵矿长说:"好了,那大家都随便吧。说心里话,我还是他妈的比较喜欢那个维克多。"
  桌子上的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看看矿长,一会儿看看书记。
  尽管托马斯不懂中文,但他很敏感地意识到这和自己没有把酒喝干有关,于是举起杯子来,看着周矿长说:"周。看着,我喝干了。"说完,他把酒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
  周矿长笑着站起身来:"我说什么来着,人家老外还是能给咱老周面子的么。"
  见状,桌上所有的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纷纷站起身来。
  一种奇怪而热烈的气氛再次回到了餐桌上。
  托马斯地闻了闻手中的那个散发着一种酒精味道的酒杯,然后默然坐了下来。文化呵! 他想起了张雪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来。
  《夺标》第二章14
  一顿午饭前前后后地吃了两个多小时。
  让托马斯觉得难以理解的是,这些人基本上一直在互相劝着酒,说着各种他根本听不懂的笑话。饭桌上的很多菜常常没有怎么动就被一盘盘新端上来的菜给换了下去。
  这简直太浪费了。托马斯在心里想,难道矿山就是让他们这些人这么管理的么。
  吃饭的中间,一个叫理查德.杨森的美国人被人领着进到了小餐厅。见到托马斯坐在这里,他显得非常的激动,一上来又是握手又是拥抱的。一帮子中国人对他的态度也极友好。很明显,他与在座的多数人都很熟悉,关系相当融洽。他说着极为简单的汉语和那些劝他酒的中国人应付着,调侃着。
  席间,托马斯一身一脸不自在终于得以放松。特别是当理查德讲到一些他在这个矿山周围与中国人之间闹出的各种笑话时,托马斯好几次赶紧捂住了嘴,以免嘴里的食物喷出去。
  见况,好多中国人都伸过头来问,有什么好笑的。于是这个被中国人称为老理的美国人一边笑着一边用他那说不成句的汉语解释着他的笑话,很明显,多数中国人并不觉得他的笑话到底有什么值得一笑的,但他们都还是礼貌地陪着笑了一、两声。
  "他们中午经常这样喝酒吗?"托马斯问道。
  理查德说:"今天还算好的。在那些冬天的日子里,矿区里的这些干部,有时能够从中午一直喝到晚饭之后。"
  "这样的话,他们怎么能够管理好矿山呢?"
  理查德耸耸肩说:"鬼晓得,他们就这样一直管理着这里的一切,从职员到设备,不也一直到现在了吗?每年还能有很多的利润还给银行。但今年的生产情况好像有些问题。好在我们克莱尔公司在美国的股东并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也不会像维克多说的那样,把吕家沟的业务看得那么重了。"
  托马斯说:"奇怪,维克多过去可从来没有向总部说起过这里的事情。"
  理查德晃着头说:"老实讲,维克多是好样的。在酒桌上,很多中国人还真怕他呢。他来这里这么多趟了,我从来也没有见到他喝醉过。"说着,他把头凑到托马斯的跟前小声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中国吗?"
  "不太清楚。出了这种事情,他自己坚持说是有人害了他。"托马斯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你们几个在这里的美国员工怎么样?没有什么问题吧?"
  理查德四下里看了看,小声说:"这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有时间,我专门找个地方向你汇报。"
  看着几个中国人好奇地看着他们,理查德脸上又恢复了他的笑容,并同时把手中的酒杯举了起来,用他那咬字很重的美式中国话讲:"来,最后,朋友们,走一个。"
  听到理查德的倡议,那个周矿长看了看手表,说道:"老理说的对,这是最后一个了。来,把手里的都清喽! "
  看得出来,这位矿长的酒量相当大,和几个人喝下一瓶白酒之后,又喝了好几瓶啤酒,脸上基本上还是原来的颜色。
  十分钟之后,一行人回到了上午开会的矿务局小会议室时。可让托马斯奇怪的是,刚才在小餐厅里的一多半的人并没有跟过来。实际上陪着他和理查德坐进会议室的只有周矿长、赵书记等少数几个矿上的干部。
  照例,有服务员来倒开水,并一人面前摆上一个巨大无比的烟灰缸。
  周矿长指着理查德说:"老理,上午你们这位领导来这里,没谈多一会儿不就到吃饭的时间了吗。下面,咱们接着谈。上午经贸委来的那个会说英语的张科长被乔主任给叫走了。你就帮我们翻译翻译吧。我看 你的中文比我们老赵的英语还强点。"说完,他看着坐在一边的赵书记笑了笑。
  理查德相当费力地听着周矿长那带着浓浓河西省口音的话,半天也没有完全听明白。他摇摇手说:"我,中国话,可以喝酒,但这种谈判,不行的,真的不行的。"
  托马斯不很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猜得出来,他们大概在说有关谈判的事情。于是,把从松阳提来的皮包提上来,从里边找到了一份有关吕家沟矿务局的文件,摊开来,放在面前的桌前,用英语说道:"首先,我很感谢矿务局的领导能够给我们这么一顿丰盛的午餐,并专门抽出时间来与我们会谈。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首先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克莱尔公司在一期工作的的合作情况。"
  理查德听完他的开场白之后,转过脸用中文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感谢,你们的饭。"憋了半天才说完了几个字之后,他就把刚才托马斯说的其他话给忘了。然后他扭过脸用英语问:"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托马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一时间,会场气氛显得很冷。
  就在几个中国人互相交流着目光的时候,托马斯用一种充满着歉意的口气说:"对不起,理查德,你过去给人做过翻译吗?"
  理查德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在下边车间里可以和那些中国工人混在一起玩朴克牌,但这种坐在会议室里给人当翻译,还是第一次。过去维克多和希恩他们来的时候,都是他们自己谈的。我非常抱歉。"
  托马斯说道:"不,理查德,这不是你的错,应该道歉的是我。严格地讲,在一句中文也听不懂的情况下,我是没有资格在中国工作的。只是由于非常特殊的原因,我才不得不在这里工作。"
  旁边的几个中国人听着他们两个美国人在那里说着什么,起初有些好奇,后来就表现出不太耐烦的样子来了。
  那个周矿长说:"老理,他是不是嫌你翻得不好呀?"
  理查德看着周矿长,过了半天,才用汉语说:"我的汉语,说不好。不会翻译。我学的都是,"他又一次挠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会讲,很多脏话,但好话,不会。"
  听到这里,几个中国人全都笑了出来。
  这时赵书记说:"老理说的没有错。我知道,像张科长英语那么好的,别说咱们吕家沟了,就是松阳也未必能找了第二个来。一般的翻译,手里都得拿个小本的,都先是记下这个人怎么说的,再翻给另外一个人听。"
  "你的意思是,老理除了会讲点咱们中国人的脏话之外,他干不了翻译这活。"周矿长用一根火柴当牙签,一边当着客人的面剔着牙,一边说:"那你说怎么办?对了,你闺女不是学英文的吗。实在不行,让她来这里顶上一阵。"
  赵书记摇摇头,说:"她的英文我知道,绝对的半瓶子醋。她到不一定会说那些英语的脏话,但翻译这种活,她肯定干不了。她的那点水平我还是清楚的,新概念学了三年,许国璋学了也不下四年了,老是第三册的水平。"
  说到这里,屋子里所有的中国人又以都笑了起来。
  托马斯问理查德:"他们在笑什么呢?不是在笑我们吧。"
  理查德摇摇头说:"没有听太懂。大概的意思是说他的女儿英语很差,也没法给我们当翻译。"
  托马斯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地问道:"那怎么办呢?要不,你跟他们说,我们还是等张雪什么时候来,我们再来谈,好吗?"
  理查德犹豫了一下之后,看着周矿长用汉语讲道:"我的领导讲,张雪,翻译。等她来,我们再谈。好不好?"
  周矿长和赵书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光。
  接着周矿长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说:"真他妈的瞎DAN误功夫。他们克莱尔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不如和那个什么意大利公司的吉姆谈呢。"
  "意大利?什么意大利?"理查德用重复着。
  赵书记对周矿长脱口而出极为不满,他狠狠地盯了周矿长一眼。
  见状,托马斯也很敏感,他用英语问理查德道:"意大利?他们不是在说要和意大利的公司谈判吧?"
  "我听矿长的意思是。"理查德说。
  托马斯马上站起身来说:"你可以问问他们,意大利公司的是怎么回事?他们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吗?"
  理查德突然有点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脚,说:"见鬼,我的汉语能听懂几句,可我要让我说清楚,对不起,很难做到。"
  《夺标》第二章15
  市政府的接待室里空荡荡的。客人们早就走了。
  张雪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心情很不好。
  中午为了赶路,在路上和司机买了两瓶矿泉水和几个肉夹馍随便把肚子塞饱了。
  一点刚过,朱主任就在电话里催问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紧赶慢赶地两点半以前来到了市政府大楼。上了楼才知道,根本不是经贸委安排的活动,而是市政府办公室一个姓李的主任要见两个从欧盟来的客人。
  欧洲的客人比预定来访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才来。来了之后,和李主任的从握手问好开始一直到挥手告别一共半个小时不到。听两个客人自己介绍,他们一个是比利时人,一个是瑞士人,说的英语带着一股怪怪的腔调。会谈当中,基本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谈。客人和主人似乎一直在讨论着自从美国采取单边主义政策以来,欧洲和中国之间出现着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欧洲的客人反复地强调中国的贸易与制造业今后一定要走多元化的道路。为了平衡美国的影响,中国的企业应该与欧洲的企业更加紧密地合作。
  那个李主任和朱主任在会谈中,非常露骨地表示出想在今后方便的时候能够前往欧洲访问。对这个问题,客人似乎并没有给与明确的答复,只是说等到他们要回到欧洲与其他人商量之后再定。
  看得出来,这个李主任和朱丽的关系相当好。因为在客人来之前和之后,朱丽一直在李主任的办公室里商量着什么。
  而让张雪特别不高兴的是,今天这个朱丽让自己来当翻译是有着她的某种目的的。朱丽一直在她的领导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手下是有人才的。当那个李主任夸奖张雪的英文非常好的时候,朱丽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了,好像张雪是属于她个人的财产似的。
  客人走了之后,这位经贸委的副主任又把手下的人丢在了接待室里,不知道跑到哪个领导那里去公关去了。搞得张雪坐在这里,不知道是走好,还是等好。
  朱丽像现在很多的干部那样,一天到晚地就是走上层路线。也不管人家烦不烦她,有事没事地跑到领导面前以汇报工作为借口晃来晃去的。抓住一切机会,把自己的脸向领导的屁股上贴,唯利而无耻。
  张雪正在接待室里发着呆,手机响了起来。
  接了电话,是吕家沟矿务局的赵书记打来的。
  他问张雪明天有没有空。
  "怎么了?"
  赵书记说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和那个克莱尔新来的人根本没有谈成。"
  "为什么呢?"张雪问。
  赵书记就把吃饭前后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他接着说:"维克多出事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原来的那个副代表希恩为什么不陪着一起来。照这情形下去,吉姆那边很可能就得手了。"
  "吉姆是怎么回事呀?"张雪问。
  赵书记就把这几天来,吉姆跑到矿上来,与周矿长和自己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他说:"我看周矿长被真的快被他说动了。吉姆已经许诺了,他正式代表意大利方面准备请周矿长前往欧洲访问。"
  "你是说,那个吉姆一直在游说你们的矿长吗?"张雪问。
  赵书记说,他相信是这样的。他又提到前些天在招标的准备工作会议上,鲁主任和朱主任之间所存在的分歧来,不管怎么说,他个人还是倾向于鲁主任的观点的。因为他说,他曾经在北京碰到过一个成套局的人谈到矿山设备,他们都对洛斯蒂尼的产品不感冒,主要的是问题就是质次价高,售后服务也常常跟不上。他最后说:"其实,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一个最重要的目的,是想问你,能不能帮助一下这个克莱尔新来的人。你不在的话,由于英语的问题,我们和他基本上无法沟通。你一走,我们和他就完全接不上了。他们克莱尔在矿上的其他几个美国人汉语又不成。总之,这样下去,我真的有点为克莱尔公司而担心。"
  张雪说:"谢谢你呀,赵书记,我明天能不能过来,还得问一下我们处长和鲁主任,而且来这里还存在着一个交通工具的问题。"
  "交通工具不成问题,只要你能来,汽车我们矿务局出。关键是你还得在方便的时候和乔主任他们提一下,那个吉姆来这里活动周矿长的事情。"
  张雪答应他会向领导们汇报的,就收了电话。她看了看手表,又想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机给领导打了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那边传来鲁平国的问话声。
  十分钟之后,乔世良接到了鲁平国的电话。
  信息在小城里来回地流窜着。
  《夺标》第二章16
  托马斯跟着理查德进到了他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
  一进客厅里,就看到地上全部摆满了一箱箱已经喝完的和还没有喝的啤酒。客厅里摆着一只巨大的冰箱,冰箱上贴着各种颜色的纸条。其中一个比较醒目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划满了
  格子的日历。
  "这是怎么回事?"托马斯指着看去像是一张在电脑上制作出来日历问道。
  理查德笑着翻到日历的最后几页说道:"看,到了这一天,我就可以打包收拾回家了。"
  托马斯看着那一格格已经被划掉的日历,心里发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理查德笑了笑,说道:"说老实话,这里比五年前我在安底斯山脉脚下的一个小村庄的条件好得多了。那时我们是在一磅一磅的蚊子的攻击之下工作的。谁叫咱们干的不是软件设计而是矿山设备这一行呢。"说着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样子怪怪的啤酒来递给托马斯。
  "谢谢。这是当地的啤酒吗?"托马斯接过啤酒之后,转着圈地看着。
  "在这里,你就别指望着八喜和蓝带了。"
  托马斯拿着啤酒瓶,走到理查德的另外两间房子前,向里打量着。
  卧室里的窗帘拉着,但在黑暗中,托马斯还是可以看到散乱在床上的毯子和掉落了一地的衣服。满屋子充斥着一股霉味和男人的脚趾之中所散发出来的味道。更让他惊讶的是,床的周围贴满了各种各样姿势不一的男女性交的招贴图,以及各种充满着各种挑逗的东方春宫图。
  看到这些,托马斯吸了一口气。
  站在托马斯身后的理查德笑着介绍说:"那些都是我对这里的小鸡们辅导教材。"说着他有点得意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说道:"这些教材一多半是去年圣诞节我去曼谷扛回来的,进中国海关的时候还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可笑的是,后来我才发现,在床上真正的教授不是我。"说到这里,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另外一个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放,只有一组音响及立体声喇叭立在房子的中间。地上到处散乱着磁盘和光盘。
  "你这里还配置着菲力浦的音响呢。"说着,托马斯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进到房间里,一边低头看着光盘一边问着:"你也喜欢音乐吗?"
  "你再好好看看,那些光盘里都是些什么货色。"理查德走到窗前把窗帘一把拉开。
  托马斯这下看清了,光盘上全部印着淫秽不堪的画面。他笑了笑说:"这都是你所谓的教材吧。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带进海关的?"
  "全是在这里买的。说来你可能不相信,这些在波特兰成人影像店里卖十美元一盘的光盘,在这里省城商场门口前的小贩那里只卖十人民币一盘。比起美国来,这里的许多东西都实在太便宜了,以至于你常常怀疑这里的生产厂家和商家是怎么赚取利润的。现在在中国,只要手里有钱,你真的几乎可以买到一切。"
  突然托马斯像是发现新大陆似地"嗯,这里竟然还有一盘华格纳的歌剧。"
  "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音乐呀。"理查德说着把托马斯手里的光盘拿过来塞进播放器里。"听说咱们公司有不少的人喜欢音乐,其中有一个什么人还举办过大提琴的独奏音乐会呢。"
  听到这里,托马斯脸上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理查德把光盘放进播放机里,用遥控器操纵着光盘快速前进着。片头是莱茵河上优美的风光,可没有三分钟,配着华格纳的音乐,画面里开始出现了一些德国男女可怕的群交场面。
  "关了吧。理查德。"托马斯站起身子来问道:"你们平时的生活都是这么度过的吗?"
  "我真想让你看看,在车间我是怎么干活的。"
  托马斯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理查德说的这点他完全相信。美国同胞在全世界各地所表现出来的劳动生产率是没比的,而与此同时,美国人由于其长期的个人主义至上、自由主义泛滥的教育与管理,使其公民在世界各地的惹祸水平也是一直高居不下的,这一点从军事基地当中那些下士和中尉不断地违反军纪,跟着旅行团爬长城逛金字塔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不是让导游精疲力竭地满景点找人就是到派出所低声下气地领人可以得到证实。
  托马斯和理查德回到了客厅,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请问,你们这种生活方式,矿区不会给你们找麻烦吗?"
  理查德笑了笑说:"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事实上,我们几个美国人与这里的政府机构打交道最多的不是这里的设备维护部,而是矿区的保卫处。"
  "矿区保卫处?为什么?"
  "你可能不清楚,在中国,很多这些有关风化的事情,都是由保卫部出面料理的。如果杜蕾丝公司有代表在这里统计的话,他们一定会对我们几个美国人的消费能力表示震惊的。"
  "中国方面不来干预这种事情吗?"
  "你要知道,中国所有的宾馆和住宿的酒店里都明文规定只有那些有结婚证的男女才能开房间住在一起。可真实的情形是,多数饭店为了生意,对一些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不会严格地按照法律去办理的。这一点和我们美国非常的不一样。"
  "你是说这里的矿区保卫处的人从不管你们吗?"
  理查德笑笑说:"也不能这样讲。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不闹出什么太在的动静来,他们一般是不会来管这些事情的。"
  "那么这里有没有闹出过什么你所谓的动静来呢?"
  理查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问道:"不知道上午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矿务局领导对你们是怎么说起我们的。"
  托马斯说:"我觉得他们想说什么,后来又把话题转开了。"
  理查德点点头说:"确实很多事情,最后就回到了个人上来了。"
  托马斯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你要知道,人和人是非常不同的。"理查德说:"比如像我,从来是把感情和欲望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到了这把岁数,感情好像全都倒光了,我的这个身子里剩下的全是欲望了。我每次都和与我上床女孩子都事先说得清清楚楚的,全是欲望上的事情,我知道钱买不到感情,但还是可以买到欲望的。就这么简单。在女人方面,我就像是一条爱发情的公狗一样,可能是改不了了。但我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不好赌。"
  "什么意思,这里有赌场吗?"托马斯问。
  理查德摇摇头,说:"不,这里没有赌场,但很多和我们一起玩儿的一些中国小姐们却非常的喜欢赌博。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中国纸牌里有一种游戏,叫砸金花的?"
  托马斯耸耸肩。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赌博游戏。玩上一段时间,就非常容易上瘾。我和那些小姐们玩过几次之后,及时收手了。可法罗却沉了下去。"
  "法罗是谁?"
  "希恩没有和你提起过吗?"理查德有点不相信地摇摇头,说:"这小子是在加州雷诺附近出生的。我想他的基因里大概就有赌性,刚一来矿山的时候就拉着我们赌。不过,这里的生活,我想你也能想像,平时什么娱乐也没有。我有个原则,小赌可以,像和女人调情一样,娱乐一下可以,但一旦赌注下大了,那就不再是娱乐而是疯狂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法罗玩得很大。"
  "他就好这个。"理查德站起身来,走到冰箱前,问:"要不要再来一瓶。"
  托马斯看了看手中还没有喝完的啤酒摇了摇头。
  "这里的电视没有英语的节目,矿区的图书室里也没有英语书籍。要我说,这里到了晚上,大家没有什么事情干是可以理解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理查德又打开了一瓶啤酒,接着说:"关键是人还得控制自己。我们是拿着美国人的工资,比起这里的当地人来说,我们有很多钱,甚至多得都不知道怎么花。可一旦有一天,和那些小姐们玩上了砸金花之后,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法罗已经不只一次地向我借过钱了。"
  "你借他了吗?"
  "借过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借过他了。以后他再向我借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人民币可以给你几百,够你玩上几把的,我不要你还我,我也不相信你说的一定能把输的钱给捞回来,关键是你不能再这么赌下去了。可这小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说到这里,理查德嘴贴进了托马斯的脸小声说:"后来,他竟然发展到和那些小姐借钱,更可怕的是,最后他竟跟那些小姐背后的人借钱。"
  托马斯问:"那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希恩没有和你讲吗?"理查德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托马斯:"他欠了小姐背后的那些人十好几万人民币,最后过了时间还不了钱,竟被人打得进了矿区的医院。现在矿务局的人还捂着这件事情呢。但这事儿,希恩知道,出了事情之后,是他来这里协助处理的。"
  托马斯一下子站了起来:"上帝呀,竟有这种事情!希恩怎么什么也没有和我说呢?"
  《夺标》第二章17
  已经是半夜了。
  矿区专为外国专家修建的小楼前空无一人。
  托马斯双手插腰站在小楼前的空地上,仰头望着夜空。山区的空气非常的清新。
  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偶尔能听到不远处工人宿舍区那边传来狗的叫声,远远的矿区的深处矿山设备所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也隐隐传来。
  下午,矿务局的人曾经来问过托马斯是否今天回松阳,矿上可以安排车送,但想着要和这里的几个专家们谈话,他谢绝了矿务局的好意。
  晚饭是和理查德及几个专家一起在矿区的一个小餐馆里吃的。几个美国人多是工程咨询方面的专家和设备维修方面的高级技师。
  让托马斯感到震惊的是,在这个矿区的包括商店、餐馆和招待所在内的商业区里,街上到处都是无人看管的狗挤在人们的脚边;已经是深秋了,可仍有很多苍蝇在木制的门窗和柜台前飞来飞去的;见他们走来,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向他们招着手。
  当有同伴在理查德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提醒他不远处有异性的相好正在向他打招呼的时,理查德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将托马斯让进了那个飘着油烟、到处都是油腻的小餐馆里。
  显然,几个专家和技师对这个被总部新任命的首席代表能够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感到某种荣幸。
  在餐桌上他们抱怨长期以来总部对他们的关心不够。那个维克多好像已经近一年多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过饭了。
  想一想也是。这些人离开家乡到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地方工作,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呢。当然,在这里工作,工资要比美国高一些,而且中国的东西非常的便宜,只要不像法罗那样好赌的话,还是能够ZAN下一些钱的。但钱是这些人的全部吗?
  他们在这里的生活情况总部那里几乎完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给总部写一份有关的报告呢?可写给谁呢?在报告的最后提出什么要求呢?大老板会看到吗?即使他看到之后,他会做了什么反应呢?大老板最关心的除了利润之外,还是利润。是的,如果他不关心的话,那些以基金经理为主要举手人的股东们可能比他还要关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资本主义正在变成以这些机构投资者和基金经理们为核心而形成的某种政治结构了。
  矿区的秋夜还是有些冷的。
  渐渐地托马斯觉得自己的四肢有些发僵。他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在想。现在看来,关键的关键还是要拿到这里的二期合同。写一份英文报告很容易,可如何与中国方面的业务人员保持有效的沟通,现在看来却是个大问题了。
  想到这里,他快步地走回了小楼里。
  回到理查德临时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后,他找到了希恩的手号码。
  电话打过去,响了几下之后,通了。
  "希恩,是我,托马斯。你好呀,辛苦你了。那边冷吗?我后来查了一下地图,原来黑龙江是中国最北部的一个省份。是啊,为了更好的研究一下这里的情况,我甚至有个学习汉语的计划。不过我真的没有信心能不能把这个世界上最难的语言学会。你那边怎么样?一切顺利吗?为什么?这些情况过去你知道吗?这里边怎么还有江苏厂家的事情?江苏在中国的什么地方?可我来的这些天里,你为什么一直也没有向我提起这些事情呢?这样说来,短时间里你是回不来了,是吗?我现在在吕家沟的矿区呢。是你见到过的市经贸委的那个女翻译陪着我来这里的。是的,她的英语没有任何问题,可她的中国老板还有很多事情让她回去了。我怎么办?理查德这些人都只会讲最简单的生活方面的汉语,坐在会议室里当翻译根本不灵。那你说,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老实讲,希恩,你真的让我十分的失望。很多发生在矿区的事情,如果我不来这里与理查德他们亲自谈话的话,恐怕你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的。好了,不用再解释了,希恩,我只是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有一点我在这里还想再解释一遍,我们都是为了克莱尔公司而工作的,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工作的。记得上次我曾经和你说过,如果你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只要我们能够得到团结起来,把吕家沟的二期工程招标工作给做好的话,第一天晚上中标,第二天一早我就会把这个什么首席代表的位置让给你的。那好吧,我真的希望你能早点回来。"
  说完,托马斯把电话给挂上了,坐在床上,感到有一种说不了的累乏。他站起身来来到卫生间里,研究了一会儿他过去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冷热水的标志,之后他分别拧开了水管试着。
  很快地托马斯站起身来,回到了卧室里,抓起床边的电话给理查德去了一个电话。对方在电话里用一种抱歉的口吻对他说,矿区对外国专家的热水供应,只是每天晚上的七点到九点。
  托马斯失望地把电话放下,无奈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一时间,他的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乡愁。他真想洗个热水澡,然后身上裹着一条毛巾,走在波特兰家里那厚厚的地毯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来到沙发前,然后懒懒地躺下,欣赏一次波特兰开拓者队与犹他爵士队之间的比赛,或是欣赏一盘祖宾梅塔与基辛合作的彼得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那是一种什么生活呢?而此刻,我却一个人坐在这个冰冷的没有热水供应的公寓房里,无所适事。
  真奇怪,一切竟然都来得这么快。亨利说过,权当是去一个陌生的国家旅行吧。可谁能料到,一下子竟陷了进来,并陷得这么深。
  他望着窗外深黑的夜空,久久地看着。
  他想家,想和儿子说些什么。想到这里,他像是在松阳那样,用房间里的电话给美国拨了一个长途。但电话里总是传出他根本听不懂的一个中国女人的录音声。又拨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成功。
  于是,他再次地把电话打到了理查德的房间里。
  理查德的回答是,由于过去曾经发生过有些人跑到别人的房间里打国际电话的事情,而且因为数额过大而彼此间发生过纠纷的事情,于是根据协商,矿区里的人如果想打国际长途的话,需要统一到一个专门的办公室里经登记后再打。
  托马斯把电话放下后,心情颇是郁闷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怎么办呢?如果不能与矿务局的人进行有效的勾通,呆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能认真地与客户就克莱尔公司以往来在服务及其他方面存在着的问题及时交换一下有关看法的话,那么克莱尔公司又怎么能够在参加投标的时候,比自己的对手获得更多的优势呢?另外,还有一点,今天下午明显的矿务局方面提到过意大利方面似乎已经派人来过了。这些情况都不了解清楚的话,怎么能随便回到松阳去呢?
  问题的关键还是找到一个能够像张雪那样的英语翻译。
  想到张雪,托马斯又发起呆来。这个中国女孩子的英语怎么会这么好的呢?不可思议的是她说的那口标准的新英格兰口音以及选词用字,远要比多数美国南方人和蓝领阶层还要标准。关于她,还知道一些什么呢?到目前为止,只知道她曾经在大学里学习过几年的欧美文学,除此之外,对于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能不能请她再来一趟这里呢?这合适吗?此刻,她正在做着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有点犹豫地拿起了电话。
  当他听到张雪的问候声时,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将电话赶紧挂了起来。
  《夺标》第二章18
  经贸委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做事情如吃饺子。饺子皮和饺子馅是一般科员们赶出来与和出来的。饺子的成型是由主任科员或科长捏出来的。饺子做好了,用多大的锅下,什么时候下,是处长的事情。而饺子捞出来之后,在什么场合,用什么器皿送给客人品尝那就是主任他们的事情了。
  早晨一进办公室,一个在经贸委已经干了两年的小伙子将这两天来赶做的招标书大纲草
  案递到了张雪的手上。
  草案是用电脑打印出来的,套上一个塑料的封皮,很漂亮的。张雪过去从来也没有参与过招标投标的业务,但既然这次上边定她为招标评议委员会的委员,她就希望自己能够不辱使命。
  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前,张雪开始翻看着这份草案。
  招标书主要内容分为三大部分:程序条款、技术条款、商务条款。按照具体的内容,招标书共包括几下几项具体的文件:
  1、招标邀请函;
  3、投标人须知;
  5、招标项目的技术要求及附件;
  7、投标书格式;
  9、投标保证文件;
  11、合同条件(合同的一般条款及特殊条款);
  14、技术标准、规范;
  16、投标企业资格文件。
  张雪坐在那里看了半天,发现除了招标邀请函、投标人须知、投标书格式、投标保证文件、投标企业资格文件等一般性的文件都是根据市计委以及经贸委以往的文件加加减減地做成之外,其他的项目的技术要求及附件、技术标准与规范以及合同的各种条款基本上都没有写。
  不过,这种招标书草案还是可以接受的。草案么,就是需要在经过充分的讨论之后才能定稿的。况且,对于经贸委的人来讲,尽管吕家沟铅锌矿二期工程扩建是目前松阳是对外招标最大的一个工程,但很多具体的技术上的细节肯定还是需要矿务局方面支持的。
  想到这里,她把这份草案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莫处长那里。
  莫处长看着她酸酸地说了一通:"既然上边已经这么定了,我就不要太深地插手这件事情了。我建议你将这份草案复印几份分别送给领导们看一看。当然,这里边有两件事情一定需要注意,一是在文件的上下都注明保密的字样。招标这种事情,在文件正式公告之前,任何时候的泄透都会有麻烦的;第二,记得,不能光送乔主任那里,这种文件是每个主任那里都要送一份的。"
  张雪点了点头后,拿着这份文件,来到了一位进了办公室之后就一直手里不停地打着毛衣的中年妇女面前,说:"有件事情想麻烦一下你,方便的时候,请你把这份文件复印几份。"
  这个中年妇女,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说:"放在那里吧,得空我去一趟复印室。"
  "快一点,好吗?"张雪说。
  中年妇女不再看她,眼睛转到了窗外去了。
  张雪对此毫无办法。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给吕家沟矿务局的人打个电话的好。到底给谁打更好呢?周矿长还是赵书记?
  想起昨天下午赵书记打电话时提到的那个叫什么吉姆的人一直在周矿长那里活动的情况,她决定还是先和赵书记通通气。
  他把电话拨动到了赵书记的手机上。
  那个赵书记用一副哭笑不得的腔调说:"张科长呀,你快点来救火吧。"
  "怎么了?"
  "昨天和你来的那个老外太认真了,他现在带着他们克莱公司公司的几个人,正坐在我们矿务局的会议室里,缠着我们矿上几个业务负责人在那里谈呢。"
  "你们的翻译行吗?"
  "还什么翻译呢,那老外找了几本中英、英中及几本什么技术经济字典在那里和我们叫真儿呢。"
  张雪心中一惊。怎么克莱尔的人竟然在用字典在和矿务局的人谈判?
  《夺标》第二章19
  理查德他们还在睡觉的时候,托马斯就早早地醒来了。
  房间里的电视开着,但画面上全是一片沙沙声中的灰色雪花。低头一看,托马斯才意识到,昨天晚上竟然是穿着外衣靠在床头上睡着的。
  人生有很多的快乐,其中重要的之一就是在每个晚上能够坦然而心静地睡去;人生也有
  很多不幸,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当事人常常不得不在每个清晨中焦虑而痛苦地醒来。
  那许多没有头绪的烦恼总是悄悄地等在生活的某一处,然后在你醒来的那一刻里,固执地再次走到你的面前来。
  由于无法与矿务局进行有效的沟通,招标的事情确实令托马斯不安。
  简单地洗漱了之后,托马斯就来到了专家小楼前的传达室里,看着那个戴着个老花镜的老头,他比划着看书的姿势,问道:"图书馆?图书馆,这里有吗?"
  老头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想了一下,托马斯只做出一个吃饭的姿势来,嘴里说着:"吃饭,早餐在什么地方?"
  老头子这下明白了,他从传达室里出来,用手指着:"那边,老理他们都是到那边的一个小铺子里吃油喝豆浆的。"
  托马斯不知道老人具体说的话,但他明白老人的意思。这更坚定了他的信心,只要耐心,即使语言不通也是可以沟通的,况且现代的陌生人类之间还有字典的帮助。
  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了昨天晚上和理查德他们吃晚饭的地方。
  街道的两旁挤满着来早市卖菜的人。
  见托马斯走来,人群中有小孩子笑着对他指指点点的,他则亲切地摸着孩子们的头。
  来到一家把一个园园的灶具放在路边的小摊位前,他好奇地看着那些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的食品摆放在锅的周围,一些中国人坐在那里喝着一种黑中带红的饮料。
  围着一条冒着油光光的围裙小铺主人,热情地给他拉出一条长长地木凳子来,掸了掸上边的土后,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这里卫生吗?他有些犹豫地看着眼前的食品,但看着周围那些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的中国人,以及正在锅里翻滚着的那种深颜色的饮料,他决定还是尝一尝。他的卫生知识告诉他,一般来讲,再不卫生的食品,放在一个沸滚的锅里,至少不至于吃出很大的毛病来。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的理查德的喊叫声:"你好,托马斯。我就知道你肯定到这里来了。"说着,他朝着小铺子的老板用中文说:"炒肝,两碗。"
  托马斯喝了一口端上来的食品,那里发生一股怪怪的味道。他曾经去世界的很多的地方旅行过,他知道,全世界的快餐和大餐都是接近的。对于一个新到一地的人来说,最值得品尝的肯定还是当地的风味小吃。他相信很多东西对于第一次品尝的人来讲,其感觉都不是太好的,第一次喝可口可乐就象喝药水;第一次抽烟,嘴里的第一感觉肯定是又苦又呛;第一次喝酒,舌头上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说不出LA味;第一次沾毒品大脑和胃里的第一感觉肯定是恶心;第一次做爱,器官之间感受到的肯定是一种痛楚。
  理查德坐在边上,轻声地赞美着食品。
  托马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说道:"理查德,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有一万个想法,我都会支持你的。"理查德又美美地喝了一大口碗中的食品后说:"我们美国人总是把动物的内脏给处理掉,可这里的中国人却能够把猪的大肠和肝脏做成如此佳肴,实在是不可思议。中国的很多东西,你都是越吃越美的。"
  听到理查德赞美的碗中食物竟然是猪的大肠和肝脏,托马斯差点把它们吐出来。他找到一张纸擦了擦嘴后,说道:"我想学习中文,用字典一字一个字地学着说,你看怎么样?"
  "好啊,你真的是准备和中国干上了。"理查德说:"让他们矿务局说的那个什么英语极好的张女士教你体面的中文,至于说中文里的脏话,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你知道吗,托马斯,从安底斯山下边的西班牙语一直到这里的吕家沟,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语言现象。"
  "请讲来听听。"
  理查德笑了笑说:"不管是美国人、南美人,还是这里的中国人,骂人的时候,脑子里首先想到的都是被骂人母亲的生殖系统。"
  托马斯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夺标》第二章20
  坐在矿务局的会议室里,周矿长和托马斯他们呆了不到十分钟之后就失去了耐心,他找一个理由离开了会议室。而那个托马斯眼中的党务人员赵书记此刻却饶有兴趣地和他们坐在桌子的前边,为一个字典里的词汇和一个设备上的技术概念与美国人探讨着、纠缠着。
  同样一个词,技术英语与公共英语的概念与含义相去甚远。汉语方面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一些看来纯技术上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利用字典就可以彼此沟通并解决问题的。
  吕家沟矿务局根本没有图书馆,有的只是一个订了一些娱乐类报刊与文艺小说类书籍供一般读者休闲与阅读的图书室。书架上找了半天,才翻出两本上边落满了灰尘的中英与英中字典。再一看字典的出版日期,吓了托马斯一跳,其中有一本厚厚的英中大字典里全部是各种各样的政治词汇与革命时期的一些例句。幸好赵书记找到一个矿上的工程师,这位工程师从自己的家里找到了一本英汉科技大辞典来。可翻滚开条目来一看,很多释义完全的文不对题。同样一个字,用在一般科技里的含义与用在特殊的冶金矿山设备上,意思就不对了。
  不过,由于托马斯的坚持,一帮子人还是扛着那些有用没用的字典来到了矿务局的一个小会议室里。
  托马斯嘴里咬根笔,手里拿着个字典,与理查德、赵书记及中方的另外一个能阅读英文但一句不会说的中年工程师一起,一边看着摊在桌子上的图纸,一边讨论着。
  很明显,尽管被中方叫为老理的理查德与那个只会哑巴英语的中方工程师彼此通晓一点对方的语言,但看着图纸来,特别是用笔点着那些设备是,他与理查德之间,还是吱吱呀呀地你一会儿点头,我一会儿摇首的。
  "是种设备用中国话讲,叫碎料机。"说着理查德又用中文大声的讲:"碎_料_机。"
  托马斯象个孩子似的跟着理查德念道:"碎_料_机。"
  听着他那怪怪的声音,在场的几个中国人都笑了起来。托马斯一边嘴里重复着中文的发音,一边在自己带的一个大笔记本上认真地记下这个中文字的写法,并在字体下边用英语注上一些音节的符号。
  "很好,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大的问题。"托马斯对着理查德和赵书记说:"我们克莱尔公司在一期工程中给这里提供的设备种类并不是很多。那些设备,只要我们一个一个地把它们给名称、工艺及作用用中英文对照着写上一遍的话,我想一、两天的时间里,至少我就可以大概地明白了。"
  赵书记连连地点着头,尽管他不能明白托马斯说的全部意思,但连猜带蒙地还是基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赵书记转过头来,对着在场的几个中方人员说:"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这学习态度。咱们还真得虚心地学习托马斯这种认真的精神。另外一点,对于我们矿务局的人来讲,不能什么都靠着市经贸委的人来帮助我们,我们也要把眼下的这种工作当成是我们学习英语最好机会。 "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尽管托马斯连念带记的,力图用中文沟通,但在彼此交流当中,双方存在的最大问题却是互相之间很少能够理解相互提出的问题,不论是中方提出的问题,还是美方的一些发问,由于语言上的问题,都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起来。碰到这种情况,一开始双方都希望暂时跳过一些互相不是非常清楚的概念,接着往下谈。然而,渐渐地,双方发现,很多基本概念是跳不过去的。
  比如,对于凿岩机的动力供应问题,表面上看,这只是一个设备的操作问题,但要使设备有效地工作,就会存在着许多地质方面的问题、设备自身的设计规格与物理强度问题、支持设备运转的配电问题以及与其他设备之间的配和问题,等等。
  中方提出的一些问题,美方自以为回答了,然而在后来的讨论中,才发现美方刚才回答的问题,其实一开始就把发问者的意思弄拧了。 而再要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澄清时,很多本来并不复杂的概念最终都混成一片了。很快地,他们都意识的,技术谈判在更多的时候,根本是不可能依靠着几本字典就可以沟通的。
  此外还有一点,互相谈得很累,效率也远不是早晨进到会议室时托马斯想像得那样高。快中午了,托马斯发现,整个会谈离自己希望尽快地了解中方对克莱尔公司的设备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的想法,还有很大的距离。
  托马斯开始发现,由于语言上的障碍,这种交流事实上相当的累。很多时候,为了搞懂一个相当简单的概念,双方会在语言上纠缠很久。他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有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听不明白理查德用英语向他提出的问题了。脑袋开始不转了。
  还有一点,让托马斯非常苦恼的是,坐在他周围的几个中国人,也包括理查德,一个人手里一根香烟,在几个小时里,每个人都在那里喷云吐雾的。房间本来就不太大,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充满着浓浓的烟草味。托马斯生平最恨的就是抽烟之人,他认为吸烟是一种公害,是一种类似于在安静的图书馆或在音乐会的演出当中不顾他人的意愿而发出的喧哗,是一种可耻的对他人的不尊重,是吸烟者对不吸烟者的健康公然的践踏和蹂躏。但此刻,他完全没有办法,因为整个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吸烟,从民主的原则来讲,毕竟自己是少数,在这个时候要求别的人不吸烟,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又变成了对吸烟的人不民主了。为此,他一次次地走到屋子外边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中国的男人几乎都有这种吸烟的恶习。中国男人为什么对于一些这种不良的嗜好,从生理到心理都会产生这种强烈的依赖感。是什么原因呢?他记得在一本刊物上看到,美国的一位精神分析专家在经过大量的调查与实验之后发现,男人吸烟主要有几样几方面的问题,首先是一个民族由于过于容易患得患失,因而在长期的文化影响之下,这里的男人心里上容易产生紧张感,这种人需要嘴里叼根香烟以求镇定;第二个原因是这里的男人很难适应生理上的断乳期,他们的嘴里在童年对于母性乳头和软状物所形成的依赖感,到了成年之后就演化成了嘴中仍旧需要时常地叼衔着某些东西,以获得心理上的平和,成年人嘴里的香烟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童年里嘴中的软状物;第三个重要的因素是来自于遗传基因与成长环境,一些民族的恶习是很难在一个比较短期的时间里被清除掉的。
  一次次地,托马斯不得不长吸一口空气之后,回到小会议室里来。此刻,他和理查德在与中方的沟通时又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理查德坚持认为克莱尔公司所提供的一种设备,其售后服务是完全按照合同上的要求做的,而中方的工程师则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种设备在维护的方法上原来的承诺不符。
  托马斯觉得很累,他不知道这两个工程人员说的具体是哪个设备。他的眼睛和大脑此刻都被面前的烟雾熏得一胀一胀的。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已经纠缠了快二十分钟了。
  这样谈下去行吗?他想了一下之后,让理查德用简单的中文把他的怀疑向中方做了表示。
  那个姓赵的书记听完理查德的问题之后,也打了个哈欠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他笑了笑说:"要不,咱们先去吃一顿午餐吧。"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哪一位?张科长呀?什么,你在哪?"
  《夺标》第二章21
  天开始下起了小雨。高速公路上的有些地方已经积起了小片的积水。汽车的GULU压到湿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的沙沙声。
  汽车在向着北京的方向急驶着。
  坐在汽车后面的乔世良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想着心事。
  昨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市政府办公室的李主任把电话打到了家里。他奇怪有什么事情对方不把电话打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而要打到家里。听得出来李主任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电话里聊了很多无关的事情,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来到了正题上。
  李主任说,考虑到市里今后将进一步地加大招商引资工作的力度,他已经向市里打了一个报告。在工作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准备组织市里有关的管理干部前往欧洲进行短暂的工作访问。市里的批复是,如果出访的资金能够得到落实的话,支持安排这样的出访活动,但时间一定不能超过两周。
  乔世良问道,出访的资金落实了吗?
  李主任回答,初步落实了。
  初步落实的概念是怎么理解呢?乔世良接着问。
  你就放心吧,有人为出访买单。关于这次活动出访的人选,我大致地制定了一个名单,全团六个人,头一个是咱们市分管工业的张副市长,我一个,外贸局出两个人,他们的费用自理,还有就是给你们经贸委两个出访的名额。如果人选确定下来的话,我们还需要尽快地报到省外办去批复。
  乔世良回答说:多谢你了,李主任,如果要是我推荐出访人选的话,我建议还是让两个副主任去吧。
  那怎么行?张市长出行,你作为正职是需要同行的。
  可我最近真的事情比较多。
  不就是招标方面的事情么。乔主任呀,实话对你讲,这次的活动与招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你说这次咱们市的招标工作,省计委的人为什么要插一杠子呢?本来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看看省计委的人搞进来之后,一下子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说实在的,我们这次出访,也是准备考察一下欧洲一些制造业的设备情况。
  不会是要去意大利的洛斯蒂尼去考察吧?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乔世良想了想,还是把话变成了:欧洲的制造业毕竟有着悠久的传统了么,特别是德国的汽车与重型机械设备。他有意地把德国两个字咬得很重。
  李主任在那边的电话里吟沉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你和朱主任一起去吧。
  谢谢李主任的关照,乔世良回答说:不过,我的意思还是把机会让给两副主任吧。特别是鲁平国同志,就我所知,他好像还没有去过欧洲呢。
  唉你呀,乔主任,这次去欧洲也不是去旅游,一切都是从工作出发的么。
  乔世良本想和他争一句:那你能让我看一看,你们这次行程的路线吗?但他还是再一次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这种中国地方干部组成的什么考察代表团的情形,乔世良太清楚了。他过去已经参加过几次这类所谓的考察活动了。国内目前有很多项目贩子,专门靠组织这类打着会议和考察的旗号而进行变相旅游活动的。以去美国考察学习为例,第一站是西海岸的旧金山,然后洛杉矶、芝加哥、波士顿、纽约、华盛顿地转一大圈。上报出访批文的时候,怕审批权限有麻烦,一般都是报行期十四天,可实际上加上一头一尾,以及在北京集合解散的时间,一次活动最少也要十七、八天。再就是表面上报批的公文上写着什么旧金山、洛杉矶五天参加一个会议、一个培训,外加两考察两家企业,实际上,代表团一下旧金山机场,整个团就跟卖给了一个地方旅行社似的,说是什么开会、培训、考察,其实这三项活动加起来的时间也不过一天。剩下的活动全部是渔人码头、金门大桥、歌剧院、唐人街商场、环球影城、迪斯尼乐园、贝佛利山庄、柯达剧院、保罗盖蒂艺术馆等处的留涟忘返,更让外人吃惊的是,他们在洛杉矶安排得那么紧的行程里,竟然还夹上了一个马不停蹄赌城拉斯维加斯之旅,结果是旅行车里和飞机机舱的代表团成员很少有谈美国企业是怎么管理的,相反几乎全部都是唐人街的东西比国内贵多少,要不就是在拉斯维加斯的凯撒宫里谁谁谁输了多少。飞到东海岸之后,安排也是大同小异的,说是八天的会议与学习,实际上有七天的时间里参观在博物馆里、拍照在风景点里、游玩在沿途当中。回到国内之后,关于考察与学习的情况,早就有那些帮他们换美元、找便宜的“鸡”、买便宜的深海鱼油的旅行社的人一人一份地复印好一份。更可气的是,那些组织考察和学习等等活动的虫子们杀起中国的官员来,绝对一个宰你没商量。上海飞旧金山的往返机票明明六千多人民币满大街都可以买到票,由于是公款消费,他们在票价上竟报上了两千美金一张。要是让抠门儿的上海人玩这么一圈,只需要花上三万多人民币的活动,这帮虫子开的发票上竟然都是两万多美金。当然当有的团员在回程的路上对虫子们的铁刀无情感慨万千的时候,他们的口袋里却都还是放着一小叠你知我知通过发票付款而得到的一些绿色的钞票。那些虫子们讲话了,嗨,反正也不是这些官员自己掏工资来参加活动的。都是中国老百姓的民脂民膏,而这些老百姓又有几个知道自己辛苦交上去的钱竟让这些官员给一处处的风景、一张张的门票地糟蹋了。也怨不得那么多的中国人,舐着领导的屁股、削尖了脑袋、忍奇辱负大重地要往上爬呢。
  乔世良最终也没有把谁去的人选给定下来。不过看来,不论是自己去还是鲁平国去,那个什么亏都不肯吃却什么便宜都想占到的女人肯定是要挤进这个代表团里去的。
  此刻,他闭着眼睛想得更多的还是丁老今天早晨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丁老说,省计委的总工胡达成已经到了北京,他们准备明天中午一起吃一顿工作餐。丁老问乔世良有没有时间,来这里,一起聊聊吕家沟项目的情况,特别是环境保护方面的问题。
  对乔世良来讲,这可是重要的工作。此外还能够亲自见一见答应参加吕家沟招标评委会的胡总工。为什么不呢,他在电话里和丁老说,明天中午之前一定到达北京。吃饭的具体地点请在手机里告诉我。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车厢里发出单调的马达声。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开车的司机喜欢把方向盘前的立体收音机声量开得很大,而只要乔世良一坐进车里,他就会立刻把收音机关上,因为他知道,这位领导有一次曾经说过,一位一生之中只打过一次败仗的著名军人和一位一生之中几起几落的大政治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沉思与黙想。
  《夺标》第二章22
  午饭吃得非常简单。
  赵书记打了一个电话给食堂,很快地就有专人把一筐冒着热气的食品和一大筒的鸡蛋汤送到了小会议室里来。
  看着那一个个冒着香气白白的包子,托马斯有些不太适应。他先看看坐在旁边的理查德
  是怎么吃这些东西的。让他感到十分困惑的是,理查德一边与他身旁的中国人说笑着,一边像他们一样地剥着一颗生的大蒜,然后把包子在一个小盘了里沾着醋后,一起塞进了嘴里。上帝呀,世界上还有人这样吃生蒜的?那些包子里边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就一口一个地塞进了嘴里。这实在是让托马斯有些不理解。
  过去托马斯在旧金山的唐人街里吃饭时,也曾见过这种包子,但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用面粉包着馅儿的食品。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无论是沙拉、比萨、鸡腿还是汉堡,所有的食品材料都一是一、二是二地可以看得很清楚,而这种包子,那里边各种各样的馅儿,你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也许是文化上的不同,欧美人喜欢坐在街头吃饭,中国人则热衷于在包间里划拳;欧美的政治家喜欢到处出头露面地竞选,中国的领导们则更喜欢把权利的游戏玩耍在大幕的背后;欧美的多数食品制作者喜欢把各种材料堆积在在面食的上边烹饪,而中国的很多厨师更喜欢把各种口味的馅儿包在面的中间,然后放进冒着蒸汽的大锅里去蒸。
  看着有些犹豫的托马斯,坐在一边的张雪笑道:"嘿,臭狗屎,你别那么害怕的。实践一下,来,像我这样。"说着她把一个包子一口呑进了嘴里。
  不远处的理查德伸过头来问:"张小姐,你叫托马斯什么?"
  托马斯推了理查德一下,说:"去,生吃你的大蒜去,那是我和张小姐之间的秘密。"
  理查德与生硬的中文对着周围的几个中国人用汉语说道:"我的老板,张小姐,有秘密。"
  几个中国人好奇地笑了。
  张雪的脸有些红,但她很快地就把话给叉开来:"赵书记,听说上午你们是用着字典谈判的?"
  赵书记笑道:"什么谈判,一帮子人在那里猴吃麻花。要说互相学习、互相沟通还差不多。你还别说,和托马斯他们这些人呆一上午,比我们大学里学一学期,那英语都有长进。我想德卡先生和老理的汉语水平可能也有提高。"
  托马斯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用手指了批自己,用中文说:"我。不。说。"说到这里,他想不起来了,于是从放在身边的皮包里摸出一个软皮笔记本来,翻了两页后,指着一句用英语音节标注的中文用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着说:"我们需要把问题搞清。要清楚。"
  听着托马斯说的中文,谁也不明白他在说着什么。
  见状,托马斯有些窘,他像是求助似地看着张雪,又用中文说道:"很多问题,需要清楚。清楚吗?"
  毕竟是有过学习语言的专业训练,张雪看着托马斯,笑了笑,用英语说:"我想我大概地明白你说的意思,你是不是说,双方需要进一步沟通才能把许多的问题搞清楚。"
  托马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见鬼,如果上午有你在的话,我想我和中国人之间就不会经常为了一句话的意思而常常要花十分钟的时间了。"
  "那好吧,那我们吃完饭就开始干活吧。"张雪说。
  "对了,"托马斯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的眼睛看着赵书记他们,嘴却冲着张雪说:"请问,你抽烟吗?"
  张雪摇了摇头。
  "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同志,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你能不能向在坐的其他人提个建议,下午在小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如果想吸烟的人,是不是能够到室外去吸。"
  "我也怕那些喜欢吸烟的人。他们熏了你一上午,是吧?"说完张雪转过脸看着赵书记他们,用汉语说:"你们上午一直是在会议室里吸烟的吧。我最怕你们这些老烟枪了。我希望,从下午起,所有想吸烟的人最好不要在小会议室里吸,实在忍不住烟瘾的话,就请到会议室外边去抽。赵书记,你看行吗?"
  "这种要求当然是合理的。"赵书记当即点头说:"我这里绝对的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托马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是一大堆他过去从未见到过的长长的号码,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从中国境外打来的电话。
  他赶紧站起身来,来到室外。
  听着亨利的声音从万里之外传来,托马斯显得非常的兴奋:"我这里当然是中午了。中国和我们美国不一样,这里不分夏季时和冬季时,也没有什么东部时间和西部时间,一律用北京时间。不过,我觉得,这也很好。中国人的时间概念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这一点,我到觉得美国人应该向中国人学习,为了节省因为季节变换而多出的那一点点的能源,结果我们美国人常常因为时间变动而闹出更多的问题,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昨天晚上我本来想给你们打电话的,但我现在所在的矿区要求这里的人必须到一个专门的电话上去打国际长途电话,所以就没有打,就是那个铅锌矿呀,我来这里已经一天多的时间了,还好,我现在正在试图了解一下中国方面对我们克莱尔公司的产品有什么意见与建议,正在与他们的沟通之中,一会儿我们双方还要去谈的,等我回到松阳市后,我会将这次的访问情况做一个备忘录,然后传给总部的,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语言方面的问题,你知道,我一句中文也不会说,一个字也听不懂,那个希恩又出差了,说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真的准备过些时候,下决心学习一点中文了。你们那里现在怎么样?可以想像得出来,大老板不这么说,他就不是大老板了。这不是夫人来不来就能够解决的问题,其实我到真的更愿意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你也有这种感觉吗?其实在更多的情形下,她们女人带给我们男人的是烦燥,说句实话,世界上的男人都是很贱的,寂寞了想女人,而女人真的成天晃在身边了,却又想着一个人独处了。什么?她什么时候来?好的,现在波特兰的时间太晚了,我会给她打电话的。"
  回到小会议室里,办公桌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
  双方很快地围绕着托马斯希望了解的情况,谈了起来。
  在会谈中,一些技术和设备上的专有名词,刚开始也让张雪在翻译时感到有些困难。但她有一种能力,无论词汇或概念,只要澄清一次,再重复一遍,基本上就记住了。此外,在翻译当中,她很少出现那些语序与逻辑上的错误。
  托马斯一边翻着他带来的问题单询问着,一边低着头记录着。其实只要语言上不出现许多混乱,克莱尔公司希望了解的问题提得清楚,自然矿务局方面的回答也简单明了。加上,会议室里没有那个多烟雾,很快地,托马斯就把矿务对于克莱尔几年来的服务情况,以及他们提出的一些希望、建议与要求记录了下来。
  一个多小时高效率的会谈之后,托马斯把笔往桌子上一扔,两只胳膊长长地伸向左右,身子晃动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见状,很多中国人都笑了出来:"这些老外也跟咱们中国人一样呀,来不来的也爱伸个懒腰什么的。"
  托马斯不解地看着对方。张雪把中国人的看法翻译给了他,托马斯笑道:"不管在文化观念和生活习惯上有多大的差异,世界上人类的多数生理习惯都是差不多的。就跟世界上所有的狗和猫的食物和生活环境不一样,但是他们的叫声和动作都大同小异的。"说着话,神态完全放松的托马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臂顶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左手指在上边揉了起来。
  张雪先是把托马斯的话翻给了中国人,然后突然又用英语问:"你是拉大提琴还是拉低音提琴?"
  托马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张雪的问题,当他意识到张雪的问题时,却见理查德和几个中国人都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会议室外,你抽我的烟,我送你的火。而那个张雪却和那个头顶有些秃的党的官员走到了会议室的一角小声地商量着什么了。很明显地,张雪在冷静地说着什么,而那个书记却有些激动地摇着头。他不清楚这些人正在说些什么。
  无聊之际,托马斯开始用手中的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胡乱地划着。奇怪的是,他的眼前突然再次地出现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尽管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小小的会议室,这张大大的会议桌,周围传来的那一阵阵悄悄地谈话声,是他过去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但他的眼前还是出现了一种他过去好像来过这里,并且也是做在这个位置上,面对着这样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划着、划着,一会儿划出一段安德鲁.韦伯的歌剧的幽灵,一会儿划着安托尼.德沃夏克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个主题。渐渐地,他的耳朵里开始出现了某种幻听,随着手上的五线谱在笔记本上的急速地划动,他开始听到自己的琴弦和亨利的伴奏在一点点地变成了罗斯托罗波维奇和霍洛维茨两个人之间那近乎于完美的和声。对了,到了这个音乐小节时,远处将会有一个凄凉的双簧管漂过来。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却漂来了张雪的声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正在纸上写着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的大提琴的声部。"
  托马斯慢慢地转过身抬起头来,他愣愣地看着张雪,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懂音乐?你看得懂五线谱?"
  张雪点点头,说:"没有想到臭狗屎也喜欢音乐呀?"
  托马斯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张雪的手,说:"你竟然知道,我刚才写的是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
  托马斯的神情吓了张雪一跳,她赶紧甩掉托马斯的手,说:"你干吗这么激动呀。你以为中国人都不懂音乐吗?"
  "可你竟然看得懂五线谱?"
  "我呀,五岁的时候,坐在钢琴边上,看得最多的就是五线谱了。"张雪说。
  "你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钢琴了吗?"托马斯像是发现一个新的动物品种似地看着张雪。
  张雪笑了笑,说:"五岁开始学习弹钢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在松阳市少年宫里,很多这么大的孩子都开始学习弹琴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托马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皮肤白里透红的妇人,一时间竟像不会说话似的。
  "怎么了?托马斯。"张雪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你这样,周围的人会怎么看我们呢?"
  托马斯慢慢地坐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在这么一个荒凉得几乎连树都不生的矿区里,居然有人知道德沃夏克,还知道他的大提琴协奏曲。"
  张雪用一种平静的口气说:"关于音乐,我可能不比那些职业演奏者了解得少。比如你刚才写的这首曲子,尽管它是在一八九六年三月由英国皇家乐团在伦敦首演的,但在德沃夏克去世的十年前,布拉姆斯看到了他的这首作品之后,就曾惊叹道,我要早知道大提琴协奏曲能有如此的魅力,我怎么可能把这个机会留给这个捷克人呢。"
  托马斯已经被眼前的这个奇特的中国女人完全的折服了。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他开始相信,这一切可能不是真实的,可能又是自己的那种经常出现的感觉在影响着自己。亨利与自己已经合作了这么多年了,可他很少对一些乐曲的背景有着如此深刻的了解。甚至自己也不可能像面前这个异国的少妇那样,把首演的日期准确地表述为某年某月在什么地方由什么乐团进行的。是的,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开始变得如此的苍白,因为在所有的视线中,在所有的听觉里,只有一个词,在那里回荡:不可思议。
  《夺标》第二章23
  赵书记建议他们离开前最好去和周矿长打个招呼。
  于是,张雪和托马斯来到了矿务局办公楼的一个面积巨大的办公室里来与周矿长道别。
  周矿长拍着托马斯的肩膀说:"以后没有事情常来玩呀?"
  张雪翻译的时候,想了一下,对于中国人的这种客气,外国人是很难理解的。按照意思直接翻译过去的话,他们美国人恐怕会很困惑的。于是她看着托马斯说:"周先生欢迎你经常地来这里。"
  托马斯点头道了谢。但是他的心里并不非常的明白,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特地的和这个矿区的主要负责人打招呼。
  赵书记坚持让矿区派一辆小车送他们回松阳。
  "小车快。"赵书记说:"现在走,回到松阳去不误你们吃晚饭。"
  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张雪一再地叮嘱着让矿务局尽早地把有关招标的技术参数和设备规格报到经贸委来。
  来到车前,赵书记请托马斯先坐进车,而托马斯则坚持让张雪先坐进车。
  "老赵,我建议未来一段时间里,你们矿务局干脆派一个专人来我们经贸委,和我们一起做招标书。"张雪一边回头对赵书记说着话,一边坐进了小车的后座上。
  说着话,赵书记又拉开了车子有右前门把托马斯往里请。看着托马斯怀里抱着一个皮包坐进司机的旁边时,赵书记又觉得不妥。于是他又把托马斯请出来,让他坐到后面和张雪坐到一起。
  托马斯有些莫名其妙地被书记安排到了后座上。
  然而,看着张科长和老外坐在后边的位子上,前边只有司机一个人时,赵书记又觉得不妥,于是他随机地指示着一个矿区的干部陪着司机一起送一趟客人。
  于是一个托马斯没有见过的人坐在了汽车的前排。
  车子开动之后,车里车外的人互相挥手告别。
  托马斯伸过身子对坐在前边的那个陪他们一起去松阳的干部说:"你好,我叫托马斯.德卡。"说着他伸出手去。
  那个坐在前边的人连忙笑着伸出手来,与托马斯握了握,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手,用中文讲:"对不起,我不会讲英语。"
  托马斯看着张雪。
  张雪说:"他说他不会讲英语。"
  "他的家也住在松阳吗?"
  张雪摇摇头说:"不,我想他是送我们回松阳的。"
  "不是有司机送我们了么,他是保镖吗?"
  张雪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会是保镖呢?"
  "那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呢?"
  "不是跟着我们,而是送送我们,我想这可能也是赵书记的意思。对当地的人来讲,这也是表示一种客气和尊重的意思。"
  托马斯耸耸肩膀:"有这个必要吗?就像我们刚才离开时专门去一趟这里管理者的办公室和他告别一样。"
  张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去过日本吗?听说那里的很多礼仪也让初次到那里的人感到有些难以理解。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中国这么大,事实上每个地区也都有自己的文化。"
  听到张雪的话,托马斯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点感慨地说:"我很少碰到过知识面像你这样宽的女人。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音乐方面知识的呢?"
  "从五岁起,我就坐在了钢琴的前边。我跟你说过的。"
  "你的家里是从事音乐的吗?"
  "我妈妈在中学里教音乐。"
  "你曾经说起过,你的父亲是湖南人,他已经不在世了。对吗?"
  张雪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脸部线条坚硬的外国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记忆力真好呵。"
  "你学习钢琴是受到你母亲的影响,对吗?"
  张雪点点头。
  "你的父亲也是从事音乐工作的吗?"
  "不,不,他是一个翻译家。"说着张雪默默地看着车窗的外边。
  "你有兄弟姐妹吗?"见张雪一时没有反应,托马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张雪的目光从窗户外边收了回来,她盯着托马斯看了一会儿。当她觉得已经把托马斯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时,她起来突然习惯性地撅起下嘴唇来吹了吹落在脸上的头发,然后用很快的语速说道:"是的,我有一个姐姐,现在在上海生活。她是一个作曲家。我的丈夫和我一样,原来也是学的英文,现在在松阳工作。那么德卡先生,你呢?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呢?你有兄弟姐妹吗?"问到这里后,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张雪笑得那么快乐,托马斯慢慢地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之后,托马斯伸出自己的一个手指来,说:"对不起,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钢琴水平怎么样,能做一般的伴奏吗?"
  "业余的时候,我经常去市文化馆给孩子们的舞蹈和唱歌伴奏,给其他的乐器伴奏,过去在省城的时候有过。"张雪依然有意地用一种非常快的语速说道,几乎是不停顿地,她又眨了眨眼睛问道:"请问,昨天晚上快十一点了是不是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托马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突然之间像是一个撒谎了孩子突然被家长给揭穿了一样,他开始不知道眼睛该向哪里看,手该怎么放了。
  《夺标》第二章24
  当乔世良赶到北京时,丁老的电话就来了,说是你们省计委的胡总工被北京的一个大机构突然安排了一个活动,中午的饭局只好推到晚上了。晚饭的地点不变,还是离我们家不远的一家刚开张的潮粤海鲜酒家。
  乔世良连忙说,丁老,那到时候我来接你吧。
  丁老的家位于北京西边的一个大院里。门口有武警定时的换岗。进出的官员都是送车车接的,那些车前玻璃下压着的一张彩色的通行证,见到那些彩色的通行证,那些似乎中学都没有毕业的年轻武警们马上挺直腰板,举手敬礼。
  坐在车里的人常常暗笑,也不知这些年轻人的领导是怎么培训他们的,不用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尽管向那张通行证敬礼算了。有感触丰富的官人叹道:世上的很多礼仪其实竟都不是为人而设,只是为权利而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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